囚困于金笼的一百多个日夜足以成为他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顾明鹤是谦谦君子,亦是恶鬼修罗。
他疯狂地操控楚常欢、占有楚常欢,却又温柔地爱着楚常欢。
同心草在体内扎根生长, 将十三年的陪伴凝成了夫妻情意, 楚常欢终究还是接受了顾明鹤近乎病态的爱。
他忆起了过往,同时又选择了遗忘,所以在回梦术结束时,佯装继续沉睡——
一如当初对梁誉所说那般,无论从前的真相是什么,他都不在乎了,只要明鹤待他好就足矣。
然而自顾明鹤扔掉他的亲骨肉、并替换成一个陌生婴孩那日起,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就不复从前了。
风雪簌簌, 婴啼不绝,顾明鹤呆呆地注视着那张被泪水浸透的脸, 久久未语。
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可事已至此,再无退路可寻。
楚常欢转身朝成永走去, 欲抱过晚晚,然而还未来得及触碰,顾明鹤就先他一步夺过了孩子。
雪势渐大,风声呼啸。
襁褓里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 紧皱眉头的样子像极了梁誉。
顾明鹤双目猩红地盯着手里的孽种, 道不清此刻盈满胸腔的究竟是恨, 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楚常欢煞白着一张脸,嗓音几近嘶哑:“明鹤!稚子无辜, 你不可伤他!”
他试图抢回孩子,却被两名侍卫拉住,止步不前。
眼见央求无果, 楚常欢只得厉声威胁,“顾明鹤,你今日若敢动晚晚一根汗毛,我必杀你!”
正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止一眨眼,五公主述律华便带着十余名护卫急切赶来。
“顾明鹤,你要干什么?!”述律华斥道,“你手中婴孩乃本公主的义子,还不速速还给本公主!”
顾明鹤没有应声,额间青筋狰狞毕现。
孩子胸口处挂着一枚玉坠,正是他从卜严寺所求。
平安平安,岁岁平安。
“明鹤——”楚常欢目眦尽裂地看向他,哑声道,“求求你放过孩子……”
顾明鹤仍是一言不发,搂抱孩子的手却在剧烈颤抖。
“嗖——”
正这时,一枚暗器破空而来,直逼顾明鹤的命门,他蓦地闪身,躲掉了这致命的袭击。
顾明鹤循着暗器迸来的方向瞧去,不等他反应过来,顿觉手臂一空。
啼哭的孩子被一支长鞭勾卷了去,落入一名白衣男子的手里。
“晚晚!”
“晚晚!”
述律华和楚常欢异口同声地唤着孩子的乳名,待看清来人的样貌时,楚常欢反倒松了口气。
“你是何人,胆敢劫掠本公主的义子!”述律华怒道,“若是识相,就将孩子速速归还!”
李幼之淡淡一笑:“此子乃梁王殿下的亲骨肉,世子有难,在下焉敢袖手旁观?”
闻及“梁王”二字,顾明鹤恨意辄起,顿时从侍卫手中拔出佩刀,狠命刺向李幼之。
李幼之的拳脚功夫自是不敌他,于是唤来随行的暗卫与之交战,自己则闪身至楚常欢眼前,与他耳语一句便抱着孩子消失在了雪夜中。
述律华望向那抹白色的身影,犹豫道:“常欢哥哥,要派人去追吗?”
楚常欢道:“不必了。”
李幼之离去后,与顾明鹤交战的暗卫们也相继收手,渐渐撤离。
顷刻间,纷嚷的小院重归宁静,唯余风雪飒沓。
顾明鹤收刀入鞘,回头凝视着楚常欢。
述律华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细声道:“常欢哥哥……”
楚常欢垂眸不语,眼角的泪渍尚未干涸。
顾明鹤如何也没想到,梁誉的人会出现在此处,除却恨意之外,一股莫大的危机充斥心头,耳畔不断回荡着楚常欢那句“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一直在逼我做选择”。
他的心口窒闷难受,呼吸亦变得急促。
须臾,顾明鹤朝楚常欢走近,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回家罢。”
述律华正欲开口,楚常欢却点了点头,述律华立刻道:“常欢哥哥,你不能跟他走!”
楚常欢温声道:“殿下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回府途中,他二人俱都没有说话,气氛沉凝胶着,仿佛往日的千百般恩爱已成云烟。
下了马车,楚常欢拢紧斗篷径自前行,顾明鹤无声紧随,直到发现干燥的地砖上有两行湿淋淋的脚印,方担忧地道:“欢欢,你的鞋袜被雪水浸透了。”
见他不语,顾明鹤索性把人打横抱在怀里,疾步走向后院,并对身后的成永道:“去备热水!”
楚常欢没有挣扎,任他抱着自己。
寝室内暖意扑面,顾明鹤将他放在美人榻上,旋即脱掉湿透的鞋袜,一双纤瘦白净的脚早已冻得通红。
顾明鹤解开衣襟,迅速托着那双冷冰冰的脚放在自己的胸腹处捂着,楚常欢神情淡然,由始至终都没看他。
少顷,成永打来热水注入脚盆里,并依照他的叮嘱撒了些驱寒的草药。
顾明鹤将楚常欢的双脚泡进热水里,耐性地按摩。
偌大的寝室鸦雀无声,仅可闻水花击拂桶壁的响动。
待泡完脚浴、穿上脚衣后,顾明鹤方在他身旁坐定,轻声唤道:“欢欢。”
一语毕,复又沉默。
他腹中有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开口。
良久,顾明鹤试探地道:“同心草之事,你是如何记起的?”
楚常欢道:“梁誉出使临潢府时曾带来一位九黎族的巫祝,是她用回梦术令我看见了过往。”
原来是梁誉那个贱人从中挑拨!
顾明鹤心底愈发地恨,面色却无比温柔:“我虽你对用了药,但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你既已选择了我,我顾明鹤此生定不相负,从今以后,你我夫妻再无嫌隙,携手一生可好?”
楚常欢侧首看向他,定定地道:“在你决定杀害晚晚的时候,可有想过我是否会原谅你?是否愿意同你携手共渡余生?”
顾明鹤绷紧了下颌,尽可能平静地道:“那是梁誉的种。”
楚常欢道:“可他也是我的孩子,是我怀胎七月、搏命生下的至亲骨肉!”
顾明鹤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明鹤……”楚常欢闭了闭眼,叹息道,“你放我走罢。”
顾明鹤顿觉脑内嗡鸣震颤,视线亦有些混乱不清。
片刻后,他冷声问道:“你要去哪?”
楚常欢沉吟不答。
“想回中原找梁誉?”顾明鹤猛地扣住他的手腕,目光阴冷至极,“你仍对他念念不忘,是不是?”
楚常欢奋力挣脱他的桎梏,却是无果,顿时不悦:“放手!”
顾明鹤倏而一笑:“莫非你以为给他生个孩子后,他就会爱你了?你错了——他只是在乎那个孽种罢了,若真喜欢你,当初何至于亲手把你塞进花轿,送给了我?”
他捧住楚常欢的脸,款语温言地说,“欢欢,没人比我更爱你,安心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楚常欢神情淡漠,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眼前之人。
顾明鹤已有许久未曾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了,心内隐若不安。
正当他决议说点什么,却听楚常欢道:“明鹤,放过我吧。”
顾明鹤心下一凛,口里道:“休想!”
话毕,他抱着楚常欢走向床榻,将他压在被褥里,一面解衣一面道,“为了一个孩子,你我夫妻已然离心。既如此,我们也该生一个了,免教你再惦记着别人的种。”
“不要!明鹤,不!”楚常欢慌乱地去推他,却被他压得更紧,繁复的衣料在他的撕扯下变成了碎布。
几番下来,楚常欢恼羞成怒,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顾明鹤的面颊很快便浮出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楚常欢匆忙拉上被褥,裹住自己的身子。
下一瞬,顾明鹤倏然凑近,亲吻他染了蔻丹的手。
楚常欢惊骇地后退,却被男人用力扣住,软舌卷起一截指头,轻轻舔-舐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明鹤,阴戾得令人胆寒。
想要逃离时,已被他困在怀中,再难挣脱。
“明鹤,明……”楚常欢挣扎着躲避他的吻,身子却渐渐情动。
同心草的羁绊令他无法拒绝这个男人,彼此相熟的两具身体很快便又契-合了。
渐渐的,楚常欢已不再抗拒,由着他在自己体-内肆意妄为。
这一夜似乎比从前任何一个晚上都要漫长,临到最后,楚常欢已有些不清醒了,软绵绵地任人摆布。
翌日正午,他悠悠转醒,起身时惊觉双手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仔细一瞧,竟是两条锁链!
他被顾明鹤绑在床上,难以离去。
楚常欢面色惨白地坐在床头,一颗心沉至谷底。
未几,房门应声而开,他抬眸瞧去,是一名侍婢进屋来添炭了。
楚常欢立刻道:“顾明鹤在哪里?”
侍婢没有应声,兀自拿着铁钳,揭开炉盖,往里面添进几块银丝炭。
楚常欢不甘心,又道:“五公主今日可有来过?”
那侍婢仍不应答,想来是受了顾明鹤的指示,不与他说话。
楚常欢于是说道:“告诉顾明鹤,我饿了,让他进来喂我吃饭。”
侍婢躬身退下,半盏茶后,顾明鹤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鸡丝鲜蕈粥,在床沿坐定,舀一勺喂给楚常欢。
楚常欢没有吃粥,而是道:“顾明鹤,莫非你又要像从前那样将我囚禁起来?”
顾明鹤道:“欢欢不听话了,我只能如此。”
楚常欢道:“你就是个疯子。”
顾明鹤笑了笑,又舀一勺肉粥送至他唇边:“乖,吃点东西。”
楚常欢别过脸,咬紧了唇。
顾明鹤放下汤匙,柔声道:“你与我结了同心之约,即便现在想离开我,可用不了多久,你还是会乖乖回到我身旁。
“欢欢,我是真心爱你,所以我不想再用那些法子逼你就范了,答应我,一心一意地留在我身边好吗?”
楚常欢生气地道:“你如今这样做,何尝不是逼我就范?”
顾明鹤道:“我只是暂时不让你离开,而非长久囚禁你。”
楚常欢冷笑:“有何区别?”
顾明鹤欲再舀一勺粥,却被楚常欢制止了,“我不想吃,也不想看见你,你出去罢。”
顾明鹤倒也不恼,而是说道:“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给你。”
楚常欢生气地道:“出去!”
顾明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起身:“我知道梁誉的人还留在临潢府,但你放心,府上的戒备已非昨日,纵是梁誉亲自过来了,也见不到你。
“至于五公主——你们暂时就不要见面了。”
楚常欢怔了怔,眼眶蓦地泛红:“顾明鹤,你当真要做得如此绝情吗?”
顾明鹤未予应答,起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楚常欢被锁在屋内,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他也无法放出消息。
与当年囚于金笼时别无两样。
万幸的是,晚晚已被李幼之带走,如此就不必操心孩子的事了。
至夜,顾明鹤又强迫他行了房事,束腕的锁链在帐中哗啦啦作响,比他的哭声还要惨烈。
次日晌午,楚常欢迷迷糊糊地醒来,睁眼所见,一张秀美冷厉的面容赫然入目,他疑惑道:“靖岩?你怎么在这?”
那人面色不善,眼神阴冷似毒蛇。
楚常欢定睛一瞧,坐在床沿的并非梁誉,而是顾明鹤。
他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冷静下来。
顾明鹤含笑道:“想他了?”
楚常欢仿佛有意要气他,故意不答话。
顾明鹤果真有些恼怒,语调难掩酸味:“兰州战事吃紧,梁王殿下恐怕无暇顾及你。或者说——他早已战死也犹未可知。”
楚常欢道:“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两日前尚且恩爱的一双人,如今竟已冷目至此。
顾明鹤心底的恨时隐时现,静默几息,他果真起身离去了。
屋内重归宁静,楚常欢闭了闭眼,泪水无声滑落。
不多时,房门被人推开了,他淡漠地转过身,不去看来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床前停了下来。
楚常欢如芒在背,头皮发麻,半晌后转过身,不悦道:“我说了,不想看见……”
立于床前的,并非顾明鹤,而是后院的一名侍婢。
他收回话头,再度转过了身。
可这时,侍婢竟开口了:“下官拜见王妃。”
俨然是一道清冽的男声。
第51章
楚常欢闻声回头, 那“侍婢”容貌娇俏,身段高挑婀娜,但面上却多了几许颇俱城府的笑。
是李幼之无误。
楚常欢坐起身, 忙举着双手对他道:“李大人, 快帮我解开。”
李幼之道:“玄铁精锁,没有钥匙,下官也无能为力。”
楚常欢顿了顿,问道:“孩子怎么样了?”
“世子安好,王妃大可放心。”李幼之道,“下官今日来此,是想问王妃愿不愿意随下官离开北狄?”
楚常欢垂眸不语,睫羽轻颤。
李幼之笑道:“王妃不愿回中原也无妨, 下官依然会设法救王妃出去,届时——天高海阔, 王妃可自行抉择。”
“梁誉如何交代你的?”楚常欢蹙眉,“可有说过, 我若不跟你走,也务必要将孩子带回?”
李幼之道:“王爷并无此意。”
楚常欢静默几息,转而又问:“你有什么法子救我出去?”
李幼之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怕难以实施。”
“此话怎讲?”
“那晚与顾明鹤争世子的姑娘, 可是五公主述律华?”
楚常欢点头道:“没错, 正是五公主。”
李幼之道:“怎样才能见到她?”
楚常欢隐约觉得李幼之营救他的法子或许与述律华有关联, 可又怕牵连她,于是说道:“公主生性纯善, 有些事,还是莫要拖累她为好。”
李幼之笑道:“下官自然不会坑害公主,但此事非她出面不可。”
深思片刻后, 楚常欢道:“去帽儿巷找麻姑,她能联络公主。”
李幼之道:“既如此,那就烦请王妃再等下官两日。”
说罢便要离去,楚常欢及时叫住他:“李大人……”
李幼之回头道:“王妃有何吩咐?”
楚常欢难为情地开口:“可否拜托李大人……帮我买一副避子药。”
避子药?
李幼之默了默,应道:“好。”
待他离开,寝室又变得冷冷清清,楚常欢静坐床头,不由沉思——
因孩子之事,他和顾明鹤已然有了罅隙,那晚随他回府,不过是想心平气和地同顾明鹤谈谈,给彼此一条退路。
可他没想到顾明鹤竟偏执至此,不仅一心想要杀死晚晚,甚至又像当初在侯府那样将他囚禁起来。
他们之间,早已不复从前。
这天傍晚,顾明鹤传了膳,捡几样楚常欢爱吃的小菜,耐着性子喂他吃下。
楚常欢难得没有抗拒,乖乖吃完了这顿饭。
不多时,侍婢将残羹剩饭收拾干净,顾明鹤斟一杯清茶与他漱口,问道:“要见孩子吗?”
楚常欢一愣,豁然抬头。
“是府上这个孩子。”顾明鹤微笑道,“梁誉之子已被他的属下劫走,你也不必再日日跑去帽儿巷了。若是愿意,以后府上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亲骨肉,我亦会视他如己出。”
楚常欢神色淡然,却没接话。
顾明鹤又道,“欢欢,不要再因孩子的事与我闹别扭了。”
楚常欢伸出被锁链束缚的手:“那你把我放开。”
顾明鹤捏住他纤长柔腻的指头,暧昧地把玩着:“梁誉的人还在临潢府,我若解开,你便要离我而去。”
楚常欢心头一震,忙否认道:“不会的,我不会再和梁誉有任何瓜葛了。”
“我信你,但我不相信梁誉。”顾明鹤倾身,温柔地吻在他的面颊上。
楚常欢眼眶一热,眼角溢了几滴泪:“明鹤……”
“你如此看重那个孩子,他现下被人劫走,你心里是否有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