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 在快要坚持不住、痛到极致的时候,他也会一个人悄悄蜷缩在角落里,埋着头面无表情地落泪。
孤单、压抑、痛苦侵占了西尔芙林的童年,与其他小孩五彩斑斓的童趣生活不同,黑色是他唯一能看见的颜色。
在“集训营”待了将近一年,西尔芙林也迎来了他七岁的生日。
小西尔芙林扯住妈妈的衣摆,将他在“集训营”获得的勋章展示给她看,抿抿唇,试探性地开口:“妈妈,我在集训营的表现很好,我是同期综合实力的第一名……而且,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错,你该继续保持,而且不能局限于同期,你要比你的‘前辈’做得更好,你得是最优秀的,不能浪费你的天分。”母亲在看研究报告的间隙回了他一句。
“……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西尔芙林垂下头,低声说。
“哦,哦,你想要什么?”
“猫咪,我想要一只小猫咪。”西尔芙林重新抬起头,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想要猫咪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爸爸以前说过自己像一只喜欢晒太阳的小猫。
“爸爸,为什么我们不养一只猫咪呢,你看起来很喜欢小猫。”小西尔芙林曾经这样问过他的父亲。
“因为我们家已经有一只小猫了呀,”阳光下,父亲的笑容显得有些失真,他曲起指尖,刮蹭西尔芙林的小鼻子,动作温柔,语气更甚,“小芙就是爸爸养的最聪明、最漂亮、最乖巧的小猫咪,再养一只的话,爸爸没有更多的爱可以分给它了,这对它来说很不公平。”
“爸爸有你和妈妈就够了,不需要更多了。”
西尔芙林只是单纯地想,既然爸爸喜欢小猫,而且也说自己像小猫,那小猫一定会喜欢他,就像爸爸一样,也像妈妈一样。
小猫可以代替爸爸陪伴他,还会和他成为很好的朋友。
西尔芙林记得,当时妈妈放下了手中的研究报告,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尚且年幼的西尔芙林看不懂母亲眼里的情绪,只记得母亲温暖的手掌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指尖扫过他的眼皮,轻声说:
“你有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和你爸爸一样。”
母亲在那天并没有明确地答应,但第二天西尔芙林就得到了一只蓝色眼睛的布偶猫。
他给布偶猫取名叫“舒芙蕾”。
舒芙蕾的毛又白又蓬松,眼睛的颜色和西尔芙林很像,西尔芙林很喜欢它。
从集训营回家短暂休息的这几天,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和舒芙蕾待在一起,那段时间是自父亲去世以来,西尔芙林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那一天。
金黄色的阳光流淌进客厅,为单调压抑的房屋色调带来久违的暖意。西尔芙林眼尾弯起,蓝色的大眼睛眯成一道小缝,手里拿着一团毛线球,正在逗舒芙蕾玩。
漂亮的布偶猫两只前爪立起,扑腾着去抓毛线球,蓬松的尾巴左右拍来拍去,最后缠绕在西尔芙林细瘦的手腕上。
阳光下一人一猫的画面异常美好,像是治愈电影里结尾的最后一幕,温馨得不属于这个空间。
确实不该属于这个空间。
这只猫让西尔芙林懈怠了,他这几天从没进行过课后练习,每天一睁眼就是和猫玩,闭眼还要抱着猫睡,如果不及时制止,西尔芙林将堕落成最没用的废物。
西尔芙林的母亲这样想。
“西尔,放下猫咪,你不是最喜欢云绒街上的那家甜品店吗,妈妈带你去。”
西尔芙林已经一年没吃过那家的甜品了,妈妈这一年也从没带自己出去玩过,于是他立马把舒芙蕾放进自己给它搭建的猫窝,开心地冲上前抱住了妈妈。
“谢谢妈妈!”
他太高兴了,也太容易被哄骗,因此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妈妈的眼神。
也没注意到家里的管家悄悄站在了猫窝后。
西尔芙林抱着一袋子的泡芙和舒芙蕾回家,想要给“舒芙蕾”看,告诉它这两样甜品就是他们俩。
但猫窝里空空如也,没有那只喜欢蜷着尾巴趴在爪子上懒懒晒太阳的漂亮布偶猫。
西尔芙林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舒芙蕾!”
“舒芙蕾你在哪,别躲了,我给你带了好玩的东西。”
“舒芙蕾……”
西尔芙林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地方,终于在后院找到了舒芙蕾……的尸体。
“抱歉,猫咪太贪玩了,我没看好它,它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管家双手交握垂于身前,低下头,语调无波无澜。
摔死了……
摔死了?
舒芙蕾……摔死了。
胡说,舒芙蕾一点也不贪玩,它是最聪明、最漂亮、最乖巧的小猫。
蓬软喷香的泡芙和舒芙蕾滚落一地,被人一脚踩过,溢出奶油,变得漆黑暗淡,香味不再。
西尔芙林看着眼前浑身是血一动不动的猫咪,身体里的血液骤然冷却,头重脚轻,晕眩感让他无法正常站立,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确实很像猫咪,不过不是别的猫咪,而是这只自己养了一个礼拜不到就宣告死亡的“舒芙蕾”。
他们眼睛相似,脾性相近,命运也该相同。
舒芙蕾无法代替父亲陪伴自己。
或许他的命运已经注定——没有人陪伴,没有人爱,没有色彩,只有最后的最后,闭眼时的幻想,能让他的所有希冀与期待,幻化为真。
舒芙蕾身上的血液越流越多,占据了西尔芙林的视线,就好像那暗红的血液是从他的角膜上往下流的。
西尔芙林被红色与黑色吞噬,在意识逐渐沉入海底缝隙下的深渊时,一道熟悉的低沉又温柔的嗓音像穿透海面的阳光,毫不犹豫地闯进那道隐秘的缝隙,义无反顾地照亮底层的深渊。
他听见那道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听到他在叫自己宝贝,听到“永远”,听到“陪伴”,也听见“爱”。
最开始那道声音空灵又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后来逐渐清晰,因为它太过温柔,又太过坚定,没有人会去怀疑它的力量与真实性。
“我爱你,小芙,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不要害怕,我永远在你身边……”
温热的、带有安抚性质的吻落在他的鼻尖、唇角,以及手指上,与那道令人心安的声音一起,将他从冰冷的黑渊中拉回现实。
西尔芙林的睫毛如脆弱的蝶翼一般扇动,他颤抖着目光,轻轻地停留在阿瑞贝格脸上,又移动到他健硕挺拔的胸膛上,像一只在外面经历了风吹日晒、暴雨飘袭的流浪小猫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穴。
阿瑞贝格的怀抱在他看来就是暖洋洋又柔软的猫窝,那里安全、温馨,能抵御外界一切风霜的侵袭,如果可以,他想永远生活在那里,蜷起身子,缩回尾巴,再也不要感知外面的世界了。
西尔芙林扑向阿瑞贝格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脸颊贴住他的颈窝,小幅度地蹭了蹭。
“你永远会在我身边?”他小声问。
阿瑞贝格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缓慢地捋着他如绸缎般顺滑的金发,嗓音温柔到了极致:“是的,我以我拥有的所有东西、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起誓,我永远会在你身边,哪怕你不再需要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我想不到比和你在一起更好的度过余生的方式了。”
西尔芙林却坚决地摇摇头,闭上眼睛,哑声说:“不会有我不需要你的那一天,我永远需要你。”
阿瑞贝格的身边,是他穷尽所有对美好的希冀与幻想,所能得出的最好的归宿了。
“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好不好?”阿瑞贝格亲吻他的发顶。
“嗯。”西尔芙林用力地点头。
“……所以,可以告诉我是什么让你感到害怕和无助吗?”阿瑞贝格轻拍西尔芙林的脊背,柔声问。
西尔芙林更加紧密地贴向阿瑞贝格,像是想要融化在他怀里,以此获得最高级别的安全感。
“之后我全都告诉你,等这个案子解决,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西尔芙林双目紧闭,抬头亲了一口阿瑞贝格的嘴唇。
“现在,你只用抱抱我,你只要抱我一会儿,我就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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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芙和小猫的故事在20章有提到过一点点。
无责任小剧场:
小芙:人,你要收养面前的这只流浪小猫吗,我很聪明,也很漂亮,还很乖巧。
阿瑞:(抱住狂撸)(爱不释手)当然要。(笑眯眯)
小芙:人,你要保证,永远不会弃养咪,要永远陪伴咪。
阿瑞:(埋头到处亲)你是我一个人的小猫,我会永远永远陪伴我的小猫,永远永远爱我的小猫。(宠溺地揉猫下巴)
第87章 修复
阿瑞贝格将西尔芙林揉进自己怀里, 双臂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牢牢地把西尔芙林保护在内。
危险的深渊被隔绝在外,西尔芙林的意识被轻柔又坚固的泡泡包裹住, 穿过缝隙, 向着海面、向着阳光游上去。
随着西尔芙林意识的离去,海底巨大的裂口合并复原, 海浪徐徐, 风平浪静, 海底深处不为人知的黑暗再次隐蔽, 不过这一次, 阳光抓住机会, 成功钻了进去。
“这些猫狗, 不该葬身在这里。”西尔芙林的脸埋在阿瑞贝格颈窝中, 闷闷地说。
阿瑞贝格其实知道西尔芙林是因为什么突发应激, 他看向那只猫的眼神太过悲怆, 饱含无力与愤恨, 之后又趋于麻木无神。
他心疼地轻拍西尔芙林的腰部,嘴唇贴着他的耳廓,承诺道:“我会申请将它们好好安葬,哪怕只剩几根骨头。”
“现在, 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知道我一直紧紧地抱着你就够了。”
西尔芙林点头, 即使清楚这个拥抱已经很严实了, 还是又往里挤了挤。
肌肤相贴, 严丝合缝,体温融合,在这一刻, 他们成为缠绕着依附在一起的共生植物,离开对方就无法生存。
就这样静静抱了两分钟,西尔芙林用脸颊蹭了蹭阿瑞贝格肩膀处的西装布料,然后才从他怀里出来,平静地说:“我没事了,可以继续工作了。”
“好,但之后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告诉我好吗小芙,你随时可以停止去休息。”阿瑞贝格揉揉他的脑袋,托住后脑勺在他唇角印上一吻,温声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和你共同面对,伤心难过了就来我身边让我抱下你——你刚刚的样子把我的心都撕扯成了碎片。”
西尔芙林看着阿瑞贝格认真而爱怜的神色,抿了抿唇。
心脏变成一块吸饱了温水的海绵,软绵绵又沉甸甸,挤压收缩,温水窜流,通向他的四肢百骸,好像自从遇见阿瑞贝格以后,身体里的四季就只剩下春天。
西尔芙林伸手解开阿瑞贝格西装外套的扣子,手掌隔着薄薄的衬衫贴上阿瑞贝格的胸口处,感知着他的心跳。
阿瑞贝格按住他的手背,歪头笑道:“我们还是继续工作吧,你解开我的外套,贴上我的胸膛,会让我忍不住想索取更多的——”
话还没说完,西尔芙林就移开了手,改为用唇吻上他的心口,亲上去的同时抬眼看他,宝石般的蓝眼睛恢复了勾魂夺魄的色彩,他轻声说:“我只是想修复你变成碎片的心脏。”
随后没等阿瑞贝格做出反应,西尔芙林就重新起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低声说:“好了,我们快去帮忙吧。”
——如果他的耳朵没有变红的话,阿瑞贝格或许真的会相信他勾引人勾引得如此收放自如。
“他这次是真的很愤怒。”乐衍隔着手套捡起桌角下的巧克力碎屑,放进证物袋里,“我猜这个巧克力是凶手留下的。”
“我不明白,‘艺术杀手’会犯这样的错误吗,在犯罪现场吃东西,还留下碎屑?不能是受害者吃的吗?”福加挠头反驳。
“你看那一小块的色泽,”阿瑞贝格突然从后面走了出来,一手牵着西尔芙林,一手指向证物袋中的巧克力块,“这种巧克力很贵,以受害者的经济水平大概率吃不起,而且在他家里逛了一圈我们也能发现,房子里没有任何零食的存在痕迹,他爱吃肉,狗肉、猪肉,以及菠菜,其余食物的影子在他家根本见不到。”
西尔芙林懒懒地倚靠在阿瑞贝格的手臂上,补充道:“部分杀人犯会通过吃东西来平复情绪,就像有些杀人犯需要通过暴力殴打受害者、毁坏周围环境、甚至是自虐的方式来缓解过于激动的情绪一样。”
“‘艺术杀手’要保持清醒,保持理智,才能条理分明,如果带着太过强烈的情感色彩,可能会影响‘艺术品’最终的呈现效果,这是他不能允许的——不过,吃巧克力平复情绪的方式对于他这种连环杀人犯来说有些过于温和了。”
西尔芙林对这点也有点疑惑,虽说“艺术杀手”杀人讲究“美观”,但并不缺乏暴力元素,这种通过吃零食来管理情绪的习惯,于他而言过于文明了,就像一个家教良好的好好先生。
“你一般生气了会怎样控制情绪?”西尔芙林偏头问阿瑞贝格,自己基本上没见过阿瑞贝格发火,他在情绪管理方面的造诣简直登峰造极。
“通常情况下,我不靠外物就能自我内部消化掉,当然我也有愤怒至极的时候,到了这种程度我会去打拳,对我来说□□搏斗是最快速度消解情绪的办法——当然,现在我有别的办法了。”阿瑞贝格微笑道。
“什么办法?”西尔芙林好奇。
“我回去演示给你看。”
“……”
西尔芙林感觉应该不是什么正经方法,因为阿瑞贝格语气里意味深长的隐晦笑意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他清咳两声,说回正事:“阿瑞这种标准的贵族绅士都要靠搏斗来发泄情绪,‘艺术杀手’的未免太过文雅。”
“他的家境很好?”崔维斯猜测。
“我觉得很有可能,大多数情况下只有家境殷实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去研究什么旧时代艺术,并且,很少有贫穷的男人会去为女性鸣不平,物质上的贫穷限制了他们精神上的提高,这些人大部分会固守着老旧的男性至上观念。”
“而那些没有物质方面困扰的男人,才更有可能接触到良好的教育,追求精神的丰腴,产生‘极端的正义感’。”乐衍认同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发现吗?”阿瑞贝格问。
一群人摇摇头,屋内没有更多的疑点了。
西尔芙林环顾房间一圈,视线忽然再次停留门板处的血字上,眉心微蹙。
“怎么了?”阿瑞贝格注意到西尔芙林眼神的停滞,询问道。
“你不觉得这上面的字有点太红太浓稠了吗?”西尔芙林走近,轻轻嗅闻,“不……不对。”
“这不完全是血液,还混了点别的东西。”
阿瑞贝格也走上前细看,“的确,干涸的鲜血不该是这样的颜色——待会儿拿回去化验,不出意外这会是个突破口。”
“房间内已经扫清,门也观察过了……”
“外面呢?”西尔芙林说,“凶手怎么来的,这条巷子没有摄像头,中间的道路狭窄拥挤,稍微大一点的汽车都很难穿过。”
“凶手是步行尾随吗?”福加问。
“他从哪一段路开始步行尾随呢?凶手不太可能住这附近,去年的三个受害者死亡地离这很远,而且刚刚你们也推断了凶手经济状况良好,可是这附近的一片区域都是经济条件中下游和贫困户的居住区。”泉茜思索着。
乐衍望向外面的道路,“凶手住的地方不在这块区域,他只能开车或者坐车来。”
“他是自己开车来的,”阿瑞贝格说,“他布置一个这样的‘艺术现场’需要带不少工具,而带着太多东西坐车一是不方便,二是太显眼,况且自驾会让他更有掌控感,可以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崔维斯:“那他的车会停在哪呢?”
“他会尽量避开摄像头,同时避开人群,还要足够方便,他不能步行太长一段路。”西尔芙林走出房门,看着巷子口,突然问:“离这最近的摄像头覆盖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