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你父亲,对不对?他打你母亲,打得很厉害,青了紫了吐血了,进医院了,可你母亲住院了怎么办,他喝醉了打谁呢,他工作上遇到难题了打谁呢,他情绪不好时找谁发泄呢,当然会找失去母亲庇佑的你了。”
“很痛的对吧,打在你妈妈身上时你就知道很痛,可是你太懦弱了,哪怕他把妈妈打得再触目惊心,再痛不欲生,你还是不敢上前制止,因为你知道,只要去阻拦,那鞭鞭带血的痛苦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你对你父亲有多痛恨,就对母亲有多愧疚,但你无法挽回,只能将愧疚转嫁到那些和母亲同样痛苦的女人们身上,同时将这种恨,成几何倍地放大,转移到那些和父亲一样施加痛苦的男人身上。”
“他们和你父亲太像了,同样的外表光鲜亮丽,内里腐烂生蛆。‘他们真该死’,你是不是这样想?你只是在‘替天行道’,为她们复仇,对不对?”
西尔芙林语速极快,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拖延的紧迫感,没有丝毫空隙,也没给人任何喘息的空间,连串的质问像一根又一根的冰锥,连续不断地朝布尔维尔刺去。
布尔维尔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喊道:“你们懂什么,他们都是些人渣,就该被……”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刹住车,但已经来不及了。
西尔芙林却意外地没有抓住这个显而易见的漏洞进行逼问,而是忽然放缓语气,放慢语速,话题骤然转变,变成简单地探讨一个专业知识,“说说这个案件,你是怎么将电极片精准地放在受害者心脏附近的特定位置的,这是很专业的细节,你是特意去背了图谱吗,还是有什么其他方法?”
“你……你怎么知道我看了图谱。”布尔维尔慌乱道。
西尔芙林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接着坐回椅子上,翘腿抱胸看他,像在欣赏马戏团里猴子的表演,“是吗,图谱怎么说的,在哪个位置?”
“肋骨下面,左胸。”布尔维尔急忙说。
在观察室中认真听着他们对话的泉茜惊讶道:“他这是直接承认了?”
乐衍他们也看不出这个布尔维尔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审讯室内,坐在一旁记录要点的阿瑞贝格停住了手中的钢笔,墨水在白纸上晕开,留下深深印到下面两张纸上的一点。
“具体位置呢,心尖,心室,还是窦房结?”他抬头沉声问布尔维尔。
“心……”布尔维尔眼神飘移,半天说不出下一个字。
西尔芙林又一次轻轻揭过,换到下一个话题,“再说说克莱尔呢,那个模仿犯,你很气愤吗,为什么连作案标志都没留下,那不是你的‘签名’吗,怎么会有艺术家不给自己的‘作品’署名的?”
“他不配得到我的‘署名’。”布尔维尔咬牙切齿道,“该死的模仿者,‘艺术’不允许抄袭,更禁止顶替,他是哪里来的垃圾货,也配成为‘艺术品’?”
“哈。”西尔芙林抑制不住地嘲笑出声,像是憋笑了一整场的单口相声终于迎来了最好笑的部分,再也忍不住地颤抖着肩,动作前所未有的剧烈,与他之前平淡得好似失去情绪的表现大相径庭。
不过仅仅持续两秒,西尔芙林又回归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声音淡漠如水,说出来的话却让布尔维尔和观察室里的人都摸不着头脑:
“你是有表演型人格障碍吗?”
第90章 爹系男友
“你明不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艺术杀手’杀了很多人, 他是一定会被判处死刑的,你知道吧?”西尔芙林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布尔维尔紧张地吞咽口水,膝盖下意识地合拢, 呈防御姿态。
“现在看起来就自然很多。”西尔芙林撑着下巴看他, 语气轻快了些,但那海水一般静谧的蓝眼睛却像结了层冰, 透着刺骨的寒凉。
“你知道自己刚刚很假吗?”西尔芙林似是真的疑惑。
“你到底说什么, 我听不懂你说话!”布尔维尔抬头努力直视着那双美丽得如同蓝色幻境的眼睛, 在这一刻, 他又一次坚定了之前的想法——这是一双不能直视的眼睛, 是危险而神秘的眼睛, 你看进去时, 就会被引诱着陷入布满陷阱的幻境, 你无法在那里撒谎, 甚至连最起码的自控都做不到。
“从一开始, 你的脚步移动就太刻意了, 刻意地营造‘焦虑感’,表现一个‘凶手’的不安,而且我只是提到你的作业与犯罪现场的风格相似,你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大, 像是已经被判刑了似的。”
“‘艺术杀手’真的会这样轻易地把情绪外化于行吗,明明我说的这些并不在‘艺术杀手’的‘敏感范围’内, 大多数时候, 他都应该是能够控制情绪, 喜怒不形于色的,毕竟完成一个‘优秀艺术作品’的严谨性要求他做到这点,不是吗?”
“你呢, 漏洞百出,居然能口不择言成这样,蓄意地‘说漏嘴’,但却是真的缺乏作为‘艺术杀手’该有的知识和严密性。”
“这么精密的‘仪式’,你为什么不清楚电极片该对准的具体位置呢,你为什么要这样蹩脚地向我们表演‘艺术杀手’从一开始的从容淡定,到之后被问询警探的小小伎俩轻易逼出‘坦白’的幼稚戏码呢?”
“最重要的是,”西尔芙林蓦地停顿一瞬,欣赏了一会布尔维尔“自然”惨白的脸色,愉悦地笑了起来,“模仿者的名字并不叫克莱尔,但你却没有立马反应过来不对。”
“就算你真是‘艺术杀手’,想要伪装才故意装傻,但听到这么一个陌生的名字占了自己前不久刚完成的‘艺术品’的位置,脸色怎么着都会在听到后的一刹那下意识地产生变化。”
“可你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故作的痛恨和嫌恶。”
“还有,你根本不了解‘艺术杀手’留在每个现场的特殊标记代表了什么,那不是他的‘署名’,而是他的‘情感储存地’。”
“他不会忘记这个,不会在任何一个犯罪现场遗漏这个,不会因为受害者对他意义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因为那本来就不是给受害者准备的,而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你对象征物的解读太过浅显浅薄,对于‘艺术杀手’来讲也太过冒犯。”
“如果‘艺术杀手’真的想‘坦白从宽’,那么在象征物的解读上,他一定不会加以遮掩,而是细致入微地讲述它的内涵和自己真正想表达的东西,或许还会给我们讲一个故事?这是他犯罪的‘精髓’所在,也是他的犯罪信仰,‘艺术杀手’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侮辱这个标志,他自己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布尔维尔先生,是什么让你毅然决然地接下这顶沉重的‘帽子’,心甘情愿地代替‘艺术杀手’去死呢?”
“为这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去死,为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去死。”
西尔芙林轻飘飘的几句话,彻底击溃了布尔维尔的心理防线。
“你凭什么说我不了解他!”
由于一开始布尔维尔相当配合,没有任何暴力反抗的倾向,也没有逃脱的念头,所以并没有给他佩戴手铐脚镣。
这会儿,听完西尔芙林“高高在上”的质询,他情绪骤然失控,愤怒地起身想要抓住西尔芙林的衣领把他揪起来,哪知手刚伸出去,就被一旁的阿瑞贝格狠狠攥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反手钳制着压在桌面上,手腕和肩膀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做什么,老实点!”阿瑞贝格死死地将他按住,皱眉沉声道。
“攻击警探,你胆子未免太大了点。”
这个西装警探的力气太大了,绝对的力量悬殊之下,布尔维尔连一丝一毫的挣扎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一动不动地忍受着钻心的痛苦。
可即使是这样,他的嘴巴依旧没停,蹦出愤恨的语句:
“你们根本就不懂!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们是知己,是艺术家!”
“你真的觉得自己和他经历相似,惺惺相惜?”西尔芙林弯腰,语带好奇地说:“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误解?”
“上一个模仿他的人血都流干了,你真的以为他会感激你吗,为‘知己者’死是什么很有艺术感的事吗?”
西尔芙林自问自答:“其实并不是,只是你逃避现实的一种懦弱手段罢了,把自己代入‘艺术杀手’的角色,会不会让你的愧疚感减轻一些,会不会让你自以为是地觉得,‘哇,我好像真的有这种力量’,会不会让你真的陷入这样的臆想,觉得自己复仇成功了?”
“你甚至不知道他的仇恨来自于什么,不明白他的犯罪痕迹究竟要表达什么,这样还想替他背锅?”
“他只会嘲笑你,可怜你,认为你蠢得无可救药。”
西尔芙林轻蔑的语气,恍然间让布尔维尔看见了“艺术杀手”本人,在这一刻,他们的语句语调奇迹般的重合,布尔维尔毫不怀疑,“艺术杀手”真的会这样说。
“你得直面现实,布尔维尔,从一个泥沼踏入另一个泥沼并不会改变什么,也没有哪个比哪个更高贵一说。而假的成不了真,真的也永远做不了假。”西尔芙林站直身体,怜悯地说。
“白忙活一场。”泉茜瘫倒在座椅上,手掌砸向额头,闭上眼。
西尔芙林最后几句话让布尔维尔彻底放弃挣扎,老实交代了所有。
他确实如西尔芙林所说,认为“艺术杀手”有着和自己一样对艺术的追求以及同类型的报复对象,由此成为了他的“狂热粉丝”。现实生活的压抑痛苦和自身性格的软弱懦弱让他每天生活在地狱之中,渴求解放,而将自己想象成“艺术杀手”就是他唯一能解脱的方式。
他开始扮演“艺术杀手”,解读他的“作品”,模仿他的风格,直至最终为他死亡。
死亡本身也是一种很好的解脱方式。
乐衍走过来拍了拍泉茜的肩,开导道:“辛苦了,别灰心,往好处想,至少我们没有抓错人,不然‘艺术杀手’就这样逃出生天,我们还丝毫不知情。”
“我和西尔去买了些吃的,大家都辛苦了,来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推倒重来。”
阿瑞贝格一手拎着一个大袋子,毫无压力地拿了一路,西尔芙林本来要帮他分担一个,被他强硬地拒绝了,最后手里只剩一杯抹茶牛奶。
泉茜扫过包装袋的牌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猛地站起身,“我去,这家店超级贵的。”
“不行啊,阿瑞贝格探员,本来就是我们麻烦你们,还让你们破费请客……”
调查小组的人却理所当然地接过袋子,迫不及待地拿出里面琳琅满目的菜品,招呼着所有人来吃。
“不要有心理压力,泉茜警探,实话告诉你,这一餐饭对于我们老大来说就相当于买一根棒棒糖。”乐衍递了一块披萨饼给她。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你们小组了。”泉茜选择接受资本的天降福利。
她边吃边看着阿瑞贝格帮西尔芙林备好餐具,夹好菜,虾类剥壳,水果去皮,又接过他没喝完的抹茶牛奶一口闷干净,简直惊心骇神。
“你懂的,爹系男友。”乐衍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见怪不怪地解释道,“何况家里有这么个大宝贝确实要护好些,换我我也这样。”
西尔芙林埋头吃着碗里剥好的虾,顺滑的金色长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往下滑,没等他伸手捞起,另一只手从身侧替他挽起,阿瑞贝格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帮你扎起来?”
西尔芙林放下伸到一半的手,点点头。
阿瑞贝格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根皮筋,利落地给西尔芙林扎了个丸子头。
西尔芙林往脑袋后面摸了摸,眯眼夸赞:“真厉害。”
“我还研究了许多别的扎法,以后都让我试试,嗯?”阿瑞贝格抚摸着西尔芙林的鬓角,温柔道。
“允许你在我身上做实验。”西尔芙林冲他眨眨眼。
“我感觉我现在才真正认识他们。”泉茜低声对乐衍说。
“怎么?”
“那位金发美男探员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不好接近,对人对事都比较冷漠高傲,刚刚在审讯室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现在突然变得有点,俏皮?”泉茜想半天才挤出这么个词。
“至于你们领导给我的第一感觉……总之,不是那种会扎头发的,也不是会帮别人剥虾的。”
“所以说爱情是个神奇的东西。”乐衍总结道。
“谁说不是呢。”泉茜耸耸肩,表示认同。
“唔,对了西尔,你从一开始就觉得布尔维尔不是凶手吗?”福加塞了一大口意面进嘴里,想到什么,含糊地问道。
“说不准,但潜意识里觉得,‘艺术杀手’不会固定地待在某一个地点——比如学校——也不会高调到人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异常,并毁于同学的‘举报’。而且他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在审讯室里坦白自己……”
西尔芙林思绪一顿,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对,‘艺术杀手’不会高调到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异常,他一定具备某种特质,让别人觉得他‘很安全’的特质——”
“我们的侧写可能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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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留长发的乐趣就在于此~
(此作者的xp就是如此古怪,喜欢家0给家1扎辫子[眼镜][眼镜])
第91章 推翻定论
“吃完饭我们再复盘一次, 先把第一版侧写报告在大脑中清空。”阿瑞贝格夹了两片烤肉放进西尔芙林的餐盘里,“对外的态度模糊一点,不要让媒体打听到我们目前的进度。”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将布尔维尔作为嫌犯逮捕了, 剩下的他们自己会添油加醋。”
“安心吃完这餐饭, 不着急,他跑不掉的。”
阿瑞贝格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镇定, 语调平和, 让人不自觉地放松神经。
“这边天气比较凉, 不要穿露脚踝的裤子了。”自带安抚人心力量的阿瑞贝格本人, 在宽慰完众人后借着办公桌的遮挡, 抓住西尔芙林的膝窝, 提起他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 顺着西尔芙林的胫骨一路摸到冰冷白皙的脚腕, 用宽大的手掌包裹住, 侧头对他耳语道。
温热的手掌紧贴着自己脚腕处的皮肤, 传递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西尔芙林不受控地瑟缩一下,又用力勾住阿瑞贝格的大腿,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将腿架在阿瑞贝格身上,享受他体贴的“暖腿”服务。
“这条裤子正常走路时会盖过脚腕, 只是裤脚太宽加上坐姿原因,才被拉扯上来。”西尔芙林把阿瑞贝格夹给自己的烤肉吃掉, 左手钻到桌子底下覆盖上阿瑞贝格包住自己脚腕的手背, 轻声说:
“再说, 不是有你吗,我喜欢你抓着我的腿。”
阿瑞贝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揉搓了两下西尔芙林的踝管, 嗓音有些不易察觉地哑:“快吃,吃完我们再理一遍,争取今天完成更加精确的侧写。”
“嗯哼。”西尔芙林勾了勾嘴角,帮阿瑞贝格夹了块羊排,“你也吃。”
“他们一直这么甜蜜吗,谈多久了?”泉茜忍不住问道。
“刚谈上不久,但从西尔空降到我们小组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这样甜蜜的氛围。”乐衍神秘地笑道,“我向来认为他们在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就看对眼了,尤其是老大,一起共事这么久,还没见他对谁这样体贴没有距离感过,简直把偏心偏爱融进了日常相处的每一个动作里。”
“他们恩爱得这样明目张胆,你们调查总局允许办公室恋情?”泉茜对这一点很疑惑。
“没有文件规定不允许,当然也没说允许,只是大家下意识地在脑海中植入了‘不能和同事交往’的准则,是否会影响到团队协作暂且不提,万一哪一天分手了,还得忍着不适天天脸对着脸工作,这谁受得了?”乐衍本人就不太接受办公室恋情,她甚至很少拥有长期稳定的恋爱关系,大多都是睡一觉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