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陟的父母,是他烧死的吗?”
“卢陟认下了,当时脸上还突然涌现了快意的神色,真是个变态。”乐衍嫌恶道,“至于为什么隔了十年再犯案,我也审过卢陟了,他的说法是‘丘奇需要成长’。”
“不,如果他是主导者,根本不会给从属者十年的成长时间,就算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同伙 ,他又凭什么做出这种让步,要知道,他十年前能在短期内犯两次家庭纵火案,肯定是有纵火的欲望和冲动,他凭什么要为了丘奇压抑十年?”西尔芙林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再审,把他们的关系彻底审清楚。”阿瑞贝格沉声吩咐。
“好的老大。”乐衍猛吸几口咖啡,把剩下的一点扔进垃圾桶,然后拍拍崔维斯的肩膀,“嘿,干活了。”
“我们去找凯恩。”阿瑞贝格偏头对西尔芙林说。
“找你是消防服的事。”阿瑞贝格开门见山,“达摩说他在晕倒前看到弄晕他的人穿着消防服,这个小镇上的消防服应该都归你保管吧,说说吧,6月30号这天,你有没有动过那些消防服?”
凯恩的表情像见了鬼似的,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赶忙站起身,言辞严肃而恳切——至少,在西尔芙林看来,是自己与他打的少数交道里,认真程度最贴合他的局长身份的——
“我不知道你们查到了什么,但这绝对、绝对和我没关系,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非常非常的不容易,这条路比禁区的那片山林更加陡峭崎岖,每块碎石上都是我的血与泪,最后做的也不是什么警察局局长,而是一个胆战心惊的玻璃匠,每天的工作就是给每块易碎的玻璃贴上防护膜,我是不会去自毁前程的,我不会亲手毁了我小心守护的这一切。”
“不要回答与我的问题无关的东西,我并不算很有耐心,没有兴趣知道你的拼搏奋斗史,这些东西你开开讲座哄哄那些‘志存高’”的年轻人去吧——现在,回答我的问题。”阿瑞贝格抬起手垂眼看了眼手表,然后微笑着将表盘对着凯恩,手指屈起轻敲两下。
虽然阿瑞贝格永远端着副优雅温和的绅士脸,但凯恩知道,他现在很不耐烦。
“那天我真的没有动过那些消防服,我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有监控录像可以证明。”
“你最后一次去存放消防服的房间是什么时候?”
“大概……6月28号,我去检查了一次。”
“那时候少了吗?”
“绝对没有。”
“6月30号到今天,你去检查过吗?”
“没有……”凯恩的声音小了点。
西尔芙林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凯恩转过头,没有和西尔芙林对上视线。
就算是以他的直男审美来讲,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金发蓝眸的探员都有着一张让所有人下意识地想要去讨好的艳丽脸蛋,可是他身上同时也带着淬了毒的锋芒尖刺,好像一切拙劣的伪装在这些尖刺下都无所遁形,让人退却。
“现在去看看吧,局长大人,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我知道的,想必你们羞涩的资金,并不足以在消防服存放室安装摄像头,对吗?”西尔芙林意味深长地说。
“并没有少,和我之前数过的一样,我敢保证,而且再怎么说,我们警局的安保也是整个镇子上最严的,他不可能有机会偷偷溜进来——会不会是那孩子看错了?”凯恩连续清点了三遍,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那孩子小心谨慎,不确定的东西不会乱说。”阿瑞贝格沉声道。
“这个镇子上所有的消防服都在这里吗?保证别人绝对不会有?”西尔芙林盯着凯恩问。
“当然。”凯恩左肩轻微一耸,回应着西尔芙林的视线,确定道。
“不需要想想吗,这么笃定?”西尔芙林抱胸斜靠在墙上,金色的发丝柔顺地抚过他的小臂,看起来懒洋洋的,话语里却充斥着警告意味。
他冲着凯恩的左肩轻抬下巴,“刚刚你肩膀在抖什么?”
凯恩头皮发麻。
“连最基本的肢体语言都控制不了,就不要想着撒谎了吧?”西尔芙林嗤笑。
凯恩硬着头皮转过视线,又听阿瑞贝格说,“我不关心你是怎样‘一步一步艰难地爬上’局长这个位置的,在我看来你没什么能力,也相当愚蠢,可能是擅长睁眼说瞎话?但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再继续这样下去,你本不该拥有的一切,都会回到正确的地方。”
凯恩终于放弃无谓的挣扎,略带崩溃地承认:“有人花大价钱从我手里买过一件消防服。”
“胆子挺大啊——什么人,什么渠道,什么时间?”阿瑞贝格寒声质问。
“不清楚什么人,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渠道联系上我的,他价钱开得很高,交易完毕后所有的消息痕迹全都消失了——至于时间,应该是三个月前。”凯恩抖着嗓音回道。
“具体的时间。”
凯恩低头想了想,然后猛然抬头道:“那天我组织了一次团建,应该就是那天——3月28号!”
听到这个日期,西尔芙林手指动了动,眼皮一掀,站直身体低声对阿瑞贝格说:“是那起没有并进来的全家丧生意外失火案的前一天。”
第31章 全家福
西尔芙林对数字很敏感, 当时看案件资料时对每个案子的数字信息都留了个心眼,即使那一个全家丧生的案子由于基本特征不符,加上这边的警局直接定性为了以外失火, 没有并入他们调查的连环案中。
“很关键的信息, ”阿瑞贝格向下瞥了凯恩一眼——他很高,将近一米九的个子, 比例优越, 身材完美, 感官上看上去比实际身高还高——微笑着说道, “如果你能早点说出来就更好了。”
“现在, 再次仔细回想一下, 还有什么遗漏的细节没有告诉我们的吗?”
凯恩摇摇头,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讪讪地笑笑, “真没有了, 我保证, 能交代的我全交代了。”
阿瑞贝格点头,转过身拍拍西尔芙林的肩膀,“走吧,我们得重换思路了。”
凯恩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不安地喊了一句:“领导,我不会受处分吧?”
阿瑞贝格手插着兜, 头也没回, “我只会如实上报, 局长先生,其他的并不归我管。”
“目前看来,全家丧生的‘意外失火’案也是我们正在调查的这个连环纵火犯的‘杰作’, 问题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案子里,打破了他的作案规律,杀死了这一家的孩子?”阿瑞贝格双手撑在桌上,环视着会议室的人,“这个案子,这个孩子,就是我们要找的关键。”
“也不一定是孩子,或许是父母,如果问题出在孩子身上,他短期内犯其他案子时对另外的孩子不会不心存芥蒂,让他们毫发无伤地存活下来。”
西尔芙林开口道,修长的手指还在把玩着桌上的一根钢笔,松散盘着的金色发丝落下蓬松的几缕,鼻梁上架着的光滑镜片在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下反射出蓝色的光亮,让他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性感的高智气息。
阿瑞贝格忍不住伸手帮他把发丝别到耳后,然后颇为严肃正经地转过头,认可道:“是的,注意重点查一查那对夫妻的人际社交关系,尤其看看他们和‘雀生’,或者‘雀生’的员工有什么往来。”
阿瑞贝格帮西尔芙林捋头发时手指不小心蹭到了他的耳垂,西尔芙林那块皮肤尤其敏感,瓷白的皮肤几乎是在一瞬间泛起了薄红,像雪地里散落下的梅花。
西尔芙林有些气恼自己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同时也极其不想让阿瑞贝格发现——这之后会成为他逗弄自己的素材——所以几乎是立马偏过了头,扯下禁锢住金色长发的银色鲨鱼夹,状似不经意地顺了两下头发,完美地遮住自己不争气的耳朵。
阿瑞贝格余光中注意到西尔芙林的动作,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微微挑起唇角。
会议室同小组的人颇为讶异地看着阿瑞贝格和西尔芙林的隐秘互动,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示意案件结束后要开个“私下小会”好好八卦一下——然后立马恢复到工作状态。
“好的老大。”
“我觉得可以再查查之前还有没有遗漏的相似案件,既然卢陟的案子能被压下去,也就有可能有别的案子没被我们发现,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突破口。”乐衍说道。
阿瑞贝格点头,“那这方面就你来负责,可以去向玄文寻求协助。”
“肯定会的老大,”乐衍笑道,“玄文小可爱要被闷坏了,得给她找点事做。”
“那卢陟和丘奇呢?丘奇不像是会用这种手段的人,卢陟更是常年居住在树林深处,对这种网络信息中的高科技产物接触得少,很难精通。”福加说。
“是不是替罪羊,查完就知道了。”阿瑞贝格直起身,拇指和中指一擦打了个响指,“动起来。”
“全家丧生的案子母亲叫克洛伊,是一名教师,父亲菲利克斯是医生,孩子叫多伦多,去世的时候只有16岁。关键来了,克洛伊是二婚,十六年前和她的前夫离婚,丢下了年仅八岁的儿子,二嫁给了菲利克斯,而被她抛下的孩子,正是‘雀生’的管理员,我们的好好先生——比尔森。”
崔维斯单手抱着资料,换了一页PPT——那是玄文千辛万苦从互联网犄角旮旯的回收站里捞出来的一张电子全家福——整个照片的氛围相当畸形怪异,一家三口人没一个脸上带着笑,全都阴沉得可怖,像是恐怖电影里凶宅中的标准配置。
西尔芙林抿了一口手边的咖啡——他是真的很不喜欢喝咖啡,但无奈这几天连轴转实在困得受不了,也学着其他人喝咖啡提神,显然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人就不该为难自己——苦得皱紧了眉,于是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三包糖,在已经加了五包的基础上再次倒了三包进去,又喝一口,这次脸色没那么差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悠悠评价道:“男人眼睑两颊浮肿,眼神涣散无焦,皮肤蜡黄,眼白发黄,面部呈现轻微的灰紫色,脸上带着油腻痂皮,一看就是肝功能有问题,典型的酗酒面相——啊,这种男人口腔卫生会非常差,和他说话绝对会被熏晕,而且长得真的很丑,有点伤害我的眼睛了——”
“他有下意识咬紧牙关的习惯,下颌线条僵硬,应该经常摆出威胁恐吓别人的样子,身体虚胖,脖子前倾,肩膀紧绷,身体语言充满攻击性,他看向镜头的眼神带着过度威慑性,有点像是心虚,又有点像是焦虑。总之,他酗酒是板上钉钉的,而且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他长期家暴。”
“女人脸色苍白泛青,眼下青黑,皮肤状态很不好,应该是长期失眠,嘴角紧绷,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而且她习惯性低头侧脸,避免相机拍到她整张脸——好了,现在百分之一百的可能,那个男人家暴——她的衣着头发却非常整洁,自尊心很强,确实不是会一直隐忍下去的人,她会完全抛下过去,寻找新的开始。”
“孩子就更有意思了,非常瘦弱,明显的发育不良,头部轻微低垂但眼神却向上飘,而且整张照片里,只有他在尝试微笑,即使是‘学习式’微笑,他一定长期观察他们班上那些家庭幸福的孩子是如何微笑的,并在拍这张照片之前一直对着镜子练习,但拙劣的模仿感是练习所不能消解的,恶劣家庭环境的长期浸润下,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感知幸福的能力,再怎么模仿,也只会是诡异和扭曲,还不如面无表情。”
“这孩子的样子和我们‘善良得不可思议’的比尔森先生简直是天差地别,只有五官轮廓的相似性能隐隐看出来是同一个人——我真的很好奇比尔森这些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说实话,他现在的笑容非常自然,典型的‘烂好人’标志笑,感觉全世界都等着他去拯救似的。”
“比尔森十年前离开了莫斯小镇,外面的经历彻底改变了他,让他的气质气场与从前截然不同,但这也只是伪装。”乐衍站起身开口道。
她接替了崔维斯的位置,下滑到下一张照片,“这个,‘抓住火娃娃’游戏的场地,那片废屋残骸,那首童谣,全都源自十四年前的一桩惨案,我们一开始以为那是卢陟的故事,不是的,那是比尔森家的房子,他酗酒又家暴的父亲,被烧死在了房子里,而他从那之后,就在没了踪迹——大家都以为他也死在了那场火里。”
“而且我还让玄文尝试入侵了‘雀生’的网络系统,出乎意料的,连她都感到有些头疼,‘雀生’的网络系统完备得不可思议,简直不像是这样落后的小镇该存在的。”
“十年,他在外面‘闯荡’了十年,而连环纵火犯中间也‘休息’了十年,简直不要太巧,是他没跑了。”福加说道。
“对,但关键是他有不在场证明,案发时间和他对不上,所以尽管这些证据再怎么指向他,也不够完整不够充分,不足以我们给他定性定罪。”乐衍头痛道。
“既然案发时间没有错,他的不在场证明也很牢靠,那到底是哪出了问题?”福加问。
“时间差。”阿瑞贝格抱臂沉吟。
“什么?”
“他通过某种方式打了个时间差,去搜搜他的房子,越措不及防越好,打他个措手不及。”阿瑞贝格朗声道,又比了个手势,示意可以赶紧散会去做事了。
其他人都走了,西尔芙林却低着头没动,阿瑞贝格走过去侧身坐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低声问:“怎么了?”
西尔芙林抬头看他,抿着唇,突然说,“我想再看一下那个全家福。”
刚刚乐衍翻到下一张时,某个一闪而过的东西刺痛了他的脑内神经,一种熟悉的痛苦感刹那间翻涌而至,他必须去确认一样东西——一样他最了解,但下意识去回避的东西,以至于一开始他没有立马发现,而是在溜走时猛然遭受重击。
阿瑞贝格没问为什么,只是动作利索地翻回了上一张照片。
西尔芙林盯着照片上那个孩子的眼睛,身体忽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第32章 眼睛
阿瑞贝格察觉到西尔芙林的不对劲, 两手从身后轻轻按压他的的肩膀,身体却隔了一段距离没有冒昧地挨近,给足西尔芙林缓冲调整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发现什么了吗?”
西尔芙林用力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睁眼转身,嗓音恢复平静, 脸上的表情毫无破绽, 就像一潭无风惊扰的水面, 但阿瑞贝格还是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尚未完全平息的波澜——好似星子坠落在夜晚幽静的海, 撞得粉身碎骨, 令人心醉又心碎。
眼睛是最不受控的叛徒, 他会出卖人的一切。
也许是现在他们俩的距离特别近, 也许是外面的光线恰到好处, 也许是正好注意力放在了眼睛上, 西尔芙林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阿瑞贝格的眼睛, 像极了沙弗莱石,如同极光绿影的自然奇观——
而里面的担忧是如山涧溪流般的纯粹透亮,做不了伪。
西尔芙林就在这样的眼睛当中放松了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也变得简单, 好像从来与自己无关似的:“比尔森小时候很大可能经常被关小黑屋,遭受过‘感官剥夺’的惩罚。”
感官剥夺——把你置身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黑屋里, 让你缺乏视觉、触觉、听觉以及人类必须的情感互动, 你会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对自我的感知, 长期遭受感官剥夺的人,出来几乎都会疯魔,很难再重新回到正常社会生活。
“他的瞳孔扩散, 眼睛有种不正常的‘失焦感’,对周围光线反应很大,两只眼睛呈现出一种‘死鱼眼’式的凝视,而且他应该经常抓挠自己的脸,眼睛下方和脖子那块都有反复覆盖的抓痕——我最初以为是他爸家暴造成的,但后来一想确实是太先入为主了,男人带来的家暴不该是由指甲带来的抓痕,而是暴力的拳打脚踢带来的淤血和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