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三转头就往夜色里走:“你见过哪个暗卫走路有声的?”
苏晏不服气,还嘴道:“我就见过你一个,跟只游荡的鬼似的。”
杨三消失在夜幕里,苏晏这才回过神来关心主子,见他手心儿里全是血,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了:“你……咳血了?”
苏云汀看看手心破开的口子,大概是刚刚装腔作势的时候划的,扯开苍白的嘴唇笑笑:“金子划的。”
苏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也是头一回知道,金子多了也是能破开皮肉的。
他扶着苏云汀往暖阁里走,嘴里还不停地唠叨:“主家,你今日拿了赵家的银子,明日就会有张家、李家、郑家也送银子,长此以往,只怕要被人诟病贪墨,您在外名声本就不好,仅有的就不多,怎么还还败家呢?”
苏云汀揉了揉酸胀的眉心,耳朵就又被苏晏的声音填满了:“再者说,咱家也不缺银子,虽然跟富可敌国差远了,但您也不爱享乐,既不养戏子,也不养小生,天天去宫里白嫖,就算给你那么多的银子,您也花不完……”
苏云汀被他唠叨烦了,回手照着他后脑勺“铛”地给了巴掌。
耳朵这才勉强得了清净。
苏晏这人说起话来格外地执拗,要么是苏云汀抽一鞭子,他能多吐上几个字,要么就是话匣子一旦打开,非得苏云汀抽他一鞭子才能憋回去。
这臭毛病,跟谁学的呢?
苏晏一只手捂着被敲的后脑勺,一边委屈巴巴地吩咐人给苏云汀熬副药补补身子,一边气呼呼地替苏云汀铺好被褥,一副被主子穿了小鞋的受气模样。
苏云汀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把将锯嘴葫芦拽到跟前,解释道:“我既然替他承受了陛下的怒火,要他半数家产,不过分吧?”
“可是……”苏晏怀里抱着来不及放下的玉枕,瘪着嘴又不说话了。
苏云汀真想再给他一巴掌,又想着“算了吧”,孩子就是嘴笨点罢了,只好无奈道:“想说什么说什么吧,不打你就是了。”
苏晏立刻绷直了背脊,噼里啪啦道:“可是,您要钱做什么呢?家里的钱不够您花吗?还是陛下不好嫖,您要养小……”
苏云汀“唰”地捂住了他的嘴,这孩子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呢?
他抵着苏晏的额头道:“你主家我,不过是先替陛下把债收了,早晚有用得着银子的地方。”
苏晏眨巴着眼睛,睫毛像蒲扇般扑闪,漆黑的瞳仁里全是将信将疑。
苏云汀认真的点了点头,才把苏晏放开。
才一放开,苏晏的大喇叭声又传过来,声音陡然比方才还高了八度:“那你就不管自己的名声了?传出去成什么样子?您都那么大个官儿了,权势地位您要什么有什么,怎么还学着那些贪官,到处搜刮银子的?”
“小屁孩,你懂什么?”苏云汀转身去够案头的茶盏。
苏晏不服气道:“我都十八了,早就不是孩子了,再过两年都能娶媳妇了。”
苏云汀小抿了一口茶,点头道:“是该娶个媳妇,管管你这张破嘴了。”
皇宫御书房。
楚烬左手玩着一块与苏府一模一样的金锭,他手指用力捻过底部的“赵”字,微微抬眸。
“你说,一共多少两?”
底下人一身黑衣,俯首道:“共计一万两黄金,苏云汀尽数收下。”
“咔!”
右手茶盏在楚烬掌心碎裂,瓷片划破皮肉渗出血来。
“陛下,苏云汀一人所为并不代表苏家的立场,至少——”那人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和苏云汀有三分相似的脸,他嘴角裂开一道缝隙,“苏家大房,永远和陛下站在一起。”
看了这人黑袍下的脸,就知道苏云汀的母亲是极好看的。
像是像的,但也只是神似。
完全比不得苏云汀的肤白貌美,天生丽质,以及那双会勾人的眼睛。
楚烬忽然轻笑出声:“朕,凭什么信你?”
“人常言,敌人的敌人便是同盟。”苏云枭膝行两步:“苏云汀杀我父亲,强取我苏家家主之位,既然臣与陛下有共同敌……”
“笑话。”楚烬用破碎的手指轻敲击龙案,冷声打断道:“苏相辅佐朕登基,朕与苏相既有君臣之义,也有知遇之恩,如何就是敌人了?”
苏云枭嘴角划过一抹狡黠,怀里没揣着好屁道:“陛下就不想知道林妃是怎么死的吗?臣那日就躲在假山后,看清了在场的所有人。”
楚烬的软肋,在这宫中几乎人尽皆知。
但能越过苏云汀拿到楚烬面前的,也只有胆子大且不怕死的苏云枭。
楚烬瞳孔骤缩,指节泛白:“朕的母妃,如何死的?”
“林妃明明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自戕?自然是有人逼迫的。”苏云枭见楚烬这幅失魂模样,就知道此事已胜券在握了。
楚烬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道:“当时,都有谁在场?”
苏云枭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袖:“这就是…另外的价码了。”他忽然压低声音,“但,臣可以说,那天苏云汀就在场,亲眼看着林妃娘娘被逼至死,他、才是主谋。”
楚烬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一座山瞬间在他脑子里崩塌了。
“陛下?”
“陛下?”
苏云枭叫到第三声的时候,楚烬才将将缓过神来,哑着嗓子道:“开个价吧。”
苏云枭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亮光,咧着嘴亮出有毒的芯子:“臣要苏云汀从现在的位置滚下来,要他有朝一日沦为阶下囚,看他凤凰坠地人人可欺。”
楚烬乱了呼吸,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狼藉的奏折上露着一张苍白的脸,那张脸忽地苦笑一声:“好,你开的价,朕接了。”
在朝堂上,情谊或许并不重要,只要拥有共同的利益,就能相扶着走上一段路。
苏云枭也是这么以为的,临走咳血时又献上了一个“好消息”。
“臣来时,见苏云汀咳血了,陛下与臣要加把劲儿才行,臣可不想等他自己病死了,大仇还未得报,陛下以为呢?”
楚烬的心猛地揪在一起,极力克制才没在苏云枭面前表现出来,待人走后,楚烬忽地瘫软靠在椅背上。
肩膀上的烫伤和椅背一撞,楚烬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现在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了,肩膀上替苏云汀挡了炭火,现在因为苏云汀的堕落,恨的把杯子捏碎了,瓷片都陷进皮肉里。
小裴公公在给楚烬上药的时候,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凝结成了霜。
楚烬眉目全都皱在一起,忽然开口:“你去请个太医过一趟苏府,给苏相诊个脉。”
小裴连忙低声应了,就要转身往外走。
忽然又被楚烬厉声唤回:“算了。”
楚烬盯着自己刚止了血的伤口,冷笑:“想必,苏府也不缺这么个太医。”
窗外雨声又起,苏云汀赤足站在雕花窗前。
苏晏端着药进来:“主家,该吃药了。”
与此同时,楚烬脊背挺直立于寝宫窗前,隔着重重雨幕望向苏府的方向:“苏云汀,他说的话,朕一个字也不信。”
“但,朕还是想打折你的翅膀,将你永远圈在朕身旁。”
雨,一直下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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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烬:敞开门做什么?
苏云汀:做生意!
楚烬:你做的生意就是跟我对着干?[愤怒]
苏晏:我还小,才十八了,不着急娶媳妇!
苏云汀:我十八都跟皇帝滚床单了![让我康康]
批阅送上来的公文时,一头栽了下去。
这可把苏晏吓个半死,好在太医一番诊断后,只得出了“积劳成疾,风寒入肺”罢了。
苏晏是个会总结的,自然而然把病因全归咎于“纵欲过度”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送走了太医,苏晏瞧着床上苍白的脸,咬得牙“咯吱咯吱”响,“什么好东西?也不知道克制点,迟早把自己折腾死在床上。”
床上的苏云汀,面色如纸,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睑上。
整个人半清醒着,半在梦里。
耳朵里混进了窗外雨水的淅淅沥沥,梦却已经飘荡回了十二岁的那个雨天。
积水漫过斑驳的台阶,浑浊的水面映着几张跋扈的脸。
楚烬被几个皇子死死踩在台阶下,后颈被一只大手压着,整张脸几乎都浸在污水中。
“平时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吗?”为首的五皇子揪着他的头发,不知道第几次将楚烬按进水里:“一个贱婢生的野种,也配跟我们一起念书?”
泥水灌进鼻腔,楚烬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不远处,一本《策论》泡在雨水中,墨迹晕开了一大片,几乎认不清上面的字了。
苏云汀弯腰捡起泡烂的书。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几行新鲜的字迹。
真好看!
窗外的雨愈演愈烈,苏云汀浑身都烧起来了,太热了。
一床棉被成了裹住他的烙铁,将他困在蒸笼里,却生不出汗,只硬生生熬着。
忍无可忍,苏云汀抬起虚软的腿,一脚踹开困住他“烙铁”。
恍惚间,暖阁的门倏地开了,一阵冷风卷着雨气进来,苏云汀又觉着冷了,下意识瑟缩了下身体,
冷,仿佛被丢进了冰窖里。
脑子里混着过去和现在,一时分不清楚,便只觉得是楚烬将他丢在冰窖里,张嘴便想骂:“王八蛋,你——”
下一瞬,苏云汀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裹挟在怀里。
楚烬拉了他脚下的被子,裹着如火炭似的人儿,手指抚摸过他苍白的唇瓣,平时那么冰冷的人,原来发起烧来也这么烫的?
“苏云汀,你也有今日。”楚烬将他圈在自己怀里,下颌抵着他滚烫的额头。
苏云汀身体暖了,梦里的雨似乎也停了。
五皇子踏着积水而来,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苏云汀的鼻子,“少多管闲事,要不然连你一起揍。”
苏云汀素白的衣袍被风一吹,微微飘扬。
油纸伞面稍稍一侧,一张俊俏的如画中人的苏云汀,展眉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几位殿下的雅兴。”
他举起手中的《策论》温和道:“请问,这本书是哪位殿下的?”
明知故问!
那书上还碾着鞋底印,必然是底下挨欺负的那个。
“夫子方才说——”苏云汀面不改色,信手拈来地扯个谎:“这本《策论》是今日的课业,可惜了,看不清上面的字了。”
苏云汀“啧啧”两声,叹息摇头:“看来今日,我们都完不成课业,要被夫子骂了。”
五皇子脸色骤变,骂道:“你是哪来的野种?”
旁边一人俯在他耳边道:“他是苏夫子家的嫡子。”
梦里的苏云汀能美人救英雄,现实中他却薄得如一张纸片,破碎的被楚烬裹在怀里。
楚烬轻轻地抱着怀里的人,嗤笑:“打小就体弱,偏还最喜欢逞能。”
仗着自己是苏夫子的公子,编一些轻易就能被识破的谎言,便只趁着皇子们晃神的功夫,拉着楚烬就跑。
哪里还有世家公子的谦谦模样?
活像一个夹着尾巴跑的黄鼠狼。
若不是小孩子好骗,他又怎么能屡屡得手,几次三番地从五皇子手里救出他来?
一直跑得老远,拐过宫墙的角落,楚烬猛地甩开苏云汀的手。
“松手。”
他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脸上,抬眼冷冷地看着苏云汀,如同受伤的幼兽,对入侵他生活的苏云汀充满了戒备。
苏云汀却不以为意,满袖的清风霁月。
他从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素帕,递到楚烬面前:“擦一擦,会着凉的。”
见楚烬未动,苏云汀就拉起他的手,硬塞进去。
帕子被雨一浇,也不怎么干了,楚烬攥在手心里用力一捏,挤出一溜水打在地面上:“你今日虽救了我,明日他们还要来的。”
“那就明日再救。”苏云汀答得极快。
楚烬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只是一个伴读,就不怕引火烧身?”
“怕什么?”苏云汀忽然凑近,在雨中笑得眉眼弯弯:“大不了,就咱俩肩并肩被按在水里。”
他说的高兴,仿佛被欺负也不是一件很难捱的事儿。
在皇宫之中,并不是你蛮横点就能不被欺负的。
只要你拳头没有别人大,他们欺负你就是应该应分的。
他和苏云汀一直是墙角下的常客。
从前的苏云汀是他晦暗牢笼里的一束光,如今的苏云汀却是阻挡他站在光里的牢笼。
怀里的苏云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突然抓住楚烬的手腕,挣扎着嘶吼:“阿烬……快跑!”
窗外惊雷忽然炸响,楚烬的脑子里也跟着“轰”地一声。
楚烬的手忽地僵在半空中:“你、叫朕什么?”
没有回应,只余楚烬急促的呼吸声。
他眼睛赤红着,死死地盯着仍在梦魇中的苏云汀,就这般纸片一样的人,竟然在神志不清时,还惦记着护住他?
“你……”楚烬紧咬唇瓣,直将自己的唇咬出血丝来,才缓缓放开,楚烬抬起胳膊拭去唇瓣的血,轻轻在苏云汀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低声喃喃:“…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虽然是骂,但脸上却挂着宠溺的笑。
怀里的人突然不安分地剧烈挣扎起来,梦魇中苏云汀双臂张开,似乎要挡住身后的楚烬。
“砰!”
榻边的药碗被苏云汀打翻,乌褐的药汁夹着碎瓷飞溅出来,楚烬闪电般扣住他纤细的手腕。
却没防备另一只苍白的手挥来,指甲在帝王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楚烬只得将两只手都禁锢在怀里,下颚抵着他的额头:“乖,别动,伤着自己。”
烛火摇曳,安神香混着药香才让苏云汀稍稍安静下来。
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楚烬的指尖仍搭在苏云汀腕上,指腹下的脉搏虽还是像断线的蛛丝,但已不似先前那般有气无力了。
林妃本是皇帝跟前医婢,侍奉日常的平安脉,因此楚烬也略懂一点。
“……疼……”
苏云汀呓语中微微皱眉,楚烬抓着他的手腕到处寻找,在他右手的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瓷杯划出一个细小的口子。
“活该。”
楚烬说着,却从袖子中取出个白玉小盒。
指尖剜了一小块药膏,在苏云汀伤口处轻轻抹开。
“打小就怕疼,还非要逞能救人。”楚烬一边抹,一边埋怨道:“结果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挨了欺负就疼得龇牙咧嘴喊疼,”药膏沁凉的触感让苏云汀无意识地缩了缩手,却被楚烬更用力地握住:“一点小口子都掉眼泪,还……”
楚烬头一点点垂下来:“还为了别人拼命……”
“蠢货!”
最后两个字卡着喉咙吐出来,小得几乎微不可闻。
夜色越来越深,又渐渐褪去。
楚烬坐在榻边抱了苏云汀一整晚。
平时挺安静一个人,病起来可真磨人,又踢又踹,连打带咬的,莫说楚烬受不受得了他,就算他自己病好了,都要浑身疼。
天蒙蒙亮,门外小裴弓着腰道:“陛下,卯时三刻了,该起驾早朝了。”
怀里的人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烧也退了,只是唇色仍有些苍白,连带着他这个人都好似水晶做的。
一碰都好似要碎掉。
楚烬缓缓将苏云汀放下,活动了下酸胀的胳膊,对着门外应声:“备车吧。”
刚要起身,手腕忽地被苏云汀拽住:“别、别走。”
榻上人仍闭着眼,似是在梦语。
楚烬俯身在他皱着的眉心处落下一吻,对着一个睡梦中的人低声哄慰:“乖一点,朕下了朝再来看你。”
苏云汀似是听懂了般,手慢慢变松了,楚烬轻而易举就抽了出来。
“别又踢被子。”楚烬替苏云汀盖上被子,无用的轻声叮咛。
说罢,楚烬转身拉开了木门,晨风卷入,吹熄了最后一支蜡烛。
不过……
楚烬食言了。
他散朝后,并没有再来看过苏云汀。
因为,苏云汀醒了。
他只觉得自己是沉沉的睡了一大觉,只是这一觉睡得有点累,好似跟人干了一晚上的架,不禁睡得不爽。
甚至,哪哪都有些酸痛。
苏晏端着药碗立在一旁伺候,嘟囔着嘴:“您就节制点吧。”
苏云汀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我昨夜真跟人打架了?”
“那我可不知道,”苏晏低头搅动药汁:“或许吧……”
“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崽子,你主家都烧成这样了,你都不说在一旁伺候着?”苏云汀一抚胸口,气血上涌:“白养你喽,不如烧死我算喽!”
苏晏慢悠悠地回了个“哦”字,不急不缓道:“陛下来了,在您这屋待了一晚上,打没打架,您不如亲自去问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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