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您说您是江辞的母亲?”林砚没有让开门口,语气带着谨慎的疏离,“江辞他……刚睡着,而且他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不好,需要静养。”他刻意强调了“精神状态”,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女人听到“精神状态”几个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声音破碎不堪:“我知道……我知道他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他……求求你,让我看看他,就看一眼,我保证不吵醒他……”
她的悲痛看起来如此真实,让林砚的心防产生了一丝动摇。
但他没有忘记潜在的威胁。
“阿姨,不是我不近人情。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江辞是重要证人,警方叮嘱过要特别注意安全。您……能证明您的身份吗?或者,您知道陈建明吗?”他直接抛出了最关键的名字,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对方。
听到“陈建明”三个字,女人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恐惧和憎恶,身体甚至晃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随身的挎包里,颤抖着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边缘磨损的牛皮纸信封。
“这……这是小辞小时候的照片,还有……我的身份证,户口本复印件……虽然……虽然我现在不在户口本上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难言的苦涩,“陈建明……他是我的弟弟,但也是……毁了我们母子一切的恶魔!”
林砚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指尖触碰到女人冰凉颤抖的手,能感受到她压抑的巨大情绪。
他抽出里面的东西——几张泛黄的照片上,是年幼的、笑容灿烂的江辞和一个温柔美丽的年轻女子的合影,那女子眉眼间正是眼前人的模样。
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也证实了她的身份:李静婉。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事实:她确实是江辞的亲生母亲。
林砚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侧身让开:“阿姨,您请进吧,小声一点。”
李静婉几乎是踉跄着冲进病房,脚步在看到病床上沉睡的江辞时猛地顿住。
她捂住嘴,眼泪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下,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一步步挪到床边,目光贪婪地、心痛地流连在儿子苍白瘦削的脸上,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是悬在空中,微微颤抖。
林砚默默关上门,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他能感觉到,这位母亲的爱与痛苦,是真实而深沉的。
过了好一会儿,李静婉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她转向林砚,深深鞠了一躬:“同学,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小辞……我都听警察说了,要不是你……”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阿姨,您别这样,这是我应该做的。”林砚连忙扶住她,压低声音,“我们到外面走廊说吧,别吵醒他。”
两人轻轻退出病房,带上房门。在安静的走廊长椅上坐下,李静婉才断断续续地,向林砚讲述了那段被尘封的、充满血泪的往事。
原来,江辞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
李静婉独自带着江辞生活,虽然清苦,但母子相依为命。
陈建明是她的弟弟,早年游手好闲,后来做生意发了点财,却染上了赌博恶习,欠下巨额债务。
他觊觎姐姐亡夫留下的一笔保险金和一套房产,利用李静婉当时因丧夫和劳累身体不好、需要住院治疗的机会,通过欺骗和胁迫手段,拿到了江辞的临时监护权,并逐步将财产转移侵占。
“我当时……太傻了,也太软弱了……以为他是亲人,会好好照顾小辞……”李静婉泣不成声,“等我病好出院,才发现一切都变了!他控制了小辞,用我来威胁小辞听话……小辞为了我,什么都忍了……他逼小辞学不喜欢的专业,逼他考最好的大学给他挣面子,甚至……甚至想逼他签文件,把最后那点房产也夺走……”
林砚听着这骇人听闻的真相,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终于明白,江辞那沉重的负担、那无法言说的恐惧、那深不见底的自弃感,究竟从何而来!
那不是简单的家庭矛盾,而是长达数年的、以爱为名的精神控制和掠夺!
“那您……这些年?”林砚声音沙哑地问。
“我……我一直在抗争,打官司,但陈建明势力大,又狡猾……我搬过很多次家,不敢轻易联系小辞,怕刺激陈建明,让他伤害小辞更深……”李静婉痛苦地闭上眼睛,“直到这次……听到小辞出事,被警察救出来,我才……我才敢找来……”
就在这时,病房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惊恐的闷哼!
林砚和李静婉同时一惊,立刻起身冲进病房。
病床上,江辞不知何时醒了。他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抓着被角,脸色惨白如纸,瞳孔因为噩梦或现实的恐惧而放大,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或创伤后的应激状态,对周围的环境失去了感知。
“小辞!”李静婉看到儿子这个样子,心碎地扑到床边,想要抱住他。
“别碰他!”林砚急忙拦住她,低声道,“他现在可能分不清现实,贸然触碰会吓到他!”他经历过江辞情绪崩溃的样子,知道此刻需要极度小心。
林砚自己则慢慢靠近床边,用极其轻柔、平稳的声音呼唤:“江辞,江辞?是我,林砚。没事了,你在医院,很安全。看着我,江辞……”
听到林砚的声音,江辞颤抖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他空洞的目光艰难地移动,一点点聚焦到林砚脸上。
当确认是林砚时,他眼中巨大的恐惧才像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和依赖,他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林砚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
“林砚……”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我梦到……他又来了……”
“不会的,他再也不会来了。”林砚任由他抓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坚定而温柔,“警察在找他,他不敢再伤害你了。
你看,还有谁来了?”他侧过身,让江辞的视线能看到站在床尾、早已泪流满面的李静婉。
江辞的目光顺着林砚的指引,落在了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李静婉,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埋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依恋?
李静婉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她一步步走近,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小辞……我的孩子……是妈妈……妈妈回来了……”
江辞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静婉,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过往被欺骗、被分离的痛苦,与童年模糊的温暖记忆交织碰撞,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李静婉缓缓伸出手,这一次,没有贸然触碰,只是悬在空中,眼中充满了卑微的祈求和无尽的爱意:“对不起……小辞……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来晚了……”
看着母亲那饱经风霜的脸和眼中毫不掩饰的痛悔与爱,江辞一直强撑的、冰冷的壁垒,终于彻底崩塌了。
积蓄了太久的委屈、孤独和渴望,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他猛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像一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放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一般。
李静婉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泪如雨下,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头发,哽咽着重复:“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妈妈在……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林砚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历经磨难终于重逢的母子,眼眶也湿润了。
他悄悄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将空间留给他们。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为江辞感到的欣慰,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现在,江辞有了真正的家人,有了母亲的保护,他……还需要自己吗?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打开。
李静婉走了出来,眼睛红肿,但脸上却带着一种释然和感激的光芒。她走到林砚面前,再次深深鞠躬:“林砚同学,真的……太感谢你了。小辞他……刚才跟我说了很多,他说……是你一直护着他,没有你,他可能……”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他说,他想让你进去。”
林砚愣了一下,点点头,重新走进病房。
江辞已经重新躺下,脸上还带着泪痕,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冰冷似乎消散了不少。
他看到林砚进来,目光与他相遇,没有躲闪,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丝……林砚看不懂的、类似于歉疚的东西?
“林砚,”江辞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谢谢。”
林砚走到床边,笑了笑:“跟我还客气什么。”
江辞沉默了几秒,目光垂下,盯着洁白的被单,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低声说:“我妈……她都告诉我了。以前的事……还有……陈建明的事。”
林砚点点头,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江辞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林砚的眼睛,那眼神清澈而坚定:“林砚,我……我不想再躲了。我要站出来,指证陈建明,拿回属于我和我妈的一切。”
这是一个全新的、带着力量和决心的江辞。
林砚心中一震,为他感到高兴。
“我会帮你。”林砚毫不犹豫地说。
江辞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却真实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却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他轻声说:
“我知道。”
就在这时,林砚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父亲发来的信息。
信息的内容,让林砚刚刚放松的心情瞬间又紧绷起来:
「小砚,刚得到消息,陈建明可能通过黑市弄到了假的身份证件,警方判断他极有可能冒险潜回市内处理某些未完成的‘手尾’,或者……进行报复。医院及周边已增派暗哨,但你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江辞母子。切记,安全第一!」
潜回市内?报复?
林砚盯着手机屏幕,刚刚因为母子重逢而温暖的病房,仿佛瞬间又被一层无形的寒意所笼罩。
他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璀璨的灯火之下,似乎隐藏着蠢蠢欲动的危机。
江辞注意到了他神色的变化,轻声问:“怎么了?”
林晏收起手机,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什么,我爸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你好好休息,我今晚就在这儿陪你。”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江辞,再次陷入恐慌。
但在他平静的外表下,警惕的弦已经再次绷紧到了极致。
风暴,或许并未远离,只是暂时隐匿在了黑暗之中。
第32章 日记
父亲那条关于陈建明可能潜回市内的警告信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林砚刚刚因江辞母子重逢而泛起暖意的心湖,瞬间激起了警惕的涟漪。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压下眼底的凝重,对江辞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搪塞了过去。
病房里,灯光柔和。
江辞在李静婉轻声细语的安抚下,情绪逐渐平稳,或许是精神透支,或许是药物作用,他很快又沉沉睡去,这一次,眉宇间舒展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李静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儿子的手,目光久久流连在他脸上,眼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和难以磨灭的愧疚。
林砚默默退到窗边的阴影里,没有打扰这对历经磨难才得以团聚的母子。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璀璨的灯火如同遥远的星河,但这片光明之下,却可能隐藏着伺机而动的毒蛇。
父亲的信息绝非空穴来风,陈建明那种亡命之徒,在穷途末路之际,很可能会铤而走险。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在林砚心中升腾。
他不能允许任何人,再破坏江辞此刻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夜深了,医院走廊的灯光调暗,陷入一片寂静。
李静婉毕竟年纪大了,又经历了大悲大喜,趴在床边也渐渐睡着了,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
林砚却毫无睡意。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走廊空无一人,尽头值班护士站的灯光昏黄,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便装、身形精干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报纸,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那是父亲安排的暗哨。
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但并未放松警惕。
他回到病房,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了房门内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个忠诚的哨兵,守护着这片小小的、脆弱的安宁。
他的目光在沉睡的江辞和门缝外走廊的光影之间来回逡巡。
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远处电梯的运行声、护士轻微的脚步声、甚至是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
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让他神经紧绷。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月光偏移,透过百叶窗,在江辞安静的睡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砚看着他那张终于不再被痛苦笼罩的脸,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有庆幸,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沉甸甸的牵挂。
后半夜,气温降低,寒意渐浓。林砚裹紧了外套,依旧保持着清醒。
忽然,病床上的江辞发出一声极轻的、不安的呓语,身体微微蜷缩了一下。
林砚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江辞并没有醒,只是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林砚犹豫了一下,极其轻柔地伸出手,隔着被子,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他的手臂,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在他的安抚下,江辞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甚至无意识地向林砚手掌的方向微微靠拢了一点,寻求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触感。
这个细微的、依赖般的举动,让林砚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酸软的战栗。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凌晨四点,是一天中最寂静也最容易松懈的时刻。
林砚的眼皮也开始有些沉重,但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不同于护士巡房规律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压抑,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方向,然后,朝着这边缓缓靠近!
林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睡意一扫而空!
他猛地站起身,屏住呼吸,贴近门上的玻璃窗,向外窥视。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穿着深色外套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这个病房的方向走来!
那人身形微胖,走路的姿态……林砚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那背影,与记忆中的陈建明有七八分相似!
他真的来了?!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更强的、决绝的勇气!
林砚毫不犹豫,一只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准备随时按下紧急呼叫键,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门把手,身体微微下沉,做好了随时冲出去阻拦的准备!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在距离321病房门口还有五六米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鸭舌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门上的玻璃窗,与林砚警惕的视线隔着玻璃无声地对撞!
林砚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恶意和审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廊另一端,那个看报纸的“便衣”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他放下报纸,站起身,看似随意地朝这个方向踱步走来,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显然握住了什么。
鸭舌帽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便衣”的动向。
他僵在原地,与林砚隔门对峙了几秒钟,然后,猛地低下头,迅速转身,以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近乎仓促的速度,朝着来的方向快步离开,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便衣”快步追到拐角,查看了一下,然后通过对讲机低声汇报了几句,这才转身回来,经过321病房时,隔着玻璃对林砚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危险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