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时青从服务生的托盘中拿起两杯香槟,递给江甚一杯,“一周没见,有些想念。”
江甚身边还站着几个老板,顿时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江甚尴尬一笑:“屈总你……”
眼角余光被轻轻一蛰,好像撞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江甚一扭头,看到赵楼阅从正门进来。
赵楼阅惯有的浅笑消散干净,他平静无波地看来一眼,从江甚脸上掠过,最后定格在屈时青身上。
这目光锐利,屈时青自然无法忽视,就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一眼不理解,第二眼慢慢也能琢磨出味来了。
他稍微偏头,看到江甚神色如常,而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同一个圈子,为什么会连一点视线交汇跟反应都没有?
再联想到江甚之前说刚结束一段恋情……屈时青基本就能盖棺定论了。
屈时青既然想追江甚,对赵楼阅也少不了打量。
不夸张,屈时青年轻时桃花不绝,如今不过是经历了一番沉淀,没那么招摇,他瞧着赵楼阅不死心,便也想迎难而上。
傅诚发誓,他虽然爱看热闹,但也没有将两人拢到一张桌上的意思,但屈时青主动,赵楼阅更是有战必应,两人距离缩短再缩短,终于,浅浅碰了一杯。
“屈时青。”
“赵楼阅。”
傅诚给他们自动配上天雷勾地火的背景。
而江甚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并不在意。
幼稚得没边。
闲聊几句生意后,这两位就将香槟换成了红酒。
赵楼阅这厮是有点气人在身上的,他拿着红酒,给自己倒满,却给屈时青倒了八分,在屈时青挑眉发出疑问时,笑着解释:“屈总年长我近十岁,新陈代谢应该没那么快了,喝满伤身。”
屈时青额角青筋炸起一条。
不等赵楼阅心满意足,就听屈时青接道:“那就多谢赵总了,不过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会照顾人,总不至于将人心伤透了,然后让对方连看一眼都厌倦。”
傅诚在一旁出声:“你俩喝,我来倒酒,我来。”
简单的掷骰子,凭的除了手法还有运气。
江甚淡淡望来一眼,屈时青明显个中老手,摇定的动作丝滑流畅,但他见过赵楼阅无聊在家,摇着三个骰子摞一起,他还得意想教江甚,江甚没兴趣。
果不其然,双方有来有往,屈时青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气场全开还能在此刻跟赵楼阅五五开,加上傅诚目不转睛,不多时吸引了一批人围观。
输了就喝,绝不养鱼。
江甚视线受阻,但不妨碍他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喝彩。
丛高轩走上前来,小声:“不去看看?”
江甚轻嗤:“关我屁事。”
什么为了他才针锋相对这种话江甚一听就笑,雄性生物产生争夺那是为了资源、面子,孔雀开屏,多反思自己,少在别人身上找原因。
不到十分钟,一瓶红酒喝完了。
傅诚喊来服务生开了第二瓶。
屈时青看对面赵楼阅叼着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暗暗心惊,这是庭安科技的老总?怎么跟个愣头青似的。
当一个人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与名望,他行事反而会谨慎起来,孤注一掷往往出现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屈时青不懂是因为他早过了为感情冲冠一怒的阶段,他激情过、燃烧过,如今干什么都少不了考量,但赵楼阅正在激情,正在燃烧,你就算把他血液里都灌满红酒,这人还要坐着对饮。
四瓶红酒下肚,屈时青的新陈代谢似乎真跟不上了,眼前都开始出现重影,他轻轻摆手,算作认输:“赵总好酒量。”
赵楼阅看向他:“不喝了?”
“不喝了。”
赵楼阅这阵子倒有些欣赏屈时青了,敢进敢退,也不鲁莽。
傅诚望着刚开的一瓶红酒有些可惜。
屈时青在友人的搀扶下去一旁醒酒去了。
而赵楼阅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他如今放眼望去全是“朋友”,牛鬼蛇神混在一起,极难脱身,见他喝酒如喝水,江甚渐渐反应过来,这人向上爬的心会不会太急切了点?
“不爬弄不死罗在成。”赵楼阅同傅诚说。
傅诚挑眉:“你这个月又吞了他在小青海的项目,几个亿的投资都打了水漂,听说人在医院输了三天液,全是拜你所赐,你真不怕给逼得狗急跳墙。”
“打断他的腿,还能跳起来?”赵楼阅眼中森芒闪烁,宛如在密林中锁定猎物的嗜血猎手,他对罗在成的仇视已经到了眼中钉的程度。
傅诚还想说什么,赵楼阅拍拍他的肩膀,“等我五分钟。”
赵楼阅一头扎进卫生间,红的白的喝了一肚子,吐完了才算舒服。
踢开隔间的门出来,赵楼阅摇摇晃晃去洗手,泡沫刚在掌心转开,就听身后有人说道:“喝爽了?”
赵楼阅眼中的光骤然亮起。
他一转身,看到江甚靠在门口,似笑非笑。
“还行吧。”赵老板脸上的低沉、谋算全都烟消云散,他擦干净手,抓了抓头发傻乐呵,“你来上厕所?”
江甚上前,站在赵楼阅身边开始洗手。
赵楼阅屏住呼吸,目光克制而贪婪地从江甚背后铺展开。
江甚冲洗泡沫的动作一顿。
就不能收敛点吗?
“为什么跟屈时青喝酒?”江甚问。
赵楼阅:“啊,也没别的意思,就觉得他酒量应该不错,拼一把。”
喝赢了就是胜利,这种胜利不足以、也没道理拿到江甚面前炫耀,他没想着江甚能高看一眼,赵楼阅单纯不想输。
输给偃旗息鼓多年的屈时青,都不够丢人的。
江甚还是自由自在的江甚。
“你最近……”赵楼阅胆子大起来,“好些了吗?”
“上次住院?”江甚说:“早好了。”
也多亏了赵湘庭当电子提醒器,“江哥到饭点了”“江哥吃了吗?”“江哥你吃啥了给我看看呗,我做个参考”,念得人头疼。
“那就好。”赵楼阅接道。
江甚转身,发现赵楼阅在他很近的位置,见江甚要走,也没说让开,江甚垂眼时能看到男人锃光瓦亮的鞋面,一股难言的压迫感袭来。
江甚抬起头,慢慢皱眉。
赵楼阅目光专注,他不笑的时候,野性裹挟着狠劲儿,像是旷野上紧追不舍的狂风,风把人扑倒,能瞬间灌满全身跟心肺。
赵楼阅在当蘑菇一段时间后,第一次显露出些许强硬。
“让开。”江甚说。
赵楼阅确实让开了,但在江甚动脚前,他低声道:“我知道你会怪我,但是江甚,我不放手。”
江甚大步而出。
江甚回到丛高轩身边坐下,灌了杯凉水。
丛高轩刚才还见他玻璃杯里泡枸杞,此时不免愕然,“咋,心火旺啊?”
“吃你的东西。”江甚稳住嗓音。
丛高轩嘿嘿一笑:“这蛋糕里的栗子味挺香的,也不腻,你尝尝。”
江甚很给面子,尝了一口觉得不错,便整个小盘接过来。
“特么,这赵楼阅还敢看你。”丛高轩冷笑。
“看就看,不亏钱。”江甚说。
丛高轩想扔两句狠话,又觉得拳头砸棉花,没劲儿。
之前他见缝插针怼喻柏,那个逼不经激,总要回嘴,这样很好,方便丛高轩激情开麦,但最近两次遇上赵楼阅,全是软钉子,不管丛高轩说什么那边都陪笑脸,如果傅诚在,末了还要笑着问一句“过瘾不?”
丛高轩简直没脾气。
想到这里,丛高轩小心翼翼觑了江甚一眼。
江甚头都没抬:“怎么?”
“我看他挺诚心道歉的。”丛高轩说完又懊恼:“当然,我站兄弟你,你当我嘴闲。”
江甚没接话。
酒宴进行到一半,多数人酒醉,还有姗姗来迟的,像傅元睿,打招呼的笑脸尚未散去,就又一脸懵逼地被拽走了。
江甚在露台上抽烟。
他一周抽不了几根,也不算违背医嘱。
“我说了不去你烦不烦?”有人语气严肃,拒绝得相当干脆,若非熟悉的声音,江甚差点儿以为自己认错了。
他一转身,看到了赵湘庭。
赵湘庭别看聊天框里十分活跃,现实里一遇见江甚,顿时像被腿骨打折了,他着急挂断电话,这次不磕头了,而是一边鞠躬一边后退,然后迅速转身,眼瞅着就要跑路。
“站着。”江甚开口,他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地将赵湘庭定在原地。
赵湘庭像是认命了,缓慢转过身,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江哥。”
“现在知道喊江哥了,你跑什么?”江甚没好气。
赵湘庭嘴里含糊了两句,江甚没听清。
“过来。”
赵湘庭老老实实上前。
“都快结束了过来干什么?”
赵湘庭忙说:“还不是傅元睿,原本我都不打算来了,他非拽着我。”
江甚:“吃晚饭了没?”
“吃了吃了。”赵湘庭一听是关切的话,顿时放松下来,“江哥呢?”
“吃了。”江甚不好说他喊赵湘庭过来就是为了看对方这纠结讨巧的样子,怪可爱的。
“忙你的去。”江甚又说。
但赵湘庭反而不想走了,磨磨唧唧又聊了两句,才被电话铃声一遍遍催离。
江甚趴在栏杆上,看着下方的游泳池蓝底静默,波光粼粼。
等他这根烟抽完,见赵湘庭的身影从泳池躺椅跟三角小桌中穿梭而过,江甚掏出手机回信息,那边的严随问了两个关键点,他讲清楚费了些时间。
但也就五分钟的功夫,忽然听到一阵惊呼,紧跟着是桌椅被掀翻的响动,玻璃杯碎了几个,人群短短几秒钟涌了过来。
这种场合喝酒闹事不算罕见,一会儿傅诚的保镖就会给人扔出去。
但江甚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赵湘庭跟一个富二代打起来了!
赵湘庭被富二代推了一把,站在原地没动。
江甚下意识心里一紧,刚往后退了半步,就被人轻轻按住了肩膀。
“没事。”赵楼阅沉声说。
江甚心想这能没事吗?那可是赵湘庭,一拳下去沉默三天,浑身上下嘎嘣脆,别一会儿还得打120。
赵楼阅放下手,站在了江甚身旁,就这么短短半分钟内,见赵湘庭突然暴起,一拳砸在了那个富二代脸上。
江甚微微挑眉,这动作有些专业啊。
“他最近一直有接触散打防身。”赵楼阅说。
他声音很沉,又是那种将全部情绪按在心底的状态,赵楼阅单手搭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些许。
他被激发本能,见不得赵湘庭跟任何人起冲突,可如今这份支配思想的冲动再也无法控制他的身体,赵楼阅坚定地立在这儿,立在熟悉的保护范围外,他眼眸又黑又沉,像是有什么东西会随着赵湘庭动作而湮灭,当然,也会随着赵湘庭的勇敢而诞生。
富二代破口大骂,但赵湘庭在本能后缩一下后,又猛地冲了上去。
赵楼阅抓住护栏的手倏然收紧。
江甚新奇地扭头,看到赵楼阅眼中迸发出的万千光辉,那像是城邦重建后欣喜若狂般的庆贺,又被赵楼阅收敛,他眼中的情绪飞速成长,当赵湘庭抱着富二代一起跳下游泳池后,涟漪泛起,然后彻底沉淀。
江甚莫名心跳加快,他觉得赵楼阅此刻看赵湘庭的眼神不像兄长,更像是头狼回望即将掉队的同类,看着对方站立、挣扎,反抗,在赵湘庭一脚踹开富二代轻松游上岸时,头狼转身走向风雪,他一直抚育照料的狼崽,终于长大了。
“你他妈的!装什么逼?”赵湘庭站在岸上扯开了嗓子骂,那股痞气跟他哥简直一脉相承,“还没我哥我算什么?哎,你一个来A大附属专业求学都要提两袋礼物的人,见了你爹我这个正儿八经考进去的,不应该羞愧至死?再惹我试试!见一次打一次!”
赵楼阅闷笑出声。
江甚抿了抿唇,灵魂中某根弦被震得发麻。
一阵死寂中,傅诚鼓掌:“好!”
傅诚对赵湘庭的进步极为赞叹,大手一挥:“明天逛长隆,专柜的东西随便选,当傅哥我送你的礼物。”
赵湘庭蹭蹭鼻尖,“那多不好意思。”
傅诚指挥保镖,“把那个落汤鸡给我请出去。”
赵湘庭跟傅诚要了房间钥匙,肯定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赵楼阅就这么单手插兜看着,直到赵湘庭的身影消失。
“身法不错吧?”赵楼阅开口。
江甚明白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一时间心绪复杂:“你怎么……”
怎么舍得了?
赵楼阅说:“我只是突然明白,原来我的那种保护,不叫保护。”
江甚淡淡“嗯”了声。
乌云散开,月色一下子亮堂起来。
江甚察觉到赵楼阅的目光,一抬头,撞上他沉甸甸的爱意,毫无防备,烫的心尖差点起来一个泡。
燥热来得快去得也快,江甚嘴里有些发苦,他重新摸出一根烟,却没点燃。
再抽超标了,到时候血检值不好看还要被医生念。
长久的静默后,江甚先开口:“恭喜啊。”
赵楼阅跟赵湘庭的转变都挺关键,至少以后不用走哪儿都惦记着,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吓得肝颤。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江甚心想。
赵楼阅脸上的笑意淡去。
“赵总。”江甚低声,“之前卫生间门口我没跟你说清楚,为了防止以后产生误会,我们一次性讲明白,放不放手是你的问题,但是没精力谈恋爱,所以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赵楼阅静默片刻,“你不是没精力,你是怕再被我伤到,江甚,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江甚嘴角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赵楼阅,我不是没信过你。”
信过,全身心,说是飞蛾扑火都不为过,但结局很不尽人意,这才多久?就要求他再来一遭,这得是多没心没肺才办得到?
赵楼阅心里着急,但真不敢逼江甚,风险自担者,落子不易,他有时候细想其中症结,还是很心疼眼前的人。
“江甚,你可以试着……”
江甚摇了摇头。
赵楼阅胸口被堵了块石,他并不烦躁,心绪几经翻转,最后询问江甚,“那当朋友总可以吧?”
之前在石青镇,江甚说不可以,是因着两人之间面目全非的东西太多,如今情绪平缓,没有针尖对麦芒的必要。
江甚叹气:“赵楼阅,就这样吧。”
他曾经伸向外界的触角被狠狠烫伤,如今护好自己才是首要。
有进步,赵楼阅安慰自己,至少不是浑身竖刺根本靠近不了的样子。
赵湘庭收拾好从房间出来,被他跟门神一样的亲哥吓了一跳。
“干嘛?”
“高昂的学费没有白交。”赵楼阅打趣,“刚刚那个飞踢很帅气。”
“是吧?”赵湘庭对这种感觉也很新奇,不用有事就喊“哥”,他的拳头照样硬!
“对了哥,江哥呢?”赵湘庭意有所指。
赵楼阅闻言叹了口气,“再熬一熬,这事跟你没关系,小孩子家家少操心。”
酒会结束,江甚冒着风雪坐上车,被车内暖气烘烤得一个哆嗦。
一路安静,江甚也能有时间捋捋杂乱的思绪。
他拒绝赵楼阅是认真的,可有些话,除了自己同谁都不能说。
没有赵楼阅,他也很难再开启新的恋情,对方留下的印记太鲜明,有错就改的效率更是一流,让江甚想要翻旧账都不好下手,或许他更适合平平淡淡的对象、生活,可不管洗脑多少次,江甚都提不起兴趣。
赵楼阅在小院子杀鸡洗菜,叼着烟系着围裙,认真做饭的样子也很人夫。
江甚点到即止,到家冲了个澡,然后躺下就睡着了。
那些冰冷的梦魇罕见地没有入侵。
清晨严随一个电话打进来,江甚接起听了听,说道:“等我半个小时。”
屈时青的助理拿着合同来了,还给江甚带了盒巧克力。
屈时青的圆滑在此刻显露,拼酒输了不算什么,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江甚当着小助理的面将巧克力分食给了在场的诸位,美其名曰不吃独食,小助理眼神闪了闪,笑着接了句“是。”
小助理拿着签好的合同一走,严随凑上来咬着巧克力揶揄地问江甚:“有情况?”
先是赵楼阅后是屈时青,他哪儿排得上队啊。
“没情况。”江甚一本正经,“没这个打算,四十分钟后开会,几个大单该定下来了。”
严随望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心想远观就行了。
江甚忙起来就能将赵楼阅飞到脑后,身体恢复速度一快,精力就更旺盛了,这天下午天色难得放晴,江甚要去见一见老林总的儿子林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