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荒滩上,只剩下一个冰冷清晰的坐标——京都,总监部。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背对着那面映照着神迹的镜子。脚步沉稳,没有理会那里稀碎的低喃。
镜中的影像在他转身的刹那如同被搅乱的水面,无声地破碎、消散。
盥洗室瞬间恢复了原有的昏暗和寂静,只剩下那盏微弱的皮卡丘,在暗沉的墙壁上投下夏油杰挺拔的背影。
他没有回头。
京都, 总监部。
夜色如同滚动的巨石,沉甸甸逼退了太阳,降临在下方这座象征权力与秩序的古老建筑上。冷涩的灯光像偶尔闪烁的星子,幽幽照着苍白的大地。
三月一次的高层内部大会召开, 今日发生的小事会是这场刀光剑影、几方博弈的战争饭后笑谈的取材。
但木下还是由衷感谢他们吸血鬼般故作神秘、昼伏夜出的习惯, 让他这个缩在角落里的恶鬼有了一丝可乘之机。
男人紧贴着粗糙的石壁阴影移动, 绕过巡逻的护卫, 绕过警戒的防护, 遥遥甩下层叠的障碍。
终于他像壁虎一样攀住石墙, 拿出破壁锥撬开结界, 跳下、站住, 停在了那扇繁复的巨大木门前。
破壁锥——短暂撬开结界,影响结界咒力波动,使其异常具有延迟反馈作用的特殊咒具。
黑市淘来的好东西, 从外围进来也靠它。
木下拍拍身上的灰尘, 理了理凌乱的鬓角,将左臂渗血的绷带系紧。平复了呼吸, 他用残余的力气, 从容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屋内依旧暗沉,黯淡的烛光忽闪忽灭, 将屏风后的人们照成无数影影瞳瞳的鬼影。
交谈声戛然而止,木下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迅疾拾级而上,掀飞了最中间那扇屏风。
一张错愕,继而迅速转为惊怒的苍老面孔拍案大吼:“大胆!你是谁?!”
“大人好记性,早上算计的人,晚上就忘了。”男人的语调嘲弄, 一字一句清晰。
闯入的不速之客缓缓退到大厅中间,任由自己被破门而入的护卫包围。他张开双手,像出演舞台剧的男主角,俨然将这当成一场封箱之作:“感谢您们那空空平滑的大脑吧!否则数以千百记陡然怨魂,足够吓破您那尊贵的、老鼠屎大的胆了!”
“孽畜!”
“大胆!”
“还不拿下!”
骨头被硬深深折断,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木下肆意笑着,青涩的脸带着几分邪气。他站在闪烁着无数颜色光晕的包围圈里,不在乎任何攻击。
手断了、腹部洞穿了、右小腿也变成的一堆恶心的肉糜,排山倒海的剧痛却如同最烈的燃料,将沸腾的快意升腾!
他‘嗬嗬’笑起来,嘶哑的笑声起初微弱,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越来越毛骨悚然的癫狂。
“各位长老,还有在座的各位大人们。”
他单脚站立,勉强靠在一根雕花木柱上扬起声音。淌血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或惊怒、或冷漠、或探究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讥嘲的弧度。
“我来,只为一件事。”
年龄很年轻,与其说男人不如形容为男孩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只金属的四方形铁盒。
“这座埋葬了无数骸骨的伟大建筑,它的结构柱和承重墙、通风管道、梁柱节点与屋顶……所有最脆弱也最关键的地方都已经被我——一个不会被你们记住名姓的低贱术士,安装了足一吨的炸药,足够送诸位一程。”
话音刚落,所有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惊愕、难以置信、然后是被蝼蚁威胁的愤怒。
禅院长老死死盯着木下手中小小的金属方块:“你疯了!你以为普通人的武器能够威胁到我们?!”
看着那些气急败坏的脸,没有哪一刻木下像现在这样痛快过。
一吨TN. T炸药的体积,相当于一个大号的家用浴缸,只需要一个成年咒术师来回搬运十几趟就可以布置完成,其用量却足以炸毁一座功能齐全的大型要塞。
“我知道,但不是每一个大人都像财大气粗的禅院家拥有珍贵的防护咒具,而论实力,”他刻意停顿几秒,轻蔑不屑地缓缓道:“在座诸位贤身贵体,恐怕没有几位能比过这些护卫。”
咒术界一级术士并不算多,太久的养尊处优让他们忘记了,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不过是个能被强者一只手碾死的、远离战场已久的二级术士。
“木下……木下君是吧?”还是有高层能勉强记得档案上的照片和名字,那个绝顶老者努力维持上位者的威严:“冷静!冷静!放下那个东西,我们可以谈!”
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在红色按钮上摩挲的半截食指,木下的食指被炸掉,不得不将后面三根手指内蜷,将遥控器抵高一点。这动作有些滑稽,此刻却因为手掌颤抖不稳,让人觉得眼跳心凉。
“情报失误,我们深表遗憾!我们可以给你最丰厚的补偿!金钱、地位、咒具……要什么都可以谈!”
木下面无表情地歪歪染血的脸,眸光生寒。这狗一样的人,温声细语会换来扬起的爪子,凶神恶气地挥舞拳头,反倒能夹着尾巴尊重别人。
这不就是贱吗?
男人舔了舔破裂的唇角:“我是来讨命的,唯一目的便,就是让你们和你们的蛀窝变成齑粉。”
按钮上的手指用力,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刺耳的滴答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极为清晰。
“不!等等!想想你自己!我们可能只是重伤,你却一定会死!值得吗?!放下它,我保你无事!”
木下嘲弄地低笑几声,他刚想开口……
轰隆!!!!
“啊啊啊啊啊啊——!”
误以为炸弹爆了,守卫们瞬时破门四散,高层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抱头鼠窜时还不忘怒骂那些逃命的人。
木屑砸下来,断裂的灯具和装饰也一并如瀑倾泻。
伴随着一道黑色身影落地,一条迅疾的长条影子仰首摆尾,将那些跑到门口的老爷爷全部暴力扫了回去。
烟尘弥散,人影缓缓站直。
黑色单领校服,宽大的灯笼裤,极有个性的单边刘海和丸子头。少年深紫的眸子闪烁,他握着黑色的炸弹,复杂的看着那个单腿支倚的男子。
“夏油杰?你……你怎敢……”禅院长老又惊又怒,随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木下厉声喝道:“快!抓住这个疯子!他要炸毁总监部!快拿下他,这是命令!”
夏油杰眯眼,视线冰冷地像在看一只聒噪的蝼蚁。
破顶瞬间,木下身体猛地一颤,待看清来者的面孔和举动,他眸中愧疚,有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
他第一次在这失了镇定,哀声恳求他:“走!离开这里!这座楼已经布满了炸弹!马上……马上就要炸了!”
木下不想拖累这个前途光明、尚且年少的学生。
“我的目的只是他们,那些部门、其他的地方是安全的,快,去那里去!”
听到木下的话,高层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夏油杰!快!快杀了他!夺下引爆器!”
“想想你的身份!你是咒术师!保护总监部是你的义务!”
“只要你解决这个麻烦,我们既往不咎!甚至可以让你进入高层!!”
威逼利诱之下,夏油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踏出一步,扫过在场每一个惊恐的橘子。
不高不低的声音像忽至的寒流,瞬间冻结了那些撺哄鸟乱的求饶和命令:“我此行,不为救人,只为杀人。
“你们的血就是我的目标。”
最后的丧钟敲碎了所有高层仅存的侥幸,绝望的窒息感掐住了他们所有人的心脏。
凭借着咒力、术式与强化的体质,以及某些人的底牌,在炸弹之下他们尚有生机,左右重伤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加上严防死守、战力强大的咒灵操使,有他扫尾,哪还有什么生机可言?!
“夏油君,别脏了你的道。”男人支着残破的身躯劝他。
夏油杰沉默两秒,嗓音沙哑:“你不用死也能引爆炸弹。”
“你不是祝福我善终吗?”痛意褪去,那种失血过多的冷意和沉沉睡意来袭。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视线里全是一块块涣散迷蒙的光块:“我也想自己选择一次,不用被推着走……”
黑发少年垂眸,他没有再说话。
人能阻止死亡,却不能阻止别人选择死亡。
没有否认,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就是最大的尊重与成全,这样已经足够了。
木下心底一片平静,拇指就要用力按下那个红色按钮。
在这万钧一发的最后瞬间,议事厅被人群践踏得破碎不堪的大门连同半面墙壁,被一股蛮横的力量轰飞。
飞舞的烟尘中,一道高大挺拔的白色身影瞬息出现在门口,瞬间又出飞驰到夏油杰身边。
银白色的短发狂舞,小圆墨镜滑到鼻尖,露出那双蕴藏星河的苍天之瞳。
——五条悟!
他来得太快太突然,连夏油杰的瞳孔都收缩了一下。
白发少年的目光扫过全场——一片狼藉的大厅、涕泪横流的高层、杀气腾腾的夏油杰,以及……那个手持引爆器、浑身惨烈的男人。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木下身上,又若无其事飞快地瞄了一眼身边杀气未消的夏油杰。
白发少年偷偷撇了撇嘴角,别扭地双手插兜站在一旁不说话,但明晃晃表明了立场。
高层们的眼睛噌一下的亮起,又噌一下灭掉。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木下有点心累,很想不合时宜地长叹一声。如果藤井还在这里,他铁定要狠狠吐槽。
来一个又来一个,这是什么新型人类刷新点吗,一个个都往这凑?
五条悟接到电话,听到挚友要当暴君的消息浑身炸毛,震惊又激动,跑出来时脚上只有足袋,连双木屐也没穿。
到了事发点后,见事不关夏油杰,他又高高挂起,一副我乐乐,你随意的模样。
看看五条悟,又看看他站在夏油杰身边。比起无奈,更多的还是欣慰与安心。
剩余那些未出口的隐忧彻底消散,最后扫过那些丑态百出的高层,男人看向夏油杰的方向:“如何我的名字也能被你记住,那就太好了。”
滴——!!!
引爆器再次发出一声尖锐到刺耳的锐鸣,闪烁的红光恒定!
时间被无限拉长,所有高层脸上的悲恐、扭曲凝固,张大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五条悟飞快用两只指尖偷偷捏住夏油杰的裤兜,无下限瞬息展开。
夏油杰身后的虹龙游移,盘踞,龙头压下,严丝合实。
下一刻,足以撕开耳膜和灵魂的巨响从脚下、墙壁、四面八方同时爆发,大地疯狂颤抖,炽红的火光瞬间吞噬了一切!
奢华的穹顶、坚固的墙壁、装神弄鬼的屏风……所有的一切都在毁灭性的冲击中,如同脆弱的沙堡,霎时撕裂、粉碎、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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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TNT是一种炸药的名称,其密度为1. 650(克/立方厘米),出于剧情随手查的资料,有差异处勿怪
第37章 五条猫猫大胜利!
尘烟散尽, 夏油杰和五条悟站在为数不多还算平整干净的地方,心情复杂地看着昔日威严辉煌的建筑变成脚下的破木板。
五条悟冷笑一声,道:“老子在天天说教老子,老子不在就搞出这么大动静, 是不是还要夸夸你绝佳的行动力?”
夏油杰不自在地偏开脑袋, 避开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六眼:“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梦到的!不行吗?!”
空气一时安静, 夏油杰垂着眼睛, 嘴唇抿成一条线, 活生生又退化成了个哑巴。
五条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吧,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黑发少年依旧没有抬头,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回来。他挥动手臂, 霎时,无数只三级、二级的咒灵遍地游走,而他径直走向了不远处, 唯一还清醒着的禅院长老。
五条悟拧眉, 一个错步拦在夏油杰身前:“停手吧,杰。”
“这些事与你无关, 我们现在……你不该来管。”
“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怎么了?”澄澈的蓝眸清晰倒映着面前人的身影,五条悟面色发冷, 穷追不舍:“搞清楚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完全是你一个人自说自话, 决定权在老子手里捏着,老子想管就管!”
“不要任性了悟。我已经选定自己的道路了。”
夏油杰终于肯把目光从“嗬嗬”呼气的重伤老者身上移开,看向五条悟,那双如同顶级坦桑石的眸子水光化开,像是被水浸透的夜幕。
“呵, 突然急转直下的态度,生怕老子发现不了异样。你的潜意识在向老子伸手你知道吗?!”
“如果是因为无计划的远离,我为我的冲动道歉。”
苍天之瞳瞬间危险眯起,搭在大臂上的掌攥成拳头,被主人迅疾挥出:“老子早就想这么干了!不把你打醒,老子不姓五条!”
夏油杰躲过,一个扫臂击向他的咽喉。
“总要牺牲些什么,这一切都有意义!悟,他们的境遇你无法感同身受!”
“五条悟!夏油杰有谋逆之举,我命令你,将其就地格杀!”
老人像四肢着地的像只乌龟,手脚并用地爬到斜插的残破立柱后,见两人凶狠的打在一起,眸中倏地凶光一闪,声音变调的激动吼道。
“闭嘴!”
“吵死了!”
不约而同的喝声,迎面是随意挥出的蓝色咒力。禅院扭曲地大声嚎叫,在空中体验了一把生死时速,又被威风凛凛的银色龙尾重拳出击,在天上哀叫着蹦了几次极后,四肢扭曲的在尖锐的沙石上滚了数圈。
五条悟看都没看生死不知的人,他利落下腰,右腿顺势狠厉鞭出:“哈?!天天嚷着些又大又空莫名奇妙的怪话,什么样的道路值得夏油杰把五条悟牺牲掉!老子可不觉得把老子牺牲掉是划算的!!”
“我哪里牺牲你了?!”
吵着吵着,那种满脑子问号的头痛感又来了。
夏油杰双臂夹住袭来的腿,刚要借力打力向外抛,五条悟支点的腿就顺势点地,飞扑抱住夏油杰的脑袋,语气180度大转,喜滋滋的说:“难道老子误会啦?你只打算丢下丑兮兮的夜蛾和凶巴巴的硝子,打算把可可爱的老子带走?既然如此……老子同意你打死烂橘子计划了!”
说到底,五条悟对那群老家伙本就嗤之以鼻。死了一批,总会有另一批顶上。咒术界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权力落在哪只新橘子手上,他根本无所谓。
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是夏油杰的去处和前途,但只要待在自己身边,无论怎样的前程都必定是场有意思的旅途。
英勇就义般的语气,夏油杰久违地气消了。
被一个熊扑抱住,目之所及的是顺滑柔软的白色布料,鼻尖是甜腻柔软的温热气息,听着耳边乐嘻嘻的话,呼之欲出的话堵在他的喉咙里,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声音嘶哑,是强迫自己冷静,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悟,你前途光明,不该陪我胡闹。”
夏油杰忘记了,前途光明这句话,木下也对他说过。
趴在自己的猫爬架上,五条猫猫磨磨蹭蹭不肯下来。他很久没有见到黑毛狐狸了,自己不去找,夏油杰就真的没有找过他。
“他已经成功了。你如果还需要交代,就杀掉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如果想的是别的,无论是叛逃还是革新,老子都会和你一起。”
他双脚交叉,夹着黑发少年的腰,长条条的一只,像只大猫,嘴里说出的话却清醒理智,直刺核心:“这座建筑群在普通人的印象里是‘重要的历史文化遗迹’,是‘京都重点保护古建筑群’,现在它被‘恐怖袭击’炸成了废墟,就在京都中心。”
他感觉到夏油杰的呼吸微微停滞了一瞬。
五条悟抓住这一瞬间的动摇,加快语速:“听着,杰。政府现在拿到了最无可辩驳的借口。爆炸、大规模破坏,就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打着‘调查恐怖袭击’、‘维护公共安全’、‘保护文化遗产’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插手咒术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