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夏油杰像往常一样起床。
辅助监督已经把今天的行程发到手机,自从五条悟回到五条家闭门不出,石田辉几乎成了夏油杰的私人助理。
黑发少年绑好丸子头,习惯性地拉开窗户看了会天色,像每一个早上,像成习惯的晨祷。
发了条消息后他拐去办公室,顶着心思细腻的班主任欲言又止的眼神,夏油杰面色如常地讨过隔壁的钥匙——定时打扫那里,几乎成了他除晨祷外的另一个习惯。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有光明正大踏进这里的理由,尽管他曾无需经过主人同意地踏入过千万遍。
空白墙面上挂着一副硕大的照片,照片中的短发少女站在中央,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各揪着一只兔耳朵,另一只手默契地绕过自己的后脑,在粽发少女脑后比了一对兔耳。
三个人都笑的灿烂极了,快乐得没有一丝烦恼和阴霾。
每次进来,夏油杰都要在这张照片下注视很久。
照片静静挂着,巨兔洗过后摆到女同期房间里充当无坐垫沙发。望着照片里五条悟见牙不见眼的模样,他夏油杰总觉得,那个万圣节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手机里躺着很多照片,搞怪的、装酷的、单纯的美食和风景照,自己拍的或是别人抓拍的丑照,最多的是他和五条悟的合照。
吃饭的、打架的、玩闹的、甚至有那张被造谣的“吻照”。
夏油杰不是爱记录或者沉迷自拍的人,他的镜头对准的总是那些绮丽梦幻的景色,比如黄昏易散的烟霞、比如风吹雨打后满地的落花。
拍照是五条悟的喜好,夏油杰只是习惯性地接纳了这件事,连同爱好的主人一并融入了自己的生活。
五条悟很早就察觉,自己这位眯眯眼挚友很喜欢他的眼睛,总是被它吸引,盯着它一眨不眨地发呆。
没有人不喜欢六眼,原因自然不由分说——那是力量与地位的象征,拥有它几乎可以宣告拥有了一切。
这种喜爱源于羡慕和嫉妒,他们都恐惧端详、恐惧注视和被注视。
只有夏油杰这个怪人,他单纯看着的,是五条悟的眼睛。
一双只需要用‘漂亮和非凡’,而无需其他修饰词点缀的眼睛,一双他乐于赞叹,乐于注视与被注视的眼睛。
发现这个秘密比发现夏油杰异常纵容自己还要早。
五条悟极为自恋地对着那双甚是奇异的眼睛,拍了一张很有气势的氛围感照片,美名其曰‘满足你的小爱好’,乐子一样发给了黑发少年。
不出意料,夏油杰露出了和他预想中一样的跳脚模样,咬着牙面红耳赤地与他对呛斗嘴。但背地里,那张照片还是被口不对心的丸子头少年的敲敲收藏。
“少主!”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五条家演武场的火热朝天。
他人耳中闭门不出、黯然神伤、龟缩后宅的大少爷无聊到天天在家兴风作浪。
昨天整顿五条家伙食,花了大价钱从各个奶茶店、甜品店甚至肯肯和麦麦挖了一大堆使得各个长老狂按人中直呼‘成何体统’的厨子,今天又大手一挥,把五条家的小辈通通召到了演武场,美名其曰检查五条家未来战力。
在长老们‘神子终于长大了,懂得关心家族未来’的欣慰眼神里,在望子成龙的封建家长千叮咛万嘱咐的殷切期盼中,一群或大几岁或小几岁的少年视死如归踏上了战场,然后水灵灵的在几招内败得体无完肤。
更折磨人的是自家少主一边嫌弃一边催促着轮番上场,车轮战从头到尾轮了三四遍,轮的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生无可恋,而五条悟却越打越气闷,不仅丝毫未觉疲惫,反而是战性被勾起却得不到抒发的躁动不满。
短短几个月打乱了他十七年的习以为常,令他一转身竟觉得无法忍受。
这通及时雨来得千盼万盼,五条悟不耐烦地一把抢过手机,伏黑甚尔低沉粗犷的声线传来。
“贵人多忘事的大少爷,还记得交易吗?”
五条悟冷哼道:“难怪游云给得那么爽快,占便宜占疯了?”
伏黑甚尔弹着指甲漫不经心道:“大不了儿子也给你,一个十影,说到底还是五条家赚了。”
突然被提起的十影术法让五条悟不合时宜地走了神,离开之时那只被随手拎来的崽子好像还在高专自力更生?
高专有食堂、有宿舍、有没事的学生关怀照顾,伏黑惠的日子比曾经好过很多。
五条悟从石子小径一路踱回自己院子。这里居于五条家最北端,是最内里最僻静宽广之所,不仅占地广阔,而且方圆空旷没有其余建筑,是五条家家主历来所居之地。
自五条悟诞生,上任家主便自辞退位成了如今的大长老,只等五条悟成年便可上任接手偌大的家族。
“再不冒泡,别怪我把那个咒灵操术打到鼻青脸肿半身不遂!”
五条悟阖上障子门,单手拽住下摆,微微歪头,将衣服扯得只留接电话那只手的袖子。他不耐烦地换只手,衣服彻底丢在了地上,恶声恶气道:“打就打呗,又不是打我。揍重一点!给我把他脑子里的水揍出来!!”
前杀手先生扯着嘴角,只当他在放屁。
“老子会关注的,送回就派人丢给你,行了吧。”
“你给我……”
话没说完,长久的电音播报入耳。
男人气笑了,他眯着眼准备去捉某只狐狸出出气,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软肋。
刚走出医务室的长廊,他与行色匆匆的夜蛾正道打了个照面。伪·黑1道大佬听到前·术士杀手的目的,非常不巧地表示:“他接到临时的增援任务,体术课回来不了。”
冰冷腥臭的污水漫过脚踝,空气里飘着东西腐烂的臭气。
木下握刀的手心全是汗,走在前面的藤井声音发哑,手电光在雾里散开。
“妈的…这鬼地方……窗的人怎么观测的?三级?放屁的三级!”
木下喉咙干涩,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自从踏入这庞大的地下排水系统,那股阴冷就无处不在,像条暗中盯紧猎物的大蛇,那绝不是三级咒灵该有的压迫感。
藤井不敢大声喘气,他抖着手,光束猛地扫过右侧一条岔道,视线尽头只有一道黏糊糊的拖痕。
“妈的,撤!木下!快撤!”他惊恐地转身嘶吼。
但已经来不及了,腥风从身后卷来,把木下直接掼倒在水坑里。
“呃啊——!”藤井的惨叫声凄厉,从身后炸开。
木下狼狈地趴在水里,哆嗦着摸到手电。光束剧烈的乱晃着,藤井不见了。
通道中央,一团挤压的肉块塞满了空间,那东西表面覆着黑色黏膜,不断分泌着粘液。正对木下的方向,几缕染血的布片被勾在牙缝中。
而藤井……藤井半截身体被粘粘液包裹,腰下是被吞吃的碎肉,碎肠子和破掉的器官流了一地。他十指抠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那张扭曲变形的脸对着木下,发出‘嗬、嗬’的气声:“走…快…走…走……”
“藤井——!!”
木下挣扎着爬起来,极度的绝望几乎烧掉一切。他举起短刀,朝咬住藤井的粘膜劈去!
“给我、放开他——!!”
触及的瞬间,刀锋像撞到一面无形的墙。挥刀的手臂停在半空,一股钻心的阴冷窜上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咕唧……咕噜……□□被碾碎的闷响声传来。
他的心脏瞬间揪疼,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吞吃,最后一丝反抗的意志也泄了。咒力溃散,短刀哐当掉进污水。
庞大的肉块朝着木下蠕动着逼近,男人深深垂头,跪在地上一声不发。
尖锐的肉刺扎穿他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掼在湿滑的水泥墙上。
剧痛和失温的麻痹传来,视野摇晃,黑液滴在他的眼皮上。就在张开的利齿即将压下的那一刻,上方的水泥顶毫无征兆地炸裂来!
刺眼的天光劈下,水泥块和钢筋倾泻。咒灵像见到天敌的老鼠,发出惊怒的嘶叫。
剧变震得木下短暂清醒过来,他艰难地撩起眼皮,透过被血水模糊的视线向上望去。
光!带着尘烟的刺目光束中,一个身影降临。
黑色的高专制服勾勒出少年挺拔瘦削的身形,标志性的丸子头束在脑后,几缕黑发贴在额角。
他微微垂眼,面庞在光影中看不真切,只是稳稳坐在银白巨龙的背脊,身下是崩塌坠落的土块和弥漫的烟尘。
夏油杰。
高专的天才,咒灵操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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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篇文里的惠妈私设没有去世,津美纪是被惠妈偶尔照料的邻居姐姐,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想原著那么亲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第34章 真相
黑发少年没有悬停, 身体落地的瞬间已如离弦之箭,朝着即将吞噬木下的咒灵猛冲过去。
身着旧式学生服、长发披散的身影无声浮现。她垂着头,手中那把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巨大剪刀高高扬起,扎破黑色黏膜, 深深捅进扭曲蠕动的巨大肉球之中。
“撕了它!”
伴着杀意凌然的命令, 裂口女闻声而动。惨白的身形顿时化作莫测的鬼影, 巨大而又生锈的剪刀在空中拖曳出森森寒芒。
一只二级咒灵, 在准一级的裂口女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咒灵的残躯随着夏油杰抬起、轻拢的手掌, 凝实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硕大黑玉。
扎入木下左肩的骨刺随之消失, 留下一个汩汩渗血的空洞。他惨白着脸, 捂着肩骨碎裂、迸溅进血肉的空洞, 摇晃起身,蹒跚着走到藤井血肉模糊的半截身躯面前,失了力, 訇然跪倒在地。
夏油杰抿着起皮的唇, 干巴巴地说:“抱歉,我……”
木下指尖颤抖着, 碰了碰藤井裂开的眼角, 像被惊扰一样弹起,又哆嗦着手指将冰凉的掌心覆到涣散的双眼上, 哑声道:“请让我自己待一会吧。”
黑发少年无措地站了几秒,茫然的转身出去。
黑色商务车停靠在小巷口, 夏油杰忘记布帐了,故而从下水道出来一抬眼就能看见。
石田辉靠在车前点了支烟,厚厚的镜片被烟糊满,镜片后的眼睛斜了下,随手打开了倚着的副驾门。
夏油杰止住步子, 幽紫的眼睛冷冷看着他:“你知道赶不及?”
来的时候,他坐的是后排。
像被吓到了一样,辅助监督叼着的烟惊惧地颤抖,牙关节打颤,最后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我闻到了血味,很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憨憨的男声急得结巴,最后主人捂住脑袋低吼起来,是个人看了这夸张的反应和漏洞百出的台词都得追问下去。
夏油杰维持不住一贯的温柔脾性了,实话说他骨子里便是个有点恶劣因子的人,否则与花见花败的五条悟也玩不到一块去。
他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身后的空气像打包小盆栽的网格纸,划出道道裂缝,缝中黑气涌动,探出触手、节肢、蠕动的眼球,甚至还有缝合拼凑的人脑。
石田辉连滚带爬,抓住少年的裤脚:“我说,我说!”
他仰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手上不可名状的粘稠液体不经意揩在了夏油杰肥大的灯笼裤上,末了还用力搓了搓指尖。
“我真的不知道!”在他的手即将挥下,石田辉急忙蹿起扒住夏油杰的胳膊,“但我大致猜到了!”
唯唯诺诺的辅助监督大抵也觉察到了少年的不耐,加快语速连珠炮似地一阵突突:“为了巩固权利,招揽不成高层一向会以类似手段打压非家系出身的咒术师。”
石田辉说:“这类咒术师接受的不是咒术界传统‘弱肉强食力量至上’的教育,他们被家庭、学校和社会灌输的向来是友爱平等……都是半大少年,心里怀抱着格格不入的英雄主义。”
“看到咒术界‘真相’后,这类人的第一反应不是适应和服从,也不是明哲保身或敬而远之,而是想方设法改变。对于掌管权力的大人物而言,他们就是一群不定时但迟早会炸的弹,就算是个哑炮,但嘴上骂骂咧咧的也很挑衅威严。”
“可不是说咒术师的人数……”
意识到什么,夏油杰陡然闭住嘴。
“你意识到了吧,”石田辉抽出一张纸擤了擤鼻涕,“于他们而言,维护社会平稳运行是政府要考虑的事,他们甚至巴不得偶尔乱一乱,才好从那群政客嘴中多抢点肉吃。”
“还记得被拖了很久的‘夢魔’任务吧?”将纸丢进垃圾桶,石田辉脚尖碾了碾方才掉在地上还冒着火星的烟,绕过副驾驶,坐进驾驶位。
夏油杰冷着脸坐进去,顺势砰上门。石田辉又点了支烟,烟盒朝身侧示意了一下,少年随手抽出一根叼着。
“要火吗?”
“不了,你这烟没标还有股霉味。”刚放进嘴里,丸子头少年眉心便拧了拧,把烟丢进了车门储物格。
石田辉倒是享受地吐出一缕烟圈:“我猜你知道家入小姐的处境。”
夏油杰瞄了他一眼:“不演了?”
“不了,”石田辉嘴角勾起一道玩味的弧线,支着车窗的手弹了弹烟灰,“在你面前衣服快要脱光了,还演什么?”
再次吸了口烟,他接着说:“任务是故意拖延的,本意是希望清水三派系的人能够央求咒术界派出家入小姐为他治疗,这样就可以多赚一笔人情。但没料到他们本着清水三是最后中招的,寄希望于咒术界派人祓除生事的咒灵”
夏油杰不解道:“可是硝子还是出手了。”
“性质不一样。”石田辉望了望洞口,又接着说,“咒术界一向以‘术有专攻’的名义包揽了所有与咒灵咒术有关的事物,在这件任务被压了半个月、连最后的受害者都被危及的情形下,这件事就是咒术界力有不逮的无能表现,所以无论他们情不情愿都得保住清水三的性命。这时派出家入小姐不是为了谋求利益,而是一种另类的补偿和堵嘴。”
“近几年政府与天皇越来越不满咒术界专断封闭、动辄威胁的行径,试图插手咒术界事物,寻求掌握主动的方法与契机。”
闻言,夏油杰狭长的狐狸眼瞪圆,讶然惊呼:“炸弹!”
石田辉肯定地点头:“政府在警察厅设了一个拥有最高调遣权的特殊部门,用以研究咒具和招揽术师。上次你们所见的该部门的外勤组组长清水二是清水三的兄长,便是他力主绝不能因为弟弟割地求饶。”
听到确切消息,夏油杰的第一反应是——政府疯了吧?!
要知道如果普通武器有用的话,四级咒灵只要木质球棒就能击退;三级咒灵若有手枪便可对付;面对二级咒灵使用散弹枪才算勉强;而一级咒灵连出动战车都不一定能安心;特级咒灵则得使用集束弹地毯式轰炸。
而对标的同等级咒术师指的是一定能够祓除此等级咒灵的术士,特级更是能够随手覆灭一个国家的存在。更别提普通的武器根本无法对咒灵造成伤害。
咒具的制作材料除了某些特殊的材质外,用的最多的就是死去的咒术师的骸骨。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可以研究出有用的咒具,受材料的限制也根本无法实现量产。
再退一万步来讲,问题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咒具附加的术式发动要依赖于一定量的咒力;再比如普通人体内的咒力水平超出浮动的正常范围就会打破平衡,比如伏黑葵。打破平衡的代价昂贵且惨痛。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石田辉道:“你怎么肯定他们与唯一的特级没有联系?”
“九十九由基?她支持你们?”夏油杰蹙紧眉头,反应过来,“就算有她的支持,他们也无法照期望那样维护好社会的正常运转。”
“只是插手或制衡,不是取代和覆灭。”石田辉解释了句,又笑问:“这么不看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