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甚美,其中有那么一刹,差点想亲上去。那种地方怎么能亲?岂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做的。
打算收旗,一只白生生的脚丫不知死活又伸过来。
萧明槃牢牢抓住细脚踝,没好气说:“你这小色/鬼!”
苏纺怔一怔,耳朵轰地发烧,鼻尖泛酸。
他没嫁人前天天挨骂,也极少哭。如今在萧家过了几天好日子,一句不成样的重话,居然都受不了,一下子无比委屈。
原来萧明槃这么看他。
“我不是色/鬼,我只是,只是想生宝宝……”他解释。
“你自己还是个宝宝,生什么宝宝?”萧明槃又好笑又心软,坐起身来,把人抓进怀里抱着,哄着,时而啄吻两下嫩脸蛋。
柔顺如苏纺,此时也倔劲儿上涌。
他都哭了,好认真的。萧明槃还当他是小孩子!
“您别这样瞧不起人。”他纠正,咬牙,“我是您的夫人,我有责任,我肯定要给您生孩子的!”
搂着他的粗壮手臂慢慢僵硬。
不远处,烛芯一跳。
他彻头彻尾地会错意了。
萧明槃意识到。
苏纺抬起头来,看着他,“您怎么了?”
萧明槃引他的手,抚自己胸腹的疤痕,其中有一道格外可怖,蜈蚣般长凸,能想象当年受伤时是何其凶险。
他说,“纺哥儿,你知道我为何三十八也不成亲吗?我原想拖一辈子的。”
苏纺摇头,等下文。
“二十一岁那年,我曾受命带队截击敌人,当时是冬天。我受了伤,强撑着涉水翻山,差点死了,后来侥幸活下来。大夫告诉我,我阳本受损,不能使人怀孕。”
萧明槃简单陈述。
“您骗我。”
“没有。”
“对不起,纺哥儿,一直没告诉你。”
又说。万分歉疚。
好半晌的缄默。
呜呜的啜泣声响起。
萧明槃慌得冒汗。
他平生行事光明磊落,唯独在苏纺的事上处处理亏。
小东西哭得那么伤心。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要碎了。
没想到苏纺是想生孩子。
他还以为是爱他。
纺哥儿都被他气哭了。
萧明槃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眼下却不安起来。
往后,苏纺还会恋慕地倾望他吗?
苏纺似乎要开口。
要指责我吗?
萧明槃想,我活该的。
苏纺饮泣着问:“夫君,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萧明槃又不懂了。
苏纺泣不成声,惶恐地问,“假如我不能生孩子,那我这个夫人有什么用?除了生孩子,我这样没用的人还能为您做什么?”
萧明槃愕住。
他心酸,顶梁般地扶住苏纺的后背,“不要说自己没用。我们纺哥儿好聪明。寻常人要两三年才能学完的启蒙书,你一个月就背得七七八八了,对不对?”
“就算不生孩子,你还可以为我管家。我又要练兵,又要写奏折,又要打理庶务,正需要人帮忙。”
哭声渐止。
苏纺似懂非懂,轻轻颔首,额头磕在他的胸口。
简直像在他的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叩动。
继续说,“京城西郊有一家采薇书院,专收夫郎念书。我与他家山长已说好了。等你月底学完一千个字,就去上学。”
在一个风和日暖、天高气爽的夏日清晨。
苏纺由萧明槃亲自陪着。
送抵书院。
采薇书院前,车马辚辚,锦幕华盖,人声喧沸。
御使大夫家的幼子唐琼搴起紫竹帘,梭巡往来行者。
他拉住母亲:
“娘,你快看。那是谁家的公子?生得清眉秀目,好个美少年!”
却见他娘兴致乏乏,睐一眼便罢了,嗤笑:“瘦猴儿身材。多半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那怎样的才好?”他问。
音未落,母亲看到什么,忽直起身,“萧将军!他怎么来了?”
唐琼跟着投去一瞥好奇的目光。
首先看见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背对着他,乌缁色的窄袖戎衣,韧粗的腰、腿、臂膀,岩石砥砺般的密实肌理,蕴满力量。
“太壮猛了些,不美,看着叫人害怕。”
“这样的才好咧。嘁,你还是小毛孩子,你不懂。”
只见萧明槃手臂起落,似在搬东西。
他稍站靠边。现出个漂亮的小哥儿,亭亭玉立。简直像从老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只小白兔。
众人一惊,然则心念电转,很快想通。
哦!早听说萧家在喜堂上兄弟换亲!
——就是他呀。
这嫩青果子般的小哥儿。
半生不熟,便落了蒂。
苏纺被四面八方的人探看,有些发慌,心咚咚跳,紧张不已地牵牢萧明槃的手。
他觉得自己是狗尾巴草上的露水,经不起摇摆。
萧家今天架来两台车。
后一台装礼物,是些精巧的糕点蜜饯。与苏纺同班的哥儿均获赠。
萧明槃亲自与来送孩子的各家大人打招呼,道,这是他夫人,性情腼腆,还请多担待。
苏纺紧想着不能给夫君丢脸。在袖下手攥成拳,进了书堂,找个角落坐,不敢言语。
“你是萧将军的夫人、苏家的夫郎吧?幸会幸会。”唐琼走近,笑盈盈地同他打招呼,很是友善。
唐琼此人,交友不分贫富,专挑美人。
于是,苏纺有了第一个贵族哥儿的朋友。
两人比邻而座。
唐琼十分关照他,见他才疏字丑也不嘲笑,只是问:“你没学过吗?”
苏纺如实相告。
其他人听说,也无一奚落他。
来之前,苏纺还担心过。他问夫君到时要怎么说。
萧明槃鼓励他,“实话实说即可。你信我,一定没人敢笑话你。”
夫君好厉害!真和夫君说的一样!
他蒙昧地想。
苏纺温柔和气,没过几日,便和同窗的哥儿们熟络,不再怕上学。
萧明槃仍按时接送。
他特意选的离军营最近的书院。不厌其烦。天天起早半个时辰,先送小妻子,下值又顺道来接。在车上,笑着听他唧唧喳喳地讲,今天先生又教了什么。
唐琼羡慕,“你亲爹不做人。你夫君倒才像你爹,掌上明珠一样地宝贝你。”又说,“可惜古板了些。他在家也这样不苟言笑吗?”
苏纺脸红,迟疑点头。
萧明槃在家也是较为端肃的;在外,更是守规矩。
对他是发乎情,止乎礼。从马车扶他下来都只是碰一碰手,从不举止亲昵。
五月过后,渐入暑天。
苏尚书刚下朝回来,进门便听见他夫人的训斥声,暴怒如雷。
他心道倒霉,正想绕路。却被夫人抓住。
“又怎么了?”苏尚书不耐烦地问。
“今天你的大哥儿跟他夫婿送节礼来了,你看看——”他冷笑道,“包得蛮鲜亮,尽是便宜货,可不是故意磕碜我们?人也不来,打发件破东西。听说他给书院的人都送……”
苏尚书打断,“礼数到位不就够了。前天还有人揶揄我,到底是和萧将军结亲,还是结仇。”
“尤其是御史大夫,还想以‘为父不慈,苛待骨肉’参我一本呢!如今京城许多人在蜚短议论。连皇上都问,我是状元郎,怎么孩子却像个孤儿,连书都没读过。”
现在想起,他也直冒冷汗。
“你是怪我喽?”
“哪敢!”
“当初你不是半句话都没吭,现在想全推我一个人头上?我还没骂你,你既在乡下已有个怀胎待产的妻子,为什么要答应做我家的榜下佳婿!我也是大学士家的嫡哥儿,我嫁谁不配?”
“行了行了,不想跟你吵。那不是年少不懂事嘛。我自有你以后,何曾起过二心?”
他的夫人遂而转移仇恨,咬牙切齿,“都怪姓萧的多事!”
骂道,“果然是暴发户一介武夫,没有底蕴,没有规矩。哪家的哥儿嫁了人还上学堂?没的丢人现眼。纺哥儿也是,我提点他,他竟反过来,敢顶嘴,说他以夫为纲!”
“纺哥儿既嫁出去了,便是覆水难收。”
苏尚书说,“你也行行好。别再跟萧将军较劲。”
“萧明槃和我一般年纪,还高半个品阶。我拿什么压他?即便皇上再不待见他,他一日军权在手,便一日是朝中肱骨。更何况……皇上想来还是器重他的,不然,又怎会把京城的卫戍交在他手上?”
戌时已过。
苏纺还在读书。
他启蒙晚,其实老师并不强求他。
但他不想一直不如人,回家后,除了布置的功课,还要多学一些。
换好寝衣、肩披绸袍的萧明槃来催他两三趟,“太晚了,纺哥儿,别学了。”
“您先睡。”苏纺说。
萧明槃又说,“看书要适度。你再看会伤眼睛。”
“我这段还没读懂。”
“哪段?我教你。”
萧明槃俯身。
挨得极近,一扭头他就能吻在娇嫩纤白的脖颈上。
他故意不看。
暗暗抱怨:书院的夫子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纺哥儿基础差,还出难题,是不是故意为难纺哥儿?
苏纺脸有点红。
他一嗅到萧明槃身上雄浑的味儿就喜欢,被自己心里那点不知羞耻的妄想给吓着了。
学完这段,他方才罢休地放下书。
更衣,落卧。
和第一夜相同。
还是萧明槃睡床靠外的一半,他睡里面。尽可能贴墙根,把位置都让出来,生怕扰人。
但最近,偶尔睡迷糊。醒来他总发现自己在萧明槃的怀里。
他想,今天一定不能稀里糊涂又滚过去——要端庄。
他观察过了。
同窗们的娘亲,那些大户人家的主母,个个是敬慎严肃、正襟危坐,没有妖娆冶艳之辈。
正闭眼,酝酿睡意。
一只大手拂到他肩头,不大敢用力,一寸一寸,蚂蚁搬家似的,把他搂到怀中。
苏纺:“?”
没出声。
他耳朵尖一动,听见萧明槃轻轻地吸气,光憋着,如在受烦恼。
他张口:“您怎么啦?”脆生生地。
萧明槃一震,“……你醒着?”
苏纺嗯啊。
因挨在萧明槃的胸膛,他能感觉到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问他:“纺哥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大半个月了……”瓮声瓮气地。
生什么气?
苏纺想了想。
他懂了——“您是指,您说我是‘小色/鬼’的事吗?您已道过歉。我没生气了呀。”
萧明槃刚要舒气。
苏纺又一副奉他如圭臬的口吻,极端认真说:“我觉得您说得对。我以前不认识人,又没读过书,我不知道。琼哥儿说他爹娘初一、十五才同房。我却天天晚上找您。我先前是太好/色了,我改正。”
萧明槃似乎没听见一样,许久,才微微地动。
声腔有些耿:“……没有就好,小犟种,我怕你一直生闷气,不告诉我。”
“您怎么成天给我起外号?”
苏纺说着,感觉萧明槃那滚烫的、太阳一样的巨大身体在自己颈项拱闻,像只兽,在深吸沁甜的香气。
“你不犟吗?”
“我很乖吧。”
他一点儿也不怕。
新婚那夜,他明明很怕的,只是强忍着。不知哪时起,竟然不怕了。
萧明槃是个气息浓重、毛发茂密的男人,每日束发盘髻都费劲,一解开,蓬乱的像狮鬃。
蹭得痒。
他忍不住地拧腰,嘻笑,“您的头发好硬,扎我呢。”
也不知忒地,手啊脚啊,便厮.缠到一块儿了。
带着皂荚、生铁气味的热烘烘的萧明槃,在他耳畔喁语:“纺哥儿,这几天你不想我吗?”
苏纺觉得,自己此时脸一定红的不像话。
但萧明槃的心跳听上去更吓人,快从胸膛里跳出来,跃到他面前似的。
心比絮乱。
有点蒙昏。
他羞得发抖,说:“我想的。”
“想什么?”
“想您亲亲我。”
立即地,萧明槃的吻便如疾雨般扑过来,在他脸上胡乱印几下。寻到唇瓣,难耐地含了两下,舌尖便从无保留的齿关滑进去。
苏纺的唇生得小巧精致,甜极了,软的像樱桃酪。
萧明槃怎么吃也不觉腻。尤其,小美人还似在渴求地,仰着脸,嘴儿张合着,主动来吞要他的气息。
他轻车熟路地探。
沾到湿处。
苏纺急地来捕住他的手,因被吻着,声音含糊,“您别这样,我明日还要早起上学的。”
一种不当真、孩子气的责呵。
他暗自任性地只想接吻。
萧明槃一亲他,他便觉得快活。心窝里不知从哪泌出蜜。
另外的事就算了。
那么大的物件,他每次都得下决心。
早先是想生孩子,才夜夜找罪受。
一旦停下,再要鼓起勇气实在不容易。
“我给你向山长请假。”
“他们问起来,我该说什么?”
“就说你苦读书,病了。”
“您怎么能教我撒谎!……”
苏纺如遭雷殛。
在他眼里,萧明槃是个事事笃诚的大英雄。
大英雄突然为他变坏。
他的心猛跳快一下。
让坏男人改邪归正固然有成就感;然而,把一个好男人带坏,又何尝不是一桩乐事呢?
苏纺说着不愿意。
仍柔融融地,在他掌心化开了。
萧明槃曾遇见一个风流成性、经验丰富的士兵。
在北地寒风呼啸的夜里,那家伙一边喝酒,一边得意地翻艳史。他当时并不想听,可惜他越驳拒,对方越来劲。而他又记性太好,不小心全记住了。
那人头头是道地说:“这事儿其实不在器大,差不多就好。没用的男人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去只管自己。你得先揉哥儿身上的妙.处。每个哥儿不一样,但细心点都能找到……他得劲儿,你也得劲。”
“……其中,有的哥儿堪称尤.物,摸一摸,一汩一汩冒甜水儿。我也只睡过一个,至今不能忘情。那才叫销.魂蚀.骨。”
又嘲笑他,“哈哈,你这呆子,怕是一辈子都没福气。”
他那会儿不以为然。
如今信了。
纺哥儿是他的小尤.物呢。
萧明槃把玩着出汗濡湿的小小身子。
终于,白皙柔软的肚腹哆嗦两下。
亲他粉红鲜嫩的耳垂,哄骗说:“宝贝,给我一次好不好?”
隔天早上。
苏纺闷声不响地躺很久。
萧明槃穿戴好甲胄,回来,望住他呆呆的脸,莞尔一笑。
苏纺欠起身子:“您今天要做什么?穿成这样。”
“过两日皇上要来看练兵,先演习一次。”
“真好看!”他眼眸晶亮,又说一遍,“真英俊!”
他说,“从前,听说您凯旋归朝,他们都去看,和我说街上擦肩摩踵,人山人海,好热闹的。我隔着墙,也传来一片笑轰轰的声响。”
萧明槃忽然间想到:
自苏纺嫁过来,先是一直被关在府中,除了书院,只回过两次娘家,从不乱跑。
他的小乖乖诶。
他是何等的粗心大意。
他在床边坐下,给苏纺穿衣穿袜,问:“想去看军演吗?”
苏纺瞪圆眼睛,“我能去吗?”又说,“是不是要扮成小书僮?哦,不,军营哪有小书僮?该扮成、扮成……”他想不到。
萧明槃哈哈一笑,“直接去就行。大大方方地去。你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夫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战时,不妨碍。”
苏纺心花怒放,腰腿还酸麻着,也涌出力气,真想蹦起来。
他由衷地说:“我全赖您抬举。”
“观音坐轿,受人抬举。”萧明槃灵光一现,笑说,“我的宝贝是小观音。”
苏纺面红耳赤。
他换一身玉色镶蓝的直缀,不想显张扬。
又想起忘记件事,“夫君,到了军营,我要和您的同僚、下属打招呼,是不是应当送他们一份见面礼?”
“那群大老粗,送不送都行。就算没有,也断不敢不敬你。”
“要的呀。”
“纺哥儿,自个儿想,该送什么?”
苏纺沉思顷刻。
这段时日以来,萧明槃每回准备礼物,都会手把手告诉他选什么,又为什么,还说:“《周礼·掌节》中写:凡邦国之使节,山国,用虎节;土国,用人节;泽国,用龙节。治家有时同治国一样,人情与兵法相同,因地制宜便是了。”
他很快写出一张礼单。
库房里的什物,他也早了熟于心。
萧明槃看完,狠狠夸他一番。
苏纺深受鼓舞,红着脸,“我这就让人去包!”
“好好。”萧明槃连声答应。
等他一走,转头叫来仆佣,“快,快马去军营!跟他们说,我夫人要来,让他们几个穿身干净的,别熏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