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看样子,这个行为闯大祸了。
万剑宗主说:“事情做都做了,现在再说又有什么意思?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了!不过就是个‘无根之人’,你就不能重新再找一个吗?”
厌先生轻轻踱了步几步,叹了口气,看向强撑气势的万剑宗主,“你要知道,这件事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无根之人’是什么?那是无父无母,天生地长,六缘断绝,命格孤克的命数,这种人天生便是要证道的,任何尘缘都绊不住‘他’,来人间不过走个过场。你让我再找一个?你觉得可能吗。若是成神这么容易,你也不必费劲周章筹谋……”
万剑宗主这时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急促地问,“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还请先生指点——”
厌先生脸上带着淡淡的悲悯,令人难以看透,“你先把人交给我,至于其他的……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吧。”
万剑宗主不敢怠慢,连忙领着厌先生去找人。
他们从抟风阁门口走出去,林浪遥也想跟上,但是他才走到门口,又见两人跨过门槛走进来,并且换了一身衣衫。
万剑宗主急躁地说:“厌先生,你能否向我透露一些,现在进度究竟如何了?那家伙……到底能不能用?”
厌先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折扇轻摇着,模棱两可地道:“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
万剑宗主脸色变了变,停住脚步,立在原地。
厌先生用扇子一扇书架上的扬尘,细细的粉尘在穿阁的日光下闪着金光。
万剑宗主沉声道:“你知道我为了进入剑神墓已经付出了多少,所以不论成不成,你都必须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厌先生轻笑,“既然你如此在乎,当时为何又让人剖了他的内丹呢?”
一句话,顿时引燃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那时候哪知道要找的人就是他?!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再把内丹剖出来还给他吗?!”
金色的细尘被声音惊散了。
“唔……”厌先生道,“那如果我说‘好’呢?”
万剑宗主蓦然静了。
厌先生一收折扇,笑道:“跟你开个玩笑,不必在意。”
他从万剑宗主身边走过,安抚地用扇柄拍了拍他肩头。
万剑宗主抓住他的扇柄,“你能不能最起码让我心里有个底。”
厌先生微微偏过头,“如你所说,他的确是个废人了,一个连剑都拿不了的废人,饶是我,也对他束手无策。不过……谁又能确定,废人一定没有作用呢?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个策略。”
万剑宗主深吸一口气,应承下来,“好。”
厌先生将扇子抽走,转身跨出楼阁。
林浪遥这次在门边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再折返回来了,立刻拔腿追上走远的厌先生。
他不知道对方要去什么地方,但他猜,多半是和他们谈论的那个“无根之人”有关。
林浪遥心里也说不清为什么,听完他们的交谈后,突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了极大的在意。
厌先生横穿过整个万剑世家,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门口,抬手在门扉上轻敲两下,院里静悄悄没有人应声,但他还是在门口礼貌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推门而入。
院子不大,林浪遥站在门口就能将所有景色一览无余,地面铺着简陋的石块,屋前栽了棵白梨花树,乱琼碎玉一样热闹地堆砌了满枝头。
屋后远山青,时有空谷回音。
树影轻轻摇晃,树下坐着个人。厌先生停在几步外的地方,对他道:“今日觉得如何?你考虑好了吗。”
那是个少年人,穿着一身白衫,身形挺拔,手里端着个碗,正在给面前一只受伤的雀鸟喂食。
明明是喂鸟这么随意的事情,对方也能做得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日光照落在他身上,像溶化了流淌在每一处衣褶,万剑世家许多人都穿白衣,偏只有他将白色穿得坦荡,穿得纯粹。
那是一个他永远也不会认错的背影。
当林浪遥把所有都想明白后,排山倒海的情绪冲上胸肺,一气儿涌到喉咙,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厌先生耐心地等待着回答。
少年将手里最后一点食物倒进鸟的食碗里,一身褐白杂驳颜色,顶着两撮耳簇羽的小鸟并不啄食,而是转着脑袋,用黑色的圆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到访者。
“你喜欢养鸟吗?”厌先生笑了笑,对小鸟报之以相同的注视,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你知道这是什么鸟么?这种鸟不太吉利,还是别养为好。下次我给你挑几只好的送过来吧。”
少年喂完鸟,放下碗,轻轻摇摇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他哪一个问题,是“不喜欢”,还是“不需要”?
“我需要再想想。”许久后,少年终于对最开始的问题给出答复。
他话不多,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简短而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和需求。
厌先生说:“好。你慢慢想,你还有什么需求也可以一并与我说。”
少年认真想了想后,竟真提出一个需求。
“我需要书。”
厌先生谈完话后很快离开了,他需要去兑现自己的承诺,为对方弄来一些书。
当不速之客走后,小鸟才开始进食。少年耐心地等它吃完,检查过其翅膀上的伤口,再将它送回树下悬挂的一只鸟笼里。
他托着鸟转身时,林浪遥才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温朝玄年少时的模样和后来略有些差异,林浪遥所熟悉的温朝玄哪怕静默不语,也有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夺目之感,像煌耀的日光,轻易就能掩盖周围一切光彩。但现在站在面前的少年人太安静了,像一柄安静的剑,静静地封在不能发声的冰冷剑鞘里,轮廓清瘦,气息微淡,苍白得似乎要在光里化开。
直到温朝玄转身回屋了,林浪遥才敢走进小院里。他路过那只鸟笼时停下来,仰头看了看,鸟笼用竹条编成,虽然竹条打磨得很细致,但编织手法略显粗糙,看得出来应该是温朝玄自己做的。
林浪遥心里有点幼稚地吃味,原以为温朝玄只养过自己一个人,也只对自己好,没想到他对一只鸟都如此上心。
鸟在笼子里,用小眼睛冷冷地看他。
“你看我干什么。”
林浪遥随手用剑拨弄一下。
谁成想这鸟竟直接疯了,拍打着翅膀愤怒地冲撞起笼子,闹腾出不小的动静。
林浪遥吓了一跳,用剑敲打鸟笼外部,想让它安静下来,可此举使得那鸟更加被激怒了。林浪遥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一个激灵,不可置信地道:“你看得见我?”
他话音刚落,屋内传来温朝玄的声音道:“谁在外面。”
吱呀一声,温朝玄推开门朝外看了一眼。院子里,风轻轻吹动树下的竹编鸟笼,浑身炸开羽毛的鸟渐渐平息怒气,一片落羽缓慢飘落地面。
温朝玄走过去,环视一圈,俯身拾起了那根羽毛。
在他身后。
林浪遥躲在屋顶上,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林浪遥掀掉一片瓦,拨开铺在顶上的茅草,掏出一个眼洞朝下望去。
偷窥温朝玄这件事,他从小到大干得驾轻就熟。
屋子里悄无声息,林浪遥一开始险些没找到温朝玄的人影,仔细扫了一圈,才看见角落那个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安静身影。
室内空间不大,除却一方床,一张桌,一只凳以外,没有多余的东西。温朝玄端坐凳子上,手里拿着本书正在看,他背脊笔挺,似凌然青竹,端端正正教养极好。
林浪遥本来想看看温朝玄从前的生活,想看看自己还未出现时,温朝玄一个人是怎么过的。结果看了半天,温朝玄一动没动,林浪遥光看他坐在那儿看书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趣……
林浪遥突然觉得后脖一凉,伸手摸了摸,抬起头,原来天色转暗,渐渐飘起了细雨。
江东湿润,雨水充沛,一言不合就变了天色。
正在看书的温朝玄忽然抬眼,见到窗外细雨霏霏,轻轻放下书,起身关了窗户。
林浪遥再低头看,发现凳子上的温朝玄不见了人影,正慌忙寻找,耳朵听到院里传来脚步声,探头一看,撑着一把淡黄色油纸伞的温朝玄合上门,朝外走去。
林浪遥不知道他在这下雨天要去干什么,心里一紧,抹了把脸上雨水,立刻偷偷缀了上去。
细雨淋湿的山间小道上,温朝玄打着伞不紧不慢地深山里走。或许是因为失了内丹的缘故,普通修者只需一盏茶功夫的路程,他走了很久。林浪遥看在眼里,心中堵着,觉得很不好受。
就在他以为温朝玄要走到山里头时,眼前的景色却突然开阔,一个藏在深山中的巨大湖泊出现在眼前。
温朝玄熟门熟路地走到湖边,从一块巨石底下掏出一根竹杆,慢吞吞地捣鼓起来,林浪遥正觉得纳闷,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然后就见温朝玄将竹竿系上细线,往水里一抛,接着将其插在湖边的沙石地里就不管了。温朝玄寻了块干净的石头端正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打着伞坐在湖边静静看书。
蹲在林子里的林浪遥:“……”
山谷寂静,湖面被雨丝搅乱,泛起千层涟漪。嘈杂的雨声打在油纸伞面,温朝玄却岿然不动,仿佛天地间的纷乱都与他没了关系,年轻的脸庞专注地对着那黑白分明的纸页,他的世界很静,静到只剩下眼前的书和手边的鱼竿。
林浪遥看不出失去内丹成为一个普通人,对温朝玄造成了什么影响。林浪遥曾经被废修为,但是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被打回原形,他对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再修炼回去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消耗。但是没了内丹不一样。一个修者没了内丹,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成了一个普通的凡人,会老会死,会生病会受伤,从此与世间一切凡俗相同,生活在暮鼓晨钟里,禁锢于一个个短暂的日月。
林浪遥想问问温朝玄,你不害怕吗?你不在乎吗?
但他好像真的不在乎。
有修为就那么活着,没修为也那么活着。
千秋万世抑或凡人百年,一切都无可无不可。若让他当一个会老去的普通人,他可能真就这么简短度过一生。
鱼竿忽然动了一下。温朝玄很快察觉到,放下书拿起竿,收下了一条鱼。
这场小雨下了很久,温朝玄也在湖边坐了很久,他零零散散钓上几条鱼后,才提着一个鱼篓,慢慢返程往回走。
林浪遥静静等在他会经过的山路边,他扶着山上的树,直到看见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出现在路尽头,蹲下身从地上抓了几把湿泥往自己脸上涂抹,然后算准时机,往前一扑,狠狠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为了演得逼真,他没有用灵力护住身体,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蜷缩着不动,直到脚步声渐渐逼近,然后淋在身上的雨忽然停了。
他被一只手抱了起来,林浪遥假装稀里糊涂地睁开眼,正对上那过于年轻的熟悉脸庞。
油纸伞撑在他头顶,少年时期的温朝玄将他抱在怀里,长长的睫毛垂着,深潭静水一样的眼眸认真看着他,出声问,“你撞到头了。晕吗?”
林浪遥现在觉得有点晕了。
“阿嚏!”
他假模假样地打了个喷嚏。
温朝玄走过来,扯开被子为他盖上。
“你是谁家的小孩。”温朝玄问道,“你是从哪来的,你穿的不是万剑的门服。”
林浪遥淋了一场雨,又把自己搞得浑身泥巴,温朝玄将他领回小院后,不得不给他烧水,简单擦了个身子。林浪遥现下正裹着温朝玄的衣服,坐在温朝玄的床上。
温朝玄递一碗热水给他。
林浪遥假装没听到,小眼睛左右乱飘。
“这是你的剑吗。”
温朝玄转身出去了一下,手里提着青云剑回来。
林浪遥眼神转回来,目光在剑上定了一瞬,然后马上道:“不是我的!”
这剑是他故意偷偷丢出来让温朝玄看见的,他自然不能认回去。
温朝玄微蹙着眉,将剑横着伸手抚过,这柄掀翻过修真界的神兵似乎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在他手底乖顺地绽出微微青光。
温朝玄自然能看出此剑并非凡物,必然出自某位大能之手,因此也没有怀疑到面前的小孩身上。
林浪遥看他拿着剑的姿势娴熟,忽然道:“不若你就收下这把剑吧,能够捡到它,也是份机缘呢。”
温朝玄放下手,将剑郑重地搁在桌面,平静道:“我不练剑。”
林浪遥紧紧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为什么不练剑?”
他想从温朝玄口中听到,他被剥夺内丹,不能再拿剑的一切原委。
但是温朝玄没有回答,他走到门边提起了什么东西,查看几眼,淡淡问道:“你饿了吗?”
林浪遥想说不饿,但肚子比脑子更先一步做出回应——咕噜。
温朝玄提着鱼篓说:“我去做饭。”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去钓鱼的啊?林浪遥心想。
就说嘛,他怎么不知道温朝玄居然还有钓鱼的爱好。兴许是以前的温朝玄过得太清心寡欲了,所以林浪遥看见对方钓鱼,第一反应也只是以为他在陶冶情操,根本没往果腹这么世俗的方面去想。
林浪遥走到桌边爬上凳子,熟练地等待开饭。
温朝玄很快端上来一碗鱼汤。他做得极简单,几块豆腐和鱼一起煮得乳白,一室都充盈着鱼鲜味。
江东的鱼肉丰美,林浪遥期待地盛了一碗汤,刚送进嘴里,整个人就僵住了。
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
好,难,吃。
林浪遥僵硬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自家师父。温朝玄不似他那么猴急,斯斯文文地端着碗,轻轻吹了吹勺子,待汤稍凉些许才送进口中。
林浪遥期待他的反应。
但温朝玄面不改色地又舀了一口。
“……”
林浪遥渐渐地回过味来。在他的记忆里,温朝玄做菜一向不错,起码没有到让人难以下咽的程度。但那是很后来的事情了。
家里有个小孩儿,
照顾起来总是要多废些心力,林浪遥初上山拜师的时候,温朝玄给他做的第一顿饺子甚至是夹生的,吃得林浪遥上吐下泻,害了好一场病。从那以后,温朝玄就改了,认真钻研起了厨艺,再也没做过“难吃”的饭。
可现在的温朝玄还没有遇见他。
第132章
温朝玄将鱼肉处理得很干净,鱼鳞悉数刮去,鱼腹也剖净了,符合他一贯仔细的行事风格。汤的火候其实也把握得还好,没有煮得太久以至于鱼肉松散。
会令人觉得不好喝,主要是因为味道太淡了。温朝玄没有放佐料去祛除鱼腥,只撒了些许盐,这就导致寡淡得像稀水的汤压不住腥味,他这个人性子淡,没有什么欲求,就连食物也无所谓味道好坏。
当林浪遥还没出现时,温朝玄一直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林浪遥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汤面,舀起了一口,然后一口接着一口。
温朝玄吃到一半,转头看见小孩儿一直埋着脑袋扒拉碗,后知后觉道:“你喜欢吃吗。”
林浪遥埋着头,声音闷闷地说:“我喜欢。”
温朝玄盯着他的发顶,揣摩不出对方的心情。
吃完饭后,温朝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林浪遥蹲在墙角翻看他的一叠书,手抖不小心把书页撕破了一个角,正若无其事地合上塞回去,“我叫林浪遥。”
温朝玄说:“林浪遥,明日我带你去寻你父母。”
“啊?”林浪遥回头,特别率真地道,“可是我没有父母。”
温朝玄一愣,沉默片刻,“那你家中还有何人,我带你……”
“我家里没人了,”林浪遥想了想说,“应该……吧?”因为他对自己的来历也不清楚。
温朝玄无言以对。
林浪遥看出来他并没有想收留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孩”,那就更得找个理由名正言顺地赖下了。
林浪遥说:“其实我是来找师父的。”
“你师父是谁?”
“不知道呀,还在找呢。”林浪遥一脸无辜地说,“你会用剑么?要不然你当我师父吧!”
温朝玄:“……”
林浪遥见他没有反应,挪动几步凑近了道:“我一直想找个人教我练剑,听说世间有一式最厉害剑招,长剑一出,可以号令天下的剑归服,剑过之处,所向披靡。我想学会这样厉害的招数……”
谁知温朝玄听后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他,“你怎知我万剑的宗门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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