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万剑弟子出声道:“你在干什么?放肆,快放开大师兄!”
少年充耳不闻,又重复了一句,“不要再往下走。”
大师兄对视着那双平静眸子,不由自主说:“你知道什么吗?”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明明按着舆图前行,却一直无法避开危险,更像是迎着陷阱往里走。”
听了他的话,大师兄脸色立刻绷了起来,一抖手,撇开了他的手掌,“舆图乃是掌门亲自交至我手,绝不可能有问题。难道你是觉得我在故意带错路吗?”
“并非此意……”少年思忖说,“舆图能借我看一下吗?”
大师兄倒是坦荡磊落地将舆图给了他。
少年认真地比对了一下舆图和现在身处的位置,找出了问题,“舆图上会标注出危险的禁地,但却没有标注出我们所经之路上的危险,这份舆图不全。”
大师兄劈手夺过舆图,不自在地转开目光,他人高马大的块头,一路艰险走来浑身发出湿淋淋的汗,形容显得狼狈,“年代久远,兴许是图纸在传承中,丢失了一些内容也未可知。”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少年看出来,大师兄应该也早就意识到了舆图有误,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并没有说出口。
或许是因为他是这群万剑弟子里最年长的,或许是因为掌门寄予厚望才让他领队,或许是眼前的局面太过复杂,已经超出他能处理的程度。
少年没有点破。
“既然舆图不全,就不能再按着走下去了。”他道。
“不行。”大师兄说,“必须按着舆图走。”
少年拧了拧眉,“为何?”
大师兄转过身,使唤万剑弟子们赶快出发,明显不想与他多谈。
少年上前拦着,“且慢,诸位请听我说……”
大师兄烦躁地挥手,“不用理他,走!”
万剑弟子面面相觑,比起少年,他们自然更愿意信大师兄,于是纷纷动了起来。
少年站在路中间不挪动脚步,其余的弟子便避开他,从两侧走过,往墓室深处去。
大师兄知道这次进入剑神墓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护送他,走过他身边时停了停,道:“走吧。不走你还能如何呢?你身无修为,一个人自身难保。”
少年一把擒住他的胳膊,沉声道:“你这样是让他们去送死。”
“难道换条路就不会有危险吗?”大师兄固执地说,“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说明舆图虽然有缺漏,但方向是正确的。如果不按照舆图走,谁又能保证会不会有更大的危险?你能保证吗?”
“我不能保证,但是我有一个猜想,请你听我一言,”少年道,“我想了很久,始终觉得事有蹊跷。姬剑神乃我万剑开派祖师,剑神墓由姬氏血脉代代守护,既然能留下舆图,便是默许了后人可以进入剑神之墓。但是这一路走来,遇见的许多凶险,反而都像是在针对剑修设下的。”
他们在初入墓冢时,遇到了一个蓄满黑水的空间,水底设了阵法,他们从黑水上方经过时,身上所佩之金石造物都会被吸进池底。若是寻常配饰被吸走也就罢了,偏偏在场的皆是剑修,强大的吸力拉扯着长剑连同人一起落入水中,只消顷刻就会化作一片血水。最终是一部分弟子舍弃了自己的本命剑,护着其他同门对抗阵法的拉扯力量,勉强通过了那方空间。
像这样的机关,可不止一个。
事情蹊跷,就蹊跷在墓室设计得如此凶险,理应是为了抵御不轨之心的人搅扰剑神安宁,那么机关也应该不分区别地针对所有修道者。可眼下他们所经历的遭遇看来,剑神墓营造者的初衷,似乎并非为了防着外来者,更像是为了防备……万剑世家的剑修们。
这一点,少年没有直白说出来。
“这着实反常,你不觉得吗?”少年将视线重新落回舆图上,“就好像当初的造墓之人,料到了姬氏后人会开启墓穴,所以故意留下一份错误的图纸。这样哪怕后人意识到了问题,但出于对先长的信任,也会继续按着舆图走下去……”
“危言耸听!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大师兄陡然怒了,压低声音逼近一步,手指点着他说,“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身为万剑弟子,怎敢如此揣测先长?!若现下还在宗门里,我定要代掌门行宗门之法!”
少年没想到对方如此顽固,事已至此,还不愿认清现实。万剑的这位大师兄是个对师门忠心耿耿的人,掌门之所以将他派来,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可惜掌门如何也没算到,这样的执拗,在太平时是最得心应手的助力,而在危急时,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少年说:“你当真宁愿看同门送命也要继续走下去?”
“我只知道这是掌门的命令。”大师兄不看他的眼睛,声音硬邦邦地说。
少年面无表情,微微压了压眉。
始终旁观着这一段记忆的林浪遥暗道:温朝玄要生气了。
林浪遥已经清醒过来了。
剑神墓的巨阙剑阵编织出的幻境如谜障重重叠叠,堕入之后越坠越深。
他被关进幻境后,大抵是在走入温朝玄的那个小院时,就迷失在了难以分别真实虚假的深层幻境里。然而经过“厌先生”的一句“点拨”,让他顿醒过来,回到了浅层幻境中。
林浪遥清醒后,方才后知后觉这个幻境的可怕所在。它不以虚幻的美好将人迷惑,而是用林浪遥心中的心结为诱饵,引诱他钻入牛角尖,就像走一条鬼打墙的路,如果他不自己勘破心结,迷途知返,那么恐怕一辈子都将陷在其中无法自拔。
至于现在身处的浅层幻境该怎么破除,林浪遥还没有头绪,眼前他所看见温朝玄与万剑大师兄的对峙,区别于在小院里生活的那几日,应该是真正发生过的记忆。他决定先放任幻境发展下去,因为他更好奇,当年在温朝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温朝玄进入剑神墓后,林浪遥也紧随其后,一路走来,亲眼目睹种种险境,他也察觉到了,的确如温朝玄所说,这个剑神墓看起来太蹊跷了。
只可惜,唯独局中人尚未醒悟。
万剑大师兄没有将温朝玄的话听进去,除却固执的缘故,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轻视这个失去内丹的少年,不认为对方的言语能左右自己的想法。但林浪遥知道,他再固执,也敌不过温朝玄的固执,这是一个能够耐心认真谋划多年,只为自己谋划一场死亡的人。
那边,温朝玄倏然动了。
他骤然发难,一手扣住对方的胳膊,一边绊住对方下盘,借力带着其顺势旋转了一个大圈。大师兄没想到他居然敢对自己动手,险些被他这一招摔了出去,幸好他反应过来,也反手扣住温朝玄臂膊,死死踩着地面逆向发力,止住了去势。二人互相掣肘,大师兄身形魁壮,人高马大,没将身形瘦削的温朝玄视作对手,但没想到这少年身上的力气并不小,真用了劲才发现,一时竟奈何不了他。
大师兄渐渐觉得气力不继,脸上的肉抖了抖,两人同时松手,互相交错换了一个位置。大师兄站定脚跟,刚想说什么,忽然身后一轻,下意识抬手往后探去,脸色唰地变了——他抬起头,对上逼到面前的剑尖。
雪刃朔寒,暗室生光。
温朝玄手握着他的佩剑,白衣俊朗,没有丝毫波澜地平静道:“得罪了。”
这人身无修为,居然悄无痕迹地从他身上夺走了本命剑!
万剑弟子们瞬间哗然了,没想到温朝玄居然敢对大师兄出手,纷纷拔剑,逼向他。
“你疯了吗?!”
“快放下剑,不得对大师兄无礼!”
“温朝玄!你到底想做什么?!”
任由同门将剑架在脖颈上,温朝玄依旧岿然不动,只把旁人的吵闹当作耳旁风。
大师兄对他神不知鬼不觉夺走佩剑的身手感到惊叹,但也仅仅只是惊叹,仍没把少年放在眼里。他站着不动,看着剑尖点在身前,忍耐地训斥说:“胡闹也要适可而止!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就把剑放下,我可以既往不咎……”
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像在看着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的小孩,因为剑修的剑是夺不走的,除非遇到修为压制,否则只要剑修一招手,剑就会自动回到掌中。
温朝玄眼也不眨,轻飘飘一句,似极了挑衅地说:“倘若我不呢?”
大师兄的忍耐到了限度,他抬起手,大喝一声剑名,“破钧,来!——”
想象中长剑破空飞来的景象没有发生,剑依旧一动不动地被温朝玄握在手中。
所有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大师兄更是脸色巨变,一瞬间仿佛血色褪尽,不可置信地抖着嘴唇——因为他感觉不到自己与本命剑的联系了!
将剑架在温朝玄脖颈上的万剑弟子还在愣神,忽然手腕一痛,剑脱了手。他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眼前白衣起落,如风轻掠。
大师兄大声道:“截住他!”
都是一个门派出身的同门,御起的剑法整齐一致,迅速编织起一张密集的剑网。温朝玄脚步从容,信手提剑,迎着群剑而去,轻描淡写地格开斜方刺来的偷袭,手腕微旋,粘着对方的剑刃划了个圆,绞住了他的剑。那袭击者只觉得手腕沉重,仿佛长剑陷入难以逃脱的泥潭,用力一拔,对方顿时松了劲,他连带着剑一起狼狈往后一摔。
严密剑网破开一个疏漏的缺口,剑如苍龙,银电穿阵,立时打散了他们的围袭。
温朝玄穿梭在锋刃中,白衣未沾分毫,身后风声骤急,他看也不看,反手一剑向后刺出,架住了来剑。林浪遥往前靠近几步,看得目不转睛,温朝玄这个时候的剑术就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之境,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格、挡、卸、刺、抹……每一招最基础的剑势在他手中焕发出惊人的威力。
万剑弟子们在他面前根本不是敌手,随着一声声长剑当啷落地的声音,很快溃不成军。林浪遥看出温朝玄甚至没使出全力,因为他并不伤人,招式全部点到为止,只为了让这些人放下剑停手。很多人也渐渐发现了事情蹊跷,大喊道:“你用了什么邪术?!我的灵力,为什么——”
“师兄!我的剑,我感应不到剑了!”
“停手,快停手!这个地方有古怪——”
温朝玄回过身,面对满地零落的剑,将手中长剑也往地上一掷,金铁碰撞发出锵鸣——
大师兄哑然又惊惧地看着他,完全失去了动弹的能力。
温朝玄说:“这样, 你确定还要走下去吗?”
大师兄艰难地发出声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朝玄抬起头,淡淡地朝上看了一眼。在他们头顶是一个巨大的阴阳太极石刻,脚底踩着的地面则是一个八卦阵图,两相呼应,形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阵法空间。
“我听闻过,剑神墓里设有一个针对剑修的禁制。为了防止剑神身后的安宁被打搅,主墓室前到通往主墓室的范围,都是禁法区域。当我们走到这里,就说明离终点不远了,也说明……之后的路将更加凶险。”
万剑大师兄直到此刻方才明白,为什么掌门执意要选这样一个仙根俱毁的弟子进入剑神墓,只有温朝玄这样的身手和剑术,才有可能能在使不出法力的情况下,走完剩下的路。
温朝玄说:“你们回去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了。”
大师兄一时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信温朝玄的话。
他头皮一阵发痒,一只甲虫大小的虫子自他发根处爬出,停在后颈上。大师兄伸手一摸,将甲虫捉在手中,忽然想起某人向他嘱咐的事情,于是果断一合掌,将虫子掐碎在掌心,“这件事我做不了决定。”
温朝玄一愣。
随着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封闭的空间内,忽然爆发出一阵强大的气流。气流席卷了墓室,引起骚乱,温朝玄抬手抵抗迎面的风,待风势稍弱,他放下手一看,黑暗中冒出了一只脚,有人从虚空中跨了出来,齐整的直缀长衫,然后是斯文的面庞,一条白缎覆面。
厌先生语气轻松地说:“这么快,已经到达巨阙剑阵前吗?”
“先生!”大师兄犹如看见了救星,“我记得先生的嘱咐,要等到进入剑阵前再将您唤来。但现在出了棘手的情况,晚辈实在无法应对,只好提前将请来先生。”
“是吗。”厌先生微微一笑,转过身直面万剑大师兄。
大师兄露出希冀的眼神,下一秒,被一把掐住脖子,骨骼断裂的“喀嚓”脆响,他眼睛暴突,脑袋软软垂倒在肩上。
“坏我计划,真是个废物。早说了,不能用蠢人办事——”
厌先生出手太快太干脆,温朝玄愣住了,林浪遥也没反应过来。
第136章
厌先生杀完大师兄,将人像垃圾一样随手丢弃在地,温和地看向温朝玄,“说说吧,遇见什么情况了?”
“你杀了他!——”温朝玄清俊的脸庞上聚出怒容。
厌先生不以为意地抬眼扫了一圈四周,讶然道:“原来你们已经到这里了,难怪会束手无策。那我倒是错怪他了,再往下走便是巨阙剑阵,只可惜他自己沉不住气……”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温朝玄明白过来,“魔神只是借口,你目的只是为了得到煜天剑和剑神剑谱。”
“错了。”厌先生笑意盈盈地说,“什么剑神遗剑和剑谱,那是你们修道之人才会执着的东西,而我的目的,从来只有魔神。”
温朝玄直直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隐藏。厌先生抬手取下眼上白缎,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那里面没有眼珠,也没有瞳仁,而是爬出了数不清的黑色虫子,随着虫子的涌出,外层皮囊渐渐塌陷。
大师兄的尸体被丢在地上后,有一名弟子扑过去接住了他。“厌先生”转头朝他看去,虫子们忽然张开翅膀化作黑雾散入空气中,那名弟子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痛苦的狰狞表情,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里发出“嗬嗬”怪响,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蠕动,身体以不自然的姿势剧烈抽搐着倒下,全身血肉化作黑水一般的虫子自七窍里流出,转眼间,地上只剩一层空空的人皮和掉落的头发。
“啊——!”目睹这场变故的其余弟子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后退。
“妖孽!你是妖!”
“妖也是有名字的,”厌先生说,“你们可以叫我魇古。”
他们听见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应,但林浪遥觉得十分耳熟。
魇古……魇蛊虫?但这种魔虫不是寄宿在卢卓身上吗?它竟然有自己的意识?
卢卓身上的魇蛊虫和面前的“厌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温朝玄已经明白了,进入剑神墓的计划彻头彻尾就是个陷阱。他后退一步,踢起一把剑,握在手中,飞身朝“厌先生”刺去,大喝道:“走!都快走!——”
“厌先生”抬手甩出一道魔雾细鞭,死死缠住温朝玄刺来的剑,头也不回地用另一手释出弥天魔虫,如黑云过境,将试图逃跑的万剑弟子吞噬进去。
“你为什么……”温朝玄死死握着剑柄,剑尖停留在“厌先生”身前,不能再进半寸。
“厌先生”勾唇一笑,“我是妖魔,你们修道者的禁法阵对我可不管用。”
他一甩手,魔雾细鞭将温朝玄连人带剑一起甩飞出去。
林浪遥看在眼里,明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干预过去,但还是几乎立刻飞身去接。他自然什么也碰不到,伸手去抓温朝玄的衣角时,白色的衣料像月光从指尖漏过。
“厌先生”缓缓踱步走来,林浪遥站在温朝玄身前,看向这个人的眼神像刀子,几乎将他凌迟。
“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温朝玄抬起头,对上“厌先生”伸来的手。那斯文儒雅的面庞上悬着两个眼窝黑洞,透过眼窝能够看到里面密密麻麻涌动的虫,表面的皮却还挂着似人的温和微笑。
温朝玄不动,冷漠地看着他。
“厌先生”说:“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你去剑神的墓室里帮我取出一个东西,我平安地放他们离开,如何?”
温朝玄不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但“厌先生”有得是办法令他开口。他微微一勾手,那些将万剑弟子吞噬进去的虫雾忽然沸腾起来,爆发出一阵阵惨叫。
“啊!不,不要——”
“别过来——”
“救我,救救我!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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