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目的火光自他掌底飞出,在半空中幻化成一只拖着灿烂尾羽的火凤凰,拦住了雪玄鸮的去路。
火凤凰张开翅膀,雪玄鸮却视若无睹,一头撞了上去,随即被烈火缠身,吞进漫天火光之中发出哀鸣。
祁子锋停下脚步,喘着气抬头望天,心说成功了?终于降服住这该死的魔鸟了?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长鸣,巨大的寒流冲破了灼灼燃烧的明光火,雪玄鸮阴魂不散地再次于天空中现出身形。
谢彻风反手拔剑,将他的风来剑掷向半空,寒光乍破,长剑在空中一生二,二生四,生生不息,生化出万千剑影,唰然冲破林梢,所过之处树木摧折,正准备俯冲向地面诸人的巨鸟被无数剑光与飞屑截住,阻碍了视线。
宋晚星与明承煊同时推了祁子锋一把,“还看什么呢?快跑!”
祁子锋回过神来,正准备迈开步子,却突然看见宋晚星和明承煊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祁子锋一愣。
谢彻风收了剑追上来,说道:“拦不了多久,快走吧!”
祁子锋却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远处。
明承煊看见他停了,也停下脚步,略带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
祁子锋隔着林梢与雪玄鸮赤红的眸子对视了一眼,于是确定了,这只妖怪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刚才砍了雪玄鸮一剑,砍伤了它的护颈毛,于是便被这鸟妖记恨上了,明承煊他们与他跑了这么久,完全是在陪着他兜圈。
全部想明白之后,祁子锋挪动脚步,往相反的方向倒退,“你们走吧!一群人逃命不如分头行动,我去引开那只鸟,反正只要撑到天道盟的人来了就行。”
明承煊紧张地上前要拉住他,“子锋,你别犯傻……”
宋晚星也说:“对啊,虽然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少爷脾气又很招人烦,但是我们还不至于让你牺牲自己调虎离山。”
祁子锋:“……”
祁子锋深吸一口气,心说少爷脾气怎么了,本少爷不和你计较,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他们相背的方向跑去。
他在雪林中奔跑,听见身后传来树木折断的声音,知道是那雪玄鸮追来了。在祁子锋原本的预想里,他朝着树木密集的地方跑,雪玄鸮体型庞大,难以低飞,不能钻进林间,于是他便可以借着地形将它甩掉。可祁子锋没想到,这鸟妖根本没把树木当作障碍,翅膀一展,直接把树拦腰撞断,未几,已经逼近他身后了。
祁子锋感觉到脑后生凉,自知无路可逃,匆忙拔剑回挡。
他的一生中不止一次陷入这般危急的境地,上一次祁子锋记得刻骨铭心,当他的本命剑折断之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生命也连同那断剑一道夭折,但天道怜悯,不仅留了他一命,并且重新给了他拿剑的机会,这一次,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祁子锋稳住了颤抖的拿着剑的手,把心一横,感受着掌心长剑的分量,出剑的时刻,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与某人初次相逢,剑拔弩张的时候,他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你的剑心不稳,出剑太慢,你在犹疑什么?”
气势张扬的年轻人与他的剑一般夺目,天底下总有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一会逢,便会难以忘记他的锋锐和风采。
祁子锋心说,这次我不会再犹疑了。
他悍然出剑,展锋剑落到实处,再一次斩在雪玄鸮那被削去护颈毛的伤处,剑刃陷了进去,他心下一紧,正准备继续施力,却遭到雪玄鸮用力一扇,被翅膀连人带剑拍飞出去——
祁子锋心里只剩一个念头:难道真的要亡在这里?
但比死亡更先到来的是一个怀抱。
有人搂住他的腰,将他带进怀里,祁子锋嗅到了冰冷的气息,淡淡的霜寒冷香,像涉过重重风雪而来,终于抵他身边……
当明承煊等人追着树木摧折的狼藉踪迹赶来时,看见雪玄鸮的三个头颅正摆在地上,身着银灰色衣衫的男人站在巨大鸟妖的尸身前,正抖落刀上血迹,轻描淡写将长刀归鞘。
不远处呆站完好无损的祁子锋,只不过人看起来已经傻了。
明承煊看见他没事,当即松了一口气。
带刀的男人回过身,轻轻看了奔波得狼狈的诸人一眼,说道:“明家主,你莽撞了。”
明承煊知道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的人,除却明承煊已经继承家业,其余的祁子锋,宋晚星,谢彻风等人,虽然年龄与他相仿,是打小的交情,但身份上他是世家掌门,他们是门派子弟,已经错了辈。他身为一派掌门,能力未及,非但没有护住他们,还让小辈牺牲自己引开妖兽,不管怎么说,这都太不应该。
男人说的话太不客气了,宋晚星听着皱了皱眉,但看在对方身份的份上,终究没说什么。
明承煊一点没有脾气,礼貌地道:“多谢卢庄主出手相助。”
卢卓说:“巫山妖患已除,我会和天道盟知会这件事,这里就算是我接手,你们先回吧。”
在卢卓和明承煊继承家业之前,在场几人都是三大世家五大门派中同一辈的子弟,过去也常有往来,如今身份变了,修为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几人被那雪玄鸮撵得到处乱窜,卢卓一出手则轻松斩杀,俨然是副名门正派掌门的气度。从前年少时,卢卓就已经是同辈中的翘楚,但那时候大家都是各自门派的天之骄子,所以未觉得输人几分,哪想到现如今,能拉开这么大的距离,宋晚星等人看见他,都很心绪复杂。
明承煊倒是镇定自若道:“既然如此,有劳卢庄主,我们先告辞了。”
明承煊离开时,与祁子锋打了声招呼。
发愣的祁子锋回过神来,恍惚地点点头,直到人都走光了,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与卢卓两人单独相对,这让祁子锋莫名紧张起来。
卢卓抬步朝他走来。
“你,你你……”祁子锋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
卢卓上下打量他一番,说:“你有没有受伤?”
“没,没有……”祁子锋摇摇头。他抬眼偷偷观察男人的脸色,明明那张斯文俊逸的脸庞与往日无异,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卢卓现在很是不悦,只不过他想不明白,卢卓有什么可生气的?
卢卓问完这话就没再说什么了,转身走到雪玄鸮的尸体边检查一番,然后又招出灵鸟传讯。
祁子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浑身不对劲,或许是因为觉得反常吧,以往卢卓总是对他备献殷勤,让他避之不及,今天的卢卓却显得有几分过于冷漠了。
看在对方好歹救了自己命的份上,祁子锋挪过去喊他,“喂,你……”
卢卓回过头,脸色很是冷淡地说:“你完全没必要为了救别人,将自己置于险境。”
祁子锋愣住了。
一是因为,他从没见过卢卓这么冰冷的表情,二是因为,对方的话竟然如此无情。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为了救别人’?”祁子锋不可置信。
卢卓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到了那副熟悉的谦谦君子的模样。
“是我失言了。”卢卓笑了笑说,“抱歉,因为我看到你险些受伤,实在有些心急……”
祁子锋面对他示好的表情,却后退了一步。
卢卓一僵,眸中闪过一丝难以令人察觉的晦涩情绪,转瞬即逝。
他想再说点什么来补救,却听见祁子锋说道:“如果没必要为了救别人将自己置于陷境,那你又为什么救我?”
轮到卢卓愣住了。
“我刚才就想说了,你不痛吗?”
卢卓的胳膊上有一道伤口,方才从雪玄鸮口中救出祁子锋时,被风刃划伤的。伤口不深,没有流出多少血,因此其他人也没有察觉。
祁子锋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替他把伤口扎起来,卢卓低头看着他的发旋,安静地默不作声。
祁子锋声音含糊地说:“我确实一直不太喜欢你这个人,但是还是得谢谢你,救了我。你这个恩情,我记在心里,来日必定会报答你的。”
卢卓说:“不用。”
祁子锋抬头乜了他一眼,然后又不太自在地撇开头,“用不用,又不是你说了算。”
替他扎好伤口后,祁子锋拍拍手掌,松了口气说:“行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回武陵剑派。”卢卓说。
祁子锋自然不可能让他送,“不用!我还要去见一位朋友。”
“什么朋友?”卢卓眯起眼睛。
祁子锋说:“一个,说不定能阻止这天下乱势的朋友……”
刚才在对战雪玄鸮的生死时刻,祁子锋就想起了那个人。仔细算算,距离二人上一次见面,也已经过去一载春秋了,一年的时间能改变很多,祁子锋有很多的话要问他,也有很多的事要向他讨个说法,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离开巫山之后,祁子锋一路向东,直奔一个地方。
他曾经被领着从那漫长的山道走至山顶,如他所想,这座被主人封闭已久的山峰,还保留着对他开放的路径。
祁子锋提着剑杀上钦天峰,一脚踹开朝天阁大门,他准备好大喝一声“你到底闹够了没有”,然后就冲进去一把将那人揪出来。
洞开的大门照射进久违的阳光,屋内的人抬起头,眯着眼睛,隔着飞扬的细尘与他对望。
然后祁子锋就怔住了,眼前的一幕令他犹如被掐住喉咙,无法发出声音。
那人浑身是血地坐在地上,恹恹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别过头。
祁子锋震惊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林浪遥盘腿坐在地上,一载未见,他没有太多变化,不过神色间带着点阴郁和无精打采。他浑身染满了深深浅浅的红,大部分血迹集中在身体右侧,衣袖越往下颜色越深,最后直至那隐没在衣料下,血迹斑驳的右手。
祁子锋不请自来地突然闯入,他也不惊怪,只是摇摇晃晃站起身,扶了扶额头,像是睡了一觉长梦刚刚醒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
祁子锋说到一半停住,因为林浪遥这个抬手的动作,他看见了滑落衣袖下的那截胳膊,惊惧不定,上前一步拽住他,“这是怎么回事?!”
林浪遥顺着他的动作低头往自己右臂上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事。”
“你管这叫没事?!”祁子锋不可置信地大声道,一把扯过他的手,将他袖口往上一推,那横陈着伤口的胳膊便无可躲藏暴露在光亮下。
祁子锋总算知道林浪遥浑身的血迹从何而来,在他右臂的手腕处,有一道狰狞的创伤,皮肉豁开,像是被人生生挑剜,把内里鲜红的肌理筋肉用利刃压着,来回拉扯,一点点切磨至筋断肉绽,血肉模糊。
祁子锋光是看着就觉得浑身生寒,心惊肉跳。
那可是手,那可是剑修拿剑的手,怎么能够被摧残至此?!
是谁干的?他想。谁能够这样伤了林浪遥?
祁子锋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很多念头。
林浪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用猜了,这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祁子锋怔住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林浪遥会这么说,他既茫然又不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你该不会……”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夸张地一变。
林浪遥一瞥他的模样,竟久违地露出个笑。
“你在想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在自残吧。”
祁子锋被他笑得有些恼,“那你说说为什么,总不能是你发失心疯了吧!”
“你知道恨一个人的感觉吗。”林浪遥抽回手,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有时候我觉得我是真恨他。”
祁子锋被“恨”这个字眼震慑到,倏然噤了声。
林浪遥没有指名道姓那个人是谁,祁子锋也不敢问,但他知道,无论爱与恨,能被林浪遥用这般语气提起的,只会有一个人。
“到底师徒一场,何至于此。”祁子锋说。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何至于此。”林浪遥说,“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吗?实话告诉你,在你来之前,其实我正在考虑如何废了自己这只手。”
祁子锋脱口而出道:“你疯了?!”
林浪遥哂然一笑,“我没有疯,我甚至再清醒不过了。这一年时间里,我想了许多,大多是过往的回忆。你知道么?我其实是被他捡回来的。我三岁时就跟在师父身边,从小到大,吃什么饭,穿什么衣,读什么书,做什么事,无不听从师命。我没有抱负,也不愿多想,日子过着一日算一日,只知道凡事跟在师父身边就好,他做什么我做什么,他去哪里我去哪里,师父走在前面,那我便跟在后边,地上的影子何时背离过日月?我又何时背离过他?我甚至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也逃脱不开他的影响,却没想到,反倒是他先对我放了手。
“你倒是说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我是他圈在身边的鸟儿,牵在手中的风筝,我从没想过离开他身边,可是他先不要我的!他既然要放手,天高海阔任我飞,我凭什么还要听他的话?我凭什么再听他的话!
“他不是想要我杀了他吗,那我便废了自己拿剑的这只手,看看他还能如何!他以为他把全部修为都给了我,我就会乖乖就范吗,哈哈哈,想得倒美,我绝不会如他所愿!我就是要他后悔,为什么会养出我这样的徒弟!我就是要大逆不道,欺师背祖!
“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祁子锋目瞪口呆,被这番剖心带血的话震在原地,他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爱也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恨,面对这样伤心的林浪遥,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心里不禁也生出些难过来。他轻声道:“你……哭了吗?”
对面的人眨巴一下眼睛,就那么滚下眼泪来。他像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睁愣着两只微红的眼睛,泪水像是身体里不受控制溢出来的悲伤,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断了线地往下落,砸在染血的衣衫上。
祁子锋说:“哎呀,你、你别哭啊。你这个样子,温前辈要是知道了,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听见那个名字,林浪遥浑身颤抖了一下,背过身去避开祁子锋,抹把脸。
“他才不会在乎。”林浪遥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不,我觉得他在乎的。”祁子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侧头端详林浪遥的脸色。“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不在乎你呢?”
“因为他的心很大,装得下全天下人,我的心很小,只装了他一个,所以总是我在为他痛苦。”林浪遥道。
“话不能这么说,”祁子锋叹气道,“许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很通透豁达,但到了自己身上,怎么你就看不清了呢。温前辈也身不由己,并非是他想当魔,也并非是他想承担这样的命运。你说他不在乎你,但我觉得,他反而是太在乎你了,比你在乎他还要更在乎你,才把你养成这样的性格。”
林浪遥转过头看他,冷冷道:“何以见得。”
“你知道养一个孩子得付出多少心血吗?你要责怪一个将你养大的人没有心,当真是太不应该了。”祁子锋说,“我虽没养过孩子,但是小时候养过一只狸奴,我对它疼爱无比,亲自为它添水添食,梳毛打理,日日携在身边,一刻不见了都觉得心里不安宁。它的吃穿用度一律食最好的,它若生病了,我亲自登门去求药,它若不见了,我将山头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它找到。它性子不好,总是将我抓伤,父亲母亲提过给我换一只更乖巧的玩宠,我都不依。后来它老了,寿数终了,死了,我虽喜欢狸奴,却没再养过别只。因为我知道,我把所有的心血和感情都给了它,哪怕别的再乖巧,再听话,那也都不是那只被我精心照料长大的狸奴。”
说到这里,祁子锋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
“当初温前辈说要教我学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收我为徒,也从来没希冀过这件事,因为看到你,我就知道,他已经有了那个为之花费全部心血,细心照料长大,不可替代的存在。”
林浪遥说:“那你知不知道,他将我养大,就是为了让我杀了他。”
祁子锋说:“对,就是这样才对了。如果他要养出一个能够杀了自己的人,只管按着一把剑的样子去打造就好了。剑是什么样子的?剑无情无心,杀伐决断,总之不会是你这般模样——正是因为温朝玄的纵容,才将你养得至情至性,让你对他如此依赖,以至于到了这种时刻,你还在钻牛角尖爱与不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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