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你既然这么感兴趣,那就领了纸笔去临帖……”
话没说完,林浪遥已经丢了椅子,逃命一样头也不回地跑了。
没了从旁骚扰的人,温朝玄很快写完几副对联,晴好日光透过窗扇照进屋子,他将红纸搁置在桌上晾干墨迹,看看时辰,决定去将年饭的食材处理一下。
他刚推开厨房的门,额角就忍不住跳了跳。
林浪遥蹲在地上慌张地抬起头,他双手正从地上捞起一捧带泥粘尘的鸡蛋液,敲蛋的碗搁在案上,蛋壳在碗里,桌案边缘留着一条湿漉漉的蛋液出逃过的痕迹。
林浪遥一手抓着一把蛋液,卖乖讨好地举起来,脸上挂着笑说:“师父,我帮你做饭吧——”
眼看事情要滑向更加不可收拾的局面,温朝玄忍住收拾徒弟的冲动,走过去一把将人提溜起来,拎去洗手。
“你当真想帮忙?”
林浪遥用力点点头,努力让师父看见自己眼中的诚意。
温朝玄转开眼神,当做没见着。
他让林浪遥挽起袖子,面对一盆面粉,林浪遥吸了吸鼻子,突然缓缓张大嘴巴,温朝玄在他打喷嚏之前手疾眼快地捏住了他的鼻子,林浪遥傻傻张着嘴,脸蛋憋得通红,努力摆着手才得以让师父松开他。
温朝玄也将衣袖挽起,露出一节白皙有力的手臂,拿惯了剑的手一边舀水一边揉面,动作也同他的剑招一样干净利落,犹如行云流水,面团在带着剑茧的手指下乖顺地揉扁搓圆。
林浪遥呆呆看着,忍不住也伸出手,一巴掌拍在面团上,留下一个凹陷的手印。温朝玄宽大的手掌牵住小孩尚显稚嫩的手,就像教他学剑那样,手把手牵引着他如何去揉面。
温朝玄原本也不会做饭,以他的修为早已不需进食五谷,只是林浪遥年纪尚小,还没有开始辟谷,仍然是需要吃饭菜的,所以温朝玄也就学会了做饭。教导林浪遥几载,他已经学会许多寻常家常饭菜,不过做得最好的仍旧是饺子——事情还得从林浪遥拜师的第一年说起,那年冬至温朝玄为他煮了一顿饺子,那是他第一次煮饺子,不甚熟练,钻进厨房钻研许久,煮出来的饺子依旧半生不熟。偏偏碰上林浪遥这个傻的,吃了夹生饺子也不说话,闷头一口气全吃完,于是半夜开始上吐下泻,狠狠折腾了一场。自那以后温朝玄意识到,小孩当真是个娇贵的事物,于是从来只知练剑的剑修,在厨艺之上认真费了一番功夫。
起码再也没出现过让徒弟生生吃吐的情况……
揉完了面开始包饺子,林浪遥捏的饺子不是露馅就是开膛爆肚,个个奇形怪状,趁林浪遥去给炉灶点火的时候,温朝玄只得一个个替他重新捏过。
“师父!”
“嗯。”温朝玄指尖沾了水,掐了点面团修补林浪遥的破饺子。
“火点着了!”
温朝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直到滚滚烟味从身后飘来,他才意识到林浪遥那句“点着了”是什么意思。
林浪遥被丢出了厨房。
他熏得一头一脸黑灰,不敢吱声地爬起来拍拍屁股,心虚地贴着墙根走了。
待温朝玄收拾好厨房的麻烦,已经比原计划的迟了一个时辰。他洗过手赶紧去书房取对联,挨个屋子更换粘贴。
在温朝玄对着门墙刷浆糊的时候,林浪遥又来了。
温朝玄当真想问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但这一次林浪遥格外安分,他规规矩矩站着,也不出声扰人分心,当温朝玄站在矮凳上准备取对联的时候,林浪遥立刻乖巧地将红纸递上。
温朝玄展开纸,想分辨一下是上联还是下联,随意地扫了一眼,却发现字迹好像不太对。
这分明不是他的字。
温朝玄回头一看,林浪遥已经跑没影了。
不妙的预感在心里膨胀,他下了矮凳,捡起地上的对联看了看,发现其中一副被调换成了林浪遥自己写的。
他打开一张上联:我是师父心头宝。
再打开一张下联:师父驯我为我好。
最后是横批:吾爱吾师。
温朝玄:“……”
温朝玄保持展纸的动作看了很久,说实话,狗写字都要比林浪遥好看,这么不堪入目的字迹,贴了糟心,但是又不能丢了。他将对联卷起来收进袖里,在屋里屋外转了几圈,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个偏僻的柴房门口贴了上去。
事到如今,温朝玄大抵也能猜到林浪遥这反常背后的缘由了。
每年新岁他都会给林浪遥准备一份压岁钱,今年也不例外。只是今年林浪遥似乎太过期待,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这份压岁钱。
温朝玄对着林浪遥写的那幅对联思索良久,决定还是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等到吃年夜饭的时刻,林浪遥早早坐在桌边,背脊挺得笔直,小脸绷紧,目光却鬼鬼祟祟地追随着温朝玄的身影,温朝玄每端上一叠菜,衣袖都如流云翻卷来去,他的眼神追向那袖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最后直到所有饭菜齐备,林浪遥也没有等到他想等待的东西。
温朝玄坐在桌边,淡淡道:“吃饭。”
林浪遥提起筷子,很明显地挂着失落表情埋头扒饭。
屋外下起小雪,屋内屠苏酒酒气轻浅,窗边烛火摇曳地映出纷纷雪影,林浪遥吃着吃着,咀嚼慢了下来,转头看着外面的瑞雪出了神。
直到筷子碰到碗沿的动静拉回注意力,林浪遥回过头,看见碗里头搁着一个温朝玄给他夹的饺子。
温朝玄瞥他一眼,慢条斯理地也给自己夹了一个饺子,平静评价道:“今天的饺子包得不错。”
如果没认错,温朝玄碗里的饺子就是他包的,而他碗里的饺子形状饱满漂亮,月牙似的一弯,一看就知道出自温朝玄手笔。
温朝玄夹起饺子咬了一口。
林浪遥包的饺子七歪八扭,他一味贪多,把肉馅塞得满满当当,饺子自然皮开肚绽,温朝玄为了修补他的破饺子,补上许多面团,最后煮出来的饺子囫囵一个,皮肉厚得吓人,浑似一个元宵,吃起来自然说不上多好吃。但小孩儿好哄,鲜少听见师父夸奖自己,立刻兴奋起来,高兴地问道:“真的吗?”
温朝玄咀嚼着那满嘴面皮,沉默了,然后点了点头。
小孩子的情绪来去匆匆,林浪遥一瞬间忘了费尽力气也没有得到压岁钱的失落,高高兴兴地站起身,伸长胳膊去夹盘中饺子,一口气把温朝玄的碗给堆成小山。
温朝玄:“……”
他艰难地把饺子咽了下去,看着桌面,无声叹了口气,然后把自己包的饺子挑出来给林浪遥,而林浪遥的饺子则全归到了他碗里。
吃过饭了,林浪遥裹着一身喜庆的红袄子冲出屋去玩雪,脸蛋鼻尖冻得通红,还在滚着雪球堆雪人,像只小狗一样在雪地里扑腾来扑腾去。
温朝玄搬了张椅子坐在屋檐下,身边摆着茶具,在茶水的迷离白雾中静静看着他玩闹。在经历了一天鸡飞狗跳之后,师徒二人难得享受片刻安宁时间。
“师父!”林浪遥笑嘻嘻地说,“这个是你,那个是我!”
温朝玄看了看,雪地里一大一小两坨雪堆,他实在没能从中辨认出那为什么会是自己。
直至夜深时,雪渐渐停了。林浪遥在寒风里搓着手,提出想要放炮竹烟花。
温朝玄知道林浪遥做事风格,料想他若是玩火一定会烧着自己,但林浪遥再三央求,一再保证,绝对不会把自个给点着了,温朝玄方才松口。
林浪遥将能窜上天的烟花插在雪地里,伸长手用点燃的香去烧引线,一点着就立刻跑开,随着轰轰烈烈的声响,五光十色的焰火升上天际,将小孩扬起的面颊映亮,他认真望向夜空,一双眼眸明亮,半张白净小脸陷在雪白的毛领中,一改平日闹腾,这般安静时刻,竟显出几分乖巧可爱。
林浪遥突然回头,呲牙傻笑着,朝他用力挥舞手臂,“师父,新年好呀!”
温朝玄一愣,在檐下负着手,缓缓地朝他点了点头。
此夜光彩迷离,炫目斑斓,好似一团巨大的光怪陆离的梦境,此后的许多年里,都令人难以忘怀。
因为放至最后一个焰火的时候林浪遥困了,他将烟花往松软的雪堆里随手一插,用线香点燃,火光迸溅时用力一崩,竟然使得整个烟花匣子飞了起来。
温朝玄正在屋檐下收拾茶具,当他听见惊呼声回过头时,眼眸中倒映出越来越近的五彩花火。
林浪遥鬼鬼祟祟地将屋门拉开一条缝隙,又侧耳听了听,确定师父没有寻到这里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大胆地躲进房间。
他垂头丧气地走到床边,用力蹬掉鞋子,无精打采地往被子上一扑,心里知道自己这一天真是一件事情都没办成,反而闯了不少祸。
他伤心地将自己的脑袋往枕头上一埋,然后“哎呦”了一声,感觉脑门结结实实磕到什么。
怪事情。
林浪遥伸手往枕底摸了摸,摸出一串沉甸甸的物什。
他缓缓张大嘴巴,目瞪口呆。
这裹着的红纸,这一串铜钱,这不就是他期待了一整天的压岁钱吗。
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放了多久了?
师父居然一声不吭!
林浪遥不可置信,翻来覆去看,又用牙咬了咬,方才确定,这真的是压!岁!钱!
他当即蹦起来,高兴得想立刻去找师父,但又想起来温朝玄应该还在气头上,于是小心地将钱塞回枕底,心想还是等师父气消再去找他吧。他将被子一盖,眼睛一闭,美滋滋地睡着了。
梦里他想,师父今年居然给了他这么多压岁钱,这莫非证明了一件事——
他当真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
白衣被熏得一块黑一块灰的温朝玄从窗边路过,他一手提着那作孽的烟花残骸,一手提着剑,正在到处找寻孽徒踪迹。
窗扇半开,他朝里面瞥了一眼,看见林浪遥蜷缩在床上睡得香甜。
他正准备推门而入,但在手掌碰及木门时,又忍不住停了停。
许久,叹了声气。
他可无奈何地想。
算了,也罢。
作者有话说:
放心交给小狗吧,一定会办砸的!
抱歉来迟了!!过年家里人太多,实在抽不出空写文_(′`」 ∠)__
已经是放学时分了。
夏日傍晚余长持久的日光里,高一的学生们如开闸放出的水,吵闹喧哗的声音一股脑地涌出教学楼淹没了整个校园,窝藏在操场边树荫里鸣叫了整个夏日的蝉跟着一同沸反,不多时,便偃旗息鼓地降了音调。
教师办公室的窗推开了一半,风卷着远处的声嚣灌进来,吹散了淡青色的涤纶窗帘,投下一团朦胧游曳的青色影子。
置身于阴影中的男人闭着眼坐在桌前,双手合十搭在小腹上,面前堆着书本、教案,混乱的工作材料,一支合上盖的钢笔压在一切的最上边,镇住了想要翻飞起的纸页。他像是置身在一场梦里,嗡嗡耳鸣不止,周遭所有人声都像压缩过后的底噪,整个人像膨胀到极点的泡沫,一触即破——
有人敲了敲桌面。
同事说:“该下班了,不累吗?跟了这么多天自习,终于放公休假了,今天早些回去吧。”
温朝玄睁开眼,双眸清明,平光镜后的瞳孔像浸在冷泉里的黑石,衬着一张脸越发显白。他常年穿着衬衫,即使在最炎热的季节也将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浑似个感受不到温度的雪人。
本校师生谁人不知道温老师寡言少语的性格,同事不以为意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续道:“……最近教学工作抓得这么紧,倒也不是没有成果,一模成绩下来,你们班那个学生排名进了蛮多嘛……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声音飘飘忽忽,像半途断了讯的信号,许久都没传递到耳朵里。
陆陆续续有人走了,办公室一盏灯一盏灯熄灭,直到搭话的同事也走到门边,按下电灯开关,“早点回去啊温老师,明天见。”
温朝玄始终坐在工位上出神,眉地低地压着。
窗外天色暗了,伴随着日落,夏季的高热也随之减退。空荡的偌大空间里,仅有他头顶的一盏日光灯还亮着,发出细微电流声,教研办公室像个被吸干的牛奶盒,空瘪虚无,在阴影的粉饰下,四壁仿佛朝着中心坍缩。
温朝玄又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直到远处晚自习的下课铃响起,他才如同苏醒过来,缓缓推开椅子站起身,将书本、教案,混乱的材料一个个抽出来整理归位,最后他在桌子站了许久,像是接受不可违抗的命运,终于轻轻抬手拈起压在最上面的那支钢笔。
被镇压许久的纸页被窗隙溜进来的风顺势掀起一角,白色打印纸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油墨味道,一串串映入眼帘的数字陌生又难以辨识,蚊蝇一样在眼前不着边际地游离,耳畔嗡鸣又响起来了。
那是一张成绩单。
温朝玄提着一袋子药打开家门,玄关处被踢得歪七八扭的运动鞋横截住了去路,他原地站定一会儿,反手慢吞吞合上门,俯下身将那双鞋整齐摆放回其应在的位置,然后才换鞋走进屋。
客厅里反常的安静,只有风扇单调机械地转动着,空气里传来一丝异样的清新气味。走到里边了,才看到浴室门合着,门缝里泄露出灯光以及混合着沐浴露气味的潮湿水汽。
温朝玄目不斜视,提着药径直进了卧室。
几分钟后,他站在更衣镜前松开衬衫衣扣时,感觉身后的屋门口传来一股巨大的潮湿气味,争先恐后地涌进室内,像是雨后的山林,湿漉漉的竹叶混着刚刚剖开的新鲜汁水,其间夹杂着一点点淡淡的冷冽薄荷味道。家里的沐浴露是薄荷味的。
温朝玄抬起眼,朝着镜子看了一眼,刚刚洗完澡的少年人站在他房门口,身上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看不清有没有穿底裤,两条又长又笔直的腿在体恤下光溜溜地裸露着,或许是觉得有些凉了,他不自在地蹭了蹭脚后跟。
“你回来啦?”这种一听就知道是没话找话的废话。
心口处仿佛压着一团闷热的汗,温朝玄一口气解了两三颗纽扣,才回过身去。
年轻人已经走进房间,轻车熟路地往他床边一坐,大咧咧伸着白净的两条腿,衣摆已经快卷到腿根的位置,还浑然不觉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温朝玄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今日难得又些不自在,皮肤被热水蒸熏得泛着淡红,衣领下的脖根从一路蔓延到脸颊,似乎很没底气和他对视,只看了几眼,就心虚地撇开视线。
他是该心虚。温朝玄心想。
毕竟在事情发生之前,他也没料到这家伙居然胆大包天到敢威胁起自己的老师。
而最糟糕的是,当时的他没想出任何解决的办法,若不是那一刻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也不至于现在面对这么糟糕的局面。
温朝玄的心情也跟着糟糕了起来。
“我去医院了,但是医生说我好像对长效抑制剂有强烈的药物反应。”
当时在饭桌上,林浪遥就这么状若不经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温朝玄顿时放下碗。
“药物反应?”
林浪遥进入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为了专心备考,按照惯例,所有已分化的Alpha、Omega学生都需要在这个学期进行长效抑制剂注射,一周一次,一共四个阶段,药效能够持续到高考后。曾经发生过有人在高考现场投放信息素诱导剂的事情,从那之后就出台了规定,必须有医院出具的注射证明才可以进入考试现场。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情况,长效抑制剂区别于普通日常用剂,为了保证不会被强制诱导进入发情期,长效抑制剂药效极强,不易代谢,所以会出现极少部分体质不好的人对其产生药物反应。
但是林浪遥?
怎么看,他都和体质不好搭不上关系。
林浪遥埋头专心扒饭,偶尔偏过头,被身后电视节目里的声音吸引去注意力,温朝玄看不出他有什么说谎的痕迹,轻轻皱起眉。
如果不能注射长效抑制剂,那就很麻烦了。
现如今科技虽然发达,但能够有效避免发情期的方法仍旧只有两种——药物注射,人为标记。
温朝玄记得以前听同事说过,他们班上出现过对长效抑制剂药物反应的学生,是个Omega,家长辗转找到一个同样有药物反应的Alpha学生,然后双方在家长的监督下进行临时腺体标记,事后再将两个孩子分开不让见面,免得受到标记后的影响。直到高考结束,临时标记消失,一切也就回到正轨了。这种方法虽然麻烦一点,但起码能解决问题,总好过寒窗苦读多少年,最后因为信息素的问题失去考试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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