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足足两日,白奇梅没等到荀风却等来了云彻明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已经到了琉球,很快到家。
白奇梅拿着信看了一又一遍,眼泪不自觉滚落,忙叮嘱小厮将府上上下打理一遍,还在门楣上挂了红绸。
荀风打猎回来,见府上焕然一新,心里一动,随便逮个人问两句,果然是云彻明要回来了!
“娘。”荀风脚下生风,忙去找白奇梅确定,白奇梅将信拿给荀风看,笑眯眯道:“想来再过二三天,就回来了!”
荀风将信翻来覆去看,一字一字琢磨,暗想,清遥也没在信上说想我,也没问问我好不好,心下又开心又惆怅。
白奇梅见他高兴,知道他和彻明是真心相爱,断断不可提小妾之事,可这段时日他太胡来,不教训一番难改恶习,便板起脸,将信夺回来,冷声道:“我还没找你算帐。”
荀风心虚不已,低下头不敢看白奇梅。
白奇梅用手指直戳荀风脑门,恨铁不成钢道:“又跑出去玩!你看看你身上,还有泥呢!都多大的人了,正事不干,明明说好了,怎可反悔?”
荀风呐呐不敢言。
白奇梅斜着眼看他:“这回是因为什么?”
“娘。”荀风软了声音:“我这好友对我十分重要,且他要走了,日后恐怕不得见,所以,所以我才想着多陪陪他。”
白奇梅心里的火气已经下去了一半,可面上却装着冷硬:“再骗我一次,我就把你赶出门去!记住了没有!”
荀风心下一凛,莫大的惶恐涌上心头,他猛然抬头,呆愣地看着白奇梅。
白奇梅见他吓着了,很是心疼,但一想起夏掌柜说的话,硬是板着脸,一副坚决模样。
荀风满腔热血凉了半腔,良久,哑声道:“我记住了。”
“好孩子。”白奇梅没忍住,摸了摸荀风脑袋:“娘也是为了你好。”
荀风垂下眼帘,默然不语。
云彻明归期将至,荀风没心思出去了,一连拒绝多次老祁的邀约,老祁面上没说什么,可荀风知道他难过,但云彻明快回来了,他想第一个见他,真没心思出去玩。
荀风彻底老实,和府上的人一样,整日翘首以待,期盼云彻明回来。
在大年二十九的清晨,有个小厮风尘仆仆叩门,禀告白奇梅,“家主下午就能到家了!”此言一出,满府活过了一般。
荀风惊喜不已,就连衣服都换了好几套,换好衣服,环视一圈,觉得知止居灰扑扑的,不鲜亮,自己动手布置起来。
正做到一半,永书过来了,荀风惊道:“回来了?”
永书面色古怪。
荀风停下手中的活计,雀跃道:“我这就去。”永书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陌生,荀风察觉到不对劲,唰一下,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耳边响起永书的声音:“夫人喊您去花厅,说是有人找上门,自称是白景。”
云彻明点点头,微微翘起嘴角, 竟透着几分腼腆:“家里人等我呢。”
“可日夜兼程,人实在受不住,家主,不妨歇上半天,半天耽误不了事,一定能赶在过年前到家。”
云彻明望着商队,个个蓬头垢面,一脸倦容,最年轻的护卫耷拉着肩膀, 手里的水囊晃出半滴来都没察觉,俨然一副累瘫了的模样, 饶他归心似箭也不得不体谅一二, 思量一会儿,“也好, 歇上半天。”
众人欢呼起来,云彻明也扬起笑容, 此趟出行收获颇丰,经过一番交涉, 新航线算是有了着落,他带着满船的茶叶, 瓷器,丝绸换来了满船的香料,银器等稀罕物,今年是一个丰年。
云彻明摸了摸怀中小包,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房契。
出海一趟不容易, 需得将所有事都料理干净,他说要带白景环游世界不是空口白话,是斟酌再三,思前想后方才说出口。
他已在海外看了地,买了房,不论走到哪都有一处安身地。
云彻明性子内敛,无论做了什么天大的事都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想到要和白景双宿双飞,共赏世界风光,心头一热,面上无知无觉挂上笑容。
身前事都差不多了,还有一件身后事,云彻明垂下眼睫,寻思过完年后和白景商量,收个干儿子,他们一走,娘也寂寞,留个人陪着娘也好。
胡思乱想了很多,想的每一件事都和白景有关,云彻明摩挲着玉佩,迫不及待想见他。歇息一阵,云彻明精神抖擞,丝毫不见疲态,两只眼睛炯炯地发射亮光,站在船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船靠岸时,夕阳正往海面沉。
云彻明在舱里仔仔细细打理自己,擦身,洗脸,样样都细致,铜盆里的水晃着碎光,他用剃刀轻轻刮去下颌的胡茬,指腹蹭过颊边凹陷的线条,心忽然沉了沉,这趟出海瘦了不少,脸也晒黑了,白景见了会不会愣神?会喜欢这样的他吗?
云彻明深吸一口气,走出船舱,甲板上的人正挤在栏杆边朝码头挥手,呼喊声裹着海风飘过来。他更紧张了,甚至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懦弱。
他来了吗?
云彻明朝码头望,船尚未停稳,时不时颠簸几下,他握紧栏杆,望穿秋水一般望着人群,终于,他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夏掌柜。
夏掌柜身边跟着众多掌柜,云彻明顺着这堆人四处搜寻,可找来找去,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
奇怪,娘身子不好,不来可以理解,白景怎么没来接他?
船缓缓靠岸,云彻明压下心中疑窦,大跨步下了船,夏掌柜等一众人立刻迎上前来,声声唤道:“家主!”
云彻明的一颗心早就飞回了家中,然掌柜们的一番热情也不能冷脸对待,微微颔首,朝众人打了个招呼,掌柜们七嘴八舌,询问此番出海的情况,云彻明有一下没一下点头,时不时附和几句,待差不多了,才脱身回家。
回家路上,云彻明越想越不对劲,他早早派了先锋说今天就到,可家里怎么没动静?按说娘不来,白景不来,可总得派个奴仆来吧?
静悄悄,不是无事发生,就是大事发生。
云彻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马车坐不住了,当即要了一匹马,自己快马加鞭先走一步。
到了云府,云彻明敏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门口的石狮子缠着红绳,门楣上挂着红灯笼,门前干净整洁,是一副热闹迎春场面,可大门紧闭,不闻人声。
出什么事了?
云彻明惴惴不安,抿着唇,指腹抵在冰凉的门环上,深吸一口气才推开。
吱呀一声,门轴的声响划破寂静,绕过影壁,踏上回廊,依旧是熟悉的景致,可婆子小厮不见一人。
云彻明越走越慢,越来越慌,快到花厅的时候他不得不停下来,锤锤心口——他的心乱舞,几乎要脱口而出。
靠近花厅,隐隐可闻人声。
云彻明的心安稳了些,掉到了嗓子眼里,看来没有什么惨案发生,也许是因为今儿是好日子,娘将人聚在花厅发赏钱,或者看他归来,正布置接风宴呢。
“你说里头那位……真的是景少爷吗?”
“别是打秋风的吧?前儿街上还说有冒充官亲的呢!”
花厅外的私语声飘进耳朵,云彻明的脚步顿住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的。”
“也就‘像’而已,这厮骗人都赶不上热乎的,不知道咱们府上已经有一个景少爷了吗。”
“可是我听说……”
“什么?”
“听说原来的景少爷跑了!”
“我也听说了,永书去请景少爷,谁知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肯定是做贼心虚,就是可怜了夫人。”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现在的景少爷和夫人很相似呢,说不定他才是真的。”
“快看,夫人握住景少爷的手了!”
“你们在胡说什么!”云彻明发出一声暴喝,可那喝斥里带着虚张声势,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满院奴仆猛地回头,见是家主,忙低头躬身退到两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彻明一步一步从人墙穿过,背脊僵直,他缓步走近花厅,听见白奇梅的啜泣,也看见一个陌生的人。
“娘。”他叫了一声,漠然问:“这个人是谁?”
白奇梅抬起通红的脸庞,定定望着云彻明,望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似的,扑到他怀里,嘴唇颤抖,“彻明,彻明,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云彻明搂住白奇梅,眼睛盯着陌生人,再次问:“他是谁?”白奇梅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陌生人上前一步,清秀的脸上堆着笑:“在下白景。”
四个字,拆开来看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他不懂。
云彻明只觉得后颈一麻,像被雷劈中,他扶着白奇梅的手松了松,指尖掐进掌心:“你不是。”
白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道:“姑姑,表弟,我回来了。”
云彻明身形一晃,死死按住白奇梅的肩膀,白奇梅紧紧搂住云彻明的臂膀,母子俩相互搀扶才没有倒地。
“将这人赶出去!”云彻明双眼隐隐泛红,侧头对管家道。
“表弟!”白景脸色骤变,往前凑了两步,“咱们小时候定的娃娃亲,还有一对玉佩,你的刻‘白’,我的刻‘云’!可惜去年我遭了劫,玉佩被偷了,连人都差点没了……你怎么不认我?”
云彻明大喝:“管家,快将他拉出去!”
白景上前几步,眼眶泛红,“姑姑,你睁眼瞧瞧,我真是白景,您要将我赶出去吗?”
“彻明,”白奇梅六神无主:“彻明,娘,娘真是糊涂了,娘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云彻明冷冷凝视白景,“休要胡言乱语!最后警告你一遍,若你离去,我云家既往不咎,否则,定将你扭送官府!”
白景看着油盐不进的云彻明一时也来了火气,叉腰怒吼:“你个不男不女的妖怪,脾气比小时候还臭!”
云彻明怔愣。
白景继续道:“姑姑,我爹死之前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们,让我和云彻明成亲,他死都念着云彻明的病,现下我来了,你却将我赶走?这是什么道理?九泉之下我爹要是知道了,一定气得跳脚!”
“我来之前都听说了,有个骗子假冒我和云彻明成了亲!你们的心被猪油蒙了不成?宁愿相信骗子也不相信我?”
“姑姑,你瞅,”说着白景扯扯自己的面皮,又揪揪自己的鼻子:“我的脸跟我爹如此相像,姑姑,你难道看不出来?小前的事我记得一清二楚,四岁那年……”
白奇梅目光发直,她从白景的脸上窥见了白家血脉,因为太一目了然,所以才分外痛心,原来之前的种种都是假的,她被骗了,她还让彻明嫁给了一个骗子!
云彻明死死咬紧牙关,咬到牙齿一阵一阵酸痛也没放开,面前的白景和以前的白景不像,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处,面前的白景他感到厌恶,是很熟悉的厌恶。
他绝望的发现,白景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是白景。
那和自己成亲,和自己同床共枕,和自己海誓山盟的人是谁?
他不知道。
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对他的爱人一无所知。
白景还在说话,白奇梅也在说话,可云彻明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嗡嗡作响,天旋地转,指尖泛起麻意,喉头做痒。
——噗!
云彻明身子一歪,吐血倒地。
“彻明!”
“家主!”
天在地上,地在天上。
云彻明睁着眼,可什么也看不清,嘴里汩汩冒血,他只觉得腥呛,吵,好吵啊,好像有好多人围过来了,他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可始终没看到想看的人,他竖起耳朵,期盼能听见一声清遥,可始终也没听到。
爱来爱去原是一场空。
他走了。
什么也没留下。
云彻明颤着手,伸向腰间玉佩,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血,一路蜿蜒,在衣袍上留下道道血痕,嘴里发出‘赫赫’声响,他努力挺起腰板去够玉佩。
他存在过。
玉佩是证明。
血将玉佩浸润,白云变成霞云,云彻明握紧玉佩,将它放至胸口,他想呼唤爱人,可搜肠刮肚想了一圈,不知道爱人叫什么。
白景是假的。
君复是真的吗?
——咳。
云彻明又吐出一口鲜血。
天地失色,再没了意识。
再一次,搞砸了。
用力搓了搓头发,荀风发出一声低吼,他恨自己,恨施定鸥的算计,恨白景偏要在这时回来,更恨老天爷——既然给了他一场美梦,为何要在他快沉溺时,狠狠将这梦砸得粉碎?
清遥, 清遥,清遥……
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舌尖发苦, 这下真的是遥远不可及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
荀风浑身一僵,猛地站起身盯着门板, 声音发紧:“谁?”
门口传来小伙计的吆喝:“客官,天黑了, 要添盏油灯吗?”
荀风莫名觉得这话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小伙计见屋里没动静, 扬起声音又喊了一遍:“客官,我们的灯不生烟, 点着了,那亮的,都能绣花!只要三文钱。”
荀风想起来了,来松江府的前一晚也有此番情景。
“哈哈哈。”荀风不可抑制地狂笑,笑得身子颤抖, 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门外的伙计愣了愣,心里嘀咕:这屋里怕不是个疯子?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低骂句 :“晦气”,刚要转身,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伙计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灯险些摔在地上,回过头看,是个青衫男子,嘴角噙着浅笑,一只手摊着三文钱,另一只手指了指油灯:“这灯,我要了。”
生意主动送上门,伙计心中的不满霎时烟消云散,笑嘻嘻道:“好叻,您拿好。”
老祁小心地拿过灯,推开房门,屋内昏暗,床脚处隐隐可见一团蜷缩黑影,黑影发出的声音凄厉,令人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油灯果然很亮,能照亮脚下的路,老祁精准地绕过地上歪七扭八的酒壶,将油灯放在桌上,推开窗,晚风吹进屋子,吹散了污浊的酒气。
“小风。”老祁将荀风搬到床上,爱恋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还难受吗?”
荀风很奇怪地看了老祁一眼:“我没难受。”
老祁笑笑不说话,道:“正主一现身,你就不行了。”
荀风垂下头,扯扯嘴角:“我毕竟是个假玩意儿。”
“小风,师父走过的路多,看见的事多,你这也不过是小事,哭一哭,闹一闹,也就过去了,现如今白景现身,松江府没了你立足之地,你又撒了弥天大谎,云府的人指不定怎么恨你,小风,你想过后路吗?”
荀风摇摇头,低声道:“以前我不愿意想。”
“可怜的孩子。”老祁眼睛微微弯着,竟是个笑模样,他温声道:“现在你有大把时间可以想,离开了温柔乡,用理智好好想想,云家虽好,可适合你吗?云彻明到底是个男人,你也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心,小风,扪心自问,以前你没喜欢过旁人吗?可结果怎么样?你还不是挥挥衣袖走了个干干净净?男人喜新厌旧,没有长性,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你们的好也只是一时的。”
荀风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始终没说话。
老祁又往前凑了凑,语重心长:“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我早把你当儿子看。我真不愿看你出事,云家在松江府势力多大?遭了这么大的骗,焉能不气?依我看,送官都是轻的,搞不好要性命不保。”
“小风,跟师父走吧?”老祁的声音软下来,“咱们还过以前的日子,逍遥自在,不好吗?”
荀风捧住脑袋,脑仁一跳一跳,钻心的疼,他喃喃道:“我不知道,师父,我不知道。”
老祁轻柔地给荀风按太阳穴,宽声安慰:“师父相信,你能想明白。”末了又补了句,“只是小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荀风闭上眼睛,声音干涩:“师父,明天,明天我告诉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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