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没事。”荀风拍拍胸脯:“药效过去了。”
云彻明摸摸荀风脸颊,又捏捏手腕,见真不冷了才放他,荀风站起身,将外袍扔给云彻明,“快穿上。”他看着瘦,脱下衣服却意外的精壮。
云彻明依言穿上衣服,荀风看着土壁,蠢蠢欲动,夜黑山路难走,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们,不如再试试爬上去。
“省些体力。”云彻明拦住荀风:“当心毒发。”
荀风觉得有理,可枯坐着等人来救又实在心焦,只能来回踱步,云彻明被他晃得眼晕,却没说什么,只是闭上眼睛靠在壁上养神,耳朵却悄悄留意着他的动静。
荀风走了一会儿见实在没有出去的办法,不情不愿也坐下了。
山林偶传来几声野兽的凄厉嚎叫,荀风不免有些慌,不由自主哼起曲子。
起初云彻明没太听清,等辨出熟悉的旋律,猛地睁开眼,身体下意识往前倾了倾,激动道:“这首曲子!我爹以前也常哼!”
“真的?”荀风吃了一惊,这首曲子师父常哼,久而久之,他也会了。
云彻明点点头:“听爹说,是塞北游牧民族做活时唱的调子,很独特,少有人会。”
“你怎么会唱?”
荀风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说,然转念一想,老早就说过自己有一个师父,说出来也无妨,便道:“是师父教的。”
“原来如此。”云彻明皱起眉头,“我记得,你师父常常打骂你?”
荀风不由想起从前,有一天,他蹲在有钱人家的后门乞讨,撞见一华服男子,气度不凡,他看见男人三言两语就让官老爷掏出银钱,男人不要,官老爷竟还上赶着塞给他。
荀风羡慕不已,悄悄尾随其后,华服男子发现了他,笑道:“跟着我作甚?”
小荀风仰着脏兮兮的脸,还沾着灰,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为什么要给你钱呀?”
华服男子盯着小荀风看了一会儿,弯腰,擦去他脸上的污浊,笑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小荀风转了转眼珠,透着一股灵动,问:“跟着你能吃饱饭吗?”
男子哈哈大笑,“不止能吃饱饭,还能住上好房子,穿暖和的衣服。”
小荀风忙不迭点头,“愿意愿意!”他抱住男子的腿,再也没松手。
“在想什么?”云彻明见荀风盯着地面久久不说话,眼神还带着点恍惚,还以为他想起了师父打骂他的事,连忙放软语气道歉:“抱歉,我不该提这个,让你不开心了。”
荀风回过神,对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云彻明的手悄悄伸过去,先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荀风的手背,见他没躲开,才小心翼翼地覆上去,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温温的:“你好像很少说起从前,这十来年里,你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荀风是个骗子,最忌讳袒露内心和过往,否则,那些精心编织的谎言,还有好不容易套住的“大鱼”,都要化作泡影。
“没什么好说的。”他道。
云彻明没有丧气,笑了笑,转而问:“那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我先说吧,记得第一次扮女装出门,更衣的时候——”
“一男子看见我吓得哇哇大叫,还说毁了我的清白,要娶我。”
荀风听的有趣,连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证明真身,让他不必介怀。”
荀风想到那场景忍不住捧腹大笑,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云彻明看向他:“你呢,有什么好玩的故事?”
荀风望着他黑润的眼睛,很亮,能看见里面小小的自己,也许可以说一些。
刚张嘴,上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还带着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第50章 承受不起的真相
“总镖头来了!” 荀风眼睛猛地亮起来, 立即站起身,双手挥舞, 朝上喊道:“我们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道诡异的声音突然从上方飘下来:“欸嘿嘿。”
那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刮过湿木头,黏腻又刺耳,听得人后颈发毛。
荀风的手僵在半空,猛地转头与云彻明对视。云彻明立刻冲他摇头,指尖抵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他的胳膊上,示意他别出声。
下一瞬,陷阱口突然探下来一颗脑袋。
那脑袋顶着一头炸开的黑毛, 像被狂风揉乱的海胆,根根倒竖;脸上盖满了杂乱的毛发, 连鼻梁都快遮住, 唯独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眼球鼓得像要脱出眼眶,眼白上爬满了蛛网似的红血丝, 此刻正死死盯着坑底,嘴角咧开一个傻笑的弧度, 露出两颗发黄的牙。
荀风与那双赤红的眼睛撞个正着,背脊“唰”地窜上一股寒意, 喉咙里的尖叫都到了嘴边,又被他死死掐住, 只发出一声闷哼。
云彻明手臂一横挡在他身前,掌心抵着他的后背往后带了带,自己往前半步,朗声道:“阁下是何方人士?为何在此处?”
“欸嘿嘿,欸嘿嘿……”怪人只重复着那诡异的笑声, 眼睛却始终黏在两人身上,里面没有情绪。
云彻明眉头紧锁,侧头对荀风压低声音:“情况不对,他可能听不懂人话。”
荀风一边警惕地盯着怪人,一边贴着湿滑的土壁慢慢往旁边挪,想找个能借力的凹痕,万一对方发难,至少能多些反应时间。
“上来……欸嘿嘿……上来……”怪人突然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像卡壳的风箱。没等两人反应,他不知从哪摸出一黑网,手臂一扬,网子像张开的蝙蝠翼,带着破风的“唰”声,直直罩向坑底的两人。
云彻明眼疾手快,腰间的短刀“噌”地出鞘,刀刃劈在绳网上,“嘭嘭嘭”三声脆响,粗麻绳应声断裂,碎绳片溅得满地都是。两人趁机往两侧躲开,网子“啪”地砸在坑底,空留一个破洞。
“咦。”怪人把网子提上去,盯着上面的窟窿愣了愣,赤红的眼睛凑近,戳了戳断口,又咧开嘴 “嘿嘿”傻笑起来。
荀风看着那怪人,眉头拧得更紧:“我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他要是再扔点东西下来,我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云彻明抬头看了眼天色,星子已经西斜,在心里默算着时间:“镖头他们该到附近了,再撑一会儿。”
“也只能这样了。”荀风暗暗祈祷,目光始终没离开陷阱口,却见怪人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竟跑开了。
“走了?” 荀风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些。
云彻明却没放松,眉头依旧紧锁:“不能等,得想办法上去。”
“先前浑身没力气,现在只要借上力,应该能出去。”荀风活动了一下脚腕,觉得使轻功没问题。
云彻明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膝盖慢慢弯成直角扎稳马步,掌心在自己肩上拍了两下,骨节分明的手稳得没晃一下,意思再明确不过:踩我上去。
荀风也不客气:“待我上去后就想办法救你出去。”
“嗯。”云彻明说:“我相信你。”
荀风没回答。
深吸一口气,脚尖在云彻明肩上轻轻一点,身子像纸鸢似的飘起来,又在土壁上借力,向上飞去,眼看快到地面,面前倏然出现一团火光,直逼面颊!
火把的火舌直逼面颊,温度烫得皮肤发疼,额前的头发“滋啦”一声蜷成焦卷,焦糊味混着类似羽毛燃烧的腥气,直冲鼻腔。
荀风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往后躲,身形顿时失衡,“咚”地摔回坑底。
“伤到了吗?”云彻明连忙过去扶他,荀风揉着发疼的屁股,恨得牙痒痒:“那怪人没走!他就在上面,还举着个破火把!”
云彻明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果然,怪人正蹲在陷阱边,手里举着燃烧的火把,赤红的眼睛盯着坑底,手臂一点一点往下伸,越来越近,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发烫。
“他想放火烧我们!”荀风猛地提高声音,心瞬间沉到谷底,陷阱底满是枯枝败叶,一旦被火点着,无处可逃。
云彻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若怪人真有此意,他们必死无疑。
怎么办?
火光照亮了二人苍白的面容。
怪人忽然嘶吼一声,浑身颤抖起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云彻明,含糊念道:“云,云……”
荀风奇怪道:“他好像认识你。”
云彻明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陈复方?”
听见这个名字,怪人更加凄厉地嘶吼起来,抱头蹲在地上,指节狠狠捶着太阳穴,瞧着十分痛苦。
荀风大惊失色,“完蛋,好像刺激到他,更疯癫了。”
“叔伯,我是云彻明,云牧之子,您还记得云牧吗?你们是一起上战场的生死之交。”
“啊!啊!啊!”陈复方拼命捶着脑袋,不断低吼着:“云牧,云牧……”
“对,就是他,他是我爹。”云彻明沉声道。
陈复方仿佛记起了什么,慢慢爬到陷阱边,身子探下来,目光从云彻明的眉眼扫到下颌,来来回回瞧了三遍。原本满是猩红的眼睛,像退潮似的慢慢淡下去,最后竟透出点清明来,连呼吸都平缓了些。他理了理嘴上的胡须:“是是是,你和你老子长得蛮像,贤侄,你怎么在这呢?”
“说来话长。”云彻明趁机放缓语调,语气里带着几分恳切:“不如您先拉我们上去,我再慢慢跟您说前因后果?”
陈复方眨眨眼,眼神清澈,不谙世事的模样,“贤侄,可我怎么拉你们上去啊?”
荀风不放心,悄声对云彻明道:“此人一看就是疯子,可信吗。”
“赌赌看。”云彻明轻声道。
荀风惊诧:“这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大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云彻明淡淡道。
荀风:“……”
云彻明说完没事人一样,对陈复方道:“叔伯,附近可有藤蔓或者坚实的树枝?”
“有有有!”陈复方大喜,高兴道:“你们等着啊,我一定就你们上来,也不知道那个缺德鬼挖的陷阱,竟害贤侄掉进去了,缺德,缺德,缺德……”
没过一会儿,头顶就传来“哗啦” 的响动,陈复方竟真抱着一捆粗藤蔓跑了回来,他朝他们扔下藤蔓,很是关切地说:“快上来啊。”
荀风和云彻明对视一眼,还是不敢完全放松,手指先捏了捏藤蔓,见确实结实,才在提心吊胆中顺着藤蔓爬上去,一上到地面,陈复方就凑到云彻明面前:“云牧呢,云牧呢。”
云彻明还未说话,陈复方突然盯着他们的脸,眼睛猛地瞪大,像见了鬼似的往后蹦了一步,指着两人尖声大叫:“你们是人是鬼!是鬼,一定是鬼!哈哈哈,来找我讨命了,你们来找我讨命了!”
他一边笑一边往后退,眼泪却混着脸上的泥往下淌,没等两人反应,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
荀风和云彻明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荀风先回过神,压低声音问:“追还是不追?”
“追!”云彻明目光坚定:“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再犹豫,立即朝陈复方消失的方向追去。
二人找到陈复方时,他正躲在山洞里瑟瑟发抖,嘴里念念有词:“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不想的,我不想杀人,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不要来找我……”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还带着哭腔,跟刚才发疯的模样判若两人。
云彻明放缓脚步,慢慢蹲在他面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叔伯,我是云彻明,他是白景,我们不是来讨命的,就是想跟您问些事,您别害怕。”
陈复方抬起血红的眼睛,“骗子!”
云彻明从怀里拿出《云氏武学》,翻开一页,读道:“‘塞北寒夜,与复方兄共饮,论武谈兵,快哉快哉。’看,是我爹写的。”
“云牧,云牧。”陈复方的目光瞬间被书页吸住:“他来找我了?”
云彻明摇摇头:“他死了,很多年前就走了。”
“死了?”陈复方愣了愣,眼神变得空洞,嘴角却勾起一个惨淡的笑,“也好,我们这样的人,本就该死,死了清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抬头看向云彻明,声音冷不丁沉下来:“你们找我,到底要干什么?”
云彻明走到陈复方身边,认真道:“叔伯,我想知道我爹是怎样的人,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还有,《陈李诗选》的秘密。”
荀风心咯噔一下,知道接下来陈复方说的话至关重要。
陈复方目光复杂,他伸出手想摸摸云彻明的胳膊,可到半途又收了回来:“你真想知道?”
云彻明点头:“是。”
“一旦知道,痛苦便如附骨之疽终生缠绕,让你时时刻刻感到不幸,即使这样,你也想知道?”陈复方的语气如此神秘。
闻言,荀风的喉咙发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知道接下来的真相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多么大的冲击。他不由看向云彻明。
云彻明迎上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叔伯,请告诉我。”
陈复方咧开嘴,“我就知道,真相就在眼前,你不弄明白是不会甘心的,这一点,跟你爹一样。”
“彻明,你知道云牧从军,那你可知道他从的什么军?”
这一点云彻明从未想过,天然地说道:“自然是……”话还没说完,他意识到不对。
见状,陈复方笑了笑,缓缓说道:“二十四年前,前庭腐败,群雄揭竿而起。”
荀风闻言指尖攥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段日子他记得太清楚了,爹娘带着他跟舅舅一家逃荒,路上到处是饿死的人。
然而,有人坐上龙椅,有人横死街头。
荀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爹娘死前的惨状在脑中一遍遍回闪。
云彻明呼吸不由停止了,静静等待下文。
陈复方的声音又沉了沉,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其中有两股势力最为强悍,一方是江北的赵。”
赵,当今国姓。
“一方,是江南的齐。”
云彻明和荀风同时松一口气,却又听陈复方道:“齐君手下有几名得力干将,其中一人为陈复方,一人为李远啸,还有一个——”他的目光落在云彻明脸上,一字一句道,“就是你爹,云牧。”
第51章 再不复清明
云彻明的身体猛地一震, 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山洞壁上, 发出一声闷响。他手里的《云氏武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可他却像没看见似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天地间的声响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孩子,你还好吧?”陈复方的指尖轻轻落在他肩头,声音沉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云彻明眼睫垂落,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再抬眼时, 目光锐利如刃,“没有结束, 才刚刚, 开始。”
陈复方眉头微蹙,还没琢磨透这话里的意思, 荀风心头却猛地一沉——神秘人!
神秘人执意要前朝遗物,其心昭然若揭, 分明是……
“此话怎讲?” 陈复方终于按捺不住,追问出声。
云彻明将神秘人的纠缠一五一十道来, 陈复方听完,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 眉头拧成了死结:“可我从没听过诗选里藏着秘密,那本诗选,不过行军苦闷,写来消遣罢了。”
荀风凑上前:“前辈您再细想,那神秘人何等谨慎, 怎会要一本连基本韵律都颠三倒四的诗选?这里头定然有古怪。”
“嗳!” 陈复方眉峰一挑,语气里瞬间带出几分往日的傲气,“你这小子这话我可不爱听!想当年在军中,我也是出了名的才子。”
“是是是,是我失言,前辈别往心里去。荀风忙不迭点头认错。
陈复方目光在荀风脸上转了一圈,又落回云彻明身上,疑惑道:“这位小友是?”
荀风:“朋友。”
云彻明:“夫君。”
空气骤然凝固。
陈复方的胡须颤了颤,没作声。
云彻明微微笑着,重复:“我们成婚了,他是我夫君,我们很恩爱。”
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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