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贤收了慵懒闲适之态,声音放得轻缓:“再过两三日便到江中,对于苏霆昱,殿下可有何打算?”
楚南乔目光仍落在粼粼江水上:“先观其行,再听其言。盐税一事,可试其态度。至于兵权……”他语速沉缓,“尚需看清此人立场与深浅。”言语间透着审慎,显然对苏霆昱存有戒心。
“苏霆昱坐镇江中多年,根基深厚,最是务实。”苏闻贤语气平静,似在评说与己无干之人,“若无足够分量,恐难令他表明立场。”
“分量……”楚南乔略作沉吟,“父皇遣我等前来,已是态度。其余……”他视线转向苏闻贤,带着若有深意的审视,“苏大人久在朝中,对此行可有高见?”
暮风拂过,两人衣袂轻扬,身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朦胧。
这话是询问,也是试探。楚南乔虽倚重苏闻贤的才智,却也不指望他能逾越臣子本分。
苏闻贤迎上他的目光,忽然靠近半步,压低声音:“殿下若想探明苏霆昱的虚实,未必需要正面交锋。或许……另有蹊径可走。”
他刻意停顿,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据臣所知,苏霆昱之妻族,与二皇子母家往来甚密。殿下此行,说是深入虎穴亦不为过。臣或能为您寻得一条接近他的捷径,权当是臣的一份心意。”
江风拂过,带来若有若无的檀香。这香气似乎比寻常檀香更清冽一些,是苏闻贤身上特有的味道。
夕阳为苏闻贤的侧脸镀上金边,那双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他抛出诱人的提议,却巧妙隐藏了关键——这条“捷径”正是他自己。
楚南乔心念微动,听出话中别有深意,却又难以捉摸。
他静静注视着苏闻贤,试图从那双含笑的眼中读出更多真意。二人的影子在滩涂上交错,难分彼此。
“苏大人有何高见,但说无妨。”楚南乔不动声色,“只是任何行动,都需在掌控之中。”
苏闻贤唇角微扬:“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话至此便不再多言,留下耐人寻味的余韵。
夜幕低垂,月华洒在江面上,船随波轻荡。
楚南乔遣退船夫,独自立于船头。
寒凉的夜风掀起衣袂,他却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
一件外氅轻轻落在他肩头,隔绝了寒意。
不待他回首,苏闻贤已绕至他面前,就着月光细致地为他系着衣带。指尖偶尔擦过颈侧,带来细微触感。
系好衣带,苏闻贤并未立即退开,而是细心整理着领口的绒毛,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贵之物。
“江上风寒,殿下保重。”声音比平日温和许多。
楚南乔抬眼,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
平日里总是透着慵懒散漫的眼中,此刻映着月光与他的身影,竟显得格外专注。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良久方只微微颔首:“有劳。”
见他没有推拒,苏闻贤眼底泛起浅笑,适时退开一步。“臣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楚南乔拢了拢沾染对方气息的外氅,暖意不仅驱散了寒意,也悄然沁入心间。他不得不承认,苏闻贤的照顾,体贴得……毫无可指摘之处。
他转身望向江面,心绪却愈发复杂。对身边这个心思难测的人,各种复杂情绪在心中交织。
晚膳后,船舱内灯火朦胧。
楚南乔翻阅着密报,苏闻贤看似在旁临帖。细看之下方瞧清楚,他写的乃是江中一带的官吏姓名与关系网,字迹飘逸却力透纸背。
船身微微一荡,楚南乔指节抵着眉心,灯火映得他眉间倦色更深三分。
苏闻贤近前奉上一枚小巧玉罐,声线低柔:“臣新得的香膏,清心解乏。”未待应答,指尖已沾了莹润膏体,向他额间探去。
楚南乔偏头欲避开,却被苏闻贤轻巧绕开阻拦。温热的指腹已贴上太阳穴,力道徐缓地揉按起来。“殿下连这点心意也要推拒么?”话音里浸着纵容,更似叹息。
清凉药香漫开,楚南乔肩背初时紧绷,终是松了力道,闭目由他动作。
烛影在苏闻贤低垂的睫毛上跳跃,他凝神细看眼前人微颤的眼睫,指尖温度与脉搏悄然相叠。
舱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他撤手时声线微沉:“可舒坦些了?”
楚南乔睁眼时眸光犹带氤氲,倏而清明,只低应一声,侧脸避开对方过于专注的视线,唯有在灯下细看,方能察觉其耳后一抹极淡的绯色。
苏闻贤将他情态尽收眼底,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从容退开半步。“夜已深,容臣告退。”语气平常得像不曾有过方才那段旖旎。
楚南乔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胸口仍萦绕着那人指尖的温度与气息,与那人身上独有的檀香之气。
窗外月华如霜,一叶扁舟载着无声的悸动,隐入江心雾色。
晚霞再次洒在江面时, 离江中不过半日行程。
“殿下……”苏闻贤的声音伴着江面沙鸥的清鸣响起,清越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进。”楚南乔只落下一个字,声音里却混着细微的水声。
“殿下莫非在……沐浴?”
苏闻贤这般想着, 撩帘而入的步履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船舫雅间内,水汽氤氲。
楚南乔正屈身于铜盆前,墨色长发尽数垂落,几缕湿发黏在颈侧和胸前, 整张脸几乎埋进水中, 听到动静才微微抬起。
水珠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 没入衣领。
“何事?”他清冷开口。
“殿下,江中码头戒备森严, 恐暴露身份, 不若今夜宿在临江,待明日再改道江中?”苏闻贤直截了当开口。
楚南乔轻轻“嗯”了一声。
一手仍浸在水中, 另一只手则向旁摸索着去取布巾。那动作因视线受阻而显得生疏,甚至有些笨拙。
苏闻贤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边说着边快步上前。却不是将布巾递过去, 而是直接伸手取过。
他手腕一扬, 柔软的棉布便轻轻覆在了楚南乔潮湿的发上。
“臣僭越了。”苏闻贤口中说着请罪的话,动作却未曾停顿。
指尖隔着柔软的布巾,细致地揉按着楚南乔湿漉的发丝。动作不疾不徐,近乎虔诚。
水汽氤氲中,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若有似无地拂过楚南乔的耳畔。
楚南乔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终是默许了这份越矩的侍奉。他闭上眼,感受着发间传来的力道。
水声淅沥,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殿下发质极好,只是沾了江水,需擦得干爽些,免得入了寒气。”苏闻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日低沉几分,像是在解释自己略显逾矩的行为,又像是无话找话,以掩饰这静谧空间里弥漫着的异样情愫。
说着,他手下微微用力,将长发中残余的水分细细擦去。
动作间,他的指尖不经意掠过楚南乔敏感的耳廓和后颈。
楚南乔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置于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他终是忍不住微微偏头,试图避开那带来阵阵酥麻的触碰,语气维持着一贯的清淡:“可以了。”
苏闻贤停下动作,却并未立刻退开。
他将布巾从楚南乔发上取下,目光落在对方因水汽蒸腾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顺手将楚南乔披散在背后的长发理了理,让如墨青丝顺滑地垂落肩后。
“殿下稍等片刻,容臣先行去码头查看。”
“嗯。”
待苏闻贤转身走向船头,楚南乔才缓缓睁开眼,抬手轻轻触了一下自己尚存暖意的耳后,眸中神色复杂。
船只缓缓靠向码头。
比起江中主港的繁忙,这里显得冷清许多,只有些小型货船和渔船停泊。
船身轻触岸边,带来一阵微晃。
苏闻贤先一步踏上码头石板,随即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向仍在船上的楚南乔伸出手。
楚南乔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向上。
他略一迟疑,眼睫微垂,终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苏闻贤的掌心温暖干燥,收拢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稳稳地握住楚南乔的手,将他引下船。
接触的时间短暂,一触即分,楚南乔的手收回袖中,指尖却仿佛残留着那抹温度,心头略略一悸。
两人刚站稳,码头处,一阵喧哗声便清晰传入耳中。
只见馒头不远处围着一小圈人,争执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你这丫头片子,分明是讹诈!这几棵破草药,也敢要价三两银子?”一个粗鲁的男声嚷嚷着。
“什么破草药!这是珍贵药材清心兰,本姑娘费了好大功夫才采到的……”
苏闻贤原本不欲多事,他目光懒懒扫过人群,待看清那被围在中间的少女面容时,脚步倏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笑意,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我当是谁在这临江小码头喧哗,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几年不见,还是这般有活力。”
争执中的少女闻声猛地回头,看到苏闻贤的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师兄?!”
她扑过来便要抱住苏闻贤的手臂。
苏闻贤却似早有预料,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只用折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少女扑了个空,委屈地撅起嘴:“师兄!你去京中这么多年,便和诗涵生分了,你不疼诗涵了!”
立于苏闻贤身后的楚南乔,不禁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穿着一身利落的浅碧色布裙,眉眼灵动,此刻正因为气愤而双颊绯红。
这少女正是苏闻贤师傅的独女,叶诗涵。
苏闻贤见她泪眼汪汪,无奈摇头,语气缓和了些,很快处理了她与商贩的争执。
叶诗涵注意力立刻全回到了苏闻贤身上,扯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苏闻贤由着她,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一直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楚南乔。
叶诗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师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方才她全神贯注在苏闻贤身上,加之楚南乔气质清冷,有意收敛存在感,她竟一时未曾察觉。
此刻定睛一看,顿时怔住了。
只见那人身着青碧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清冷绝色,一双眸子宛如寒潭秋水,深邃而冷淡。
他静静立于喧嚣码头,遗世而独立。
叶诗涵何曾见过这谪仙般人物?
一时间心跳漏拍,脸颊飞红,泼辣劲儿瞬间消失,变得羞怯起来。
她松开苏闻贤的袖子,微微垂头,又忍不住抬眼偷瞧。
苏闻贤将小师妹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异样,仿若精心珍藏的宝贝被窥探和觊觎。
他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叶诗涵和楚南乔之间,介绍道:“这位是楚公子,我的……好友。”
又眉眼温柔地对楚南乔介绍说,“这是叶诗涵,我师妹,自幼顽劣。”
楚南乔对叶诗涵微微颔首,唇边逸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叶姑娘,幸会。”这笑容清浅,却瞬间柔和了他清冷的面部线条。
叶诗涵心如撞鹿,声如蚊蚋:“楚、楚公子好……”
苏闻贤见状,心中蓦地醋意更浓。他伸手屈指,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语气带着告诫:“小丫头,眼睛往哪儿看呢?这位楚公子可不是你能惦记的。”
“哎呀!”叶诗涵吃痛捂住额头,羞恼地瞪他,“师兄你胡说什么!”
她赶紧转移话题,询问他们是否回谷。
苏闻贤摇头,目光扫过一旁的楚南乔,心底闪过思量:此刻殿下行踪需绝对隐秘,若回谷中,人多眼杂,反易节外生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此次师兄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代我向师傅问好。”
师傅于自己亦师亦父,他心中悄然划过另一个念头:总有一天,要将身边这人,堂堂正正地带回去给师傅看看。
“嗯,好吧。师兄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叶诗涵临说着便又想去扯苏闻贤的手臂。
却蓦地看了楚南乔一眼,抬起的手,又旋了个漂亮弧度,终是落在了身侧。
她走前看向楚南乔的眼神满是不舍,“楚公子,后会有期。”
楚南乔微笑颔首:“叶姑娘慢走。”
苏闻贤看着楚南乔,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或者想着楚南乔会问点什么,比如他师傅是谁,可楚南乔毫无波澜。他也便作罢。
走出不远,苏闻贤忽然轻笑。
楚南乔侧目:“笑什么?”
苏闻贤摸了摸鼻子,语气戏谑:“我在想,我这小师妹,平日像野猴子,见了殿下,竟也会露出小女儿情态。殿下果真是好魅力。”
楚南乔淡淡瞥他:“叶姑娘天真烂漫,并无他意。”
“是吗?”苏闻贤拖长语调,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暧昧的酸意,“可臣瞧着,殿下方才对她,笑得甚是温柔。怎的平日对臣,就总是这般清冷模样?”
楚南乔脚步未停,耳根微热,面上清冷:“苏大人,休得胡言。叶姑娘是你师妹,年少单纯,孤只不过以礼相待。”
苏闻贤见好就收,眼底漾开笑意,“只是殿下待她温和,待臣疏离,臣这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这话半真半假,戏谑中不经意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
楚南乔不再理他,加快步伐。
苏闻贤这厮,惯会得寸进尺,却又每每撩拨他心弦。
两人沿临江县青石板路接连问了几家客栈,皆被告知已客满。
暮色四合时,两人行至一僻静处,望见“云来居”的匾额。
此处不似喧闹客栈,更似雅致农院,庭中一株上了年份岁的梅树悄然伫立,虬枝映着月色。
“殿下稍候,容臣先去问问。”苏闻贤说罢,快步走入店内。
楚南乔微一颔首,于梅树下静候。月光如水,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四周喧嚣仿佛凝滞,只余清寂。
不多时,苏闻贤面带难色地出来:“殿下,不巧得很。店小二说明日恰逢临江镇一年一度的“品兰会”,今年又有稀奇品种的兰花,客商比往年多,远近的兰商雅客都聚在此处,客房紧俏。
楚南乔抬眼,清冷的目光在苏闻贤脸上一扫而过。
苏闻贤神色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
“品兰会?”楚南乔淡淡重复。
这时,店小二也跟了出来,陪着笑脸接口:“二位客官,真对不住!不是小人夸口,这镇上客栈本就不多,因着这会,家家爆满。就咱家这最后一间上房,还是方才一位客人因急事退掉的,您二位若再迟疑,怕是一间也没了。”
楚南乔静默片刻,目光掠过苏闻贤微抿的唇角,终是道:“就这间吧。”
“好嘞!客官这边请!”店小二忙不迭引路。
房间在二楼廊尽,推开窗可见远处朦胧江色。陈设简单,一张床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倒也整洁。
苏闻贤将行李放好,神色恳切:“殿下安寝,臣在门外守夜即可。”说着,便真要转身出去。
“站住。”楚南乔出声,语气听不出情绪,“门外如何守夜?进来。”
苏闻贤从善如流,掩上门,却并不靠近床榻,只抱臂倚在门边,笑道:“臣在此处便好,不敢扰殿下清梦。”
楚南乔不再理他,自行解下外袍,熄了烛火,背对外侧卧下。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他能听到苏闻贤极轻的呼吸声,以及衣物细微的摩擦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门口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咳,接着是苏闻贤似乎因久站而调整姿势的轻微响动。
楚南乔睁开眼,望着墙壁上朦胧的月光投影,终是无声一叹。
他岂会不知苏闻贤那点心思?先前在船上替他擦发,码头牵手,乃至方才抢先入店……这厮步步为营,算计得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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