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顾文晟捻着佛珠,如数家珍,“眼下朝廷兵马,主要三分。其一,便是兰妃兄长管仲鸣手握的骁骑营,驻守京畿,乃天子脚下最锋利的刀,最为紧要。其二,便是你父亲,江中州牧苏霆昱,坐拥江南富庶之地,水陆兵马精壮,钱粮充足。其三,则是杜若晨之父,镇守西陲的杜老将军,虽远在边关,但麾下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影响力不容小觑。”
他话语微顿,意味深长地瞥了苏闻贤一眼:“而陛下手中,除了数量有限、主要负责宫禁守卫的禁卫军,真正能如臂使指的,十成中怕是连两三层都不到。闻贤,依你之见,陛下若动手,会先从谁开始?”
苏闻贤心中雪亮,顾文晟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苏家的态度。
他面上却故作沉思状,迟疑道:“这……陛下圣心独运,或许会权衡利弊,择其看似易动摇者而动?”
“易动摇者?”顾文晟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杜家世代忠良,在军中和民间根基深厚,动之不仅不易,且西陲防线还需杜家稳固。管仲鸣背靠兰妃和二皇子,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若要动他,必引发朝局剧烈震荡,非到万不得已,不会行此险棋。那么,剩下的,便唯有你父亲了……”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昭然若揭。
苏霆昱虽为封疆大吏,权势赫赫,但苏家并非累世公卿,在朝中的根基网络相较于杜、管两家,确实相对浅些。
且江中地处帝国腹地,虽富庶重要,但若朝廷意图以明升暗降、调职中枢或其他政治手腕进行操作,可能遭遇的阻力会相对较小。
“陛下定然会派人试探、拉拢,或明或暗地施压于你父亲。”顾文晟缓缓说道,目光重新落在苏闻贤身上,“闻贤,你父亲的态度,在此关键时刻,可谓至关重要。你……需得多与江中通信,务必让你父亲明白,唯有紧跟本相步调,苏家方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共享富贵。”
苏闻贤立刻深深躬身,语气充满了恭敬与顺从:“闻贤明白!父亲一向唯相爷马首是瞻,深知苏家与相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关乎家族命运,闻贤定会妥善处理,请相爷放心!”
心中冷哼了声,他苏霆昱虽是父子,关系却势同水火。
顾文晟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挥了挥手道:“嗯,你是个明白人,心中有数便好。下去吧,盐税之事,还需你多多费心盯着。”
“是,闻贤告退,定不负相爷重托!”苏闻贤恭敬地行礼,一步步倒退着出了书房,姿态谦卑至极。
直到走出相府那威严的门楣,坐上回府的马车,帘幕垂下的那一刻,苏闻贤脸上那副谦卑、忠诚的面具才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冽与漠然。
顾文晟的怀疑和试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这平静的朝堂之下,已是暗流汹涌,风暴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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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剧情走向:
[捂脸偷看][哈哈大笑]
苏闻贤与楚南乔共赴江中,独处。
八月过半, 时序流转中,连午后的阳光也清减了几分燥热,添了几分温存。
苏闻贤和楚南乔同时接到皇上急召。
两人在宫道相遇, 心里都一沉,却是心照不宣,这次召见很突然,而且同时召见他们两人, 一定有要事。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二人一前一后, 默然前行。
楚南乔的背影一如他本人清冷, 步履沉稳。
苏闻贤紧随其后,垂眸间, 心底已是惊涛骇浪, 闪过无数念头。
直至御书房那朱红门扉前,他终是抬眸, 定定望向楚南乔的侧脸,将万千思虑压成一声低唤:“殿下……”
楚南乔依旧面色清冷,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微微颔首, 却并未再看他,只将目光落在御书房的门上。
楚景渊静坐于御书房内,低垂的眼并未抬起,只声线低沉:“宣。”
“是。”高公公应声趋步而出,行至门外,向楚南乔与苏闻贤深深一揖:“陛下请殿下与大人入内。”
语毕, 他便领着侍立的宫人,垂首退至廊柱远处静候,留一片寂静。
御书房里, 夏日的冰鉴早已撤下,新点上的檀香,却仍掩不住一缕清苦的药味。
皇帝楚景渊半靠在软榻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是久病之容。只是那双眼睛,依然锐利,透着帝王的深不可测。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两人齐声行礼。
“平身。”楚景渊的声音沙哑疲惫。
他挥挥手,侍立的宫人内侍屏息退出。
厚重的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书房里只剩君臣三人。
气氛更凝滞了,只听见窗外偶尔的风声。
楚景渊的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沉默片刻,他直入主题。
“朕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江中的事。”
楚南乔眸光微动,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余光看了苏闻贤一眼,却见他依旧毫无波澜直视前方。
“江中盐税,是国库收入的大项。但近年来账目含糊,入库数目常有问题。这是其一。”楚景渊略停,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掠过苏闻贤,最后定在楚南乔身上。
“其二,更紧要。苏霆昱坐镇江中多年,手握我朝近三成兵马。多是水陆精兵,钱粮充足。他的态度,关系社稷安稳,关系……国本归属。”
他目光落在楚南乔身上:“太子,朕要你去江中。明为巡视盐务,实则是代朕去探探苏霆昱的底细。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朕的臣子。更要紧的,是说服他明确支持太子你。”
楚南乔心中震动。此去江中,不仅要查盐税,还要争取苏霆昱支持,这事关系重大。苏霆昱手握重兵,态度足以影响朝局。父皇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但他疑惑:如此机密的事,为何不避讳苏闻贤?父皇对苏闻贤真就如此信任?还是另有深意?
他压下思绪,低头领命。
“儿臣遵旨。盐税与兵权都是国本,儿臣一定谨慎。只是……苏大人那里……”他话留一半,意在提醒。
楚景渊续道:“闻贤和你同去。”
这话一出,楚南乔一怔。苏闻贤眼底也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垂眼掩去。
楚景渊看着两人,语气不容置疑。
“闻贤熟悉江中情况。他协助你,查盐税、说服苏霆昱都能事半功倍。再者……”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有些话,你们两人一起去说,比你一个人去说,更有效。”
楚南乔一点即通,这是把苏闻贤和太子府绑在一条船上。也是对苏闻贤乃的利用和试探。
若苏闻贤真心辅佐,这就是投名状,能争取苏家兵权。若他有异心,这就是催命符。
“儿臣明白。”
“微臣明白。”
苏闻贤与楚南乔对视一眼,齐声应道。
“此行关系国本,务必谨慎。查清真相、争取支持固然重要,但首要任务是稳住苏霆昱,绝不能逼反他。其中分寸,南乔你自己把握。”皇帝说完,似已乏力,闭眼挥手。“去吧,尽早动身。细节你们自己商议。”
“儿臣告退。”
“微臣告退。”
待两人躬身欲退出御书房之际,楚景渊神色微凛开口:“闻贤,定不要辜负朕的重托!”
苏闻贤转身,恭谨行礼:“是,微臣定牢记陛下教诲。”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开口,“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朕知道了,退下吧。”
沉重殿门在身后关上。
暂时隔绝了满是压抑。
秋阳和暖,楚南乔却觉得刺眼。他眯了眯眼,心头如压大石般沉重。这趟江中之行,既要查案,又要争权,注定步步惊心。
行二人至一处宫苑转角,左右侍卫身影已远。
楚南乔抬步要走,却发现苏闻贤没跟上来。对方站在原地,复杂地看着他。
“殿下。”苏闻贤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楚南乔停步转身。
秋阳勾勒着苏闻贤清俊的侧脸。他平日含笑的眼里,此刻情绪难辨有关切,有担忧,或许还有因皇帝之言引起的波澜。
两人站在宫墙的阴影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吹风扫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殿下是否在疑惑,”苏闻贤上前一步,靠近些,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为何对微臣如此‘推心置腹’?不仅让臣参与查盐税,还参与……说服苏霆昱支持殿下这等机密事?”
楚南乔不答,只是静静看着他,默认了。
苏闻贤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陛下是明君,也是棋手。他这样做,是把微臣,明明白白放在殿下的砧板上。此去江中,若成,殿下施恩,苏家感念,太子府得助;若败,或下臣有异动……”他顿住,目光灼灼看向楚南乔。
“殿下便可名正言顺,先处置下臣,再论其他。苏霆昱那三成兵马,殿下也能顺势接手。”
他的分析冷静而直接。
楚南乔心中疑虑未完全消散,但他这份坦诚,确然减少了二人隔阂。
他不得不承认,苏闻贤看得很透。
“你既明白,就知道此行凶险,对你尤其如此。”楚南乔语气平淡,清清冷冷,但少了份疏离。“不仅要查盐税,还要争取苏霆昱支持。其中利害,你比我清楚。”
“凶险?”苏闻贤忽然笑了。笑容在秋阳下格外明媚,带着他特有的韵味。“能与殿下同行共谋大事,纵是刀山火海,对臣也是甘之如饴。至于苏霆昱,殿下不用过度担忧,下臣……”他目光微动。“自会同你一道。”
他的话大胆直接,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落在楚南乔脸上,带着专注。
楚南乔心头一动。想避开那视线,脚却定住了。
宫道空旷,远处有侍卫身影。秋风卷落叶,更添萧瑟。他们位置虽隐蔽,却非绝对安全。苏闻贤此言此行,实在逾越。
但他没动怒,只微蹙眉。
“苏大人,慎言。”
“殿下总是这么克制。”苏闻贤又逼近半步。两人官袍下摆在风中几乎相触。他微微俯身,气息带着秋凉,却又有些温热,拂过楚南乔耳廓。声音低沉,带着蛊惑。
“此处无人。殿下能否……下给臣一句实话?”
“什么实话?”楚南乔觉得耳根发热,幸有秋风遮掩。
“殿下让下臣同行,参与这等机密要务,殿下心里可有一丝……是情愿的?”苏闻贤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而非全因陛下的旨意和其他权衡?”
楚南乔心跳漏了一拍。怎么答?承认?等于纵容他得寸进尺。否认?可心底对苏闻贤可能带来的助力,并非全然排斥。
复杂的情绪几乎让他语塞。
他的沉默,在苏闻贤看来,却另有一番解释。苏闻贤眼底笑意加深,带着点得意。
不过他见好就收,不再紧逼,只极轻极快地说:“殿下不语,下臣就当是情愿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恢复臣子应有的距离。
仿佛刚才的逾矩和试探从未发生。只有那双含笑的眼,在秋阳下依然亮得惊人。
“殿下,江中路远事大,需早准备。臣先回府打点,待殿下安排妥当,再听召启程。”苏闻贤躬身行礼,无可挑剔。
楚南乔看他瞬间变回恭顺的臣子,心中竟有一丝怅然若失,如轻风拂过水面留下的层层涟漪。
他定神点头:“嗯,待行程安排好,孤会通知你。”
苏闻贤眸光一沉,深深望向楚南乔,眼底似有暗流涌动。他忽地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低而缓:“下臣倒是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楚南乔眉梢微动,不动声色地迎上他的注视:“说来一听。”
“大队人马按原计划走陆路,掩人耳目。”苏闻贤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气息不着痕迹地欺近,“至于你我二人……不妨改走水路,乘一叶轻舟顺乌陵江南下。”
他尾音轻轻一挑,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缠绵:“就只你我。”
他含笑凝视着楚南乔,眼底流转着试探与深意,已然盘算好若对方露出半分推拒之色,该如何慢条斯理地,一步步引他入彀。
楚南乔眼尾微扬,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几乎难以捕捉,却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好。”
这般爽快?苏闻贤原以为还需多费些口舌,倒教他微微一怔。
可随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之意漫上心头,如此说来,自己与殿下竟是这般心有灵犀。
这念头一起,苏闻贤眼底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如一池春水漾开,泛起层层涟漪。
“那……臣先行回府稍作打点,”他压下心头微澜,拱手一礼,声线里却仍带着几分未尽的欣然,“臣静候殿下消息。”
“好。”楚南乔依旧只回了一个字,却比方才似乎多了一分温度。
苏闻贤转身离去,步履轻快,官袍衣袂在风中翩翩而动。
楚南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宫墙拐角,才收回目光。
指尖无意识蜷缩,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有苏闻贤靠近时,那清浅檀香和秋日的清冽气息。
这趟江中之行,查积弊,争兵权,身边还跟着心思难测又似真心相助的苏闻贤……在这多事之秋,恐怕远比想的更难熬。
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
都城街巷市集庆典喧嚣,达官显贵、寻常百姓皆备了各式月饼瓜果,只待夜幕降临, 聚在一处赏月吃饼,阖家团圆。
然而,这团圆的气氛,自苏闻贤的母亲过世后, 便再与他无关系。
午后, 他依约在香兰阁雅间, 宴请几日前方从青城办差归来王明川。
“贤兄可是会佳人去了?”苏闻贤见王明川姗姗来迟,笑着打趣。
“我倒是想, 奈何缘分天定, 强求不得。罢了,不说这个。”王明川一手轻摇折扇, 另一手提着两坛酒,朝苏闻贤晃了晃,“特意从青城给你带回来的, 上好的杏花酿。如何, 为兄够意思吧?”
苏闻贤接过一坛,揭开封口,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顷刻间盈满四周:“果然是好酒,光闻香气便知不俗。”
他执壶为王明川斟满,又将自己杯中添至八分,双手举杯, 目光清亮:“贤兄,我敬你。敬此中秋良辰!”
王明川含笑执盏与他轻轻一碰,瓷声清越:“好!愿岁岁如今宵, 人月两团圆。”
说到“团圆”二字,苏闻贤眸中不易察觉地一暗,忽又恢复如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明川面色微红,话也多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闻贤呀,不瞒你说,这青城之行,着实不易啊。地方上那些豪强、旧吏,盘根错节,都想在这金矿上分一杯羹,险些酿成民变。”
苏闻贤为他斟满酒杯,神色谦和:“王御史辛苦了。陛下对此事极为关注,如今能顺利解决,全赖贤兄雷厉风行。”
“唉,分内之事罢了。”王明川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后的释然,“所幸如今诸事已毕。新任的知府和县令都已赴任,皆是清廉干练之人。金矿的所有权、开采权,已明确收归朝廷,由州府和县衙共同管理,杜绝了以往外包私采的弊政。至于招募矿工,也定了合理的工钱,全凭自愿,严禁强征。总算……对朝廷,对当地百姓,都有了交代。”
苏闻贤点头:“如此处置,最为妥当。既能充实国库,又可安靖地方,王兄此行,功在社稷。”他举起酒杯,“下官敬御史一杯。”
两人对饮一杯。王明川看着苏闻贤,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但终究没再多问朝中隐秘。
两人又聊了些风土人情、京中趣事,气氛倒也融洽。
王明川摇头苦笑:“只是顾相那边……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几日明里暗里的施压,愈发紧了。”
苏闻贤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怎么,王兄怕了?”
“怕?”王明川坦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是正义之事,难为亦当为!”言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闻贤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再次举杯:“好气魄!当再敬一杯。”
直至华灯初上,王明川惦念着家中中秋宴,便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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