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他什么都没说。”苏闻致语气里带着涩意,“就叫了我的名字,冷冰冰的。然后就和另外一个人走了。”他想起楚南乔那清冷出尘的身影,心里有些堵,兄长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人物?
苏霆昱沉默了片刻,窗外暮色渐浓,衬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深邃。
他忽然开口:“你亲自去一趟,找到你兄长。就说是我的意思,既回了江中,没有不住家里的道理。今晚,让他回府用膳。”
苏闻致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为难,他指了指自己:“我?我去?父亲,兄长那个性子……他怎会听我的?况且我也不知道他下榻何处……”
“没用的东西!”苏霆昱斥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样,虚虚踢了他一脚,“不知道住处不会去查吗?还能飞天遁地不成?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快去!”
苏闻致瘪着嘴,满脸委屈,却不敢再辩,只得低声应了:“是”,便磨磨蹭蹭地退了出去。
为避免客栈人多眼杂,苏闻贤和楚南乔直接在别苑住下。
二人正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用着清茶点心。
却听得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林南和莫北同时看向苏闻贤。
早晨方遇到苏闻致,现下就有人到访,苏闻贤心中已有猜测:“去开门罢。”
林南悄然前去应门,片刻后回转,不确定地低声道:“公子,是……二公子来了。”
他自己也许多年未见苏闻致,只是凭着印象。
苏闻贤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对身旁的楚南乔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瞧,麻烦寻上门了。殿下稍坐,臣去去就回。”
院门外,苏闻致绷着脸,见到苏闻贤出来,硬邦邦地开口:“父亲让你今晚回家用膳。”
苏闻贤慵懒地倚着门框,神色疏离:“有劳二弟传话。只是公务缠身,恐有不便。”
苏闻致最厌他这副将苏家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模样,忍不住提高了声量:“苏闻贤!这里是江中!你是苏家的儿子,回家吃顿便饭又能如何?父亲亲自开口,你还要端多大的架子?”
苏闻贤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二弟如今教训起兄长来,倒是颇有气势。却不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
“你!”苏闻致被他噎得满面通红,眼圈瞬间就有些酸涩。
“你非要如此揣度吗?父亲他……他只是想让你回去吃顿饭而已!”
“是吗?是想看看我此次回来,究竟意欲何为吧?”苏闻贤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
“你……”苏闻致被苏闻贤呛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以为苏闻贤会拒绝的时候,却听他幽幽补充道:“回去禀告父亲,我晚点到。”
说罢,他不再看苏闻致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转身便要合上院门。
“兄长你……”苏闻致猛地伸手抵住门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与倔强,“就这般厌恶这个家?厌恶我和父亲吗?”
苏闻贤动作一顿,回眸看他,目光在那张年轻而激动的脸上停留一瞬,终是化为一片复杂的淡漠:“谈不上厌恶。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回吧。”
他轻轻拨开苏闻致的手,毫不犹豫地合拢了门扇,也将那道委屈、愤怒又失落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苏闻贤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他转身回到院内,见楚南乔那双清冽的眸子,正落在自己身上。
苏闻贤走过去,脸上已重新挂上那抹惯常的、略带戏谑的笑意,只是眼底残留的一丝倦色未能尽数敛去。
“让殿下见笑了,本想让殿下清净些,不曾想……”
楚南乔目光未收回,截住他的话:“无妨。”
苏闻贤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家中传话,需得回去应付一番。”
不知何故,比起回到那座令人窒息的州牧府,他更愿留在这母亲留下的方寸天地,哪怕只是与眼前这清冷之人默然相对。
楚南乔任由他靠近,只应了一个字:“嗯。”
苏闻贤望着他波澜不惊的侧颜,忽然问道:“殿下……可会等下臣归来?”
楚南乔并未看他,转身朝屋内走去,语气平淡无波:“不会。”
苏闻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低低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是了,殿下金枝玉叶,岂会等臣这微末之人。”
他跟上两步,在楚南乔身后轻声道,“若臣归来迟了,殿下不必等,早些安歇。林南和莫北会在外值守。”
楚南乔只微微颔首,步履未停。
苏闻贤笑了笑,这才转身去看林南。
廊下阴影处,林南静立着。
苏闻贤走到他面前,问道:“林南,此次回江中,你……可要随我回苏府一看?”他知林南早年亦与江中有旧。
林南毫无迟疑,恭敬而清晰地答道:“公子,林南是您的护卫。您在何处,林南便在何处。苏府……于属下而言,早已无牵无挂。”
苏闻贤深深看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臂:“好。那你看好院子,护好殿下。此处虽僻静,亦不可松懈。”
“属下遵命!”
州牧府的晚宴,设在水榭厅中。
雕花木窗洞开,窗外是精心营造的园林夜景,池水倒映着廊下灯火,本应是风雅惬意,却因着各怀心事显得格外压抑。
苏闻贤在苏霆昱对面坐下。
菜肴精美,侍女们步履轻盈,布菜斟酒。
秦婉坐在苏霆昱身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不时柔声劝菜:“闻贤,尝尝这醋鱼,甚是鲜嫩。”
“这蟹粉狮子头,火候恰到好处。” 她言语周到,态度殷勤,却更像是在完成一桩必要的应酬,只是那热情浮于表面,反而更凸显出苏闻贤与这“家”的格格不入。
苏闻贤微微颔首,依言举箸,仪态无可挑剔,但送入唇齿间的珍馐美味,却味同嚼蜡。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苏闻致那偷偷打量、又迅速躲闪的目光,以及父亲那看似平静、实则充满审视的视线。
他只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进这“合家欢”图景的旁人。
苏霆昱用得不多,大多时间沉默着。
苏霆昱偶尔问及京中局势,苏闻贤的回答也极尽简练,多是“尚可”、“按部就班”之类不咸不淡的言辞。
席间只闻杯盏轻碰之声,偶有秦婉试图暖场的干涩话语,反而将气氛衬得愈发凝滞。
这顿晚膳终于结束,苏闻贤解脱似的轻呼了一口气。
侍女撤下残席,奉上清茶。
苏霆昱挥退了左右,连秦婉也识趣地拉着欲言又止的苏闻致退下了。
水榭厅内只剩父子二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江中的局势,”苏霆昱端起茶盏,拨了拨浮叶,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威严,“水深浪急,非你所能想象。盐税、漕运,乃至……兵权,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奉旨办事,走个过场便可,无须过于执着,更莫要轻易介入地方政务。这潭浑水,不是你一个京官能蹚的。”
苏闻贤指尖轻轻摩挲着微烫的杯壁,抬眼,目光平静似水:“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然,陛下与顾相既以重任相托,儿子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岂敢因私废公?水再浑,也总需有人去探个深浅。至于能否蹚过,儿子自有衡量。”
“衡量?”苏霆昱将茶盏不轻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显是耐心将尽,“你的衡量,便是拿着顾文晟的令牌来压江中官员?你可知顾文晟在此地盘踞多年,根深蒂固,他遣你来,绝不止查什么盐税那么简单!你不过是他掷出的一枚问路石!”
“父亲慎言。”苏闻贤神色不变,恍若未觉其怒,“您岂非向来和顾相交好?儿子既效命于顾相,自当遵令而行。至于是执棋者还是棋子,此时断言,为时尚早。”
“你!”苏霆昱被他这副软硬不吃、甚至隐含挑衅的态度激得胸口起伏。
他强压火气,声音愈发冷厉,“总之,为父告诫你,江中之事,你少沾手!莫要引火烧身,到时悔之晚矣!”
苏闻贤放下茶盏,起身,姿态疏离而决绝:“儿子职责在身,恐难从命。若父亲无其他训示,夜已深,儿子告退。”
眼见话已说绝,苏霆昱面色铁青,额角青筋隐现。他深吸一口气,终是沉声道:“院子已为你收拾妥当,既然回来了,就住下。流落在外,成何体统!”
苏闻贤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一句,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不劳父亲挂心。儿子在母亲故居住得惯。我回那里。”
“母亲”二字出口,苏霆昱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仿佛被无形之针刺中,脸色瞬间更加难看,却又无从发作。
苏闻贤不再多言,微一颔首,算是尽了最后礼数,旋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其步伐决然,竟未有半分犹豫留恋。
苏霆昱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通往府外的曲折回廊尽头。
他猛地一拳捶在身旁案几上,震得杯盏乱颤,最终化作一声情绪难辨的沉重叹息。
窗外暮色沉沉,庭院中的竹影投在窗纸上,疏影摇曳。
他坐在榻旁, 就着烛火仔细翻看章顺德傍晚差人送来的几卷账目。
指尖划过一行行清晰工整的数字,账面平整得惊人,盐税入库、出库、上缴,每一笔都严丝合缝, 几乎挑不出错处。
他眉心微蹙, 烛光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忽而, 一阵夜风穿过半开的支窗,也吹动了内室悬挂的珠帘, 发出细碎清冷的碰撞声, 似乎有什么轻巧的东西被风拂落在地。
楚南乔放下账册,循声撩帘步入内室。
这里比外间更为私密, 他取了火折子,点亮烛光,室内登时通明。
入眼所见, 满室皆是苏闻贤过往岁月的痕迹。
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画作, 从垂髫幼童执笔描红,到青衫少年临风舞剑,墨迹铺陈,记录着他成长的轨迹。
其间有一幅少年执剑图,画中人眉宇飞扬,虽笔法尚显青涩, 眉眼间神采飞扬,已隐隐可见如今的疏狂不羁的模样。
案上镇纸压着数张苏闻贤的书法,笔锋凌厉中又暗藏缱绻, 一页页,写的多是些直抒胸臆的诗句,最新一张上,墨迹尤新,赫然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靠墙置着紫檀木展架,造型简洁,层次错落。上面摆放着苏闻贤的物件:一柄精致的匕首,几枚异域钱币随意散落在木盘。一只用桃木雕刻的小马,刀法稚拙,马鞍上还刻了个歪斜的“贤”字。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河滩石,一只裂了纹却擦拭得锃亮的银铃铛。
每一样都有被岁月和手心温度浸润过的痕迹。
妆台之上,一幅以细绢精心装裱的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与苏闻贤竟有七分相似。
楚南乔心中霎时了然——难怪苏闻贤执意让他住这主屋,这分明是刻意将他引入自己最私密的天地,将其过往,连同对母亲的思念,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夜深露重,苏闻贤带着一身未散的沉闷夜气归来。
远远望见主屋窗口透出的暖黄灯火,胸中滞涩竟消融三分。
他未从正门入,悄无声息地自半开窗户翻入内室,落地无声,只袍角沾了些草叶清露。
几乎在他落地的瞬间,楚南乔便回眸望来。四目相对,烛火噼啪轻响。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微乱的衣袍:“既回来了,为何跳窗?”
苏闻贤眼底阴郁未散,却已漾起戏谑笑意。
他走近,不答反问,伸手去勾楚南乔的衣袖,指尖似有若无擦过腕骨,声音带了一丝依赖:“想殿下想得紧,等不及绕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殿下说过不等臣的……”
楚南乔不动声色抽回袖子,翩然走出内室:“方才看了章顺德送来的账目,盐课税银入库清晰,分毫不差。”
“账面越干净,越可疑。”苏闻贤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声音清越:“江中盐场年产盐应在二十万引左右,按制,三成官盐,七成商销。但去岁至今,官盐价涨三成,市面却未见缺盐——要么盐场虚报产量,要么官盐被私售了。”
楚南乔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划着妆台面:“孤以为,或许不止盐场。漕运、盐课司、州府衙门若联合作局,账目自然天衣无缝。漕船明舱下设暗舱夹带私盐;或以次等充上等,赚取差价……”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苏闻贤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苏闻贤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新长的胡茬蹭着颈侧皮肤,带来细微痒意。
楚南乔下意识想躲,却被揽得更紧。
“殿下圣明。”苏闻贤低笑,气息拂过他耳畔,“就像漕船吃水,满载官盐时三尺,若藏私盐,便能多出半尺。只是……这些烦心俗务,明日再议可好?夜深了,殿下该安寝了。”
他掌心带着安抚意味,轻轻贴了贴楚南乔的小腹。
楚南乔身体微僵,终是在这亲昵中几不可闻地轻叹,向后倚靠进那温暖怀抱。
他目光扫过室内:“这些……孤都看到了。”
苏闻贤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狡黠更深,握着他的手引他触摸展架上的小物件:“殿下都看到了?臣的乳牙,第一次猎得的鹿角,还有娘亲的画像……连小时候尿床被罚抄的家训都在这儿。”
他的指尖带着楚南乔的,触到最里侧一卷泛黄纸册,语气委屈,“臣把所有的秘密、命根子,都摊给殿下看了……殿下可明白下臣的心意了?”
楚南乔指尖触及粗糙纸页,想起太傅曾赞“苏家嫡孙,三岁诵《离骚》”,不料神童也有如此童稚过往。
想象幼年苏闻贤因尿床被罚抄书,他唇角微弯。
苏闻贤被这抹笑意晃了心神。
他心头一热,扳过楚南乔的身子,将他轻轻抵在展架前。
架子上银铃铛因这动作清脆一响。苏闻贤低头吻上那抹笑意,从唇角细细碾磨,继而温柔深入。
“殿下既笑了,”一吻稍歇,苏闻贤气息微乱,抵着他额头,“便是疼惜下臣。”
吻再次落下,沿脖颈曲线下滑,在喉结处流连,“臣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殿下肯时时这般对臣笑一笑……臣便心满意足。”
楚南乔仰头承受细密亲吻,心跳失序。
手指插入苏闻贤墨发,无力攀附。展架上那桃木小马被碰落,“嗒”地轻响滚落在地。
楚南乔方想伸手去捡。
苏闻贤含糊道:“明日捡”,便打横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纱帐垂落,一室生暖。
意乱情迷间,楚南乔瞥见窗外残月,想起那年初见时,少年衣袂飞扬与月光比辉。
而此刻,苏闻贤细细吻着他的锁骨,声音缠绵却清晰:“殿下……下臣多想与你,日日夜夜,不分不离。”
楚南乔心尖发颤,红晕浮起,至脖颈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不论日后如何,现下或许可凭着心意,纵容这眼前之人。
这般想着,他伸手环住苏闻贤脖颈。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入帐中。
楚南乔先醒了过来,只觉得周身被温暖环绕,苏闻贤的手臂仍牢牢箍在他腰间,呼吸绵长安稳地拂在他后颈。
昨夜种种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肌肤相贴的触感,灼热的吐息,还有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痴缠低语。
楚南乔耳根不禁又漫上热意。他试图悄然挪开些许,腰间的手臂却立刻收紧了。
“殿下醒了?”苏闻贤带着浓重睡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慵懒又满足,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脸颊在他颈窝处蹭了蹭,言语餍足:“时辰还早……”
“该起了。”楚南乔声音有些微哑,试图维持平日的清冷,却因这晨起的亲密姿态而少了几分威慑力。
苏闻贤低笑,终不得不稍稍松开手臂,却撑起身子,侧卧着看他。
晨光中,楚南乔长发铺陈枕上,面容少了平日的疏离,添了几分慵懒,眼睫低垂,遮掩了眸中情绪,唯有微微泛红的耳垂泄露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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