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贤将其送至门前,驻足良久,望着那背影逐渐消失于阑珊的灯火深处。
热闹散去,独留一人。
苏闻贤站在香兰阁门口,晚风带着凉意拂面。街道上,商贩早已收摊归家,原本熙攘的人群已无无踪无际。
悬挂在屋檐楼顶的各式花灯,在渐浓的暮色中零星亮起,却更衬得长街空空荡荡,透着一股子清冷。
他抬头望去,一轮玉盘悬于墨色天幕,清辉洒落人间,将屋檐瓦砾染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月圆之夜,中秋佳节,举家团圆、共享天伦呀。
可……他的家在何处?江中苏府?那里有与他势同水火的父亲,有勾心斗角的姨娘庶弟,并无半分温情。
京城苏宅?那不过是一处冷清的居所,除了忠心耿耿的林南和几个仆从,再无他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如同这清冷的月光,无声无息地闯入心头,包裹全身。
他自幼聪慧,心思深沉,习惯于算计和谋划,早已练就一副漫不经心的铁石心肠。
可在此刻,如此佳节如此夜,看着别人归家团聚,自己却形单影只,心底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轻轻触动,狠狠地揪紧。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某个方向。
待回过神来,竟已站在了太子府邸所在的街口。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对石狮肃穆庄严,在月光下更显神威。
苏闻贤自嘲地笑了笑。
来此作甚?殿下此刻,或许正在宫中参加皇室家宴,与陛下、后宫嫔妃、诸位皇子公主共度佳节。
即便不在宫中,这太子府内,也有柳易卿、杜若晨、莫北等一众心腹陪伴,何需他一个外人前来打扰?
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得一阵车轮辘辘声由远及近。一辆用料讲究的马车,在太子府侧门停下。
车帘掀开,一道清绝的的身影利落地下了马车。
月光如水,清晰地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殿下……”苏闻贤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又酸又涩,一股莫名的委屈蓦地涌上心头,热泪几欲在眼眸中泛起。
楚南乔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刻、此情此景见到苏闻贤。
他脚步微顿,清冷的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苏闻贤迅速收敛了方才外露的些许落寞,恢复成平日那般慵懒从容的姿态,躬身行礼:“殿下。”
楚南乔没有立刻叫他起身,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探究他深夜独自出现在此的缘由。
夜色朦胧,但他似乎还是捕捉到了苏闻贤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苏大人你……这么晚了,缘何在此?”楚南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闻贤直起身,晃了晃手中刚才在街上唯一还开着的一家小铺买的、用油纸包着的月饼,语气故作轻松地答道:“禀殿下,今日中秋,下臣方才闲逛,买了几个月饼。正要回府。”他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下意识走到了这里。
楚南乔的视线落在那包装简陋的油纸包上,又看向苏闻贤伪装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他心中蓦地一动。忽然想起,苏闻贤的母亲早逝,在京城,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称之为“家”团圆之处,或者“家人”之人。
此刻,看着月光下苏闻贤那双努力掩饰却依旧透出几分寂寥的眸子。
楚南乔心底某处微微软了下来,心中泛起涟漪。
苏闻贤目光落在楚南乔脸上,来来回回流连了许久,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低沉道:“殿下,下臣告退。”
楚南乔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常那样清冷地让他退下。
只略作犹豫,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许,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甚至不像是楚南乔会说出来的。话音落下,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住。
苏闻贤更是愣住了。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客套的挽留?还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楚南乔。
月光下,楚南乔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目光微微移开,但丝毫没有收回话语的意思。
从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苏闻贤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那点故作轻松的寂寥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
“殿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随即像是生怕楚南乔反悔似的,连忙接口,语气都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殿下若不嫌弃,臣……臣这月饼虽比不得宫中的精致,但也是京城老字号的味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屁颠屁颠地跟上了楚南乔迈向府门的脚步,哪还有半分要“回府”的意思。
楚南乔看着他瞬间从失落的小兽变成摇尾巴的巨犬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下,终究没说什么,默许了他跟随的动作。
侧门打开,莫北早已候着。
见到楚南乔身后的苏闻贤,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便收敛了,恭敬地行礼:“殿下。”
又对苏闻贤点头致意:“苏大人。”
“备茶。”楚南乔淡淡吩咐了一句,径直往书房走去。苏闻贤自然紧随其后。
莫北应声而去,心下却明了。他很快端来了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悄悄放在书房的案几上,然后便极有眼色地屏退了左右,自己则守在外间,不让人打扰。
书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苏闻贤将那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个月饼,样式朴素,却散发着甜香的油脂和果仁气息。
他拿起一个,递向楚南乔,眼神明亮,带着期许:“殿下,可要尝尝?”
楚南乔看着那月饼,并未立刻去接。
他确实不喜甜食,宫中的月饼大多也只是象征性地尝一口。况,宫宴上他确实已经用过了。
苏闻贤见他迟疑,眼神黯了黯,自嘲地笑了笑,正要收回手:“是下臣忘记了。殿下不喜甜食,而且想必在宫中已然尝过各色珍馐,怎会看得上这市井之物……”
他的话未说完,楚南乔却已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并非去接月饼,而是轻轻握住了苏闻贤正要缩回去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是一怔。
楚南乔的手微凉,而苏闻贤的手腕却因握着月饼和方才的激动而带着温热。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楚南乔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做。
他握着苏闻贤的手腕,没有松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微微靠近,就着苏闻贤的手,微微低头,就着苏闻贤手指捏着的那块月饼,轻轻咬了一小口。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暧昧。
苏闻贤完全僵住了,手腕被楚南乔握着的地方像是着了火,滚烫的温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瞪大了眼眸,看着楚南乔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他优雅地咀嚼着那块他递上的、再普通不过的月饼。
殿下……吃了他手里的月饼?
这简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苏闻贤心神激荡!他心中狂喜翻涌,几乎难以抑制。
目光从震惊,迅速转化为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笑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楚南乔。
楚南乔细嚼慢咽,月饼的甜香在口中化开,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甜腻。
他吃完这一口,并未立刻松开手,也没有抬头,仿佛在品味,又仿佛在犹豫。
苏闻贤更是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时刻,如谪仙般的人。
一人未松手,一人未松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靠得极近的身影,在青石地面上投下交织的轮廓。
终于,楚南乔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苏闻贤灼热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悄然爬上了一抹薄红。他松开了握着苏闻贤手腕的手。
苏闻贤只觉得手腕一空,心中也跟着一空,正有些失落,却见楚南乔并未退开,而是目光落在了他的指尖——那里沾着一点点月饼的碎屑。
鬼使神差地,苏闻贤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试探地,拂过楚南乔的唇角,擦去了那并不存在的碎屑。
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微凉,让苏闻贤的心尖都在发颤。
楚南乔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斥责他放肆或者混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闻贤,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烛光,也映着苏闻贤深情而专注的脸庞。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苏闻贤的指尖在他唇边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收回。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月饼的甜香、墨香,还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缱绻情意。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遍洒人间。今夜,于千家万户或许只是寻常的团圆之夜。
可对于他们来说,格外不同。
有些东西,已经在这月圆之夜,悄然改变,再难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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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啧!太喜欢这俩了。狠狠爱吧![比心]不愧是小作者我倾注心血塑造的人物。[粉心][比心]爱你们!!!
一道突如其来的禁足令, 如在平静湖水中投入巨石,顷刻激起朝堂千层浪。
陛下震怒,太子楚南乔禁足府中一月, 非诏不得出。缘由却语焉不详,只隐晦提及“言行有失”、“静思已过。”
消息传开,满朝哗然,私下里议论纷纭。或言太子御前失仪, 触怒天颜;或疑与近日江中盐税、兵权等敏感事宜相关……流言一时间不胫而走。
各路人马, 人心渐浮。
太子府书房, 红烛摇红。
楚南乔负手站于窗前,夜色浸染他清冷的身影。“殿下。”柳易卿与杜若晨入内齐声行礼。
“你们来了。坐。”楚南乔转过身, 声线清冷, 隐有担忧,“孤离京期间, 府内及京中一应事务,便托付二位了。”
柳易卿神色一凛,躬身拱手:“殿下放心, 臣与若晨必当竭尽心力, 稳住京中局面。只是……此番风雨欲来,殿下亲涉险地,万望以安危为重。”
他语带忧思,太子离京虽属机密,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怕是二皇子和顾相迟早得到消息, 后续波澜恐难预料。
楚南乔微一颔首,目光转向杜若晨:“子晴负责明面周旋。若晨,你继续暗中追查盐务与军需亏空一事, 断不可懈怠。所有线索,无论巨细,皆需密报,切记打草惊蛇。”
杜若晨沉稳应道:“臣明白。已派出线人探查,所涉之深,怕是会超过预期。臣定会谨慎行事,不负殿下重托。”
楚南乔眸中寒光一闪:“嗯。记住,安全为上。若遇险情,可断尾求生,保全自身要紧。”
他略作停顿,续道,“莫北与林南将暗中率大部队循官道陆路南下,或多或少可吸引各方视线。此外,戏要做足,还需营造孤仍在府中的假象。”
柳易卿与杜若晨齐声应诺:“臣等明白!”
“玄凌会留看太子府,凡事需多商议,再行动。监察御史王明川虽保持中立,可为人清正。所有需要,也可寻他帮助。再不济,可持太子府令,直达圣听。”楚南乔续道。
二人交换眼神,彼此都面露凝重。
殿下此行,如火中取栗,京中亦是暗流汹涌,不容半分差池。
临走前,杜若晨又回头看了眼楚南乔,郑重道:“殿下,不若由臣陪殿下……”
楚南乔摆摆手打断他:“不必,你镇守京中,孤才更无后顾之忧。”
杜若晨眸色闪过忧伤,声音压得低沉:“是,殿下。”
二皇子楚北逸和兰妃这厢,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禁足一月?哈,当真天助我也!”楚北逸难掩得意之色,对座上的兰妃笑道,“母妃,看来父皇对皇兄,也非全然信重。这‘言行有失’,可大可小,却足以在朝臣和百姓心中种下一根毒刺。”
兰妃眼中精光流转:“切莫得意忘形。你父皇心思渊深,此举未必真心厌弃太子。或仅暂作打压,以观后效。不过,这确是我们的良机。”
她声线压得更低,“趁太子禁足,当加紧暗中经营,那些首鼠两端之辈,该弃的弃,该施恩的便施恩。至于……太子府那边,务必盯紧了!”
此次太子被禁足一事,诸多蹊跷。她心思缜密,怀疑此事断不如表面看得简单。
楚北逸敛笑,目露厉色:“儿臣已加派人手,日夜监视太子府。皇兄他想安心思过,只怕是痴人说梦。”
此时,太子府内,一名身形肖似楚南乔的暗卫,正身着太子常服,于灯下执卷,扮演着“禁足思过”的楚南乔。
不过他们不知,禁足令下达当夜,几辆寻常青篷马车已悄无声息驶离京城,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而莫北和林南正稳住车内。
深宫之中,楚景渊病势骤然加剧,咳疾缠绵,太医院众人轮番值守,宫内药气一日浓过一日。
他强撑病体,每日仍召见重臣料理朝政,只是苍白面色与间或的呛咳,难掩龙体衰颓,令朝野隐忧更甚。
乌陵江上,一叶扁舟顺流南下。
江风挟着湿润水汽,拂过脸庞。两岸青山如黛,舟行景移,偶有两岸猿声啼叫,沙鸥掠水,鸣声清越。
船舱内,陈设简雅,却暗藏玄机,小几一角有暗格,内嵌舆图与应急信号。
楚南乔临窗而坐,望江出神。他已褪下华贵的象征太子身份的服侍,只着一袭青碧色常服,墨发束起,墨发以一枚简单的乌木簪束起,更显利落,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江湖侠气。
对案前,苏闻贤正娴熟烹茶,姿态惬意。
茶香随江风袅袅弥散,他唇角浅淡笑意始终未散,此行,心情颇佳。
“殿下,”苏闻贤轻声唤道,将一盏澄碧推至楚南乔面前,举止从容“今春雨前龙井,以携来的惠山泉烹煮,尚可入口。”
楚南乔收回目光,瞥他一眼,接过茶盏,淡然道:“苏大人倒是周全,若让旁人瞧见,真以为苏大人是个只会风花雪月的纨绔。”
此行方知,苏闻贤所谓“稍作打点”何等细致。不仅茶叶,连惯用香品、软垫、乃至数卷闲书皆备,更遑论充足银钱。
苏闻贤眉梢微挑,笑意深了几分:“旅途漫漫,总不好太过委屈殿下。至于纨绔与否,殿下你以为呢?”
楚南乔未置可否,浅呷一口,茶汤清润,确然是上品。
他目光扫过舱内一角箱笼,其中一只尤为精致,不由道:“携这许多行李,不知者,恐真以为你我乃是游山玩水。”
苏闻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殿下,下臣以为,查案争权当然是正事,但是,若路上的时间,能过得舒服一点,事半功倍,岂非更是两全其美?”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调侃看向楚南乔,“再者,下臣幸得与殿下同行,又怎可让殿下您风餐露宿。”
说话时,他眼睛直勾勾看着楚南乔,含笑含情,无声撩拨。
楚南乔早已习惯他这般作态,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回案上。他转而望向江面,语气平淡却带着清冷:“苏大人有心。关于江中局势,你且说说?”
只是……他耳根微微透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淡红。
苏闻贤见状,眼底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仿佛方才的撩拨只是随口玩笑。“臣遵命。”他神色一正,果然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
船舱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摇橹划水的声音和风吹过江面的轻响。
傍晚时分,船泊在一处僻静的码头。
暮色四合,江面金色阳光洒在江面,远山衔着最后一抹霞光。
船夫自去张罗晚饭,苏闻贤便邀楚南乔上岸走走,活络筋骨。
楚南乔抬眸看他一眼,略一颔首,便随他下了船。
两人沿江信步,落日金黄,将云霞织成漫天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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