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贤,”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苍老而沙哑,不再以君臣相称,而是唤了他的名字,“现下没有外人,你也不必跟朕打这些官腔。”
苏闻贤心中一凛,神色愈发恭敬:“陛下……”
楚景渊抬手打断他,目光望向虚空:“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这江山,迟早是太子的。只是……北辰心思活络,朝中派系林立,顾文晟和二皇子皆不是安分之人。太子虽有仁德,却终究……年轻气盛,有时过于刚直。”
他转向苏闻贤,目光锐利:“朕知道,你与顾相走得近,与北逸那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你心思缜密,手段玲珑,能在各方势力间游刃有余,是难得的人才。”
苏闻贤立刻跪下:“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可鉴!”
“起来。”楚景渊叹了口气,“朕若疑你,今日便不会与你说这些话。朕……是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苏闻贤依言起身,心中已是波涛汹涌,面上却强自镇定:“陛下请讲,微臣万死不辞。”
楚景渊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朕要你,竭尽所能,辅助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将来……顺利继承大统。”
苏闻贤瞳孔微缩。皇帝这是在……交代后事?并且,是让他这个看似立场不明的臣子,去辅佐太子?
“陛下……”苏闻贤声音微涩,“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朝中忠良之士甚多……”
“但像你这般,既懂得朝堂,又敢于行非常之事的人,不多。”楚景渊的话意味深长,目光仿佛能穿透苏闻贤的内心,“朕看得出来,太子对你……是不同的。”
苏闻贤心头巨震,皇帝竟然……连这都看出来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楚景渊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朕不管你之前如何周旋,但从今往后,朕要你苏闻贤,成为太子手中最利的剑,朝堂的明枪暗箭,朕希望……你能替他挡下。”
他目光灼灼看着苏闻贤:“你……可能做到?”
这一刻,苏闻贤清晰地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这并非简单的君臣托付,更夹杂着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一位帝王对江山未来的考量。
而皇帝选择他,无疑是一场惊天的赌博,也是对他和太子能力的认可。
苏闻贤撩起官袍下摆,郑重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信重,臣……苏闻贤,铭感五内。臣在此立誓,必当竭尽忠诚,辅佐太子殿下,护储君安稳,保江山无虞。纵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好,好……”楚景渊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神色,“有你这句承诺,朕心甚慰。起来吧。”
苏闻贤起身,心中亦是心潮澎湃。原本复杂的情感,此刻因这沉重的托付,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
保护楚南乔,辅佐他,这不再仅仅是他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更成了他必须履行的责任和誓言。
“此事,切莫声张。”楚景渊最后叮嘱道,“如何去做,你自己把握分寸。去吧,朕累了。”
“微臣告退,陛下保重龙体。”苏闻贤躬身退出御书房。
当他再次站在阳光下时,感觉已然不同。
“殿下,”他在心中默念,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坚定的弧度,“这条路,臣陪您走下去。”
无论是明枪暗箭,下臣皆替您挡着。
柳易卿平反还朝的旨意颁布后, 在朝堂内外激起千层浪。
朝臣登时议论纷纷,眼神在顾文晟、楚北逸和楚南乔三人来回转着。
楚北疑逸面色阴沉。
此次折了赵铭这枚埋藏日久的暗桩不说,却还未能动摇太子分毫, 反倒让楚南乔借此博了个明察的美名。
如今柳易卿官复原职,重返朝堂,东宫声势一时无两。
散朝后,楚北逸在宫道上拦下了楚南乔。
“皇兄留步。”
楚南乔脚步未停, 连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一分。
楚北逸快走两步与他并行, 语带讥诮:“皇兄真是好手段。柳易卿那等铁证如山的死案, 竟也能让你翻过来。不知是使了什么妙法,让那关键证人忽然转了性子?还是……”
他话音微顿, 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正从另一侧宫门缓步走出的苏闻贤, “有高人从旁指点?”
楚南乔神色未变,语气是一贯的清淡:“皇弟此言有失偏颇。孤只是依律彻查, 还事实以本来面目。一切,不过是法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法理昭昭, 公道人心!”楚北逸冷笑一声, 猛地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我的好皇兄,别高兴得太早。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话中的阴鸷与威胁毫不掩饰。说完,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带着一身戾气大步离去。
楚南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微沉。以楚北逸的性子,此事断不会就此罢休。
楚北逸胸中怒火翻涌, 径直闯入兰妃宫中。
屏退左右后,他再也压不住胸中怒火:“母妃!那苏闻贤究竟是何意图?柳易卿一案,太子占尽风光,赵铭这颗棋也废了!”
“苏闻贤这般阳奉阴违,纯属在糊弄母妃与儿臣?”
兰妃却远比儿子沉得住气。
她纤指轻抬,慢条斯理地拂去茶盏浮沫,声线平稳无波:“北逸,稍安毋躁。”
“苏闻贤此人,心思深得很。他这一手,一石二鸟——既卖给太子一个人情,又借机除掉了赵铭这个隐患。你莫忘了,赵铭终究是你的人,若由他深挖下去,对你、对顾相,都未必是好事。”
“可此实难掌控!”楚北逸烦躁地踱步,“他表面归顺,实则根本摸不清底细!”
“正因如此,才更需牢牢握在手中。”兰妃搁下茶盏,抬眼时目光清锐,“你去,寻个由头,提醒他一句。既已上了这条船,就别妄想左右逢源。”
当日下午,楚北逸便遣人至苏府,邀苏闻贤过府一叙。
彼时苏闻贤正在院中挽弓习射。
听到林南禀报的消息,他手中动作未停,只淡声对身旁侍卫林南道:“将人带进来。正好,我缺个活靶子。”
林南低应一声,心下暗叹:公子这性子,当真睚眦必报,不好招惹。
那皇子府统领被引至院中,对着苏闻贤草草一揖,姿态仍带着几分倨傲:“苏侍郎,二殿下有请。”
苏闻贤恍若未闻,指尖在弓的弦上弹了弹,随口道:“不急。”侧首吩咐:“林南,给他个苹果。”
待那鲜红的果子被塞入手中,苏闻贤才懒懒抬眼,唇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顶好了。”
统领怔忡一瞬,随即看清他眼中冷意,霎时面色发白,声音都透了慌:“苏、苏侍郎!末将再不济,也是二殿下府中统领,您这般折辱,无异于打殿下的脸面!这……恐怕不妥吧?”
苏闻贤轻嗤一声,箭尖微抬:“怎么,不愿?那便请回吧。只是不知……若二殿下知晓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妥,会作何感想?”
上一回来通传的侍卫,因未能将苏闻贤请回府,被二皇子迁怒,结结实实挨了六十大板,至今仍趴在榻上动弹不得。
眼前这名新任统领自然清楚此事。
他面色惨白,却无可奈何,只得咬牙道:“苏大人……说话算话。”
苏闻贤弓已拉满,弦如满月。
那人僵立在箭靶前,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未等他喘匀一口气,箭已离弦——破风之声骤起,擦着来人的耳际呼啸而过,连同他头上的苹果,一块射入靶心!
那人浑身一颤,竟不觉间失禁。
“还愣着作甚?”林南上前接弓。
苏闻贤看也不看那狼狈的身影,拂衣转身,径自朝外走去。
身后,那人双手紧握,指甲深掐入肉,眼中尽是屈辱与恨意。
二皇子府邸。
楚北逸端坐主位,见苏闻贤姗姗而来,语气冷厉:“苏大人近日公务缠身,怕是忘了本王的交代了?”
苏闻贤躬身一礼,姿态谦卑:“殿下恕罪。柳易卿一案牵涉众多,下官不得不谨慎处置,以免节外生枝。”
“谨慎?”楚北逸冷笑,“赵铭是本王的人,你倒谨慎地将他送上绝路。苏闻贤,你倒是很会……见风使舵。”
苏闻贤面露惶恐,语气诚恳:“殿下明鉴,微臣实在不知赵铭竟与殿下有关。若早知如此,定会设法转圜。奈何证据确凿,太子又紧盯不放,微臣若贸然出手,只怕反会引人怀疑,牵连殿下更深……微臣一片苦心,皆是为殿下考量啊。”
楚北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苏闻贤一脸坦然,唯有眼神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半晌,楚北辰才冷哼一声:“苏大人是聪明人,当知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本王能给你的,顾相能给,太子……却未必能给。你可要时刻谨记,谁才是你真正的倚仗。”
“微臣明白,微臣对殿下之心,日月可鉴。”苏闻贤连忙表忠心,“日后定当更加谨慎,为殿下效力。”
“最好如此。”楚北辰挥挥手,“下去吧。盐税新政的章程,你好生琢磨,这可是块肥肉,别让太子那边独占了去。”
“是,微臣告退。”苏闻贤恭敬退下。转身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冷嘲。
真正的倚仗?他如今真正的倚仗,不是龙椅上那位时日无多的帝王,亦非那位权相。
他能倚仗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而他,心之所向,是那位让他心绪牵动、并已立誓辅佐的储君。
楚北辰的威胁,在他眼中不过是困兽之斗。
皇帝密旨同时送达苏闻贤与楚南乔手中。
宣旨太监方退,骆玄凌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被莫北以眼神制止。
他仍压不住火气,急声道:“殿下!那苏闻贤分明别有用心,如今得了圣旨,往后更可名正言顺地出入府中,岂不……”
楚南乔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沉静。
他何尝不明白父皇此举意在权衡,却也深知其中牵扯诸多不妥。
静默片刻,他只道:“传话下去,府中众人谨言慎行。”
骆玄凌还想再劝,莫北已扯住他衣袖,低声道:“少说两句,莫再扰殿下清静。”
见楚南乔转身离去,骆玄凌只得悻悻收声,望着那清瘦背影幽幽一叹:“往后这太子府,怕是再难清静了。”
翌日,苏闻贤踏着晨光而来。
楚南乔正于案前批阅文书,闻声并未抬头,只淡声道:“苏大人今日又有何‘公务’?”
苏闻贤从容一礼:“殿下明鉴,确为盐税细则。江中盐场抽成之议,臣以为尚有斟酌之处。”
他近前铺开章程,指尖轻点某处。说话间,他的袖口似无意地拂过楚南乔的手腕,带来一阵微凉的丝绸触感和清浅墨香。“若依此例,岁入虽增,却易使地方借机盘剥。”
楚南乔手腕微颤,却并未立即移开,只是指尖不着痕迹地蜷入掌心。
他蹙眉道:“苏大人有何高见?”目光却不自主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上。
“臣以为,”苏闻贤仿佛浑然未觉,又凑近半分,气息温热地拂过楚南乔耳廓,低声解释着监察之职的设置。
楚南乔强自镇定地听着,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渐渐染上薄红。
他稍一侧身,想避开那扰人的气息,却不料苏闻贤恰好俯身来指文书另一处,这一动,反而让他的唇几乎擦过对方的鬓角。
两人俱是一顿。
楚南乔猛地向后靠入椅中,苏闻贤也直起身,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无意间的巧合。
至晚膳时分,莫北送来清粥。
苏闻贤极其自然地盛了一碗,递到楚南乔面前,顺手将撒落的几点葱花拨到自己碗中。
楚南乔凝视着那碗粥,久久微动。
苏闻贤抬眼看他,语气寻常得仿若闲话家常:“殿下不喜葱花,臣记得。”
楚南乔心头微动,终是默然执起调羹。粥水温热,一直暖到心底。
又一日,楚南乔咳嗽两声。
次日苏闻贤便带来一罐枇杷膏,轻置案角:“医师所配,可润喉。”
楚南乔未去碰,只道:“有劳苏大人。”
苏闻贤不再多言,转而议事,却在续茶时,极自然地将那杯渐凉的茶换作热的。
烛影摇红,公务暂毕。苏闻贤起身告退:“殿下辛劳,臣先行告退。”
楚南乔揉着额角,抬眼正对上灯下那张清俊面容,忽想起他背上未愈的伤,话已脱口:“你的伤……可好些了?”
话音方落,楚南乔便觉失言,欲移开视线。
苏闻贤微怔,眼底漾开真切笑意,柔柔地,如一汪春水。他望着楚南乔,声线放得轻软:“劳殿下记挂,已无碍了。”
四目相接,空气倏然静谧。
烛火噼啪,将两道身影投在窗棱上,悄然交叠,难分彼此。
楚南乔率先垂下眼睫,端起手边的茶杯,借呷茶的动作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嗯,那便好。”
苏闻贤唇角微弯,勾勒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深深一礼:“微臣告退。”
楚南乔在太子府书房召见。
“臣柳易卿, 参见殿下。”柳易卿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疲惫。
“子晴,坐。”楚南乔放下手中的军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边关数月, 辛苦你了。”
柳易卿依言落座, 神色凝重:“臣不敢言苦。只是……殿下可知臣返京途中遭遇刺杀?”
楚南乔眉头微蹙:“刺杀?”
“正是。若非有人暗中相助,臣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柳易卿仔细观察着楚南乔的神色, “臣原以为是殿下派的人……”
楚南乔心中一动, 面上却不显:“可知是何人所为?”
“刺客身上搜出了这个。”柳易卿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案上, “兵部的令牌。”
书房内一时寂静。楚南乔指尖轻敲案几,若有所思。
柳易卿忽然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殿下对柳家的恩情, 臣没齿难忘。属下离京数月, 家母病重得殿下派太医诊治,内人持家得殿下暗中照拂,幼子开蒙也得殿下安排先生……”
楚南乔抬手虚扶:“你为查清军械案遭人构陷,孤照顾你的家人本就是应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杜若晨的声音:“殿下,该用药了。”
楚南乔扬声道:“进。”
杜若晨便端着药碗轻步而入。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置于案上, 目光在楚南乔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温声禀道:“殿下连日操劳,莫北特意在药中添了几味安神药材。属下恰要前来复命, 便顺路带来了。”
楚南乔微微蹙眉。
杜若晨立即道:“莫北嘱咐过,这个时辰不能耽误。”说着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目光却在楚南乔唇上流连一瞬,方才垂眸。
直到看着楚南乔将药饮尽,他才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递上一方锦帕。
楚南乔接过锦帕拭了拭嘴角,杜若晨的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他仔细收起药碗,行至门前却又驻足,转身轻声提醒:“殿下连日为国事操劳,还望保重身体。”
柳易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打趣道:“若晨还是这般仔细。记得从前在潜邸时,殿下读书忘了用膳,你也是这般盯着。”
楚南乔抬眼打量他片刻,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若晨今日这般细致周到,倒让孤想起宫中那些老成持重的嬷嬷了。”
“殿下……”杜若晨故作委屈地垂下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柳易卿在旁见状,不由轻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若晨这般体贴,分明是忠心可嘉,怎可与宫中嬷嬷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三人相视而笑,书房内跟着暖意浓浓。
窗外,苏闻贤站在翠竹影下,将杜若晨递帕流连、关切凝视,乃至那近乎逾矩的眼神尽收眼底。他
待杜若晨退下后,柳易卿意味深长地道:“若晨对殿下,倒是格外上心。”
楚南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他若无其事地换过一张纸:“说说你在边关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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