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玄凌与莫北同时一怔,旋即默契地别过脸去,假意欣赏远处湖光山色。
楚南乔亦是一顿,未曾料到苏闻贤竟如此直接。指尖温热的触感清晰传来,紧贴唇瓣,令他下意识地向后微仰,欲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糕点因失去支撑骤然坠落,苏闻贤却迅疾俯身,眼疾手快接住。
他抬起头,满脸不解:“神仙哥哥,当真不喜?”
楚南乔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向不喜甜腻之物。”
苏闻贤执拗地掰下一小块,递到他面前:“只尝一点?”
楚南乔终不忍拂他好意,伸手接下。
糕点入口即化,一股清香淡雅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怎么样?神仙哥哥,是不是很好吃?”苏闻贤期待地望着他。
楚南乔微微颔首:“尚可。”
苏闻贤目光依旧凝在他脸上,片刻不离。虽知他此刻神智如孩童,目光纯粹,但被这般专注凝视,楚南乔仍觉几分不自在。
骆玄凌压低声音抱怨:“你看他哪有半分痴傻模样,武功又好,心思又细,多少成年男子都比不上。”
这时,方瑞安的船已率先靠岸,他扬声唤道:“苏大人,到了。前方便是矿区。”
渡头处,顾清早已恭候多时。
他识得方瑞安,目光却落在楚南乔身上。远观时已觉其风姿出众,近看更惊为天人——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倾国倾城之貌。
他心下暗疑:京城顾家从未提及苏闻贤苏大人竟有这般容貌。
待众人上岸,顾清急忙迎上前行礼:“小人拜见苏大人、方县令。”
楚南乔淡然道:“不必多礼。阁下便是青城顾家家主?”
“大人见谅,家主尚在京中,需过几日方回。”
方瑞安适时引荐:“这位是顾清——家主之弟,平日具体负责金矿事务。”
楚南乔拱手:“有劳了。”
顾清连忙回礼:“大人客气。”他注意到戴着帷帽的苏闻贤,不禁好奇打量,发现也是位俊俏公子。
“这位公子是?”
苏闻贤有模有样地学着拱手:“我叫念初。”举止得体,若不点明,无人能看出他心智宛若幼童。
方瑞安笑出声来:“苏大人身边这位,倒是有趣。”
“不是什么要紧之人。”楚南乔面上带着恰到微笑,声音温和却疏离,“相爷常夸顾家办事周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清连声道:“不敢。”
其姿态谦卑:“能为相爷分忧是顾家的福分。矿区一切已准备妥当,草民这就带大人巡视一番。”
楚南乔:“有劳带路。相爷对青城金矿,可是寄予厚望。”
苏闻贤忽然跳到楚南乔身侧,挽住他的手臂,天真笑道:“神仙哥哥牵着我走,我就不怕摔啦!”
骆玄凌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被莫北以眼神制止。
楚南乔身体微僵,旋即恢复如常。心念一转,终是任苏闻贤拉着,面上露出无奈的笑:“念初,你这般黏人,倒叫顾先生看笑话了。”
顾清一头雾水:“这是……”怎么看着神智不清?
楚南乔平淡无波:“不过是捡来的痴傻之人,诸位不必在意。”
方瑞安笑道:“苏大人待身边人真是亲和。”
楚南乔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警示:“相爷常说,待人要宽厚。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容更深,“该严格时,也不能心软不是?”
方瑞安和顾清顿时觉得他话中有话,尴尬陪笑:“苏大人,所言极是。”
遂也不敢再言其他,毕竟还未摸清他的脾性。
一行人沿山路行进。由顾清介绍矿区基本情况。
楚南乔边听着,目光却落在守卫身上。
那些看似普通的守卫实则个个步履沉稳,呼吸均匀,分明都是练家子。
行至半途,一名瘦弱少年推着矿车经过,突然脚下一滑,车上的矿石随即滚落在地。
“诸位大人,饶命呀。小人不是故意的。”少年登时跪地求饶。
监工大怒,举鞭欲抽。
“且慢。”楚南乔声音依旧清冷,且自带威严。
方瑞安睨了顾清一眼,顾清瑞快步上前。
“怎么回事?”
监工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昨日自己直接到通知,要留心谨慎些,可是没说要严厉还是宽容些。
顾清一把夺过鞭子,斥责了声:“一点小事罢了,何至于如此?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将手中的鞭子扔回去给他。
监工见状赶忙躬身退下。
顾清不悦的看着少年:“忙手忙脚,还不赶紧收拾。”
少年颤抖着连胜应是。
苏闻贤突然跑到少年身边,天真地帮他扶起矿车。
骆玄凌拦住他:“你干嘛?不要惹事!”后半句话,是放低声音在苏闻贤耳旁说的。
苏闻贤撇了撇嘴,执拗道:“我不要,我就要同他玩。”
楚南乔却是眸色一凛,正愁没机会接近矿中之人。若是能借苏闻贤去探查,倒是个好主意。
况,他已事先知会苏闻贤,以他最近观察,苏闻贤或可成事。
“你既有玩心,就留在此处同他玩吧。”他转头看向方瑞安,“方大人、顾先生,不若放这位少年半天假,让他们玩耍一会。一介痴儿,跟着本官倒也没那么方便。”
方随瑞安看向顾清:“顾先生,这可是你的人,未知你意下如何?”
顾清爽朗地笑了起来:“孩童玩闹罢了,谁还没个少年。”
楚南乔冲着苏闻贤道:“乖顺些,莫要乱跑。”
苏闻贤满口答应:“嗯,神仙哥哥。”
待楚南乔几人走远,顾清对着监工道:“看好他们,若是出了乱子,你几个脑袋都不够坎地。”
又狠厉地看了少年一眼:“不该说的别说。”
见苏闻贤只是嘿嘿地笑着,他暗啐了声:“傻子。”
苏闻贤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年,主动过去打招呼:“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不若我帮你把这些矿石捡回来”
少年起初见苏闻贤言行异常,还有些畏惧,但听他一番疯言疯语,反倒被逗得笑了起来:
“你明明比我年长好些!”
苏闻贤却认真摇头:“你别看我模样像个大人,其实我才十二岁。因为我……”
他语气坦诚,甚至有些天真,“这儿有点傻。”
一旁的监工们顿时哄笑起来:“果然是个傻子!”
少年闻言却微微一怔,忍不住低声安慰:“傻就傻罢,至少……”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矿上,不知有多少十来岁的少年人被强掳而来,只是今日都被关进了暗处,不得见光。
苏闻贤也不多言,手脚麻利地帮着拾捡矿石,遇到沉重处便与少年合力搬运。不过片刻,洒落的矿石已收回大半车。
监工见他们干活勤快,脸色稍缓,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时苏闻贤凑上前去,堆起笑脸软声求道:“这位俊哥哥,能带我去解手么?”
监工不耐烦地斥道:“就这儿解决!大男人哪来这么多事?”
苏闻贤顿时面露难色,一字一顿地说:“可、我、要、拉、大、便!”边说边作势要解腰带。
监工嫌恶地啐了一口:“真是麻烦,晦气!”随即挥鞭指向那少年,“你!运完这车石头就带他去。赶紧的!”
少年怯声应下。
苏闻贤立刻笑嘻嘻地跟他一起推起矿车向外走去。
苏闻贤环顾四周,见其他监工并未留意,便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杜文泽。你呢?”
苏闻贤轻声答道:“我叫念初。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为了挣银子吗?”
杜文泽见苏闻贤言行虽似孩童,却真诚善良,连日压抑的情绪顿时翻涌而上,只想一吐为快。
他声音哽咽,几不可闻:“不是的。我父亲原是矿上的工头。上月他发现矿洞里的秘密后突然失踪,我冒险混进来查探……可现在进来容易出去难,最近还看到好几具尸体被从矿洞里抬出来。”
苏闻贤小声说:“那位穿碧青色衣裳的苏大人,是好人,也是个官。说不定他有办法……”
“可是,要怎么救你出去呢?”
他忽然指向矿洞里一处凸起的矿石,灵机一动:“有了!待会你故意往那上面撞,至少得撞出血来。若能撞晕更好。到时候,那位苏大人一定会有办法带你离开。”
“好,我听你的。”杜文泽望着眼前心智似乎比自己年幼几岁的苏闻贤,没想到他思虑得如此周全。
虽不知这番话是否可信,但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赌上一把,总好过日夜囚于此地、受尽折磨。
两人见楚南乔一行折返,苏闻贤朝杜文泽递了个眼色。
杜文泽会意,猛地朝矿壁上的石块撞去——这一撞力道极重,不仅额头顿时鲜血直流,人竟真晕了过去。
苏闻贤见状,心头一慌:该不会真撞出人命了吧?
他半惊半演地失声喊道:“救命啊!出人命了!神仙哥哥,这位小哥哥撞死了!”
楚南乔一行人闻声快步赶来。
方瑞安故意落后两步,与顾清并行,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顾清面露难色:“方大人,在下方才一直与您在一起,实在不知情啊。”
方瑞安眉头一紧:“快,去看看。”
楚南乔走到苏闻贤和倒在地的杜文泽面前,语气平淡:“发生何事?”
苏闻贤摇头说道:“这位小哥哥刚才说,监工老是打他、不给他饭吃,还要干很多重活……许是一时想不开,就撞死了。”
他又小声补充:“我劝过他,可他根本不听。”
顾清慌张反驳:“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苏闻贤满脸无辜,指了指晕死过去的杜文泽:“可不是我说的,他说的。”
方瑞见状开口:“顾先生,矿上可有郎中?”为今之计,还须得确认少年受伤的情况才是。
说完他朝楚南乔看了一眼。
见楚南乔依旧一副清冷的样子,方松了一口气,
顾清则是额角冒着微汗,摇了摇头。
平日这里死了人,都是草席一裹随手扔出去,哪还会请郎中来看。
方瑞安目光一沉,却见楚南乔神色依旧如常,并无问责之意,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抬下去吧。”
楚南乔故作无奈,轻叹一声:“虽说人命如草芥,可……这人偏偏在我视察时没了。即便相爷不追究,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方瑞安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死可以,但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当即提高声音对顾清说道:“顾先生,还不快去看看到底还有没有气!”
顾清急忙蹲下探了探杜文泽的鼻息,顿时脸色大变:“二位大人,他气息微弱,恐怕…恐怕是不行了……”
楚南乔轻轻摇头,语气依旧淡然:“罢了。我身边这名随从略懂医术,就让他先看看吧。若救不回来,也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了。”
莫北立刻配合地露出为难神色:“公子,属下仅略通医术皮毛,万一救不回来……这责任实在承担不起。”
“况且……药箱还在船上,属下此时……实在无能为力。”
楚南乔望向方瑞安与顾清,面露迟疑:“这……”
顾清顿时慌了:“苏大人,您正好要出岛,能否顺路……”
楚南乔冷冷瞥他一眼:“若是人死在船上,他的家人怪罪下来,本官如何交代?”
方瑞安见状,连忙帮腔:“不如这样,劳烦苏大人先带他上船诊治。抵达渡头后,下官再派人接回。若真不幸身亡,县衙自会出面周旋,绝不牵连大人。”
楚南乔这才缓缓点头:“那就依你所言。诸位,请吧。”
一行人登船后,楚南乔立即示意莫北上前:“务必将他救活。”
莫北领命:“是,公子。”
船身轻轻摇曳,缓缓离岸。
船尾的船夫一边摇橹,一边不时朝舱内张望。
楚南乔低声向骆玄凌吩咐:“去盯住船夫,别让他看出破绽。”
“是,公子。”骆玄凌无声移至船尾,看似眺望风景,目光却时时落于船夫身上。
船夫察觉之后,不敢再多打量,低头专心摇起船来。
船舱内,莫北正为杜文泽搭脉。
楚南乔关切问道:“如何?可有性命危险?”
莫北看了眼苏闻贤,答道:“他这一撞力道不轻,确实气息微弱,一时半会儿难以转醒。但并无性命之忧,公子放心。”
楚南乔目光转向一脸得意的苏闻贤,心中暗叹:即便神智如幼童,自己这位往日政敌竟仍计谋过人,能想出这等死里逃生之策。
他微微张口,终是压下满腹疑问,温声道:“念初,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苏闻贤原本还在担心杜文泽的伤势——毕竟是他出的主意,若真闹出人命,岂不是害了一条性命?心中正有些惴惴不安。
可一听见楚南乔叫他,顿时眉开眼笑,什么忧虑都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没心没肺地跟着跑了出去。
楚南乔独立船头,忽觉袖口一沉。他未回头,便已知是谁。
“神仙哥哥。”苏闻贤紧贴了过来,手指勾住他的袖缘,撒娇般问道:“我做得好不好?”
楚南乔任他拉着袖子,目光仍望向远处湖面:“指使他人自伤,倒也算不得多好?”
“可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呀!”苏闻贤急急扯他衣袖,非要他转过头来看自己,“那小哥哥说矿洞会吃人,他爹爹不见了……神仙哥哥不是来查案的吗?”他眼里闪着光,竟透出几分锐利,“你明明夸过我机灵的。”
楚南乔终于侧首看他。
这双眼睛清澈见底,却仿佛藏了许多未说之言。即便只有十岁心智,竟已心思缜密、谋划周全。
他不由自嘲:若易地而处,自己能否做得更好?恐怕不能。
“嗯,你做得很好。”可正因如此,他心中反而多了几分警惕。
苏闻贤却没想那么多,一听夸奖,立刻眉开眼笑。
楚南乔看他这般模样,不禁感慨他这自得其乐的本事。
船行至湖心,近处水面有一株荷花正高雅绽放于碧叶之间。
此时不过是四月末,寻常荷花还未到花期,更何况这是一株并蒂莲,实在稀罕。
楚南乔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直盯着楚南乔的苏闻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咦”了一声,扯着袖子指向湖心:“神仙哥哥,你喜欢那朵荷花?”
楚南乔未置可否,但苏闻分明看见他唇角微扬。
一时间,苏闻贤只觉得这般望着他,心中便满是欢喜。
楚南乔尚未回应,袖口骤然一空——
扑通一声,苏闻贤已跃入水中,迅速游向那株不合时宜的花。
“回来!”楚南乔厉声喝道,手已按上船栏。却见苏闻贤身手矫捷如游鱼,转眼已离船数丈。
骆玄凌闻声望来,见苏闻贤在水中奋力向前,忍不住低骂一声:“蠢货。”
不过片刻,苏闻贤已游回船边,正好停在楚南乔脚下,唇间正衔着那朵刚采下的并蒂莲。
楚南乔静立船头,俯视着水中之人,正迟疑着要不要伸手拉他。
却见苏闻贤浑身湿透,双手攀住船舷,朝他轻轻摇头,随即仰起脸来,目光灼灼地示意他接过那枝花。
“给。”他齿间轻衔花茎,笑意从眼底漾开,宛若波光流转。
楚南乔并未动作。
这时船身一晃,他顺势将楚南乔往船边拉近半步,自己则借力翻身上船,带起一片水花淋淋漓漓洒了楚南乔一身。
而苏闻贤已主动将花凑近——湿润的花瓣掠过他的下颌,留下一缕凉而轻痒的痕迹。
“拿着嘛。”苏闻贤固执地举着,眼看又要将花往他唇上凑。
楚南乔终是抬手接过。指尖相触时,苏闻贤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那手心湿冷,力道却不容拒绝。
“好看吗?”苏闻仰头问,手指仍圈在他腕间,“像不像我和神仙哥哥?”
楚南乔欲抽手,苏闻贤却握得更紧。
“胡闹!”楚南乔甩袖震开他的手,却见那枝并蒂莲仍完好握在自己掌中。花瓣上的水痕早已浸透锦缎袖口。
苏闻贤也不恼,笑嘻嘻地拧着衣摆的水,眼睛仍盯着楚南乔:“哥哥收了花,可不能嫌我胡闹。”
船尾传来骆玄凌一声压抑的轻咳。
楚南乔垂眸看着手中的并蒂莲,又将目光落在苏闻贤脸上。
并蒂相依,心中花开无声。
楚南乔手中握着那株并蒂莲,翩然而立。微风拂起他额前几缕墨发。
他眼神清冷地望向近处的渡头,若有所思。
按苏闻贤转述,杜文泽当是知道不少矿中秘辛。此人,无论如何都得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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