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闻贤缓缓抬手,向他靠近,声音清澈中带一丝低哑:“神仙哥哥。”
楚南乔略觉不适,侧身欲避,动作间,枝叶随之沙沙作响。
苏闻贤又凑近几分,轻声道:“神仙哥哥再动,我们可要一同掉下去啦。”他抬手,自然至极、略带笨拙地将那缕乱发替楚南乔别至耳后。
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廓,一阵微麻之感窜过周身,楚南乔强压不适,勉力稳住身形。
“神仙哥哥,”苏闻贤凝望着他,目光纯粹却执拗,“你是我一个人的朋友!不许别人把你抢走。”那话语天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楚南乔眸光一凛,正要开口。
苏闻贤却下意识将他往怀里一带,楚南乔脊背抵上粗糙树干。枝叶哗啦摇曳,树影婆娑。
他被紧紧箍住,鼻尖撞入对方衣襟间的清冽气息。隔着一层衣料,彼此心跳清晰可闻。
“……松手。”楚南乔声音转冷。
苏闻贤却埋首在他肩窝,摇头时帷帽轻纱掠过下颌,痒意细微:“不松。除非神仙哥哥答应我不成亲。”
楚南乔气极反笑。这混蛋傻了之后,竟比平日更难缠。方才压下的疑窦再度浮现。
“你……可还记得自己几岁?”楚南乔试探道。
苏闻贤认真点头:“乳娘刚为我过了十岁生辰。”
十岁?看来他神智又恢复些许,比预期更快。照此情形,怕是不出一月便能痊愈。届时,又该如何相待?楚南乔揉着太阳穴,略感头疼。
乳娘为他过生辰?那他家人……
“你母亲呢?”
“已经不在了。”苏闻贤声音轻了下来,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父亲呢?”
“自母亲去后,父亲便不再疼我。后来他娶了姨娘,有了弟弟……从那以后,再未陪我过生辰。”他声音低低,隐约哽咽。
楚南乔心头莫名一紧。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昔日翻云覆雨、狡黠莫测的政敌,竟有如此孤寂的过往。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影子,不过是个惹人怜惜的……
他想出言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轻声一叹:“你……可还好?”
苏闻贤垂着眼,倔强自语:“我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
他忽然抬头,眸中如有星河倾落:“可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人啦。神仙哥哥……你会有一天也离开我吗?”
楚南乔静默片刻,终是轻声道:“你与我,终究殊途。”
“只是你现在病了,暂时留在我身边。”
苏闻贤指着自己,一脸茫然:“我病了?”
“只是不记得往日之事。”楚南乔的声音低沉
苏闻贤若有所思,长睫轻颤:“其实我也猜到,自己大概是忘记了许多事。否则,我看着,与神仙哥哥一般年岁,怎会仍像个孩子般懵懂……”
“无妨。”楚南乔下意识地开口,几乎要说出“莫北他——”却又猛地顿住,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此刻……并无意让这人太快清醒。
夜风拂过,他转而温声道:“不必心急,你慢慢便会想起来的。”
楚南乔原以为他会失落,却见他面色平静:“嗯,那我明白啦。神仙哥哥,至少……在我病好之前,你别抛下我,可好?”
他伸出手,小指微微勾起,“拉钩。”
楚南乔望着那根固执又脆弱的小指,眼前是昔日政敌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却……
他心底某处无声塌陷,终是应道:“好。”小指相勾,温热相触。
苏闻贤闻言,眼中骤然迸发出璀璨亮光,欢喜得不能自抑,当即张开手臂便要扑过来拥抱。
楚南乔心下蓦地一慌,不及细想便抬手向后急撑,意图阻住他来势,却忘了自己正身处高枝之上,这一下竟按了个空!
他身形登时失了平衡,毫无凭依地向后直坠下去,夜风霎时自耳畔尖啸掠过。
“神仙哥哥——”几乎就在同一刹那,苏闻贤疾掠而下,直追那道坠落的身影。
楚南乔凌空翻转,正待稳势落地,却被对方稳稳接住,正正落进他张开的怀抱中。
二人旋转半圈方站定身形,苏闻贤帷帽轻纱拂过楚南乔面颊,带来一丝微痒。
“神仙哥哥,”苏闻贤低头看他,眼中笑意盈盈,“我接住你了。”
楚南乔一时无言,只觉心跳乱得毫无章法,不知是因那突如其来的坠落,还是因这过于亲密的相拥。
月华如水,将二人身影拉长,落在青石板上,交融宛若一体。
这厢,骆玄凌早在苏闻贤闯进厢房时,便已听得厢房内动静。
听见苏闻贤不知廉耻地说着那些疯言疯语,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正欲冲进去,却瞥见方瑞安等人正从雅间步出。
他只得强压怒火,故作镇定。
就在这时,他透过门缝,恰好看见苏闻贤俯身凑近楚南乔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楚南乔微微一怔,并未躲闪,反而眼睫轻颤,竟似有几分茫然无措,那神情并非全然抗拒。
苏闻贤得寸进尺,手指看似随意地搭上楚南乔的手腕,指尖还在那细瘦的腕骨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
骆玄凌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破门而入,将那登徒子碰过殿下的那只手狠狠折断!
可方瑞安一行人还未远走,他只能死守原地,牙关紧咬。
眼睁睁看着楚南乔被苏闻贤以一种半环抱的亲密姿态带离,殿下竟也没有十分抗拒!
待方瑞安一行人走后,莫北匆匆赶来:“坏事了,他偷跑出来了!我追了一路,还是跟丢了。”
骆玄凌冷冷笑了一声,带着未散的戾气:“连个人都看不住。”
莫北本能地反驳:“他武功精绝,岂是我能拦得住的?你作何戾气这般重?”
随即他又自知理亏,缓了语气道:“罢了,现在也不是追究我的时候。公子在哪?得赶紧回禀。”
“哼,被那个白痴拐跑了!”骆玄凌语气冰冷,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方才那刺眼的一幕,心头邪火乱窜,极为不悦,“莫北,你跟我说实话,他这痴傻到底是真是假?该不会是扮猪吃老虎,专程来蛊惑殿下的吧?”
莫北压低声音,无奈道:“他确实是被药傻了,记忆缺失,但智力并未受损。而且……恐怕他恢复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要快。”
“况且,他中的毒本就奇特,做出些出格举动,也不足为奇。”
“那怎么办?不如……一刀了结了他,省得他……他……”一想起苏闻贤方才触碰殿下的那只手,以及殿下那片刻的失神,骆玄凌便觉心如油煎,恨意翻涌,敌意也愈发深重。
“你又胡说!”莫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这话绝不可在公子面前提起。公子心里自有分寸。”
骆玄凌暗自嘀咕:他心里有数?我看殿下方才分明被他迷惑了! 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
莫北见他犹自沉浸在怒意中发愣,扬声道:“我先去找他们,你可要同去?”
骆玄凌摆了摆手:“不必了,戏总得做全套。我就在这儿等着,免得他们起疑。”
“好,那我先行一步。”
莫北走后,骆玄凌径直走进厢房,合上门。
他动作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劲,迅速动手将依依身上的薄纱尽数褪去,又将寝被故意弄乱……一番布置后,他才满意地退出房间。
望着自己亲手制造的声色现场,骆玄凌自顾自嘀咕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可话一出口,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起方才苏闻贤与殿下那幕,心情更是恶劣了几分。
说完,他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离开了厢房。
县衙内,本应退值的官差齐刷刷静立堂前,等候方瑞安示下。
方瑞安方才在烟月楼看似不胜酒力,此时却目光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查得如何?可发现什么端倪?”
一名瘦高衙差出列回道:“启禀大人,那傻子确实是从烟月楼摔下去的。据目击者说,苏大人原本不想理他,但他死死抱住苏大人的腿,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地叫。”
“苏大人当时甚至动了杀心,被围观百姓劝止。”
“哦?如此说来,应确凿无疑了。”加之那枚令牌为证,方瑞安终于彻底放下疑虑。
“继续盯着,有情况随时来报。”
“是,大人。”
“慢着。”方瑞安沉吟片刻。苏闻贤既是奉命而来,必定会视察金矿。与其等他察觉端倪,不如主动引导——想让他看到什么,还不是全由自己掌控?
想到这,他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幽幽问道:“矿区那边都交代清楚了?”
衙差躬身回禀:“大人,闲杂人等均已清理完毕。”
方瑞安点头:“连夜知会顾家,苏大人明日要视察金矿,让他们的人机灵点,别出什么岔子。尤其是‘那个矿洞’,务必封死,一丝痕迹都不许留。”
“至于苏大人……”方瑞安沉吟道,“方才我隐约听到他厢房内确有动静,此刻怕是正春宵一刻。”
他尚不知楚南乔已离去,又道:“你明早亲自跑一趟烟月楼,若他提前离开,便去别苑寻他,就说……本官将亲自陪他前往金矿视察。”
“是,大人。”
衙差退下后,方夫人从屏风后转出:“老爷,苏大人不是相爷的人么?怎么还需如此防备?”
方瑞安将夫人轻轻一带,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虽年过三十,仍生得花容月貌。
他低声道:“夫人有所不知,相爷位高权重,哪能事事顾及到我?我能有今日锦衣玉食,全凭顾相旁支牵线。”
他话锋一转:“可说到底不过是利益往来,真出了事,未必会护着我。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更何况,近日有风声说,太子离京体察民间是假,实则是冲着我青城金矿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老爷考虑周全。夜已深,老爷早些歇息吧。”方夫人贴心劝道。
“嗯。”方瑞安嘴上应着,心里仍为明日视察之事感到忐忑。
这时守门衙差匆匆入内禀报:“大人,顾家的顾清求见。”
“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夫人,你先回避。”
方夫人刚离开,顾清便步入正堂。
他躬身行礼,礼数周到:“小人拜见方大人。深夜叨扰,还望海涵。”
“顾兄太客气了。请坐,来人,看茶。”方瑞安笑容满面。对方虽为顾相旁支,却对自己礼数周到,他颇为受用,“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顾清道:“金矿开采,地形复杂,死一两个人本不算什么。可如今听说刑部侍郎苏大人到访,他倒好应付,说好听了是相爷的左膀右臂,难听些不过是一条会叫的狗。在下担心的是……”
方瑞安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心却不以为然。顾清此人见识短浅,若非倚仗顾相,早已不知死活。
“眼下最叫人放心不下的是太子,听说他也要来青城。”顾清轻呷一口茶,继续道,“可等了这几日,仍不见踪影,究竟是何情形?在下心里总是不安。矿上刚出了命案,若此时太子微服而至,撞个正着,你我项上人头恐怕都难保。”
方瑞安轻笑:“顾兄稍安勿躁。”
“莫说太子尚未露面,即便真来了,太子代表的是朝廷。圣上对顾家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除非他能拿到真凭实据,否则岂敢动相爷的人?”
“倒是苏闻贤此人,我今夜刚接触过,他不显山不露水,表面随和,却恐怕暗藏心机。听说刑部犯人经过他审讯,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对此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顾清听到这里,面露钦佩,拱手道:“还是方大人思虑周全。”
“明日我与苏大人同去金矿视察,还望顾兄早做准备,切莫再发生今日湖边那样的事了。”方瑞安笑道。
“方大人放心,那在下先行去打点,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
“来人,送顾兄。”
莫北方回到别苑,方欲将朱红大门合上。
忽然一只手抵住了门沿,随之传来一声抱怨:“喂!好痛啊,你夹到我手了。”
莫北定睛一看,原来是苏闻贤与楚南乔二人。
只见两人踏着月色而来,一人俊美倜傥,一人清冷绝尘,彼此映衬如画,恰似一对璧人。
莫北蓦地想起骆玄凌先前的话,胸中不由升起一股恶寒。
楚南乔微颔首,轻声斥道:“既知疼痛,何必如此?”说话时,目光却是望向苏闻贤。
“噗通”一声,莫北当即跪地:“公子恕罪,是属下失职,未能看顾好念初。”
苏闻贤抱臂轻笑,语气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得意:“你有什么罪?就凭你,也想拦得住我?”
“起来吧。”楚南乔见苏闻贤神智越是恢复,言行越是张扬不羁,恐他再这般下去,又要重回昔日京城中那般殊途对立之态,便出声打断,“念初,你先退下。”
苏闻贤转向楚南乔,立马换作一副乖顺模样:“嗯,神仙哥哥,你也早点休息。”
楚南乔淡淡应道:“好。”
待苏闻贤离去,楚南乔神色微凛:“他现在情况如何?今夜试探,不过四日,他已恢复至幼学之智。”
莫北如实回禀:“苏……他身体底子本就好于常人,属下为他诊脉时,更发觉他对毒药的耐受力异于常人。”
楚南乔语气清冷,续问道:“照此情形,他多久能完全恢复?”
“说不准,”莫北摇头,“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他现在还不能彻底恢复,至少不能变回京城时的样子。”楚南乔语气略显迟疑,“是否有药物可延缓他神智恢复?”
莫北听到这里,暗自松了口气——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理智冷静,怎会为苏闻贤破例。
只是……医者仁心,下药害人,有违自己本心。
他迟疑开口:“回公子,要延缓其神智恢复并不难,难的是……属下无法确保药物丝毫不损其智力。若用量过重,只怕他再难恢复如初。”
“退下吧,容我再想想。”楚南乔心中一时难以决断。
风过处,碧浪翻滚。一叶扁舟漂在湖心上,荡开粼粼波光。
楚南乔立于船头,容色清绝冷艳,其青碧锦袍被风轻卷,温柔扬起又柔柔落下。
船舱内,苏闻贤一手托腮痴痴地望着楚南乔,另一只手随意拈着几块糕点往唇边送,姿态慵懒,却又格外优雅。
“喂,把你的口水擦一擦!”骆玄凌见苏闻贤目光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苏闻贤置若罔闻,反而咯咯笑出声来:“神仙哥哥,怎生得这般好看。”
骆玄凌没好气地道:“公子再好看,也不是你能肖想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莫北轻咳一声:“你越说越离谱了。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他?孩子?”骆玄凌一见到苏闻贤就莫名不悦。
苏闻贤指着自己,慢悠悠地道:“嗯,我是小孩。”
他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是个喜欢神仙哥哥的小孩。”
“不过嘛……你倒像是个大人。”
骆玄凌被这话噎住,半晌才道:“你这脸皮什么做的?这么厚?”
莫北见苏闻贤语气懵懂却认真,不禁一怔,接口问道:“你喜欢殿下什么?”
苏闻贤目光依旧凝在楚南乔身上,轻声说道:“神仙哥哥长得好,待我也好。”
莫北无声地看向骆玄凌,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仿佛在回应他先前那句“肖想太子”的言论。
骆玄凌却视若无睹,别过脸去状似看向别处。
恰在此时,楚南乔回眸望来,目光清冷如深潭静水,不见波澜。
然而在苏闻贤眼中,这一瞥却别有深意。他当即端起一碟精致的杏花糕,步履轻快地走向楚南乔,衣袂随风轻扬。
“神仙哥哥,吃糕。”他声音雀跃,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莫北暗自思忖:这位政敌无论过往如何,眼下苏闻贤对殿下确是真心实意。
若他日知晓殿下要对他下药,不知这份赤诚之心将会化作怎样的失望与怨念。
船忽地不稳,苏闻贤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楚南乔心里一紧,本欲去扶,却心念一转终是没有动作。
只见,苏闻贤却是一个轻盈旋身,利落地稳住身形,连盘中精心摆放的糕点也纹丝未动。
待行至楚南乔身旁,他又仰起脸问道:“神仙哥哥,吃不吃糕?”
“不吃。”楚南乔话音方落,苏闻贤已将那块杏花糕轻轻抵至他唇边。
“要吃呀,”苏闻贤语气天真,眸光清澈,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喏……张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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