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诚的家里出现澄明寺的佛头和这么一个人,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可即使知道林卓诚人面兽心,林筠也没料到,他真能为了钱找人杀妻。
南式开笑容收敛了一些,意外于林筠的敏锐:“你比我想象得聪明,可惜警察永远查不到在他们认知以外的真相。”
林筠:“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南式开缓缓踱步到佛首前:“吴家那小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咳咳咳……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咳你竟然是半阴身……”
半阴……
林筠心中一凛,想起吴恙曾经的解释。
半阴身,鬼容器……这人想把他变成李河亮那样?
南式开没再继续多说,抚上佛像的道道裂痕,“多好的东西啊……咳咳……偏偏眼睛和耳朵残缺了,可惜,真可惜……咳咳咳!”
他猛地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转向林筠:“不过也好,正好……咳咳……用你来补,还能保证你安分一点。”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从供桌底下抽出一根细长的的铜针,阴恻恻地笑着。
林筠脚尖死死抵着那摇摇欲坠的椅子边缘,汗水从额角滑落:“这个节骨眼我要是瞎了,不会有人怀疑你们吗?”
“怀疑又如何?”南式开嗤笑。
他不打算在林筠的身体上留下外伤,只是用痛苦一点点凿穿他的意志,碾碎他的感知,直到他的魂魄足够脆弱,足以让那尊邪佛的阴煞之力剥夺其感官。
他想起自己在金子山时对吴恙的那一跪,脸上带着报复式的快意,猛地将铜针扎向佛像耳部缺失的黑洞。
铜针并非直接刺向林筠,但其没入佛像的瞬间,林筠的头部仍然如同被尖锥狠刺入耳蜗深处一般。
剧烈的耳鸣瞬间爆发,如同万千厉鬼在耳边尖啸,疯狂冲击着鼓膜,引发一阵无法抑制的寒颤。
林筠脚下一滑,脱离了椅背,全身重量骤然施加于被反剪的双腕,撕裂的剧痛让他看起来理智全无,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双腿开始毫无章法地乱蹬。
“砰!”
木椅被踢得向后翻倒,重重砸在地板上。
林筠被吊在半空,身体因痛苦无意识地扭动,每一次挣扎都加剧着手腕处血肉模糊的摩擦。
渐渐地,鲜血开始顺着手腕滑进袖口。
“蠢货!”南式开见状低骂一声,看着林筠手腕上越发严重的伤口,开始有些着急。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容器遭到损坏。
南式开急促地咳嗽着,快步上前扶起那把翻倒的木椅。
而就在其靠近的瞬间,原本看似因剧痛而失去理智的林筠微微抬了下眼。
紧接着,他的双腿猛地绞上南式开佝偻的脖颈,腰腹狠狠一拧!
“咯啦”一声闷响。
南式开双眼暴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咳嗽卡在了喉咙里,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林筠在其倒地前顺势蹬了一脚,借助反作用力向上跃起,手心死死抓住了头顶上方那根悬吊着自己的粗绳。
脑中的痛苦还在持续,整个世界的声音被彻底扭曲、拉长,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尖啸,眩晕与恶心感不断上涌。
“呼……”林筠急促地喘息着,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强压下所有不适,尝试用牙齿咬开绳结。
所幸南式开自信于悬吊的控制,绳结并未缠死,很快便松脱开来!
林筠从半空中摔落在地,顾不上撞击的疼痛,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依旧嗡嗡作响的耳鸣,朝着门外走去。
然而,当他转动门把时,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门纹丝不动。
剧烈的眩晕再次袭来,他眼前一阵发黑,不得不用额头抵住冰凉的门板才能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其陌生的笑声。
那声音尖细,完全不似南式开夹杂着咳嗽的嗓音。
林筠猛地回头。
只见南式开依旧闭着眼,头颅因为昏迷低垂着,身体却缓缓地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将外套扔在了地上,手指缓慢一颗颗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接着,在南式开依然闭合双眼、低垂着正脸的情况下,他的身体缓缓转了个身。
露出了他的后背。
那根本不是什么驼背!
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肉瘤状凸起,牢牢地寄生在他的脊柱之上!
凸起隐约呈现出模糊的五官轮廓。
此刻,在那“肉瘤”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两道粘稠、阴冷的目光缓缓睁开,正死死地、带着非人恶意地盯住了林筠!
而那陌生的、扭曲的笑声,正是从这第二颗头的嘴里发出!
他猛地又将铜针从佛像拔出几分,再次缓缓刺入。
这一次,林筠的视觉开始扭曲,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水中晃动。
南式开如今畸形的身影在模糊与清晰间剧烈跳动,分裂出重重鬼影,昏暗的书房仿佛旋转起来,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头颅内部的胀痛汹涌而来……
与此同时,医院病房内。
几人从午后等到傍晚,却始终不见林筠回来的身影,他的手机也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不安的气氛开始在病房里无声地蔓延。
在南玉竹和老太太不得不离开之前,苏荃深吸一口气,还是翻出林卓诚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十分嘈杂,似乎夹杂着风声和多人争执的模糊话语声。
林卓诚的声音很快传来,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客气,却难掩一丝焦头烂额:“喂?是苏老师吗?”
玄承宇和孟驰立刻围拢过来,紧张地盯着苏荃的手机。
“林先生您好,”苏荃顾不上寒暄,急切地问道,“我想确认一下林筠有没有安全到家?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他,很担心!”
“林筠啊!”林卓诚那边顿了一下,背景里似乎有人在说着股份、文件之类的词,他提高了音量试图盖过杂音,“他回来了!回来了!就是……就是眼睛突然很不舒服,可能是累着了,需要在家静养一段时间,苏老师,我正想替他请个假!”
旁边的玄承宇和孟驰使劲摇头,脸上写满了不信两字。
“眼睛不舒服?”苏荃的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充满了怀疑,“怎么会突然不舒服?严重吗?具体是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方不方便过去看看他?”
“我已经请医生在检查了,可能就是累的!”林卓诚的敷衍几乎不加掩饰,背景的争吵声似乎更大了些,“医生说了需要绝对静养,不能见光也不能被打扰!等好点了再说啊苏老师,我这边还有点急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异变陡生。
一个年轻而愤怒的男声猛地炸响,盖过了所有嘈杂:“林卓诚!我操你妈的是不是你害死她的?!”
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烈的推搡声,林卓诚的惊呼和旁人的劝阻。
霍裕生的声音带着愤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惦记她的钱是吧?我告诉你,没门!那些钱你一分都别想碰!”
“砰!”一声闷响,那边似乎有人动了手,传来拳头砸在□□上的声音。
“裕生!你冷静点!听我说……哎呦!”林卓诚的痛呼和辩解被彻底打断。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不堪的殴打声、咒骂声和嘈杂的惊呼声,随后通话便被猛地掐断了,只留下一串忙音。
苏荃握着挂断的手机,病房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林卓诚的说法实在过于苍白可笑,再加上电话最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力冲突,让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安……
夜色渐浓, 窗外的天空染上墨蓝,最后一丝霞光也被吞没。
老太太帮吴恙压制完一部分阴煞之后便有些体力不支,被忧心的南玉竹拉着离开了, 苏荃也被孟驰和玄承宇半劝半推地回了家。
空荡的病房里, 只剩下守夜的孟驰和玄承宇,以及依旧昏迷的吴恙……
“别抖了, 抖腿能增加信号咋滴?”玄承宇对一旁抖腿拨电话的孟驰忍无可忍。
“我这不是担心嘛!”孟驰把腿按着,听着听筒里依旧传来无法接通的机械声, 焦虑地抓了把头发, “筠儿到底怎么样了?”
“他爸不是说眼睛不舒服在家休息吗?好歹是回家了,亲爹总不至于害他吧……”玄承宇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没底, 掏出手机,“不过他家里啥情况, 以前也没听他说过多少……”
“我给他微信也发条消息吧,”他划拉着屏幕,在一堆花里胡哨的推送和运动支付消息里来回翻了几轮, 视线定格在了宿舍群的名字上。
点开群聊。
一星期前, “威孟不怕鬼”修改群名为“三个哑巴儿子和帅气父亲”, 下面还有林筠当时留的一个句号。
宿舍四人里除了孟驰以外,剩下几个都不太热衷于线上唠嗑, 玄承宇直到此刻才猛然发觉孟驰干的好事。
“干正事,别惹事哈!”孟驰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虚地嚷嚷着, 也顺势点开群聊打字。
[筠儿, 联系不上你,看到回个消息!]
他一边发消息,一边若无其事地调整姿势, 趁玄承宇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门口。
“我出去买点吃的,”孟驰伸回半个脑袋,“给你带点回来儿子?”
回应他的是玄承宇砸过来的白眼和一声“滚”。
孟驰溜走后,病房里也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电子音。
玄承宇揉了揉眉心,全然未曾察觉,吴恙身上的部分阴煞变成极其细微的黑色丝缕,悄无声息地游动,攀上了玄承宇垂落在身侧的手腕,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
他正想再次尝试拨打林筠的电话,后颈处却突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凉意,又迅速消失。
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玄承宇抬手摸了摸后颈,并无异样。
“空调开太低了么……”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把一旁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并未放在心上。
孟驰买了炒饭和炒粉,提着塑料袋往回走,在上楼时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
一群人围在走廊情绪激动,唾沫横飞。
“我爸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在你们医院没了?肯定是你们用药有问题!今天不赔钱没完!”一个中年男人脸红脖子粗地吼着,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医生的脸上。
“就是!必须给个说法!赔钱!”旁边几个男女立刻附和,声音尖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被他们堵在中间的医生一脸无奈:“家属,请你们冷静一点,老爷子的情况我们详细解释过了,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多器官衰竭,送来的时间太晚了……”
“放屁!就是你们害的!”另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尖声打断,甚至开始推搡起来。
孟驰听了几句明白了大概,挤上去帮忙:“吵什么?医院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吗!”
他的目光也因此瞥见了被这群人摆在地上的尸体。
那是一位极其瘦弱的老人,盖着的白单子滑落了一角,露出深深凹陷的面容,眼睛并未完全闭上,无声地望着天花板。
而他的那些孝子贤孙们只顾着争吵索赔,没人替老人合上眼睛,或者把白单子盖好。
孟驰怒了:“你们还是不是东西?”
玄承宇坐了一会儿后听到外面有人说着“打起来了”之类的话,疑惑地起身出了门。
穿过走廊,远远看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纠缠,就在他准备走过去看个究竟时,余光瞥见一旁的排椅上坐着个瘦骨嶙峋的老爷爷。
老人蜷缩着身体,花白的头颅低垂,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饿……好饿啊……”
玄承宇见状便走过去,稍稍弯下腰问道:“老爷子,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老人仿佛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喃喃着:“饿……饿啊……”
玄承宇又试着问了两句,对方毫无反应。
他心下无奈,猜想老人或许是患有老年痴呆或者意识不清,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找医生来处理更稳妥。
他直起身,决定先去那群人吵架的地方找值班的医生或护士。
玄承宇快步走近那圈围观的人群,费力地挤进去,一眼看到了被人群围在中间、正提着两袋炒粉和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孟驰!
他正想说话,视线猛地向下,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地面白布下毫无生气的脸。
玄承宇大脑“嗡”的一声,瞳孔猛然一缩。
这是刚才还坐在长椅上对他喊饿的那个老爷爷!
他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之前那个休息排椅。
椅子已经空空如也。
他本能地惨叫一声“卧槽”,拉过孟驰手脚并用地朝着吴恙病房里狂奔。
“我靠你发什么疯?老子还没吵赢呢!”孟驰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完全摸不着头脑,一路跌跌撞撞,嘴里还在嚷嚷,“让我回去跟那帮孙子大战三百回合!”
玄承宇根本不理他,冲过走廊,猛地撞开病房门。
二人正好和刚刚起身准备出门的吴恙撞了个满怀!
“恙、恙哥!你醒了!”玄承宇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地指着外面,“鬼……外面有个老爷子成鬼了,我回来拿魂铃和符纸!”
孟驰一听有鬼没再嚷了,把刚才听到的关于子女不赡养、老人被扔在破旧房子里自生自灭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那群人渣!我要有这种儿女,我化成鬼也不放过他们……”
吴恙刚醒状态不是很好,但听完始末后还算淡定,安慰了一下情绪激动的二人,取出玄盘轻轻划过,指针微微颤动起来。
他带着二人沿着指针方向一路穿过走廊,直到看见一个极其淡薄、几乎要消散的透明虚影蜷缩在墙角,身影模糊。
他打量了几下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玄承宇二人:“医院附近肯定有丧尸一条龙的店,你们去找找,买点香烛纸钱回来,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很饿……”
孟驰虽然看不见鬼魂,但听着吴恙的话,一腔怒火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酸涩取代。
“妈的……”他低骂了一句,和玄承宇一起离开。
几分钟后,二人提着供香和纸钱回来,吴恙将老人的魂魄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简单清理出一小块地方,点燃供香。
烟雾袅袅升起,却并不散开,缓缓飘进老人的嘴里。
玄承宇也跟着念诵引魂咒,孟驰学着吴恙的手法折纸,再放进火里。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释重负的叹息。
“好了,”吴恙熄灭了最后的火星,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吃饱了,已经走了。”
几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身后传来嘈杂声,转身看去,正好看见之前那群闹事的男女被几位警察反扭着胳膊,推搡着带离医院。
孟驰啐了一口:“活该!”
事情已了,吴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两人,眉头却微微蹙起,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林筠呢?”吴恙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他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孟驰和玄承宇被问得一怔,从刚才闹鬼的事件中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又垮了下去,七嘴八舌地解释。
“恙哥!筠儿他今天中午回家取东西,然后就失联了!”
“电话一直打不通!他爸倒是接了电话,说什么眼睛不舒服在家静养!”
“对对!而且他家好像是后妈去世了……”
吴恙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昏迷前的记忆碎片与此刻的不安迅速交织。
“他家的地址!谁知道?”吴恙不得不打断他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苏老师应该有!”
吴恙立刻拨通电话,那头的苏荃也正为此事忧心,立刻报出了林筠报道前填写的家庭地址。
吴恙记下地址,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朝着林筠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吴恙按响门铃。
等了片刻后门锁打开,出现的却并非林筠,也不是林卓城,而是一个穿着真丝睡袍、头发微湿、浑身散发着情欲气息的年轻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