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鸦山众匪干的第一票,先把沉川干沉默了。
只见豪绅地主家的家丁一抡膀子,邦邦两下,“心狠手辣”的土匪小弟被干翻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沉川:……有个屁的前途,溜了溜了。
他还是老老实实种地去。
当晚就拎着包袱跑路。
结果刚冲到山脚下,寡了二十多年的他,遇到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小寡夫。
三当家将小寡夫往沉川怀里一推:大哥这是作甚?可是知道三弟为大哥掳来个压寨夫郎,连夜下山迎嫂夫郎回山寨?
小寡夫警惕地望着他,狭长的丹凤眼中,疏离又傲气、冷艳又高贵,一眼就看得沉川心猿意马。
心脏怦怦跳,沉川在心里唾弃自己:烷基八氮,我与那曹贼何异?
当即愤愤然摔了包袱:三弟说得对!
反正没人规定打家劫舍才叫土匪,弱不禁风的小弟们又是战五渣,那他就做土匪里的一股清流:开山种地做生意。
——这个压寨夫郎他娶定了!
没有地?不可能。沉川带领一干小弟,以老鸦山为中心,放眼附近几座山头开荒,锄头都抡冒了烟。
新垦的荒地产量跟不上?不存在。他可是有超绝木系异能的人,先天种地圣体,大手一挥,产量蹭蹭涨。
水稻玉米马铃薯、甘蔗茶叶油菜籽、葡萄杨梅红心柚……土著作物丰产了不说,还催化出很多新品种,直把小弟们忙得脚底起火花。
生意也得做起来,爆爆米花、炸薯片、摇乳茶、烤小蛋糕、榨菜油、酿果酒果醋……方圆百里之内,找不出哪个城池没有他开的食肆和作坊。
无良友商眼睛红得冒光,雇人诋毁、窃取配方、垄断威胁……五花八门的恶意竞争手段层出不穷,可谓癞疙宝装青蛙——长得丑玩得花。
沉川撸袖子:土匪不动武,你真当我是受气包?
众小弟:就是就是,你当我们老大是受气包啊?
爱生闷气的压寨夫郎:不是吗?
沉川(逮住人猛亲):我只受你的闷气,他算老几?
内容标签: 生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异能 爽文 经营
主角视角沉川互动梅寒配角收藏作者专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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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种地赚钱调戏俏老婆
立意:用双手创造幸福生活
一个精瘦的男子扬起巴掌,毫不留情抡到另一个矮瘦少年肩膀上。
精瘦男子阿耿,瞪眼低斥:“你筛糠呢?大哥怎么说的?别乱动!”
矮瘦少年连忙忍住冷战。
打眼一瞧,这尚且算得上隐蔽的灌木间,与两人如出一辙瘦弱的还有十数人,十几二十多岁的,无一不骨瘦如柴,瘦得五花八门。
冷不丁看到其间混着一体量高大、身材精壮的汉子,属实吸睛得紧。
“大哥你放心,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他们人不多,拢共就五个家丁,绝对不是弟兄们的对手!”矮瘦少年峰子一张口,呼吸立时冷成一阵雾气,不由抱怨:“这居州不是说很南边吗?冷死了。”
被称为大哥的沉川,也就是这一行人里唯一身强体壮的汉子,耷拉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看信誓旦旦的峰子,又看看其余穷凶极饿的小弟,少顷,默默收回目光,不发一言。
饿,没那力气说话。
他已经整整八年没经历过这种饿到反胃的感受了,没想到一次穿越,待遇断崖式下坠、跌至谷底!
沉川苦着脸,从没这么想念末世过,末世虽然凶险,但他是基地首屈一指的木系异能者,平时打打怪、种种地,就能过得十分滋润,至少是吃喝不愁的。
奈何自他在末世身亡、在这旮旯醒来后,一双双眼睛跟激光一样盯着他,嗷嗷待哺的。一问,他成了土匪头子,看服饰还是古代背景,且正在官道边埋伏,打算干落草的第一票。
也行吧,土匪头头,很新奇的体验,好好干也能做出名堂来……就是小弟们看起来不是很靠谱。
蹲守没多久,打劫目标出现:五个家丁押运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塞满粮袋,一个个鼓鼓囊囊的都是粮食。
小弟们望着这一整车粮食,一张张冻得乌青的脸红润起来,激动地互相使眼色,彼此眼中的兴奋和蠢蠢欲动遮都遮不住。
“来了来了!”
“好多粮食!”
“大哥等着,看我震慑他们!”
“呔!”
等不及粮车靠近,阿耿几下蹿出身,雄赳赳气昂昂往官道一站,与五个家丁打了个照面。
阿耿:“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沉川:“……”就没有新鲜词吗?
小弟们紧随其后,凶神恶煞冲了出去。
阿耿不忘将山寨名头打出去:“你们是哪家的?没听过我老鸦山的名头?道上的规矩懂——你大爷!”
——话说一半,只觉屁股遭受一记重击,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前扑腾几步,好悬没给对面行个大礼。
阿耿才站稳,倏地转头,怒视罪魁祸首:峰子。
原来是峰子冲太急,一个滑铲摔了一跟头,好巧不巧一脚踹阿耿屁股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漆黑的脚印。
沉川扶额,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这十几人真能劫成功?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只见阿耿愤愤瞪了峰子一眼,终于动手了,然后……被打劫的家丁们一抡膀子,邦邦两下,阿耿当即被干翻在地,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见状,众小弟一拥而上,手脚并用、毫无章法,然而不过片刻,就被打得落荒而逃。
沉川:“……牛逼。”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没眼看,就这还做土匪?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啧,还不如村口的小混混呢,还好没跟着他们一起冲,不然脸得丢到天上去。
大获全胜的家丁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猖狂笑了几声,赶着马车走了。等他们走得不见人影,没有回来的迹象,阿耿才又带着人鬼鬼祟祟绕了回来。
“大哥,这回是我们大意了,下一票,下一票肯定开张!咳咳!”阿耿顶着满脸淤青,保证似的往胸口一拍,没收住力,拍得自己咳嗽不止。
“就是就是,大哥你看着吧,我们指定行!”其余人连连点头附和,眼巴巴望着沉川,又羞愧又满心壮志。
沉默一瞬,沉川看着阿耿,幽幽道:“……鼻血要进嘴了。”
阿耿抬袖子一揩,脸上顿时横拉开两道鼻血,他却没察觉,看看袖子,咧着嘴笑了:“嗨呀,嘴皮子都给我冻麻了,没感觉出来哈哈!”
沉川长呼一口气,抬眼望苍天,这突如其来的语塞,不亚于一记重锤。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他真的很饿,饿得烧心,深刻怀疑就是原身饿死了他才穿进这具尸体里的。如果再不吃饭,他恐怕不得不再穿一次。
“对对对,天晚了,先回寨子吃饭!”
“吃完再继续!”
一行人连忙簇拥着沉川往山里走,边走还边计划着下一票要如何如何筹备,要哪般哪般动手,然后畅想得手后要怎样怎样大鱼大肉。
沉川跟在后面,心绪复杂地抿着嘴,不搭话。疑似痴人说梦呢。
沉川傻眼了,这就是你们说的寨子?!那枯树枝搭起来、高度不到人肩膀、乱七八糟四处坐落的木棚,是寨子?!既不能防风遮雨,又不能阻挡飞禽走兽,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的,寨子?!
还有那几个,佝偻着腰背,拄着拐杖还颤颤巍巍的老翁老妇,也是土匪?
这古代当土匪的门槛这么低的吗?不对,这确定是落草为寇不是石壕吏之土匪抓壮丁?难不成抡着拐杖打家劫舍吗……画面过于逆天,沉川不敢想。
或许是沉川神色过于精彩,阿耿顶着两杠鼻血冒头,“大哥别灰心,虽然咱刚安营扎寨,还没来得及打出老鸦山的名气,但有大哥和二哥三哥的带领,不出几年,弟兄们指定能称霸居州!”
也不知道阿耿脑补了什么,总之与他的雄心壮志相比,沉川只觉心梗,心梗之余又语塞不已,如鲠在喉。
从一行人滔滔不绝的豪言壮语中,沉川艰难拼凑出当前处境:
他们脚下是居州地界的一座荒山,老鸦山,而老鸦山众人并不是居州人士,而是沉川这副身体的原主人,从居州以北的各个州府县“拔刀相助”救下来,然后跟着沉川,一路来到居州,并决定在居州落草为寇的。
除了沉川外,山寨还有一个二当家一个三当家,目前都不在寨子里。
更难绷的是,今天是落草为寇的第三天,一寨子人毫无进项,都在坐吃山空。
沉川:“……”饿,好饿。
等端到晚饭,沉川的天,终于还是塌了!
他手里端着的哪里是碗,分明是、是一个由阴干荷叶卷成的……卷,里面装着稀得和清汤无异的粥水。条件竟然艰苦到连个碗也没有的地步吗……
“怎么了大哥?喝呀!”
蹲在一旁的阿耿见沉川半晌没有动作,咕噜下一口滚烫的粥水,龇牙咧嘴地催促沉川。
见阿耿喝得香喷喷的,沉川若无其事收回视线,毫不怀疑但凡喝慢一口,这荷叶卷就能散给他看。
认命地吹吹粥喝下一口,还行,好歹还尝得出米香,总比饿肚子强。饶是如此,心里也不得不感慨,他在末世的时候都没过过这么苦的日子。
一碗稀粥喝完,身体暖和不少,沉川俨然下定了决心,这土匪是万万不能当的,得走,不,得跑!
在末世混了八年,他没什么节操道德,对于当土匪打家劫舍过日子没有心理负担,可问题是他更喜欢一个人干,而且这些土匪小弟真不行啊,一个个都是战五渣,瘦鸡似的,还有那智商堪忧的样子、一帮子老弱妇孺……
嘶,不好活,真不好活。
不过占了人家身体,却要抛下人家小弟远走高飞,属实不太道德啊,难道……留下?
正沉思着,阿耿胳膊肘怼了怼沉川。
“干嘛?”
阿耿一咧嘴:“大哥我给你洗碗。”脸上的两杠鼻血都消了不少,殷勤地望着沉川。而不远处慢了一步的峰子,颇有些恨恨地瞪着他。
啧,动摇了,其实这些小弟还不错来着。沉川愁眉苦脸地把荷叶递给阿耿。
阿耿笑得更开心了,“放心吧大哥,我心细得不亚于哥儿、姐,绝不会给你洗破了,夜里往身上一盖,一丝风都不叫它跑进来!”
沉川胡乱点着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顿住,连奇怪的哥儿姐也没注意到,径直问:“盖?”
意思是这荷叶当了碗还要当铺盖?!
“昂!”阿耿不觉得有问题,“盖肚脐眼上挡挡风,免得着凉,明儿个洗洗,再迭一迭,又可以当碗用,方便得很。”
方便个屁方便,沉川已经不知是今天第几次无言以对了。
一言难尽地瞧着阿耿走向溪边洗碗,那个才松动分毫的念头前所未有得坚定:跑,必须得跑,今晚就跑!
是夜,老鸦山静谧得吓人,只偶尔传来几声朦胧鸟鸣,间或夹杂着冷风吹动树木枝丫的簌簌声。
沉川在那潦草的棚子里睁开眼,移开阿耿压在他身上的腿,把荷叶往阿耿身上一扔,就离开了棚子。火炉一样的热源消失,没一会儿阿耿就冷得蜷缩起身子,仍旧睡得死沉,丝毫没察觉身边少了一个人。
沉川四下扫一眼,便提脚离开,身影在夜色中如同鬼魅,无声无息,连正猎食的猫头鹰也未曾惊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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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遇梅寒
老鸦山不是一座山,而是相连几座山组成的山体群落,山很原始,植被尤为茂密高大。
山寨选址不错,坐落在三座从半山腰处相接而形成的山谷中,离山脚下的官道有些距离,山路崎岖险峻,地势易守难攻,意在防患官家“剿匪”或受害者寻仇。
但对于长期与变异动植物打交道的沉川来说,这道天然屏障的威力大打折扣,他穿梭其中,如入无人之地,还有余力分析观察此间地势。
沉川离开山寨时,夜空笼罩着层层厚重的乌云,走着走着,乌云静悄悄散了,变为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林间传来异动,倘若平常人还难以察觉。
“嗖!”
什么东西骤然射向林间,那不好捉摸的动静倏然消失。
“野兔?还不错。”
沉川提起这条运气不好,选择半夜出来觅食偏生撞到他手上的野兔,加快速度往山脚赶。
入夜前喝的粥水早就告罄,短期内沉川并不想再次体会饿得抓心挠肝的感觉,那对一个以食为天的人来说实在残忍。但这原始森林里比较干燥,陈年枯枝败叶也多不胜数,贸然生火恐怕引起山火,还是到山脚再生火烤兔子。
吃饱了回复完体力,使用起异能来能少一分顾虑,尽快赚了钱好回来接济这帮战五渣小弟。哎,没办法,占了人家身体,甩手就不管人家小弟,不仗义。
然而才到山脚,还没来得及生火,便听得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沉川身形一闪,藏身到隐蔽处,暗中观察。
倾耳一听,便判断出脚步声分属两人,一道较轻,一道较重,来者约莫是一大一小。脚步惊慌,有些慌不择路,时不时被什么东西绊一跤,又连忙爬起来奔逃。
待到二人近了,沉川听清两人急促的呼吸,心中确认两人没有威胁便收了手,静静望着二人逃到近前。
脚步重的那人是一身量高挑、体型清瘦的男子,他牵着一个几岁小男孩,边跑边不住回头看,慌乱得如同身后有洪水猛兽。
沉川不动,凝神细听——远处还有两拨人在打斗,脚步声、对骂声、拳拳到肉声……混乱无比,叫沉川难以判断到底有多少人。
出于谨慎,沉川不打算现身。
却在这时,那小孩猛地扑倒,沉川本以为那男子能及时将他拽起来,不成想不仅没有,男子还被带得也摔了一跤,一看就是身体孱弱、体力不支。
“有没有摔到哪儿?还能不能走?”男子连忙扶起小孩,连声询问。
小孩站稳,摇了摇头,伸手拉仍坐在地上的男子,没拉动。男子自己使了几次力才堪堪站起来,一迈腿,又几乎扑到地上去,看样子伤了腿。
男子焦急地看看后方,一咬牙做了决定。
“还记不记得胡子叔叔说的?沿着这个方向往山上跑,不要回头不要拐弯……山上有个寨子……”
沉川眉头微动,是山寨的人?
男子哑声叮嘱完,推了推小孩的后背,小孩却拽着他的衣袖,不肯走。男子又厉声说了几句,小孩还是一动不动,很倔。
无法,男子目光急切地四下搜寻,选中一处隐蔽点,拉着小孩一瘸一拐走去,“这里!躲着别出声!”
一大一小朝沉川藏身处而来,沉川现身的脚步一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退后半步,更隐匿于树影中。
二人没发现此处有人,急忙往林子里钻,生怕被人发现。
走近了,沉川才发现这一大一小实在瘦得出奇,身上不厚的衣服空荡荡的,稍不留神就挂住了树枝。
男子被树枝拽住,矮下身把小孩往暗处一推,赶忙回头拉扯衣物。
而暗处,小孩费力仰着头,和沉川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动。
衣物被缠得紧,怎么也拿不下来,男子急了,站起身用力扯、拼命拽,整个身子都在往后用劲儿。
“嘶啦——!”
衣裳撕开个大口子,男子一个没稳住,一头撞了出去。
接着只听一声闷响,整个人撞到了一堵“墙”上,“墙”岿然不动,男子却顿时头昏脑涨,猛地向后一弹连退几步,胡乱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形。
没能抓住借力物,也没倒下——胳膊被人钳住了。
沉川仍立在树影中,被他抓住的男子半边身子暴露在月光下,一张瘦削的脸庞袒露无疑。
一垂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闯进沉川目中,内眼角微微下垂,外眼角又略微上扬,使那张有些傲然的长相多添几分风情,此刻目中却满是错愕和来不及散去的焦急。
下一瞬,似乎反应过来抓着他的是什么,双目大睁,一瞬间盛满惊惶。接着疯狂拍打沉川的胳膊,像是在挣脱毒蛇的缠绕。
见状沉川就放了手,于是这人一屁股坐到地上,一把拉过站在沉川身旁的小孩,紧紧抱在怀里,俨然一副保护姿态,防备地望着阴影中的沉川。
沉川看着那双又防备又强自镇定的眼睛,心口方才被一脑袋撞到的地方隐隐传来异样的感觉,几分闷痛,几分酥麻。
这小子脑袋可真铁,硬实。沉川不合时宜地想。
“你……”
“唰!”
沉川伸出手想把人扶起来,甫一动作,一把沙石混合着枯叶,直冲面门。沉川一侧身躲过,身上还是沾了些细沙。
迷惑地看过去,只见这人趁这空档扑了过来,二话不说抱住了沉川。
“跑!去找胡子叔叔!”
话音落地,小孩犹豫片刻,一抹眼睛,迈着小短腿朝来的方向跑了。
沉川:……?
“朋友,你干嘛抱我?”
如果是以为他是坏人,想拦住他,不应该连他双手也抱住吗?只勒着他的腰,是想?
男子不语,只一味地收紧手臂。
防备心还挺重,可惜力气太小,估计也没什么打架经验,来拦沉川无异于螳臂当车。
“你我二人素不相识,倒也不用投怀送抱哈。”
男子像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任沉川说什么都不动摇,像个小牛犊子似的往前顶,想把沉川顶倒在地,奈何沉川山一般立着,嵬然不动。直搞得沉川一阵哭笑不得。
两人姿势实在招笑,沉川一手握住这人单薄的肩膀,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这时,他抿得紧紧的嘴一动,沉川当即手疾眼快捏住他两颊,制着他脑袋后仰,不让他咬下来。
好险,差点被他袭胸成功!
“你小子……”到口的话戛然而止。
——这人冷冷地瞪着沉川,眼神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那感觉怎么说,好像沉川是个十恶不赦的宵小,他随时会朝沉川脸上啐一口一样。
啧啧,有名门正派盯邪魔歪道那味儿了。
沉川失笑,轻而易举将人撕开,并顶着他凌厉的目光,按着他肩膀一转,另一手就把他两只细瘦的手腕抓在了一起。
“你这样的,再来十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对方愤愤挣了两下,挣不开,抬脚就要踢踹,哪成想被沉川三两下化解,压在了树干上。
“我又不是坏人,你急什么?”
沉川声音带笑,胸腔的震动从二人紧贴出传到男子身上,教男子好一阵恼怒,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行了行了,我真是好人,不然那小孩怎么跑得掉?”
说完,沉川退后一步,主动放开了人。
捻捻手指,对方手腕、脸庞温凉的触感还萦绕在指尖,没有消散的迹象。
男子冷着脸睨沉川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一瘸一拐追着小孩去了,只是腿受了伤,怎么也走不快。
啧,这小眼神,看得人怪内疚的。
沉川不假思索地跟上去,走在人身侧,很感兴趣地问:“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交个朋友?我叫沉川,你叫什么名字?”
人不理他,两条长腿赶得更快了。
“哎,别不理人呀!那小孩是你弟弟?你放心吧,肯定没事……”
小孩跑时,沉川在他身上放了东西,一旦有危险他就能感知到。
“我听你们说要去老鸦山?要不要我带你们去?这山里禽兽不少,还怪危险的。”没发觉自己就很像禽兽。
“哥们儿你说话呀,咱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沉川仗着身高腿长走在一边,顾自搭讪,丝毫不觉得自己跟着别人跑的模样像个流氓,也很神经大条地没发现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古代人真高冷啊,沉川心想。
“……那是我儿子。”男子冷不丁出声。
“儿子啊,那挺好……”沉川打了个哈哈,话匣子关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问:“孩子妈——孩子娘呢?不会是……”
这人又不答话了,凉凉地瞥了沉川一眼。
沉川福至心灵,原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寡夫,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竟然孩子都这么大了。默了一瞬,沉川来劲儿了,一张嘴话就停不下来。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小寡夫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他也知道了这小寡夫的名字:梅寒。
人如其名,冰碴子似的。
两人你追我赶的,不一会儿,远远便见对面来了一帮人,个个都气势汹汹的,幻视小混混赶赴火并现场。
待走近些,就见为首那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怀里还抱着个小孩。见此情形,沉川明显感受到身旁的人松了一口气,急切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沉川想起之前这人跟小孩说的胡子叔叔,看来是认识的。
“大哥?”
“大哥!”
络腮胡以及他身后众人看清两人,凶悍气势急转直下,隔老远就开始扬声高呼,十分兴奋的样子。
沉川诧异看向身旁之人:看不出来啊,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手脚也没功夫,竟然还有这么一群小弟。
那估计很聪明了,是计谋型人才!
沉川目光瞬间不一样了。佩服佩服,军师嘛,体能差了点完全不是问题。
只不过……络腮胡等人怎么全盯着他?这眼神……莫名熟悉。
“大哥你怎么来了?”
络腮胡声音和形象完全不符,听起来很年轻,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眼睛炯炯望着沉川。
沉川:……哦,大哥是我,原来这是老鸦山的小弟。
“难不成是知道我们给大哥掳来个压寨夫郎,连夜下山迎嫂夫郎回山寨?”
沉川还捋着人物关系,络腮胡话音一落,伸手一推,小寡夫没站稳,栽到了沉川怀里。
沉川下意识扶了人一把,更懵了:啊?你们古代人这么开放的吗?压寨夫郎?还是说不愧是土匪,根本不在乎阴阳调和、传宗接代那一套?
沉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然他性别男爱好男,也确实对这小寡夫有意思,但他本打算慢慢试探来着,如果人对男同深恶痛绝,或者根本没有那方面意思,他也不会强迫人。
可是怎么突然就、就、就快进到这一步了?!
小寡夫梅寒倒在沉川身上,抬眸看了沉川一眼,又垂下眼,不挣扎也不反驳,说不清是不甘还是认命。
这一眼看得沉川心里一突,接着心怦怦跳,忙将人扶稳站好,进入大哥角色,义正词严:“我虽然是土匪,却从不做欺男霸女、褫夺人/妻的事,否则我与那曹贼何异?”
一番话掷地有声,听得众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良久,一小弟弱弱问道:“大哥,曹贼是什么贼?是山贼的亲戚吗?”
沉川一梗,决定无视,转而对梅寒道:“你放心,我说了我是好人,不会强迫你委身于我。”
梅寒仍垂着眼,轻声:“我是自愿的。”
沉川:……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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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妹妹~喜欢我就尽情地收藏我~(抛媚眼)不要因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第3章 阿简来历
本打算单飞的沉川还没离开老鸦山,就迷迷瞪瞪跟络腮胡等人回了半山腰的山寨,且多了个压寨夫郎和便宜儿子,人生进度一下就来了个大跨步。
哦,还掉了一只野兔。
一行人回到山寨时,天刚蒙蒙亮,年轻人大多还睡着,上了年纪的老人却是起了,招呼着给刚回来的络腮胡等人做些吃的。
从他们的对话中,沉川了解到:络腮胡即是山寨的三当家,名叫邵元,几日前和二当家带着十来个人去城里购置物资。
“大哥你是没看见啊,这南边的官府也欺人得很,仗着身上那张皮子,在大街上就敢欺负嫂夫郎!”
“不过撞上咱也算他们好日子到头了!当时三哥几步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那些官差,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跑了……”
几个小弟端着荷叶碗蹲在火堆旁,边喝粥边炫耀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三哥跟嫂夫郎说了几句话,嫂夫郎就对大哥崇拜不已,当即表示要以身相许,劝都劝不住哩!”
小弟说这话时与有荣焉,沉川只当他在瞎扯,虽然才认识一天不到,明眼人都能看出梅寒不是他口中那种人。
侧目一看,话题中心的梅寒果然还冷着一张脸,只带着那个小孩坐在离人群稍远处的石头上,安安静静地喝粥,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众人。
他虽然衣着破旧,周身却仿佛有一个天然屏障,使他与这简陋的山寨格格不入,周遭环境的极不相称,衬得他俨然一副落魄贵公子的模样。
沉川后知后觉有些说不出的不自在,脑子里不由脑补出落魄穷小子强娶了高高在上大少爷的戏码,本该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却不得不委身于穷小子、陪穷小子吃糠咽菜……
傲雪寒梅堕落尘泥……沉川闭了闭眼,内心无比唾弃自己,更为自己的脑补尴尬。
“……三哥说留一半弟兄和二哥办事,我们先送嫂夫郎回山寨,结果我们刚出城就有追兵撵上来了!”
那小弟激动得粥忘了喝,眉飞色舞、言语夸张地讲述了迎战官差的大场面,直讲了六七百字还意犹未尽,听得几个老人震惊不已。
“那些官差人模狗样的,哪里是兄弟们的对手?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兄弟们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跑得跟孙子似的!”
“然而就在这时,小阿简跑来了——就是大哥的新儿子,拉着三哥就跑;三哥一看,顿感不妙,难不成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兄弟们一撸袖子杀将而去……”
那边小弟还在高谈阔论,这头三当家邵元,拉着沉川远离人群到了溪边。
邵元:“大哥,我跟你说个事儿。”
开了个头就停住了,像是在斟酌着该如何组织语言。半晌,才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阿简……不是梅寒的儿子。”
沉川一愣,诧异道:“是你儿子?我说怎么处处不对劲呢!”
“怎么可能!”邵元络腮胡一抖,瞪圆了眼睛,“要是我儿子我怎么还让他做你儿子!”
也对哈。
沉川讪讪,拍拍邵元肩膀,给他顺了顺毛,看看远处的梅寒,问:“那梅寒怎么说是他儿子?”
邵元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你也知道我是京城人士,还在京城得罪了人。”
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沉川面不改色地点点头,“然后?”
“阿简他,是我一个故人的儿子。”邵元顿了顿,又道:“我那朋友家里是当官的,犯了事儿,一家老小都被流放。”
“有些人却不肯善罢甘休,派了人一路暗杀……”说着,邵元脸色奇差无比,目中竟显现出一片怨毒,与他之前展现出来的形象极不相符。
信息量略大,沉川消化完,忍不住又看了梅寒一眼,“那他是?”
“我以前也不认识他,约莫是阿简他娘的旧识。”邵元摇摇头,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人不是他一样。
“旧识?他心仪阿简的娘?所以甘愿做阿简的爹?”这样就说得通了。
沉川一言难尽地皱起眉。这下棘手了,这小寡夫不仅是直的,还爱别人的妻子爱得一往情深,心甘情愿抚养意中人和情敌的孩子。
这、这、这沉川完全没有胜算啊!更别提竞争对手还疑似死了,他一个大活人怎么跟死人比!
“大哥你在想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然而邵元的表情比沉川还要一言难尽,“他是个小哥儿啊!哥儿怎么喜欢姑娘?”
沉川一脸懵:“啊?什么小哥儿?他不是男的吗?”
邵元就差把无语两个大字刻在脸上了,一拳捶在沉川肩上,“大哥!他要是男的我还能……那不是存心想让你断子绝孙嘛!”
此言一出,沉川直接震惊了,啥意思?邵元说的小哥儿不仅性别不算男的,还能……生娃?!
这太玄幻了,饶是末世从上到下变异了个遍,沉川也没看见过会……的男人,不对,按邵元的意思,这不是男人,是外形和男人差不多的,有生小孩能力的,性别为小哥儿的一类人。
而且从周围人稀松平常的反应来看,小哥儿这类人不在少数,梅寒并不是个例。只是不知男人和小哥儿是如何区分的。
沉川福至心灵想到,难怪梅寒一直不给他好脸色,他昨天的言行举止在男人之间看来很常见,但对方性别一变就不对劲了:他看起来就像把人堵在胡同里调戏的流氓混子……
“不对啊大哥,”邵元反应过来,狐疑地盯着沉川,“你以为他是男人,但我看你似乎对他有点意思。”
“你喜欢玩男人?”
沉川:“……怎么说话呢?”他明明连别人小手都没拉过,怎么一口黑锅就扣下来了?
沉川虽然知道自己性取向,却从没谈过对象,一开始是因为没成年,以学业为重;等他成年了,好巧不巧赶上末世了,那种情况下谁谈对象啊,只怕上一秒还在啃嘴巴子,下一秒就要啃脖颈子了。
但这不好解释,沉川当即一口黑锅扣了回去:“我倒是其次,主要是你,你不也没成家?怎么想着撮合我俩却不自己上?”
这话说得好像瞧不上别人、在踢皮球似的,沉川不是这个意思,又语言匮乏想不到别的词,只得心虚地降低音量,生怕被梅寒听见——虽然这个距离是不可能听见的。
沉川死鱼眼瞪着邵元:“照理说你也算英雄救美了。”
邵元心里一梗,沉默了,片刻后又笑起来:“这不是大哥二哥都没成家吗?哪儿轮得到我?”
笑了一会儿,又收了笑正色道:“我想着官府还在通缉阿简,如果梅寒嫁了人,再把阿简扮成小姑娘,出入都是一家三口,能省不少麻烦。”
“他嫁的人也得信得过、有实力,才好护住他俩。”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果大哥不愿意,只喜欢玩男人,那我等二哥回来……”
“谁说我不愿意了?”沉川一口打断邵元,一本正经胡诌,“我想了想,寨子里最信得过最有实力的,非我莫属。我又是你大哥,你有难我是一定要帮的,这才是兄弟!”
邵元就笑,比了个大拇指:“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哥的实力,是这个!”
“不过我有个想法。”沉川揽上了邵元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我想了几个晚上,咱们还是不能做打家劫舍的勾当,那样目标太大了,而且寨子里还有这么多老弱妇孺,一旦动静大了惹来官兵,你我年轻力壮的倒是好打好跑,他们就遭殃了。”
邵元点头赞同,“说得是,那大哥怎么想的?”
沉川开始忽悠:“不然这样,咱先靠山吃山,把日子过起来。好好建好寨子,再垦他几百上千亩地,地里有粮心里才不慌;然后做点营生挣他几千几万两银子。”
“等到咱兵强马壮、有钱有粮了,想干什么不行?”想了想,沉川又下一剂猛药,“到时候别说做土匪了,就是那皇帝老儿屁股底下的位子,换个人坐坐也只算屁大点事!还不是咱说了算?”
才怪,这只是沉川画的究极大饼。
沉川喜欢用拳头说话,最在行的除了种地就是干饭打架,他就不是打天下那块料。当务之急是让弱不禁风的小弟们放弃做一方悍匪的远大志向,他们也不是这块料啊!
“大哥说得对。”
“再说了,谁规定土匪就得打家劫舍……诶?”就这么轻易说服了?他还没使出全力呢!
沉川狐疑地看向邵元,就见这个络腮胡大汉一脸的坚定严肃,好像真被他忽悠成功了似的。
然而络腮胡下,人好像在笑,又好像没在笑,沉川纳闷:难道这是传说中的似笑非笑?
等沉川定睛分辨,那感觉又不翼而飞了,仿佛是他的错觉。很长一段时间后,沉川才发觉这并不是错觉,他这个三弟根本不是表现出来的样子,反而极其喜欢拱火,很不考虑什么深谋远虑。
不过现在的沉川并不知情。他才不管这么多,高兴地拍了拍邵元肩膀,“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跟我是一条心的!那等你二哥回来,咱再跟他商议商议!”
邵元也回揽住沉川,“不用费那工夫,二哥本来就不赞成咱落草为寇,私下里还找过我。我俩改了主意,二哥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那敢情好,咱兄弟仨人同心协力,其利断金!”沉川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这么自来熟,分明认识不久,已经能够毫无负担地称兄道弟,仿佛跟他认识很久了似的,颇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邵元:“好兄弟,一辈子!”
“那你待会儿先统筹一下,问问寨子里有没有手艺人,甭管种地打猎还是灶房活儿,都问问。要是有会建房子的就更好了,咱这寨子,啧,属实寒碜。”
“我记得阿耿跟他老爹以前就是给人盖房的,一会儿……”
“成,寨子交给你了,我带几个人进山看看去……”
俩人相谈甚欢,勾肩搭背地走了。
沉川自然察觉了邵元有些古怪,但他不在意,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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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进山
居州地处大虞朝南部,冬日很少下雪,偶尔有些霜冻,冷得不是很夸张,与位于北地、冬日一片冰天雪地的京都截然不同。
但老鸦山植被繁茂,山寨更是处于山谷之中,即使当下已经是冬日的尾巴,也比居州的一般城镇村落要更冷些,溪水虽然并未冻结,也冷得刺骨、寒得熬人。
梅寒蹲在溪边洗荷叶卷,只觉骨头缝里都是寒意,冻得手指几乎失去知觉。
还好荷叶卷是阴干的,相较晒干的没那么脆,要软和一些,否则难保不会被僵硬的手指戳破。
沉川来时,就见梅寒边清洗荷叶,边一脸的若有所思,动作机械重复,不知道冷似的。
而小阿简就乖乖蹲在他身旁,两手塞在大腿和肚皮之间捂着,小小一个,像一朵小蘑菇。
“我来洗吧,这水太凉了。”沉川蹲到梅寒另一边。
梅寒回神,下意识缩回手避开沉川。沉川也没有热情地强追上去,收回手不自在地搓搓膝盖。
梅寒轻声道:“已经洗好了。”
“哦哦,洗好了就好。”沉川掩饰性地轻咳两声,“你脚怎么样了?我帮你看看。”
又补充说:“我会看一些跌打损伤。”
梅寒默了片刻,点点头。
“你站起来。”梅寒刚想脱鞋袜,沉川就搀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他手上很有力,梅寒几乎是被提起来的。
“扶着我肩膀。”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沉川将手伸向梅寒的伤脚。
来不及说别的,梅寒身子一歪,连忙如言把手搭上去,随后小腿就被握住,传来窸窸窣窣的触感。
平底布鞋被脱掉,袜子也被褪下,梅寒皱着眉抿着唇,手下用力,抓紧了沉川肩膀。
然而就在他以为袜子会被趁机完全扒下时,沉川动作停了,袜子堆在他脚后跟,沉川也没有上手摸,就用眼睛看。
梅寒不自觉蜷了蜷脚趾,为自己错怪沉川的揣测感到几分拘谨,心却悄悄落了地。还好这人不是以治伤为借口胡来。
沉川仔细观察了一下,“崴了一下,有点扭伤了,不过不严重——忍一忍。”
“嗯——!”
梅寒还没反应过来,脚踝蓦地传来一阵剧痛,当即没防备地痛哼了一声。
沉川就仰头望他,笑着解释道:“要是提前告诉你你会害怕,痛一下就好了。往后几天走路注意些,不然扭伤成习惯了会经常崴脚。”
一双桃花眼笑得好看极了。
沉川给人拉上袜子,又套上鞋。
“多谢。”梅寒收回手,有些脸热。脚踝上滚烫的热度迟迟不散,仿佛那双干燥的、布满老茧的手还停留在上面。
沉川站起身:“我一会儿要进山,你和阿简就待在寨子里休息,补个觉也行。”一夜没睡呢,恐怕之前也没休息好,不说梅寒,连阿简这个小娃娃眼睛下,也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想起什么,又问:“阿简感——着凉了?我听他好像时常咳嗽。”
“有一些。”梅寒点点头,摸摸阿简圆圆的脑袋,“之前来居州的路上生了病,一直没好全,总有些咳嗽。也没法抓药。”
说到阿简梅寒话多了些,语调没什么起伏,但也能看出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毕竟是流放到居州的。
“我在山里找找有没有止咳的草药。”
沉川看阿简一脸懵懂,忍不住也揉了揉他的脑袋,心里有了数,就没在这儿过多停留。
梅寒看着沉川的背影,心里有些改观。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人突然变得很有分寸了,倒是有些奇怪。
正想着,手上忽然一阵温暖,垂首一看,原来是阿简用他捂了很久的小手,捧住了梅寒冷冰冰的手。
梅寒弯弯嘴角,心里燃起了希望。
本来阿简的流放地不在居州,而是居州更南方瘴气横生的岭州。他护着阿简一路南下,越走心里越凉,没成想如今迎来了转机。
沉川虽然是木系异能者,对草药却没什么研究,单知道甘草能止咳,那还是因为止咳常用药:甘草片,才知道的。
至于长在山里的甘草长什么样、冬天会不会枯萎什么的,沉川两眼一摸黑。
还好寨子里有认识草药的人:峰子。
“我爹死的时候我才不大点,家里田地都被那些丧尽天良的叔伯占了去,我娘身体又不好,我就央着我们村的赤脚大夫教我认草药。”
峰子跟在沉川身边,边低头找草药,边絮絮叨叨。
“后来我用找到的草药熬给我娘喝,大哥你猜怎么着?还真把我娘治好了!然后我跟我娘就靠找草药卖草药为生了。”
说完,峰子拍着胸脯打包票:“大哥你就放心吧,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指定给小阿简治好咯!”
沉川失笑,自从来了这儿,他听得最多的就是“大哥你放心”。
沉川:“哎,你想过种植草药没?说不定更赚钱。”
峰子头也不抬,“想倒是想过,也听说有人种过草药,但是我家没地了啊。”
沉川还真没想到这点,他的人生信条是“不服就干,打服为止”,要是换他是峰子,一有能力就得向他那些叔伯亮拳头了,该他的地当然要拿回来!
但对草药种植,沉川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想法还没成型,峰子就激动地朝他招手:“大哥大哥!快来看!贝母!止咳化痰的!”
沉川走近一看,就见峰子扒开的糟乱枯草丛中,立着一株细长的、黄褐色的枯草杆,因枯萎时间久、周遭湿度大,草杆生了许多黑褐色斑点,朽了。
仔细看看,草杆上还擎着几个小灯笼一样的种子,外形有些像带着外皮干枯的姑娘果。
伸手碾碎,里面却和姑娘果不一样,扁扁的,原来不是蒴果而是翅果。
“真是那什么贝?看种子有点像百合啊。”沉川有些疑惑。
峰子斩钉截铁地点头,“当然是啊!”三言两语讲了贝母和百合的区别;因为寨子里没有多余的锄头,他捡了根小臂长的木棍就开始刨贝母。
沉川记下了,催动异能在贝母全株过了一道。异能者发动异能时,普通人是察觉不到的,甚至异能等级比自身低的异能者也很难察觉到。
不消片刻,沉川掌握了贝母的植株信息,等到下次遇到就能轻易识别出,在种植、养护时,也能更好注意植株的生长状态。
找了几株草药,沉川开始没耐心了,他向来是很不耐烦做这些细致活儿的。
一开始进山打算的也是带几个人进山打猎,结果一问,寨子里没一个人会打猎。不过想想也是,寨子的人都是走投无路才跟着沉川背井离乡,若是会打猎,怎么也走不到这一步。
要还是带了几个不会打猎的来,沉川既要对付猎物,又要注意不表现得过度异于常人,就很难分出心神照看小弟了。
最后就只带了一个峰子。
压着性子又找了一会儿,沉川彻底没耐心了,干脆道:“我走远了看看,你在这附近找就行,别走远。”
这整个老鸦山群都人迹罕至,就连寨子所在的山谷,也是众人搬来后才少了野物。山里草药比别处多得多,品质又好,峰子瘾上来,早乐不思蜀了,低着头弯着腰找得忘乎所以。
怕峰子撞到猛兽,沉川离开前在他身上放了个东西,和之前放在阿简身上的一模一样——他的本命植物:含羞草。
这含羞草本来是末世一株普普通通的植物,某日沉川心血来潮催化了一下,然后就了不得了,这含羞草变异得像是有了意识,而且不知它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藏在沉川身体里。
自那以后,沉川便发现自己总能提前感知到危险,不止如此,如果放一片含羞草叶子在别人身上,对方陷入危险时,沉川也能提前感知到,煞是好用。
奇怪的是,沉川人到了古代,不仅异能还在,含羞草也跟过来了,只不过本来四级的异能降了两级,含羞草也虚弱了不少,只要沉川不主动使用,它就不会自己跑出来。
解决了峰子的安危问题,沉川转头就走,沿着潺潺的溪流往上走。
眼下正是枯水期,山间小溪并不湍急,溪边植被茂盛,除了枯黄的干草,还有不少草植正是绿色的时候。
像三叶草,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冬日无非是较其他季节要矮些;茅草更是四季常绿,一丛一丛的比人还高,割个几丛就够一个成年人背一趟了。
山里动物就算不来溪边吃草,怎么也得喝水,溪水附近是动物出没几率最大的地方。
沉川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发现草上多了很多动物啃食的痕迹,时不时能看到几颗绿豆大小的粪便,像是野兔留下的。
“嘶,我那只野兔搞忘了!”沉川一拊掌,想起先前下山时打到的那只野兔。当时他光顾着追梅寒了,忘了落在林子里的野兔。
又沿着这些痕迹找去,见被啃食的多是苜蓿草和三叶草这两种深受兔子喜爱的野草,沉川心里更肯定几分。
一只兔子没多少肉,但兔子通常是群居的,还喜欢在夜里觅食,眼下还没到辰时,这时候找去说不定能端了兔子一族。
然而寻着寻着,地上逐渐出现不规则的坑,那坑有大有小,小的不过一拳大,大的足有将近三尺宽、一尺深,坑洼附近散落着零星的棕黑色硬毛,还有展开的蚌壳般的蹄印。
沉川精神一振,果断放过野兔,换了狩猎目标:野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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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专栏还有一本完结种田文哦,是第一本书,比较稚嫩啦
第5章 野猪
野猪眼睛很小,视物能力很弱,但嗅觉非常敏锐,甚至比狗还要敏锐,嗅觉灵敏度更是人的两千多倍,总能轻易察觉到极微小的气味变化。
得益于木系异能,沉川可以将自身气味毫不违和地融入植物中,因此一发现野猪踪迹他就隐匿了气息。
溪边出没的动物有些多,不少野猪脚印都被搓没了,仅留下几个又深又大的,据此,沉川初步判断留下印记的应该是成年野猪。
等顺着脚印方向找到密林中,又发现很多小且浅的脚印。
野猪又是群居动物,那应当是几头雌性野猪带着野猪崽;雄性野猪比较独,一般情况下很少在非发情期群居。
行进期间,沉川还发现有几棵很有年头的松树树皮被磨过,严重的甚至树皮都被磨了个精光,暴露出底下的树干来。这是野猪的常见行为,它们喜欢通过磨树皮和石头来去除皮毛中的寄生虫和脏物,也能促使猪皮更加坚硬以保护自己。
但松树树皮坚硬,竟然被磨损到这个程度,看来野猪群里有大家伙!
破损的树皮和折断的树枝创口很新鲜,氧化程度不高,说明野猪就离沉川不远了!
沉川越追越激动,虽然只带了一把柴刀做武器,却半点不惧,脚步轻快不已,路过的灌木矮植会自动让开路似的,令他行走其间如履平地,不见一点障碍物。
感受到前方植物隐隐传来动静,沉川眼睛一亮,抽出腰间的柴刀就冲了出去;待到了近处,听得野猪吭哧吭哧的声音,俗人沉川顿时悟了文化人说的“如听仙乐耳暂明”是什么感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在被野猪发现之前,沉川三两下爬上一棵香樟树,借着树叶的掩护,凝目观察这群野猪。
粗略一数,野猪群里有七头成年野猪,还有猪崽约莫二十头,野猪不像家猪,一胎最多也就产四五头猪崽,这个数目倒也正常。
那七头野猪里,有两头体型明显要小一些,估计才成年不久,也有三百多将近四百斤了;而那五头大的里,最小的恐怕也有四百五十斤的样子!
有这七头野猪,那二十来头小猪仔沉川就全不放在眼里了,不够看。
沉川又大致查看了周围地形,催动异能在野猪可能逃跑的方向设下陷阱,也将野猪群的活动范围限定在这一区域。
然而万事俱备,沉川却迟迟不动手,他在等。
“噜噜——噜噜——”
等了没多久,一道雄浑的野猪呼噜声响起,由远及近,渐渐走进陷阱圈,沉川也看清了它的样子:
竟是一头体长六尺有余的雄性野猪!
那头雄性野猪肩高约四尺,通身鬃毛呈现黑褐色,又粗又硬,即使滚了一身泥浆也看得根根分明;它边走边用嘴拱地,一拱一个大坑,拱海滩边的沙子一样轻松。
它还时不时发出呼噜声,声音低沉有力,尤具威慑力。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沉川都要怀疑它学过播音了,瞧这声音吓人的,普通人听了保准扭头就跑,胆小的说不准还会软了腿,被吓尿。
但沉川不同,他两眼亮晶晶的,盯着雄野猪犹如盯着梦中情人,并且脑子里还不合时宜地浮现了一句非常不礼貌的话:终于等到你,我的猪刚鬣!
——野猪群落通常是由一头雌性和它的后代组成的,而那五头更大的母猪看年龄是差不多的。五头年龄相近的野猪为什么会组成一个群落?
只有两个可能:野猪群外来了一头雄性野猪,或猪群中体型更大的雌野猪通过斗争,胜利后成为了野猪群的首领。
令沉川惊喜的是,野猪首领虽是雄性,却也是这个野猪群里体型最大的!绝对不下六百斤!
沉川默默加固了刚才布下的陷阱,他,决不允许猪刚鬣逃脱他的手掌心!
所有陷阱加固完成,待雄野猪近了,沉川飞身跳下香樟树,一个急突近身,抬手就是一刀,刀锋自下而上,狠狠砍在野猪脖子上。
这一刀使出了全力,但到底砍不如捅伤得深,野猪虽然瞬间血流如注,但并未丧失行动力,反而被疼痛刺激得发了狂,怒吼一声,猛地转头朝沉川冲去。
这一击带着十足的怒火和冲击力,但凡被撞到,不死也是终身残废。
而沉川早有预料,提前一个闪身躲过了这一击。
沉川反手拽住野猪耳朵,眨眼间翻身到它背上,没有迟疑,俯身又是一刀,不偏不倚砍在前一道伤口上。
野猪气管彻底被砍断,却狂性不减,剧烈冲击、甩动着身体,想将沉川甩下身来。
六百多斤的野猪,力道堪称恐怖,但沉川也不遑多让,硬是在它的狂暴中稳住身形,没被甩飞出去。
就在这时,其余野猪见同类被敌人砍伤,也嘶吼着突击而来。
沉川察觉到危险,当即借着野猪的力道往远处一跳,不成想有一头野猪极其灵活,竟半路改道杀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一条藤蔓破土而出,以诡异的速度急速生长,正好长到沉川脚下。
沉川有了借力点,脚尖一点,再一蹬,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个弯,躲开了野猪的冲击。
沉川正色,握紧柴刀迎上暴乱的野猪群,没再管受了致命伤的雄野猪——它已经轰然倒下,喉间鲜血随着苟延残喘的“嗬嗬”声一并蹦出。
除了紧要关头和维持陷阱的必要时刻外,沉川没再使用多余的异能。他现在的身体和异能都不是最佳状态,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
虽然对付几头野猪还是绰绰有余,沉川也坚持少用异能,否则野猪倒是收拾了,就怕异能枯竭了,又遇到比野猪还凶残的野兽,那就危险了。
好在他率先解决了体型最大、攻击力最强的野猪首领,以他的体能,再对付其余几头野猪还算轻松。
跟野猪打斗的间隙,沉川止不住地摇头叹息,心里不住叹道:“可惜,太可惜了!”
这么多猪血全流土里浪费了!他都不敢想要是都拿锅接起来,煮火锅会有多香!还有猪血豆腐,下饭神菜!
越想越肉痛!越想越饿!
本就没吃饱,还时不时使用异能,等解决了所有野猪,沉川早饿得抓心挠肝了,甚至不敢看整整齐齐躺在一起的八头野猪,生怕下一刻就忍不住扑上去生啃。
“呼,使不完的猪劲。”疲惫地喘了口气,沉川背对着野猪尸体,一屁股坐了下去,已然无心去管地上脏不脏了。
再看野猪崽,一个个被刚才残暴的屠杀场面吓破了胆,没头没脑地四处乱蹿。
有些运气好跑脱了,有些运气差不说,还一个赛一个笨,一头扎进沉川的陷进里,铆足了劲儿往前顶,顶不出去也不知道换个方向跑,直把自己顶到缝隙里卡住,一时叫得更惨了。
偏生沉川又像一尊煞神似的坐在不远处,野猪崽就更怕了,一个个嘤嘤嘤的,撕心裂肺地叫。
摸着良心说,那些猪崽的叫声在沉川耳朵里真和“嘤嘤嘤”没区别,他甚至认为成年猪的叫声也是“嘤嘤嘤”。
区别在于一个是三岁小孩的嘤嘤嘤,一个是八尺壮汉的嘤嘤嘤,前者听得人忍俊不禁,后者足以惊飞路过的鸟雀。
沉川笑得更欢了:他忽然想起昨夜,或者说今天凌晨时分,在山脚遇到梅寒时,梅寒为了拦他而抱住他时使劲儿顶他的样子,和这群野猪崽此刻的模样倒是像得很。
只是不知,当时梅寒有没有悄悄在心里嘤嘤嘤。
“哈哈哈……咳咳!”沉川乐不可支,乐极生悲,一下笑岔了气。
咳了一会儿气顺了,终于忍住不再笑了,倚着被野猪拦腰撞断的半大松树闭目养神,打算等恢复些体力了就回寨子叫人来搬野猪,现在他是扛不动了。
然而不等他休息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渐渐逼近,在猪崽的嘤嘤嘤里尤为显著。
“大哥——大哥——”
是峰子的破铜锣嗓子。
沉川起身应了一声,峰子声音一下激动起来,忙不迭往这边跑,不一会儿就跑到了。
“额滴娘嘞!”峰子瞪着整整齐齐码成一排的野猪尸体,震惊得瞠目结舌,“大哥你,你一个人杀了野猪全家?!”
没等沉川编提前想好的说辞,峰子合上了张得能塞鹅蛋的嘴,满脸仰慕:“大哥你实在是太强了!”
“我听我娘说,我们村子以前有个老猎户,带着他儿子就猎杀了一头老虎!”
“大哥你杀了这么多野猪,你比那爷俩还厉害啊!”
沉川哑了一下,把说辞咽回去,闭嘴了。
是了,古往今来的能人异士多了去了,什么力能扛鼎,什么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等等奇人,若是放在科学时代总有一票人质疑真伪,在古代就不一样了。
古人对人力不能解释的东西,常是心怀敬畏的。
于是沉川就嘚瑟起来了:“这算什么?不过就是七八头野猪罢了,最大一头都才六百多斤,拿捏它们还不是轻轻松松嘛!”
峰子十分捧场:“大哥威武!我就没见过比大哥还厉害的!”这话说得真心实意的,直把沉川夸得尾巴翘上了天。
“大哥你是不知道啊,我当时正刨泥巴呢,突然一声野猪吼,跟打雷一样,吓得我当时就夹紧了屁股。”
紧跟着嚎叫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慑人,峰子拔腿就想跑,但突然想起沉川离开的方位离野猪所在地不远,这叫声又叫得极为反常,怕沉川出事,一咬牙一跺脚,硬着头皮就跑来了。
沉川有所触动,揽着峰子赞了几句义气,紧跟着又问:“有吃的吗?”
再不吃点东西,他怕揪着峰子啃……
峰子明显一愣,“啊?”
然后在身上摸了半晌,举起一个巴掌大的,黑乎乎的,还带着一层土的东西,“我刨到一个天麻,大哥你吃吗?”
见沉川一言不发地望着天麻,峰子忙保证:“能吃!我听说有钱人还拿天麻炖猪肉吃呢,炖完了连猪肉都不要,专门吃天麻!”
又强调:“可补了!”
听到猪肉,沉川振作起来,只要吃了这黑乎乎的一坨,他就有力气下山了,到时一叫人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吃上猪肉!
这么想着,沉川扯了把树叶擦擦柴刀上的血迹,“削个皮。”
闻言,峰子直接拿过柴刀,在自己乌漆嘛黑的衣服上揩了几下。
沉川:“……”
最终沉川还是吃了峰子削皮的天麻,吃了一嘴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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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回到山寨
“王阿爷!快先给大哥单独做点吃的,大哥要饿得不行了!”一到山寨,峰子就扯着大嗓门喊了起来。
“大哥猎了八头野猪!”
“啥?八头野猪?”正在煮粥的王阿爷一听,惊得一个手抖,勺子都掉进了锅里。
“可不是嘛!”峰子昂首挺胸像只骄傲的大公鸡,嘴皮子上下吧嗒几下,将他从采药到跑去找沉川的过程说了一遍。
王阿爷和负责做饭的其余人都瞪圆了眼睛,不约而同抚着心口,后怕不已。
沉川落后几步,他往锅边一站,几个老人围了过来,“大当家的,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这野猪可凶,没被撞到哪儿吧?”
沉川摇头:“没受伤,就是饿。”
“快快,快坐下喝点粥!”王阿爷舀了粥出来,沉川伸手去接,王阿爷却没给,和其他人一起让他坐下了,这才递给他。
喝到热粥,天麻留下的又腥又怪的味道才被驱散。
峰子没久留,一溜烟跑向正在不远处准备盖房子的青壮们。不一会儿,人群中爆发出几声惊呼,管他砍树的扛树的还是刨木头的,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跟着峰子声势浩大地朝山里去了。
邵元过来看了一眼,见沉川全须全尾的,问了几句就也进山抬野猪了。
沉川没跟去,野猪血腥味可能惹来其他兽类,但几十个大男人一起还是有威慑力,猛兽听到这动静是不会主动攻击他们的。
“八头野猪,小沉你也太乱来了!”
“可不?你力气再大、能耐再好,那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知不知道?”
“下回可千万别这么冲动!”
沉川边喝粥边胡乱应着,时不时分出心神观察。
其实寨子范围内有一个山洞,山洞大约有三十平,既是山寨老人孩子睡觉的地方,又是储藏山寨所有家当的地方。
寨子里拢共有十六个老人,其中六个是老妇,另外十个老人,有四人(包括王阿爷在内)和老妇一起做饭,同时看顾五个不到七岁的小孩,沉川猜这四人就是老了的哥儿吧。
还有六个老翁就坐在山洞里,有的编竹筐,有的扎扫帚,有的箍木桶……都没闲着,有些手上做的活儿,沉川都不认识,没见过。
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更习惯安定的生活。
和老人们说着话,沉川一碗才喝完下一碗又递到了手里,几碗下肚,饥饿感总算消下去了。
沉川很能抗,但他一点也扛不住饿。他只要吃饱喝足,就算伤得皮开肉绽也跟没事人一样,能打得很;可只要饿过了头,别说打了,他想死的心都能有。
是以,当梅寒和其他妇人哥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沉川捧着荷叶卷狼吞虎咽的样子,还有他身上还多出来的星星点点血迹。
“大当家的受伤啦?”峰子娘惊呼。
沉川放下荷叶卷:“没受伤,是野猪血。”
几个老人就将峰子说的又说了一通。
“野猪!小川叔好厉害!”
小孩们雀跃地围住了沉川,山洞口一下堵得水泄不通,当即引来婶子们的骂声,一群孩子却激动得半点不怕了。
“那今天有野猪肉吃吗?”有孩子馋猪肉了。
“吃吃吃,我看你要成饭桶!”
孩子娘笑骂一句,沉川也笑,“吃,敞开了肚皮吃。”边笑边往山洞外面走。
“好耶!”小孩们齐齐欢呼一声,尾巴似的跟着沉川往外挪。
“小川叔下次打野猪带我去吧,我也要打!”
孩子阿爹刚挤进山洞,闻声转头就骂:“你也是皮痒了,等你爹回来挨一顿抽你就老实了!”
不过大人小孩都不气,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沉川在肩上比了比,冲小孩说:“等你长到我这儿,我就带你上山去。”
闻言,一堆矮孩子纷纷叫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对几个十岁出头的高个儿小子羡慕极了。
沉川走到梅寒身边,边应和着孩子们的话,边抽空问梅寒:“怎么没补觉?一回来就不见你们爷俩。”
梅寒:“阿简不睡,就带着他去挖了些野菜。”
阿简认生,被一堆小孩围着,怯怯地贴着梅寒,抓着他的裤脚。
沉川干脆蹲下身,一把将他抱起来,见一群半大孩子中还混着个和阿简差不多高的小娃,就也抱了起来。
梅寒眼神微动,没有阻止。
巧的是两个小孩都怯生生的,挺着背不敢靠在沉川身上,自己抱着自己的手,四目相对。
沉川粗神经,没发觉异样,低头看了看梅寒挂着的篮子,满满一篮子野菜。
“都有什么?”好几样混在一起,看不清楚。
“水芹菜,苦菜,马齿苋,还有些荠菜。”梅寒就把篮子往上提,顺手扒了扒,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地报出来,咬字清晰轻缓,声音也冷冷清清的。
打眼一看,一样一样分门别类的,泥也没多少,齐整好看极了,提到市集上卖都是最招人喜欢的那一档。
沉川肚子里的粥水晃了晃,馋了,“荠菜多吗?晚上可以吃荠菜猪肉饺子。”
梅寒理得齐,是多是少就看一眼的事儿,“不多,估计不够……”
“够!我去采!”小孩们耳朵尖,听到要吃饺子就两眼放光,急忙出声。
生怕沉川改变主意似的,一窝蜂地跑到山洞,提起装野菜的篮子就往地上倒,惹来大人一片骂声。
“我去挖荠菜呢娘!小川叔说晚上包很多很多荠菜猪肉饺子吃!吃个够!”
妇人哥儿们便看向沉川求证,一群小孩也眼巴巴地看过来,沉川看得好笑,扬声道:“婶子阿叔们晚上多剁些肉,剁个……七八十斤?”
沉川询问地望向梅寒,不确定够不够。
寨子一共一百二十八人,除去老人孩子,还有八十一个年轻人,这其中有五十个汉子,从十四五岁到四十来岁,一个比一个能吃。
梅寒想了想,问沉川:“你一顿能吃多少肉?”
沉川:“一斤。”
顿了顿,斟酌着补充道:“够打个底,吃两分饱。”
他饭量大,平常一斤肉就干饭能吃七分饱,现在嘛,只吃肉估计能吃五斤。
然后沉川就看见梅寒眼睛微微睁大,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片刻后神色凝重地蹙起眉毛。
“那你们寨子一顿得吃一百多斤肉?”难怪要落草为寇,这都够一户普通农家办一次席面很不错的酒席了,不当土匪确实不好活。
沉川不知道梅寒的心理活动,被他这么看着,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饭量太大了,讪讪笑了笑。
“还好吧,嗯,主要比较能干嘛,反正就……总之养你和阿简肯定是没问题的。”
梅寒一想,他一人就能猎八头野猪,那这个食量算很小了,于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可以一日吃一头猪。”都还有的赚。
沉川又高兴起来,颠颠胳膊里的两个小孩,略靠近梅寒道:“峰子找了些止咳的药,等吃了午饭熬给阿简喝喝看。”其实他还叮嘱峰子找些治冻伤的药,不过不知找到没有,就未提及。
邵元峰子等人一去就是将近一个时辰。
“回来了回来了!野猪回来了!”原本满寨子找荠菜的一帮孩子,不知是谁嚎了一声,众人顿时不找了,兴奋地飞了过去。
听见声音,寨子剩下的人也跑了出来,翘首眺望着,个个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远远瞧见人群,就忍不住感叹起来。
“一二……七八!这排场,就是地主老爷家的聘礼,也没这么多啊!”
“真有八头野猪,大当家这功夫,哪个猎户比得上哟!”
“咱大当家可太能耐了!”
“嚯!这个头,一头要六个人抬?!快赶上八抬大轿了都!”
打头的是那头雄野猪,前后脚各被绑在一起,一根木棍从前绳穿到后绳,又三根木棍穿在底下,两人一根抬着,就这样还很吃力,走一段就得换一气。
“不行了不行了!停一下停一下,柱子哥你换我!”
这不,还没走到寨子呢,换上来没走几步的阿耿着不住了,赶紧叫停换个人来替他。
“阿耿你行不行啊?还想不想讨媳妇儿了?”众人停下,大笑着打趣阿耿,连跑在两边的小孩也不知所谓地跟着笑。
阿耿也不恼,笑眯眯地打趣回去。
一行人进了寨子,野猪被放在地上一字排开,大人孩子立马围了上来,尤其那头雄野猪,众人像先前围沉川似的围住,口中不住地啧啧称奇。
“柱子,你估一估这野猪有多重?”有人喊柱子。
“起码六百五十斤!这要是家猪,请人杀都得多给五十文钱,人还不一定肯干!”柱子感叹了一路还不厌烦,有人问,他就啧啧摇头地答。
柱子以前年节时候,常跟人结伙走村串巷杀猪,杀一头收五十文,遇到个头大的还能加钱。
那也没加到五十文过啊,这都够杀两头猪了!
众人一听这话,目光更加火热,滔滔不绝赞叹起来。
峰子跑到面带笑意的沉川身边,满脸期待:“大哥,要不先把这个大家伙搞了吧!”
沉川自是无所不可,倒是王阿爷说:“先吃饭,宰猪是力气活。”
众人纷纷表示自己有的是力气,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沉川一巴掌扫在峰子后脑勺上,笑骂:“还是先吃饭,不吃你都没家伙烧水烫毛。”
整个寨子只有三口大铁锅,烧一百来号人的饭就得全用上,一个闲锅也腾不出来。
众人便连忙去吃饭,独属那帮小孩儿跑得最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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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写得很差[化了]
“爹我吃饱了!”
一个瘦高孩子三两口呼噜完粥,朝柱子喊了声,就马不停蹄往溪边跑去洗荷叶。
柱子夫郎李小河瞪了柱子一眼,柱子不得不站起身,雷声大雨点小地吼:“张石头,你待会儿饿了别找老子给你求情!”
张石头皮得很,头也不回地喊了声知道了。
他是孩子王,他一走,其他孩子也坐不住了,比赛似的喝完粥也要跑,各挨了几声骂。但没人害怕,料定今天大人高兴,还会很忙,抽不出空闲来骂他们。
只剩几个年纪小的不敢去,乖乖留在山洞里,眼巴巴望着。
倒是沉川之前抱过的那个小孩儿,竟也没跟去,而是不远不近地挨在沉川身边。沉川听人叫他小米哥儿。
沉川找峰子要来药交给梅寒,没多少,拢共就两把看不出模样的根茎。
“这是止咳的,熬给阿简喝,”想到之前听小米哥儿也咳了几声,又道:“也分小米一碗,其他孩子倒是没听见咳嗽。”
“草药还没到春发的时候,不好找,先吃着这些。也就这几日,处理完这几头猪,我带人下山去卖了,再去医馆抓几服药。”
“大哥,不留着吃吗?”峰子听见了,一脸心痛地望向不远处的几头野猪。
沉川回他:“留两头寨子里吃,其余的卖了。”
天气虽然有些冷,但猪肉最多放十来天就变味儿了,八头猪,十天也吃不完。
峰子又渴望地问:“那头公的留吗?”
沉川:“留。”
得到肯定的答复,峰子和其余竖着耳朵听的小弟就放心了。
沉川又转向梅寒,“到时候你带着这俩小的一起去医馆?找大夫看看好放心。”
梅寒垂首应下,抬了抬另一只手里的药,“这也是止咳的?”
“哦这个不是,是治冻伤的,没事的时候捣碎了敷在手上。”沉川说得漫不经心,屁股底下却像是长了刺,坐不住了,喊了峰子就朝外走。
梅寒手指一缩,也不自然地撇开脸,没去看沉川。
冬日冻得红肿甚至溃烂的手指和手背,于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忍一忍挨一挨,等开春过了那阵又疼又痒的时候就会转好了。
蓦地被人注意到,还上了心……很奇怪。
小米哥儿见沉川要走,哒吧着两条小短腿跟上去,远远缀在后面。
沉川察觉到,回身叫他:“去跟着那个……小梅叔?知道是哪个吗?就最好看那个。”他也不知道小孩称呼哥儿该是个什么章程。
“好~”小米哥儿声音软软糯糯的,很听话地跑回山洞了。
沉川总觉得自己看见这个孩子和看见别的孩子心里很不一样,会莫名地心软,就是想不出为什么,索性也不想了。
峰子娘听了好笑,便指指不自在的梅寒,教跑回来的小米哥儿喊人:“这是你小川叔的夫郎,米哥儿得喊阿叔。”
又转头告诉梅寒:“米哥儿是大当家的救回来的,跟大当家的亲得很,看大当家的闲着就爱跟在屁股后面,不过很乖的,梅哥儿你分些神看顾就好了。”
“嗯,我知道了。”梅寒为沉川的话脸热,无甚表情的脸有些发红,捡起沉川忘在地上的荷叶卷,带着俩小孩往溪边去了。
沉川就在溪水下游。
不止沉川,邵元、峰子、柱子还有几个他不知道名字的汉子都聚在这儿,砍的砍柴,找地势的找地势,野猪也都抬到了溪边。
石头带着那帮半大孩子围在外面看,见迟迟不开始宰猪,就在河边拔草,拔够了就跑,一会儿又跑回来。
沉川不懂小孩儿的乐趣,就问峰子:“他们干嘛呢,跑来跑去的?”
“又想看杀猪又想看野猪崽呗。大哥你别说,那些野猪崽怪讨人喜欢的。”峰子伸长了脖子看,可惜都被那帮孩子遮住了。
他们上山抬野猪的时候,除了野猪尸体,还有十几头小野猪聚在那儿,好些还是跑了又回来的。
邵元朝沉川摊手:“我都说没二两肉就不要了,他们舍不得,愣是抓回来了。”
期间绳子不够,就用一根长绳编蒜头条一样把野猪拴成一长条,只用一个人就牵下山来了。只是下山时沉川正和梅寒说话,没注意到。而那帮子精力过剩的小孩儿,早围着野猪崽转好几圈了。
沉川啼笑皆非:“这些猪崽子的个头,最大的也不到三十斤吧?宰了还不够费功夫的。”
柱子找好起土灶的地方,过来听到这话就说:“留着养吧大哥,像这样的猪仔,去抱来养都要三五百文一只,你没点关系还买不着。”
普通农家养年猪,开春天一暖和就要抱猪仔回来,晚一天年猪就少长一天肉,冬日的猪仔金贵不好伺候,好些活不下来,活下来的自然要紧着跟卖猪郎关系好的人家来。
“就是,就当家猪养了,让这帮臭小子去打草来喂。”另几人连连附和。
“养着吧养着吧。”沉川摆手,不叫他去伺候就行。
起土灶的地方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坎坡,有半人高。几人就从上往下刨坑,刨了约二尺深就停下,从坎面凿一个洞与之打通,用来放柴火。
邵元几人回山洞搬铁锅拿家伙,并一致分沉川去生火,但沉川……他离开了打火机,就像鱼儿离开了水。
沉川拿着两个燧石敲敲打打,火星子打出不少,却怎么也引不燃火,每每觉得有了燃起来的预兆,下一刻就归于平静。
尝试几回无果,沉川干脆扔了燧石,看向上游处。
“梅寒,你会不会引火?”
梅寒动作一顿,很快又动作起来,假装没听到。沉川又唤了几声,梅寒依旧无动于衷,脸却越来越红。
溪边洗野菜的婶子阿叔们就笑他,“大当家的叫你呢梅哥儿,快去帮忙去,剩下这些野菜我们洗就行。”
装不下去了,梅寒只得道声谢,带着阿简和小米走了。
“怎么不应我?溪水声太吵了?”沉川纳闷,他声音向来挺大的来着。
梅寒含混地点点头,擦干手上的水分,接过燧石蹲在土灶面前,往土灶里扔了几块木头,再把沉川霍霍了一地的干草绒收起来,只取出一点放到土灶里的木块上,然后两手握着燧石悬在火绒上。
沉川看得好奇,探身从上方留着放铁锅的洞看下去,“这样引火啊,我还以为引燃了再放进去呢。”
沉川末世之前是个刚考出大山的大学生,没来得及过两天城市生活,一直都只熟悉农村生活。
他小时候父母就在工地上意外身亡,老板卷钱跑路,没给一分赔偿金;养他的外婆年纪又很大了,沉川就每天上学前先烧火把猪食煮好,再舀到桶里给外婆提到猪圈门口放好再去上学。
但那时候他都是用打火机引火的,右手用火钳夹住不要的塑料口袋什么的易燃物,左手按打火机点火,点燃了再放到火洞里。
一个打火机就一块钱,买一次能用几个月呢,要是靠他钻木取火,前半天学也不用上了。
“看来也不……”沉川动作一下带起一阵风,刚冒头的火苗闪烁一下,熄灭了。
梅寒掀起眼皮,瞟一眼罪魁祸首。
默了一瞬,沉川主动蹲下身,“我会了,我来引。”
火苗冒头,先取几根拇指粗细的木柴轻轻搭上去,再渐次放粗木棍,先是烟雾从淡到浓,等几息时间,火苗窜起来了,烟雾又淡了很多。
“你就在这儿烧火吧,他们分我来烧火,我是真不爱。”沉川语气苦恼,脸上挂着笑,眼里映着火苗跳跃的光。
忽然靠近火源,梅寒冻伤的手就有些发痒。不等他回答,沉川直接搬来三个木桩,让他带小孩坐着烤火。
这时搬家伙的人回来了,见梅寒也在,就挤着沉川起哄:“我们大哥铁汉柔情,嫂夫郎这都遇到了可千万要把握住啊!”
沉川很有大哥气质地一人踢了一脚,“去去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干你的活儿去!”
一帮汉子就嘻嘻哈哈忙活起来。
火坑挖得深且大,大铁锅一放上去,便只剩几寸锅沿露在地面上,几个汉子三两下把铁锅装满水。火烧得很旺,烧水很快。
水开了,就担了两块厚木板在锅上。
“一二,抬!”几人齐力抬了一头野猪到两块木板上。
“大哥你去浇水。”
“对,大哥浇水去,猎了八头野猪呢,怎么也得休息一天身体才恢复得过来。”
浇水只要拿着东西舀开水往野猪身上淋,不用蹲下来吭哧吭哧刮毛,沉川又分到一个轻省活儿。
沉川也不扭捏,让干嘛干嘛。热水往野猪身上一淋,就会激发猪的腥臭味,不用贴近闻那味道,沉川哪儿有不应的。
“他先人的!这野猪咋这么臭!”饶是柱子也被臭得受不了,刮两下就得站起来吸口气。
就连在下面烧火的梅寒,忍了一会儿也没忍住,把木桩往后挪了段距离。
邵元那方位正好看见梅寒的动作,当即就乐了,“大哥你来刮毛,我浇水去,我看看嫂夫郎是不是也要离你远远的!”
沉川一木瓢敲在邵元胳膊上,“去你的,现在想换,晚了!刮仔细点儿别偷懒,你看你刮的那儿,给猪捏肩捶腿呢?”
“那是小黑刮的,小黑你看看你看看,你看你刮的什么?能不能学学我?”
“我在刮猪屁股呢三哥,你别血口喷人!”
第8章 态度转变
刮完猪毛,几人把猪抬到事先拼好的木板上,卸下猪头后一人掌着一条猪腿,把野猪扶成肚皮朝上的样子,方便柱子操刀开膛。
“猪开膛啦!”不知哪个小孩喊了一声,一帮小孩都围了过来,连被撵去盖房的阿耿也冒着被他老爹骂的风险,跑来看热闹。
“这猪有年头了啊,皮厚得很!”柱子杀的猪多,一刀下去就知道深浅。
柱子剖猪的手艺很娴熟,一手持刀柄一手掌推刀背,直直一刀从脖子划到屁股,力道刚好割开猪肉又不至于割破内脏。
野猪肝脏位置跟家猪差不离,柱子又动作几下,从猪胸部提出一串内脏来,从上到下分别是猪心、猪肺、猪肝,两片猪肝中央还有个黄色苦胆。
邵元:“猪心给峰子,补补心眼子。”
峰子做出伸手去接的样子,“三哥说的啊,都别和我抢!”
众人一阵哄笑,连说想都别想。
“石头,提去让你阿爹挂好,再叫他来选肉包饺子。”柱子招手叫儿子,“别掉地上了,摔破苦胆那猪肝就没得吃了。”
一旦苦胆破了,猪肝就放不住了,要是沾到了胆汁,能苦得吃不进口去。
沉川看了会儿,见阿耿巴巴望着稀罕得不行,就叫他再去叫几个人来烫下一头猪。
这八头野猪最好今日全处理了,不然明日还得去掉半天。
只是整个寨子就柱子一个人会剖猪,那便不让他烫毛了,叫几人专门烫毛能快些。
阿耿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去了。
沉川就到溪边打水加到锅里去。加满水,见梅寒在劈柴,就叫他。
“要不你带阿简和小米去洞里帮忙?他们说话不过脑子,怕你不好意思。”
梅寒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在这儿烧火的功夫,这些汉子不会调笑他,但已经借着他调笑沉川几回了,刚还说要把猪腰子让给沉川一人吃,他虽不知什么意思,也能从几人表情里看出还是调侃二人。
这些调侃没什么恶意,可实在叫人不好意思,梅寒便点头应了沉川的话。
走出几步,又让沉川叫住了。
“你尽量做些烧火切菜的活儿,要是实在不好意思,就把要洗的都端来给我,我抽空洗,烫毛不费事。”
“知道了。”梅寒小声应了,逃也似的走了。
他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男人的关怀,以往遇到这个情况,他是无比警惕的,因为关怀后暴露的丑恶嘴脸太难应对,稍有不慎就会害死自己和阿简。
沉川的关怀无疑是不一样的,却更让梅寒不知所措。
梅寒到山洞时,山洞里正忙得热火朝天,做饭的都是成家了的妇人和夫郎,还没成家的姑娘和哥儿吃完饭就去挖野菜了,百十来号人吃饭,吃一顿的野菜量恨不得挖一天。
山洞里太拥挤,老人们带着几个小娃娃,围在洞外的火堆边做手上活儿,梅寒把阿简和小米也交给了老人,自己进洞帮忙。
“梅哥儿,来婶子这儿。”峰子娘见了梅寒,忙唤他过去,递给他几块山姜,“这是早些时候你张阿叔找着的。”
张阿叔往旁边挪挪给梅寒腾了个位置,“我今早运气好,在竹林外边遇着它了,起初我还当是笋子,心里奇怪怎么这么细,掰下来一闻,原是山姜!”
“阿叔运气真好,有了山姜,野猪肉吃起来就没有腥味儿了。”梅寒知道这是峰子娘带他认人,这山寨里的人也都是好的,就没有扭捏,自然地叫了人,跟人攀谈。
野猪在山里什么东西都吃,有时碰上死了的兔子山鸡,好奇心驱使下也会吃两口,因此野猪肉虽然劲道,但处理不好了会很腥臭,跟没什么腥味的家猪肉有些区别。
峰子娘:“姜是顶顶去腥的,肉沫里只要有葱末姜末,那味道都差不了。”
梅寒也道:“可惜这时节山里没花椒了,不然弄些花椒粉进去,味道能更好。”
张阿叔就好奇了,问:“梅哥儿怎么知道这些山野时令?以前家里也跟我们一样是乡下的?我看不像,你这通身……怎么说,我看着像举人老爷家的哥儿。”
乡下人家哪里见过举人老爷,只见过秀才,但秀才家的哥儿和农户哥儿没什么差别。
梅寒便垂下眼,简单答了:“我小时候是住在村里的,后来被过继给别人,就不住村里了。”
语气不愠不火,个中艰辛却怎么也忘不了。
梅寒八岁时,家里家外的活儿都得做,农忙时跟着家里下地,农闲时就去山上挖野菜找山货,这也就罢了,农家孩子大多是这样过来的,只是他干活的年岁更小些罢了。
叫梅寒不愿回想的,是他那对亲生爹娘。
他是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两个阿弟,没有弟弟。他爹娘一心想要个儿子传宗接代,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还要生,不成想老六生下来也不是儿子。
一气之下,就想把老二老三两个哥儿卖了,好换钱继续生儿子;姑娘没卖,养大了嫁出去更值钱。
人牙子到家里来相看,却是一眼看中梅寒,他八岁已经能看出有一张好脸面,人牙子想将他卖去花楼。
他那时能干很多活儿了,他爹娘本来想留着他给家里干活的,但人牙子开了高价,四两银子,比卖两个小哥儿给人当下人要贵多了。
两口子一合计,就点头答应了。
但梅寒机灵,他被村里其他人骂过,知道花楼不是好地方,打死也不愿意跟人牙子走。他跑了,又被村里人抓回来,被打了个半死。
最绝望的时候,梅家人出现了。梅父当时是举人,带着家人回村省亲,因为梅夫郎见他可怜,就出钱买下了他,买他回去却不是当下人,而是说一个村的,就当他是过继到二人膝下的,而那时二人家里已经有一个小女儿了。
养父养母是大善人。
“说起来,大当家的是哪儿人?梅哥儿,大当家的跟你说过吗?”
梅寒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愣了一下,说:“他没跟我说过。”
峰子娘就用胳膊肘拐了张阿叔一下,“梅哥儿才来多久?你我跟着大当家的这么久了,不也没听说吗?”
一旁听到这边说话的一个年轻夫郎就说:“倒是听说过二当家和三当家是京城来的,大当家还真没听说,兴许也是京城来的吧?”
张阿叔就摇了摇头,“连青哥儿都不清楚,那便没人知道了。”青哥儿和他男人是寨子里最活跃,消息最灵通的。
青哥儿还想说什么,山洞外忽然喧闹起来,原来是几个汉子搬了猪肉来,众人便放下手里活计,起身去搭把手。
“嗨呀这肉可真新鲜,瞧着就喜人!”
“肉比家猪瘦了些,但做烧白正正好,做扣肉也是合适极了。”
“那还能顿顿让你吃大肉啊?就馋着吧!”
“往后日子过起来了,日日吃肉也吃不穷。”沉川也一道过来了。烫猪不难,小石头眼馋,他便让了出去。
众人听了沉川的话,纷纷笑着说这么多双耳朵可都听见了,让沉川以后可不许赖账。
沉川便笑着骂了声。
沉川眉弓骨高,眼窝深邃,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本该是很含情脉脉的样子,偏偏左脸一笑就露出一个梨涡,这单个梨涡就削弱了他眼睛给人的感受,平添几分爽朗豪气。
梅寒不自觉看愣了神,直到桃花眼扫过来,才若无其事移开眼。手上有条不紊地刮着姜皮,叫人看不出他心跳有多快。
“还有野葱啊?拿来炒腊肉最舒服了。”沉川看到野葱,直馋得走不动道,“不然留在山寨吃的那两头猪,拿一头来熏成腊肉,还能多保存一段时间。”
其他人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高高兴兴地把肉搬进山洞里。肉是在溪里洗了才搬过来的,便直接放到木桩锯的砧板上。
沉川:“那我待会儿去砍柴……”
沉川存在感太强了,虽然只这么一会儿,梅寒也有些呆不住,把刮了皮的生姜放木盆里,又往里放了野葱,装满一盆才抬起来想去溪边。
才站起身,青哥儿就拉住他了,“梅哥儿你来剁肉吧,东西我来洗,大当家的可不让你碰凉水哩!”
这一嗓子吧众人目光喊了过来,都满眼揶揄地笑起来。溪边洗菜的地方离宰猪的地方不远,沉川嗓门又大,说什么都叫人听了去了。
不说梅寒,连沉川也俊脸一红,强撑着气势说了几句,就说要进山砍柴熏腊肉了,走远了还听见妇人夫郎们笑话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这么不禁逗。
村子里刚过门的媳妇夫郎都会遭人打趣的,一是有趣味,二是可以拉近关系,好叫新人早些融入。在寨子里众人看来,梅寒就和新夫郎一样的。
张阿叔笑得脸酸,从梅寒手里抬过木盆,“野葱不够,梅哥儿你拿着篮子和大当家的一起去,再多采些来。”
梅寒也顾不得其他的了,红着脸,随便拿了个篮子就逃也似的跑了。
这时他才真正有了实感,好像他跟沉川之间,不是他害怕的土匪头子和压寨夫郎,而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未婚夫夫,身边的人都真心实意祝福着他们。
老鸦山众人也并不是十恶不赦的土匪,而是被世道逼得没了活路的淳朴老百姓。
不知不觉间,心里微弱的抵触抗拒情绪完全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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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偶遇八角
用来熏腊肉的木柴很有讲究,要是柴没选好,轻则熏成的腊肉味道不好,严重的话,会导致腊肉存不住、坏得快。
沉川带着梅寒找到一片松树林,却是为了松树林里面的青冈木来的,这是熏腊肉常用的木柴。
因为老鸦山远离村落城镇,林子里的青冈木也就没遭人砍伐过,大的有两人多高,根部比海碗还粗壮;小些的就和人胳膊差不多,但也有一人多高。
梅寒在一边挖野菜,沉川就拎着柴刀挑偏小的青冈木砍,大的砍起来费劲不说,熏肉时也不好烧透。
沉川砍下几棵青冈木,修枝条时瞥见梅寒在掐田艾,有些疑惑,“这个采回去蒸菜粑吃?”
这一片田艾生得多,但因为还没到时候,能采的芽很有限,大多是一截手指长的。
梅寒摇摇头:“焯水吃,蒸菜粑得用很多面粉,再说也不够吃。”
“焯水吃能嚼得碎吗?”沉川十分怀疑。
他只吃过田艾蒸的菜粑,田艾叶片倒是很软乎,但是背面有很多细小偏长的绒毛,如果一直嚼菜粑,到最后就会剩一嘴缠在一起的细绒毛,也能咽下去,就是有点难为人。
梅寒嗯了一声就没了声儿,沉川就换了个说的,“用炒会不会好吃点?”
“寨子没有油。”所以野菜都是热水焯熟就吃,或者切碎了放到米粥里煮。
沉川:“那把这八头猪的油都炼了,只卖猪肉,之后可以用猪油炒野菜,除了盐什么佐料都不用放就很香。”
猪腰部有两块猪板油,大肠上还附着网状的脚油,就是专门用来炼油的,其中猪板油卖得和肥猪肉一样贵价,脚油便宜些,但也就比瘦肉便宜几文钱。
因为要卖肉,柱子把猪肉各个部位的价格都说过一道,沉川听了一耳朵,就记下了。
沉川心想古代的猪肉价格还是很不一样的,他和外婆以前杀了年猪也卖过肉,那时的人都不怎么吃猪油,猪板油就卖五六块钱一斤,瘦肉和排骨倒是卖得贵。
“你会熏腊肉?”梅寒想着二人总这么疏离也不是办法,毕竟,毕竟……反正该更自然些相处,就也主动跟沉川搭话。
沉川自是不知梅寒心中所想,在他看来,两人已经挺熟络了,“会啊。”
以为梅寒好奇,就解释说:“先用盐把肉腌了,在盐水里泡一晚上,第二天提出来挂着晾干水分,晾个三四天就搭架子烧火熏,熏一天一夜。”
“这儿有一丛野葱,长势不错。”沉川说着,忽然弯腰将野葱拔了起来,抖抖上面的泥,扔进梅寒的篮子里。
梅寒眼皮一跳,抿着唇忍了忍,没忍住,把野葱又拿了出来,抖掉细泥,再把缠在葱叶上的枯草叶捡干净,理顺沉川扔乱的葱叶,这才扒了扒篮子里的田艾,腾出个空地儿放野葱。
沉川砍柴很快,专挑大小合适的青冈柴扎堆的地方去,一处砍完,如果不远处只有一两棵合适的,他就懒得费功夫去砍了,只径直去下一处起码能砍五六棵的地方。
是以梅寒在一处停不了不多久就得提着篮子跟着走,沉川还时不时随手往他篮子里丢东西,他就总也忍不住理齐,忙活一圈下来,野菜没采多少,净干整理的活计去了。
“哎这儿竟然长了几朵木耳,可以剁碎了放肉馅里提鲜。”
说着就是一把木耳飞到梅寒篮子里,梅寒皱着眉全捡到手里,剔除里面混着的松针和青苔,清完了刚放进篮子,一把木耳又飞了过来,正落在他整理好的木耳上,白整理了。
梅寒忍无可忍了,蹙眉望着沉川,“你砍柴吧,其他的交给我。”
“不用,顺手的事儿……”沉川抓着一把木耳一回头,就见梅寒不是很高兴地看着他,眉头皱着丹凤眼挑着,唇线下拉地抿着唇,使得他的唇珠更加明显了。
有些生气了。
见状沉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也没惹他啊。
梅寒蹲在地上捡木耳里的脏东西,沉川纳罕地看了一会儿,才约莫看出人生气的点了,于是等他捡完了才把那一把木耳塞到他手里去。
之后沉川就只砍柴了。他眼力极好,看到什么好吃的能吃的就告诉梅寒一声,让梅寒自己去采。遇到长在高处的木耳酸枣这类,梅寒垫着脚也够不着,便喊沉川一声,早等着的沉川就会伸一手给人采下来,照例递到梅寒手里。
如此,没人往他篮子里扔东西,他自己放的也整齐干净,梅寒采得就快了。
见人眉眼又渐渐舒展开了,沉川看得心里好笑,暗戳戳把搜寻的目光放到更高处。
“嗯?”沉川砍树的动作突然停住,在一棵树干直径约一尺的大树下站定,仰头往上看。
见他看着什么,梅寒也抬头看去,就看见一棵高五丈有余的树,椭圆的常绿叶片夹在松树稀疏的松针中,打眼一瞧很是突兀。
“怎么了?”梅寒问沉川。
“八角树,我上去看看。”沉川把柴刀别在腰间,长腿长手扑棱几下,就在梅寒微微睁大的眼睛中爬上了树。
“你小心点。”沉川爬得太快,速度快得惹人心惊,梅寒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沉川胡乱应和几声,一爬上树就看清树上还有很多半干的八角,一条小枝上就足足吊着七八颗八角,一棵树上全是,就像吊着一树的星星一样。
沉川摘了一把垂下手,唤梅寒:“接着。”
“八角?”梅寒疑惑地喃喃一声,跑到沉川正下方举起篮子,“冬日还有八角吗?”
他只在养父家时听说过八角,从没在见过。
“有,八角秋冬开始变干,等春天完全干了,那时候才会掉。”一把八角不偏不倚落在篮子中,一颗也没掉到篮子外。
梅寒放下篮子,拿了一颗八角细细地看,又闻了闻,“好香,原来八角就是这个味道。还真有八个小角。”
望着底下那个圆脑袋,沉川笑了下,“有种果子跟它很像,不过是十个角,每个角还是内扣的,就是有毒,能吃死人。”
闻言,梅寒惊讶地抬头看沉川,表情罕见地有些愣。
“接着。”
梅寒又赶紧把篮子举起来。
“我听我爹说八角炖肉好吃,就是有些贵。”
沉川随口问:“多少钱一斤?”
梅寒:“好像是五十文左右……”
那确实挺贵了,五十文能买两斤肥猪肉呢。
“……一两。”
沉川脚下一滑,看八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说什么?!”
“五十文一两。”梅寒当他没听清。
沉川缓缓转动脑袋,看了看这满树的八角,又摸了摸这棵起码三十年树龄的八角树。
五十文一两,一斤就是五百文,沉川掂了掂手里的八角,估计这棵树能摘四十斤,那就是二十两银子!顶得上几头野猪了!
沉川一时摘得更起劲儿了。
还是梅寒说篮子满了才停手。
两人身上穿得单薄,腾不出地儿来装八角,无奈,沉川恋恋不舍地下了树,手脚极快地把青冈柴抱到一起捆起来,半蹲下身,两手从上往后抓住绳子,直起身,和他人差不多高的青冈柴就被背了起来。
梅寒看得眼睛都睁圆了些,饶是听到沉川一人打了八只野猪,也不如眼下亲眼看见他轻松背起近百斤柴来得直观。
沉川背着柴在林子里蹿得很快,梅寒追得艰难,也不敢离他太近,生怕他才走过去,被他带倒的灌木就弹回来扇在自己脸上。
出了林子,沉川甚至还有余力问梅寒要不要帮他提篮子,梅寒看着他不知怎么腾出来的手,赶紧摇头。
梅寒追着沉川的步子,同时心里暗自决定,两人以后要好好相处,有争执时也要稳重点,万事商量着来,不过万一实在商量不来……那就听沉川的商量。
回程的路上两人走得很快,等到寨子里放下东西,水也等不及喝一口,拿上几个篮子背篓,就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山里。
而刚回山寨,端着碗粥看邵元等人杀猪的二当家,听到沉川回来了就回山洞寻人,打算汇报汇报购置物资的开销,结果扑了个空。
沉川和梅寒先前进山时走的不是直线,现在有了明确的目的地,速度就快多了,节省不少时间。
照样是沉川上树,梅寒留在地上,不过这回沉川摘了八角就往地上扔,由梅寒捡。
梅寒也顾不得把八角上的把儿摘了,蹲在地上两只手动得飞快,边捡边挪动,像鸭子凫水一样摇摇摆摆的。
等捡满一篮子,站起身想换个篮子时,才发现腿麻得不行,一动就有一万根针在扎似的麻痛不已。
沉川听到他的嘶嘶声,就说:“你歇着捡,我摘完了下来跟你捡。”
“不用管我,你摘你的,看着些脚下别踩滑了。”
等麻劲儿过去恢复行动力了,梅寒换了篮子又开始吭哧吭哧捡,捡得很仔细,遇到落叶多的地方还要用手翻一翻、拍一拍才放心。
摘到后面,最高处和枝头的八角够不着,沉川就用了些异能将之震落。埋头苦干的梅寒没发现八角雨密集了一阵后渐渐稀疏,到最后彻底停了。
沉川也没闲着,落地就开始捡八角。
两人一刻不停,终于赶在天黑前捡完了。
天还没完全黑,但山里有松树遮挡着,要更黑一些,下山晚了路不好走,万一摔了一跤把八角摔了,捡着都费劲。
“四篮子!跟预估的差不多。”八角已经八成干,一篮子差不多只能装十斤,很占地方。
梅寒笑着点头,“嗯,好多,明天可以和猪肉一起带下山。”
两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浅笑,也不在山里逗留,一人提两篮子,说笑着就下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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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山寨时,天色已经蒙蒙发黑,邵元等人还在处理最后一头猪。
休息一会儿沉川便去搭把手。
等猪处理好,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群人坐在山洞口,生了几堆篝火,边等饺子边和身边人闲聊着。
也是这时,沉川才看见山寨的二当家,孔方金。
“我带着人跑遍老鸦山附近的几个城镇,选了最便宜的一家布匹店,买了一百斤棉花、五十匹麻布。”
“他们南方的棉卖得没北方贵,但一斤也要二百八十文,麻布一百五十文一匹。咱买得多,加上现在马上开春了,我就跟店家把价格压到棉花二百四十文,麻布一百四十一文。”
“一共花了三十一两并五十文。”
说到这里,孔方金一阵肉痛,心都在滴血,“他大爷的,那店家好黑的心,我买这么多东西,跟他要几卷麻线他还问我要钱!”
“他大爷的,再也不去他家买了!”
沉川粗略算了算,随口安慰道:“很不错了,算起来他还便宜你四两多银子了。”
“大哥你不懂啊!”孔方金为沉川不站他这一头而痛心疾首,“那老板还有得赚!等一开春他棉花卖不出去了,就得扔到库房里吃灰,到冬天再拿出来那都是陈棉了,卖不上价。而且他……”
沉川两眼空空,看似专注地听着他这二弟絮叨,实则魂都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行了行了二哥,你刹一脚。”邵元听不下去了,无情打断了对方,“你不是带了八十两银子下山吗?还剩四十九两呢。”
此言一出,孔方金登时横眉竖目瞪着邵元,炮仗一样一点就燃:“什么四十九两?那米呀面呀的不要钱啊?你不吃盐了?专是糙米粗面都要十四五文钱一斤,盐更是要二十五六!要不是我今日回来,就寨子里剩的麦面都不够包饺子的。”
山寨人多,米、面这类主食一次就得买五百斤,再加上盐,一下又去了十几两银子。
“要不是寨子里没有磨盘,我非得买稻子麦子自己干。这黑心肝的粮食铺,骗我血汗钱!”孔方金又骂起来,整个居州商贩都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邵元也闭嘴了,不再火上浇油。
等骂够了,孔方金终于收了神通,从鞋里掏了掏,掏出一两银子递给沉川,“如今咱整个寨子就剩这一两银子了。”
邵元没忍住又说了一句话,孔方金便又吵吵起来。沉川却是下意识身体后仰,不愿伸手接那枚银子。
他都不知道该说孔方金埋汰,还是该说对方有异于常人的一双铁脚,竟然踩着这枚银子走了那么远的山路……
“二弟,放你那儿吧,钱交给你我放心。”
话还没说完,一眨眼银子就被收了回去,生怕慢一刻沉川会反悔似的。
其实买完山寨日常所需后,还剩下三十六两银子,孔方金拿剩下的钱悄悄去做了一件事:把山寨众人的户籍上到一个穷得要死的小县城县衙里去了。
起初孔方金只拿了三十两,那县官嫌弃钱少要上户籍的人口还多,就不是很乐意;孔方金咬咬牙,又拿出五两银子,那县官见实在榨不出更多了,舍不得到嘴的好处,孔方金又说了许多好话将人捧得身心舒坦,这才成了事儿。
“我明日再去找那县官一趟,把嫂夫郎他们的户籍也上在山寨里。”
孔方金打一开始就不同意落草为寇的事情,心里很不踏实,本来打算的是先斩后奏解决了户籍问题再徐徐图之,没成想一回来就发现美梦成真,别提有多高兴了。
更别说还有整整八头大野猪,等卖了又是一笔银子进账,这泼出去的水不就又流回来了?
越想越高兴,等端上饺子了,又痛又快乐地说:“我看这两头野猪也别留在山寨了,都送下山卖了吧,好几两银子呢!咱们守着这山,想见荤腥了不是……”
沉川木着脸敷衍几句,端着竹筒找梅寒去了——有个老头子偶然听见沉川吐槽荷叶卷,就锯了一天竹子,锯出百十来个竹碗,这就用上了。
“嗯——!”沉川吃了一个饺子,舒服地长哼一声,“荠菜猪肉饺子,香!我终于活过来了。”
梅寒掀起眼皮看沉川一眼,只见他满脸满足和享受。不明白什么活过来了,索性也就不管了,反正这人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垂下眼照看阿简和小米吃饺子。
沉川狼吞虎咽地吃了四五个,终于没那么馋了,见梅寒还没动筷,就建议他:“你吃你的,让他们自己吃。他们只是小又不是傻,烫了自己会知道吹。”
梅寒就不赞同地瞥沉川一眼。
沉川看得失笑,干脆转头看着两个小不点,夹起饺子示范,“会不会自己吹凉?这样,呼——呼——吹十口再吃。”
两个小孩坐在一起,懵懂地点点头,跟着沉川做。
只是人小也手小力气小的,端不稳一竹碗饺子,又没桌子放置,就并着两条短腿,把碗放在腿上;筷子倒是用得不错,就是饺子皮太滑总也夹不起来。
还是小米先用筷子戳起一个饺子,阿简才有样学样放弃用筷子夹,改用戳。
两小只就举着个有他们拳头大的饺子,呼呼吹气,鼓着小脸撅着小嘴,像两只小河豚,把沉川萌得一脸笑。
看着看着,沉川还发现小米不会数数,吹一口就看一眼阿简,见阿简还吹,他也就跟着吹,阿简开始吃了,他也开始吃。两小只有趣得很。
“嗷呜,好吃~”小米一口咬下去,声音软软糯糯的,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笑眯眯望着阿简。
阿简看了他一眼,动作弧度不大地点点头。
“看吧,他们能自己吃。”沉川笑看着梅寒,“快吃快吃,不然一会儿都被这帮豺狼虎豹吃完了。”
平日里总爱大声闲聊的汉子们,这会儿安静得反常,一个个捧着碗埋头苦吃,吃一口停下来品味一下,接着又是一顿狼吞虎咽。那神情比沉川还夸张,像是成了神仙一般快活。
甚至那一群总爱追追打打的半大孩子,也老实得不行,只要有饺子吃,让干嘛就干嘛。
沉川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吃完一碗荠菜猪肉馅儿的,又起身去看锅里。
“大哥吃什么馅儿的?”锅里水一直烧着,饺子还有很多,谁吃完了就自个儿来下,峰子早守在锅边了。
沉川看了看,除了荠菜猪肉馅儿的,还有鲜笋猪肉的,水芹菜猪肉的,马齿苋猪肉的……有些野菜量少,就都混在一起,单独的野菜猪肉馅儿。
“都下点儿。”沉川才消停不久的馋虫又闹起来,想到什么回头喊了梅寒一嗓子,问他和两个小的还要不要。
梅寒夹饺子的手一僵,随后果然听见众人善意的哄笑声、打趣声,还有沉川隔空笑着骂人的声音,几种声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与热闹,除夕夜也不过如此了。
说起来除夕过去没几日,那时候老鸦山众人还在赶来居州的路上,路遥人紧的也没过上个好年,今日这顿饺子也算是补过个晚年了。
梅寒朝沉川摇了摇头,但天黑,篝火的光也一闪一闪的,沉川没看清,见他看着自己却半晌不答,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就让峰子多下了几个饺子。
沉川装饺子的竹碗尤其大,每个都有成年男子大腿粗,深度也不浅。等到他端着满满两竹碗回去,梅寒看得脸上的吃惊藏都藏不住,以为沉川实在大,只一人就要吃这么多。
待沉川把其中一碗端到他面前,眼睛又睁大了几分,“我……吃不了这么多。”
他本想说他碗里的就够吃了,又怕沉川吃不完,想跟他分担几个,话才说完又觉得就算他还没吃饱,估计也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沉川把饺子放在木墩上,“这是几个馅儿的,你们一样吃几个,剩下的我吃。”
梅寒本意是想让沉川分别人一些的,闻言,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然而别说替沉川分担了,因为沉川接连往他碗里夹了几个不同馅儿的,导致他连自己碗里的都吃不完,碗里还越吃越多。
吃到后面于梅寒而言已经不是享受而是折磨了,吃一口饺子就得停下来歇半晌,看得人好笑。
“行了行了别吃了,放着我替你吃。”沉川嗓子里压着几声闷笑,梅寒听得有点羞,更有点恼,觉着沉川拿他寻开心。
见人赌气似的还要吃,沉川笑着端过梅寒的碗,顺手拿了他的筷子,连他咬了一半的饺子一起,都倒进了自己碗里。
“带他俩去走走,再吃别吐碗里了,吐碗里的我可不吃。”
大人耳提面命不许浪费粮食长大的人,就是掉了一粒米在桌上,只要不脏都得捡起来吃了,现在却剩了这么多饺子,沉川还这么说……
梅寒冷着脸收回放在自己咬过那个饺子上的视线,难为情极了,气恼地瞪了沉川一眼,牵着肚皮滚圆的两个小豆丁走了。
被瞪了沉川也不生气,甚至有些高兴,看着梅寒的背影摇头笑了声,连两个小的吃剩下的也吃了。
边吃边不由庆幸,幸好阿简和小米吃饭的习惯不错,都是一只饺子一只饺子地吃,不然要是一只咬一口,或是把馅儿戳出来吃,吃得乱七八糟的,那沉川真下不去嘴。
沉川解决了舀来的所有饺子,吃了七八分饱,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没再去煮了,否则别人看他吃这么多,就会担忧不够他吃,不好意思敞开肚皮吃了。
沉川去舀热水洗竹碗,遇见几个汉子正洗着。
见来的是沉川,几个汉子就招呼了一声:“大哥你放这儿,我替你洗了。”
若是妇人夫郎沉川还不好意思让人家洗,但汉子嘛,无所谓了。
沉川把碗一扔,走了。走不远,便听到阿耿嚷嚷着怎么不给他洗碗,几人骂了几句,阿耿也被抓了苦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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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上药
梅寒领着阿简和小米在人群外围散步,沉川脑子一热,没急着找过去,而是先找到了峰子,把人拉到一边。
“有没有治皮外伤的草药?要外敷的,内服的不要。”
“大哥你受伤了?”峰子在身上翻找着。
“后背受了点皮外伤。”沉川不自在地轻咳两声。
沉川看峰子找药看得稀奇不已。之前他和梅寒摘八角的时候,篮子满了身上却怎么也没地儿装八角,也不知峰子是怎么做到的,都是同样单薄的衣服,他偏偏就能在身上揣许多东西。
这一会儿时间,沉川就见着峰子掏出四五种草药了,估计都是今早采的。
峰子从中选了选,递给沉川一块,“捣碎了敷在伤口上。我帮你敷吧大哥?”
“不用,我够得着。”沉川拒绝,拿着看不清真面目的草药转身走了。他想找梅寒。
然而找到人时,梅寒已经没在散步了,而是和几个婶子夫郎坐在一起,就着火光挑拣八角,把八角把儿摘掉,打算明天下山卖野猪肉时一并带去卖了,省得到时候来买的人再挑挑拣拣。
见人在忙,沉川也不闲着,提了几篮子八角分给谈天阔地的一帮汉子。
“大哥,我手糙,做不来这种精细活儿啊!”有人哀嚎一声,被沉川武力镇压。一群大老爷们儿就怼在火堆边拣八角,费力地佝偻着腰背,恨不得把八角塞到眼睛里去才好。
“看。”李小河朝那帮姿态各异的汉子努努嘴,一帮子人就看了过去,梅寒亦在其中。
“这不是干得来嘛,在屋里就大爷似的等吃等喝,就是懒。”
乡下人收完庄稼不代表清闲了,还要把稻子豆子等粮食里混着的泥沙拣干净,不然卖不上价。这活计精细麻烦,向来是妇人夫郎带着家里的姑娘哥儿做的。
“就是就是,亏老娘信了他们的话,一个人包揽了家里家外的活儿。”
“还是得大当家的治他们,懒病!”
“往后再让我一个人拣,我非剥了他的皮!”
几人嘴上说得厉害,实际上多是开玩笑的,都心疼着自家男人。
多数村里男人农闲时候要么去地主老爷家做工,要么去附近城镇里找苦力做;等到农忙了,要是村里没有牛马骡子,或是村里的牲口没轮到自家用,那地就得男人来挖或犁。
这种种都是力气活,是以男人歇息那几日,妇人夫郎们也舍不得再叫干家里的琐碎事情。
这些含蓄的情意说不出口,便都隐藏在嗔怒般的骂声里,颇像打情骂俏,叫旁人一听就知是怎么回事,也都默契地不去点破。
梅寒不做声,只安静看着,这是他从未看过的。
他养父母感情恩爱琴瑟和鸣,很不像这样表达心意;至于他亲生父母……骂就是骂,有时骂急了还会打起来,更多时候是打骂孩子撒气。
因此梅寒望着眼前的情形,心里也涌上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或许……是向往。
人手一多,干活儿就快,将近五篮子八角,去掉把儿了就剩了四篮子,好在四篮子都装满了,不至于教人更心痛。
然而之前不怎么挨边其他妇人夫郎的梅寒,不知怎么的,活儿做完了竟然没走,就在那儿坐着,安安静静听别人话家常。
沉川纳闷,路过几趟,听几人就是说些家长里短,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时不时还要打趣梅寒一番。沉川更纳闷了,来来回回从那儿路过好几遭。
等到挨着梅寒坐的小米和阿简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沉川抓住了机会。
“不唠了婶子阿叔们,这俩小的来瞌睡虫了,明儿天不亮就要起呢,别到时候叫不醒。”
这个借口找得妙,叔婶们已经过了平日睡觉的时候,经沉川一提,纷纷散了。
梅寒正要带两个小孩去睡觉,就被沉川叫住了。
“我后背有点伤,你有空了替我上上药?我自己够不着。”沉川脸不红心不跳的。
梅寒的脸在火堆的余光下有些朦胧,眼睛倒映着火光,像夜色中的一汪静水,轻轻浅浅地望着沉川。
不一会儿,沉川被他看得脸热,正打算说去找峰子帮忙,就见梅寒轻轻颔首,问他:“药呢?”
沉川赶忙拿出被自己攥得汗湿的草药,正思索着再说些什么,梅寒就拿过草药,几步走到山洞口,放在砧板上,拿起菜刀拍碎,回来时沉川还愣愣杵在那儿。
“伤在哪儿?”
“哦……后背,哦!”
沉川连忙转身褪下上衣,双手不自觉地拽紧衣服。
梅寒凑近了,清热的呼吸打在沉川背上,叫他不自觉绷紧肌肉;背上忽然触到一个有些冰,也有些软的东西,是梅寒的手,意识到这点,沉川冷不丁颤了下。
“疼?”梅寒手抵在沉川背上,停了动作。
沉川咽咽唾沫,紧着嗓子道:“不疼,有点儿痒。”
他怀疑菜刀上沾着姜汁,拍草药时渗进草药了,才让他背上窜起一片火热。
不由有些后悔,不该脑子一热想出这么个损招儿的,现在的沉川甚至不知道不久前的他在想什么,才导致了现在这么个有些煎熬的时刻。
“没伤口,就是有些红紫,明日应当就好了。”
沉川脑子闹哄哄的,都听不清梅寒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只觉得那冷冷清清的声音实在好听,跟山间的泉水似的,隐约品出一股甘甜来。
梅寒动作轻慢,很是仔细,这可苦了暗自忍耐的沉川,倒宁愿他力气大些。
不远处的简陋棚子里,本已经躺下又想起自己还没放水的峰子,挣扎片刻还是爬了起来,一出来就看见站在一处、很是登对的二人。
“奇怪,大哥不是说他够得着吗?”峰子嘀咕两声,疑惑地望着,接着忽然微微睁大眼睛:嫂夫郎好像在笑?
不确定地揉揉眼,没笑,原来是看错了。峰子胡乱想着,放完水就回了棚子,倒头就睡。
“好了。”梅寒垂下手,拉了拉沉川堆在后腰处的衣裳。
沉川被刺了一下似的,三两下穿好衣服,强自镇定地道了谢,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乍然看见靠在一起睡着的阿简和小米,忙说:“我把他们抱回去。”
梅寒站在边上没动,溪水般清澈的眼睛静静望着沉川。
沉川不自在极了,忙抱起两个小孩,动作间没控制好力道,将人弄得哼哼唧唧的差点醒过来。
沉川走了两步蓦地停住,回头望着梅寒,“那个……可以先,成亲吗?”
一双桃花眼里尽管带着几分愣头愣脑的克制,仍是一片明亮。
梅寒不答,沉川便期期艾艾解释,“我的意思是,先不成亲,不是,是等成亲之后……”
“可以。”
梅寒缓缓点头,唇间点缀着一片笑意。
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的沉川,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也笑了起来。
他落后几步,用肩膀推了推梅寒的背,“走吧,送你们进去。”
梅寒几人暂且住在山洞里,沉川还得回去和阿耿挤一个棚子。明日得再分几个人去盖房。
天不亮,老鸦山群的寂静就被打破,响起此起彼伏的人声。
去卖野猪肉的一共七人,五个大人两个小孩。
“大哥我歇好了,换我拉一会儿。”
孔方金接替沉川,像头老牛一样拉起了放满野猪肉的板车。
六头野猪肉装了满满两板车,这板车还是先前孔方金拉下山购置物资,昨晚上才拉回来的。
沉川得了空,便把捣腾着两条小短腿的阿简和小米抱起来赶路。
梅寒出声制止,让沉川放两人下来自己走,两个小不点也挣了挣,表示能自己走,但沉川两只手像麻绳一样捆得人动也动不了。
“抱着就抱着了,轻得跟什么似的,不重;等会儿再放下来,够你们俩的小短腿走的。”
多亏前几日孔方金跑的地方多,一行人综合考虑了老鸦山离各个城镇的距离,还有各个城镇的购买力,决定直接去岭安府城。
粗略算来,从山寨到府城要走一个多时辰,这路程对大人来说已经有些远了,对俩五岁小孩来说,那更是远得无天无法了,只怕能走得悄悄掉眼泪。
“咱卖了肉买匹马吧,这也太难拉了!”邵元刚被柱子换出来歇气,痛苦地揩着脸上的热汗。
“你知道,一匹马,多少银子吗,你就买马!”孔方金咬牙切齿地拉着车,脸都挣红了,“一匹普通的,壮年马,最少要,整整,二十两!”
“有这钱,买什么,不好!”
沉川见他拉得满脸充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赶紧让他出来背小孩算了。
“牛怎么卖?驴和骡子呢?”沉川拉着车很是轻松,至少说话不用咬着后槽牙。
“呼——!”孔方金狠狠呼了口气,“驴最便宜,五两银子差不多了;牛和骡子价钱差不多,一头十两左右吧。”
沉吟片刻,沉川建议:“可以买两头牛。”
孔方金眼睛一下就瞪起来了,不等他说话,沉川接着道:“寨子要想安稳过下去,是肯定要开荒种地的,那只靠人力就太苦了,地也开得慢,买两头牛能轻松些。”
孔方金知道大哥说的有道理,可寨子买物资才花了不少钱,要他一下又拿出这么多钱,实在是心痛。
是以他抱起小孩,含混道:“再说吧,猪肉都还没卖出去呢。”
寨子大家伙都是苦过来的,也就垦地时期尤其苦些,但咬咬牙也能扛过去。孔方金舍不得。
邵元喊他:“二哥啊,该省省该花花!别人在半边苦,钱在半边苦!”
孔方金佯怒:“我心里有成算!”
沉川:“其实要我说,一口气买十头牛咱也不是没有那个能力,钱就是要……”
“买两头牛!钱就是要花在刀刃上!”孔方金苦着脸,心痛如刀割。
目的达成,沉川一撇头就看见梅寒在看他,便挑着一边眉笑,笑得吊儿郎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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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卖野猪
一行人天不亮就出门,到府城时刚好天亮,还是稍晚了些,做生意的小贩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怎么说,我们也摆摊卖吗?”邵元倚在板车上歇息,不住纳闷大哥怎么大气也不喘。
府城有几条街是专门给小摊小贩摆摊用的,除了就住在那几条街的居民是固定摊位,其他的都是用来租给别人的不固定摊位。一个摊位将将能放下一辆板车,有的小贩卖的东西不占地方,就两人或三人合租一个摊位。
一个摊位一天租金十文钱,只要摊位人流量差不多,做同一个营生的都会默契地隔一段距离,不抢别人生意也防着被人抢生意。
“我们只有两辆板车,要摆摊也只能支两个摊,肉太多了恐怕一天卖不完。”沉川大致看了看集市的情况,做了决定,“不如这样,一车拉去找屠户,看看能不能整头卖出去,一车散卖。”
孔方金觉得可行,“一家屠户吃不下这么多,也能请他联络几家,行得通。”
屠户每天能卖多少猪肉心里都有数,现在这天气还好,等到天热的时候肉放不住,为了避免一头猪卖不完半头猪不够卖的情况,向来是关系好的几个屠户合卖几头猪的。
哪个今日生意好早些卖完,就帮着其他人卖一些,等他生意不好的时候,就换其他人帮一帮他。有来有往的,关系处得好,生意也红火。
一起来的大人除了山寨的三个当家的,就是带孩子的梅寒和更懂猪肉价钱的柱子,沉川便分配了人手:
“那成,你们仨先去散卖,我找个屠户出了肉,然后带他们去一趟医馆,再去找你们一起卖。”
这样分还能防着居心叵测的地痞流氓闹事,沉川一人就能看住肉,那边孔方金是个弱鸡,柱子比孔方金稍好些,但邵元身手好,三人倒是能唬人。
这样说定,几人约好了碰面的地方,便分头行动了。
沉川拉着猪肉走在前面,梅寒跟在后面,刚伸手打算帮他推推车,沉川就出声了:“你牵好阿简和小米,待会儿人多,别走丢了被人拐去。”
头也没回,像背后长了只眼睛。
梅寒就不管他了,一手牵一个孩子。
走了一会儿,竟有人上来问价,但那人只买一两斤,沉川想着猪肉拆散了恐怕不好出手给屠户,就没卖。
一路上来了几波人,沉川都给拒了,一直找到一个屠户摊位前。
这屠户摊位比官府租的大很多,估计就是自家门前的,沉川上前一表明来意,果不其然,看摊位的十几岁少年瞧瞧他板车上的野猪肉,就仰头朝后面喊:“爹!有人要出野猪肉!”
后面院子里传来一道雄浑的应答声,不一会儿,一个膀大腰圆的屠户出来了。
“嚯哟,这么多!这是三头野猪吧?”这屠户一只脚还在院子里,眼睛已经放到板车上,眼睛都瞪圆了。
“老哥,你这儿收不收野猪肉?”沉川让开些,给屠户腾了个视野更好的位置,一手啪啪拍在猪皮上,那猪肉就颤颤晃了晃。
“收啊,怎么不收!兄弟你这野猪什么价?”屠户问价的工夫,已经上手翻看猪肉了。
沉川不出价也不制止他,就等他看,看完了才好谈价。
“你一个人猎了这么多野猪?好本事啊兄弟!”屠户是越看越心水这几头野猪肉,猪肉新鲜,还处理得干净专业,便是他这个老手也挑不出错来,“你出个价,要是合适的话你这些我都要了。”
“野猪都是昨日猎了就杀的,老哥你要得多,二十五文一斤拿去,怎么样?”沉川叫价也不心慈手软,留足了砍价的余地。
“不成不成,兄弟你这价叫得太高了,我没有赚头,二十文一斤?二十文要是成,我立马付钱绝不拖欠!”
一口气被砍了五文,沉川不恼也不松口,坚持要二十五文,“老哥啊,我这价也不是白口乱喊的。”
“这刚过了年,家家肚子里都有油水,加上家猪肉肥,就不大好卖;可我这野猪肉精瘦啊,你瞧瞧,”沉川翻到野猪腹部的五花肉,“你瞧这上五花,三线标标准准的;再看下五花,得有十线了。就这肉质,哪里愁卖?就怕买不到。”
屠户自是懂行,早看得心动不已,可二十五一斤还是太贵了,于是故作遗憾道:“老弟我跟你说实话,我今儿的猪肉刚买来,手头银子不多,你要卖二十五文,那我真吃不下。给老哥便宜点。”
沉川便顺杆爬,做出一副肉痛模样:“老哥是实在人,我也跟老哥投缘,这样,一口价二十四文,二十四文你拿去!”
“哎呀我的好兄弟——”屠户一看有戏,亲热地拉着沉川的手,“再便宜些,你再便宜些,以后还有野猪或是其他野物你都尽管来找我,我就是吃不下也替你问问其他屠子。”
二人又是好一番拉扯,最终定下二十二文一斤,沉川满意,屠户也高兴,看沉川那叫一个亲热,比亲兄弟还亲,两人高高兴兴地互换了姓名。
“沉老弟你等着,我叫我婆娘拿大秤出来,还要请你跟我一起称重。”杨屠户和沉川一起把猪肉拉到他家院子里,一一搬下车。
他媳妇儿拿来一杆大秤,专是秤杆起码就有三十多斤重。
这三头野猪都没砍,只简单地一头猪从中分成两扇,那一扇也不轻巧。
沉川和扬屠户用绳子捆上一扇猪肉,挂在秤头下的钩子上,然后取来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穿过秤头上的线圈,两人肩膀分别放到棍子下,一使力,将称扛了起来。
这时,屠户媳妇儿便拨动秤杆上的秤砣,待秤砣平了,念道:“一百五十六斤平一点,啧啧啧,好大的野猪。”
沉川边说笑着,边心里算了算。
留在山寨吃的是最大的雄野猪和最小的一头,他这儿的是三头四百五十斤左右的,去掉猪头和宰后的内脏一类的,一头猪大概重三百多斤,再分成两扇,一扇一百五十多斤也差不多了。
称好一扇肉便放到一旁去,沉川和杨屠户又如法炮制开始称下一扇。
“沉老弟好本事啊,下次有猎物了别忘记老哥,老哥请你吃酒。”杨屠户专是看着这些猪肉就满心欢喜,想到一会儿要把野猪分给其他屠户,心里忍不住就开始嘚瑟了。
“前几天城西那帮屠子,不过就是得了两头两百来斤的野猪,还敢跑我们这边来耀武扬威,瘪犊子玩意儿,今儿我就叫他们眼红去!”
城里屠户多,也不全是和气生财搭伙做生意的,总有几个脾气不对付,成日别苗头抢生意的。城东的杨屠户和城西的张屠户就不对付很久了,往上数还是两代人的恩怨。
沉川听出什么,眉一紧,夸张地啧了一声,转头跟梅寒说:“早知道老哥受了这么大的气,我该把那头六百多斤的大家伙拉来的!”
“可惜了。”梅寒虽不解其意,很配合地点点头。
“六百斤?”杨屠户瞪圆了眼睛,更是痛心疾首,“老弟你糊涂啊!怎么不带来卖给我!”
沉川也是一脸痛心,“这不是想着六百多斤的野猪肉老不好卖嘛,就留着自家吃了。”
见杨屠户想说什么,沉川连忙补上一句:“可惜我们寨子一帮子馋虫,昨儿一天就霍霍了一百多斤肉,否则我一会儿非得回寨子扛来给老哥出口恶气。”
杨屠户一阵唏嘘肉痛,又叮嘱一遍沉川下次有好东西一定要记得他,心里不由跟沉川更亲近了,还扬声喊儿子:“儿子,去里屋拿糖给你沉叔家的阿弟阿妹吃,多拿点啊!”
——阿简现在是女娃打扮。
沉川忙推辞说不用,杨屠户眼睛一竖:“跟老哥我还客气什么,再说也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小侄哥儿侄女的!”
杨屠户家的小子就一溜烟跑到屋里,过一会儿用衣角兜着糖出来,往梅寒和阿简小米手里各塞了一大把,很是实在。当然也没亏了自己,昧了几颗在嘴里,又跑出去看摊子了,叫人想推辞都来不及。
一大两小看着沉川,沉川便抬抬下巴,笑道:“吃吧,杨伯伯给的。”
小米捧着糖,甜甜地说了声:“谢谢杨伯伯~”
阿简还是不说话,只是拱起手朝杨屠户作了个标标准准的揖,见状,小米也连忙作揖,只是动作不标准极了。
两小只这样子,可真是爱人,杨屠户媳妇儿就笑眯眯夸赞:“好招人稀罕的小闺女小哥儿。”又转头抱怨:“杨屠子没本事,就生不出闺女哥儿来,生个儿子烦都烦死了,一天天的!”
几人就笑着说了几句家长里短。
猪称了一半,杨屠户忽然想起什么,跟沉川说:“怎么不见野猪头?别不是扔了。”
沉川回他:“哪儿舍得扔?只是猪头肉不多,不好卖,就留在寨子里自家吃了。”
猪头肉价贱,没甚油水,口感黏而不腻有较劲,沉川是很喜欢的;但若是拿来招待人或是走亲访友,指定要叫人背后说道几声舍不得拿好肉给人,平白让人心生隔阂。
是以猪头肉向来是卖不上价的,寨子里两辆板车又拉不了这么多,沉川几人就把猪头全留在寨子了。
“家猪猪头不好卖,野猪好卖啊!”
见沉川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样子,杨屠户又压低了声音说:“人也不是买来吃的,是买来撑面子祭祀用的。城北那张财主,过几日他老娘过七十大寿,正着人买野猪头呢,一个野猪头能出到几两银子,越大的猪头卖的越贵价嘞。”
这真是意外之喜了,沉川眼睛一亮,问:“老哥知不知他家要几个?”
“就要一个,你那儿不是有个六百多斤的野猪?就那个头,整个府城都没那么大的了,准能卖个好价钱。”说完,见沉川面带遗憾,杨屠户忍不住猜测,“难不成那个野猪头已经吃了?”
沉川摇头:“没吃,我那儿还有八个野猪头,没来得及吃。”
杨屠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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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不是三个吗?!”杨屠户震惊不已。
沉川就解释一共打了八头野猪,其中两头留在寨子自家吃,三头在散卖,还有三头就在这儿了。
杨屠户和他媳妇儿就听得一阵恍惚,这说得咋这么轻松呢?好像打的不是八头野猪,是八只野兔似的,问题是打八只野兔也得费点功夫啊!
杨屠户更是刮目相看了,想了想,跟沉川说:“这样老弟,我多叫几个兄弟,你把那三头野猪也出给我,还是二十二文一斤,或者我叫来人你再跟他们谈价钱,可行?”
“然后你们快回去取猪头来,我让栓子先去张财主家问问还收不收猪头,他家要是不收了就看看别家,这城里有钱人家多着呢。”栓子就是杨屠户家的小子。
在门外砍价时沉川就看出杨屠户是个爽快人,不像有些砍价的为了好压价存心找茬说你东西哪哪儿不好云云,直听得人心里不痛快;反观杨屠户,满心满眼的喜爱赞叹毫不遮掩,出的价格也公道。
沉川乐得跟这样的人做买卖,便是饶几文钱也是使得的。
于是沉川想了想,一口定下,“成,杨老哥,二十二文出给你。我这里提前谢谢老哥牵线搭桥了,等忙完这一阵,请老哥吃酒去。”
两人又是一番称兄道弟,称完这三头野猪结了银子,沉川就要去和其他几人汇合,杨屠户媳妇儿连忙叫住人。
“沉兄弟一人去吧?你们走了这么久山路,两个孩子也吃不消,不如先留在我这儿歇着。”她实在喜欢乖乖软软的小闺女小哥儿,这又长得这么招人喜欢,要不是知道人家不愿意,都想开口要一个来养了。
沉川自己没觉得累就没想到这层,见杨家嫂子神态也不是说客气话,便让梅寒和两个小孩儿都在这儿等着,他自己一人去就行。
邵元几人没租摊位,而是拉着肉四处叫卖。但也不是没头苍蝇一样走,他们选了一条相对富裕的住宅街,在密集的巷子里穿来穿去,边走边扯着嗓子叫卖。
也有人像他们一样叫卖的,手上挎着个篮子,拎着货物走街窜巷。
沉川找到先前定的汇合地点,找了一圈没见到人就思忖着往远处找了找,最后循着叫卖声找了过去。
找到人时,柱子正给人称猪肉,沉川等人提着肉走了才现身。
“大哥!”孔方金兴奋地喊了一声,半点不见拉车时累死累活的样子,“我们卖了一扇多猪肉了!”
“嫂夫郎他们呢?在医馆?”邵元没看见梅寒和小孩。
“不在医馆,在我卖肉的屠夫家等着。”沉川看了看板车上剩的猪肉,“收拾收拾,我跟人谈好了,野猪肉全出给他。”
“一斤多少文?”孔方金开始心疼了,散卖的价钱总是要高些的。
沉川便报了价,又将杨屠户牵线卖野猪头的事儿说了,几人就高兴起来,“那便宜他几文也划得来,这杨屠户很实在嘛!”手脚麻利地收起新买的秤和砍肉用的刀斧。
“也别抱太大希望,说不定那财主家已经定下猪头了,咱不一定卖得出去,卖不出去也别埋怨,人杨屠户很仗义了。”沉川先给三人打预防针。
三人自是忙不迭点头。非亲非故的,这人家提点你一句就很不错了,若是因为生意没成反过来怪人家,这叫什么事儿?反正他们做不出来。
“大哥,你那车肉卖了多少?”孔方金期待地问。
沉川拍了拍临时买的钱袋,里面顿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听得人耳热心热,“猜猜?”
孔方金哪儿还有心情猜,乱报了几个数字就催着沉川别卖关子了。
沉川就笑:“二十两并五百文。”
三人:“!”
“我还抹了个零头。”
三头野猪的肉平均下来,一头差不多三百一十多斤,算下来是二十两并五百二十六文,沉川给抹了二十六文,就当请杨屠户吃一斤肉了,杨屠户自然也不客气,高高兴兴答应了。
做生意就得你给我点甜头我给你让点利,有来有往才长久。
但二十两乍一听很多了,实际按人头平分到山寨众人身上就不够看了,一人只能分到二百来文的样子。
孔方金心里那叫一个火热啊,看剩下这些野猪肉的眼神深情得不得了,铆足了劲儿推车,就想赶紧把肉换成钱。
四人到杨屠户家时,杨屠户叫的几个兄弟也到了,连杨屠户一起,一共五个屠户。
几人一听报信儿的栓子说有野猪肉,又问了价钱,就叫家里人出来看着自家肉摊,自己连忙往杨屠户家赶。
这下也不用沉川出力了,几个屠户合力就能把猪肉称了,甚至有心思多考虑全面的,多带了一把秤来,当着沉川几人的面假装不经意地把一扇猪肉用两杆秤称过,暗示两杆秤都没做过手脚,好叫人放心。
沉川也乐呵呵的,当做没察觉,人家叫他看秤他就看,双方心知肚明又都不点破,就看对方更顺眼了。
最后所有肉称完,因为先前走街窜巷卖了一扇野猪肉,还有一头野猪较其他野猪小了些,这一车就称了七百四十五斤,卖了十六两又三百九十文!
当时孔方金就把脸笑烂了,跟几个屠户勾肩搭背的,你祝我生意兴隆,我祝你财源滚滚,好得跟认识了八百年的兄弟似的。
再看沉川这边,沉川说要抹零,杨屠户怎么也不答应了,愣是要凑整,凑满四百文,直往沉川怀里塞,两人打架似的劝来劝去。
最后沉川给五个屠户一人抓了把八角,让回去炖野猪肉吃,两方人才各自收了神通。
五个屠户忙着分肉,沉川几人也要回山寨,两拨人就此分开。然而沉川四人还没出门,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喊:
“沉兄弟,你夫郎孩子不要啦?你不要可就是我家的了!”
一院子人顿时哄笑起来,笑声震天响,像是要把房顶掀了似的。
沉川也好笑,忙折身接人,在一片笑声和调侃声里接了他夫郎孩子往外走。
出了门,几人就把八角都提到一辆板车上,让邵元和柱子拉着空出来的板车回山寨,尽快把野猪头全拉来,他们就留在城里卖八角。
怕装太满撒了,四篮子八角就分装在了五个篮子里,板车放了五个篮子还有空位,沉川就把阿简和小米都抱上去坐着,自己推着板车走。
“大哥,八角要怎么卖?”孔方金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钱。
沉川目光在街道两边搜寻着什么,抽空回他:“不急,你先提一篮子去卖卖看,价格往高了喊;我们找个医馆看看。”
孔方金一拍脑袋,“瞧我,掉钱眼里了,都忘记还有这茬了。”
孔方金提了一篮子八角,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鬼鬼祟祟地塞给沉川一个钱袋子,“大哥你揣着,我揣着心里不踏实,总担心有人跟我抢!”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他这小身板,有人来抢他也抢不过人家,别反被人毒打一顿。
待人走完了,沉川才问梅寒:“累不累?上来歇会儿?我拉你。”
梅寒摇头拒绝,“不累,刚在杨家歇了。我走旁边看着点。”
没明说看着什么,但沉川自是听得懂。
他们走山路花了一个多时辰,卖猪肉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这再过个把时辰就是晌午饭点了,眼下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都忙着买菜回去做饭。
人多眼杂的,车上只坐着两个小孩儿,只怕有手脚不干净的趁这时候偷八角。一人偷一把,他们也不用卖了。
沉川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医馆,只好拦住一个路人问路,然后得知这条街就没有医馆,最近的医馆和这儿还隔了一条街。
照着路人的指示,不到一刻钟,沉川就找到了医馆。
“你带他们进去看,我在门口看着。”
医馆不大,人也不多,坐诊大夫就正对着门口,沉川在门口也看得见听得清,便没进去。
梅寒牵着两个小孩进去了。
“大夫,麻烦给两小儿看看。”他站在大夫桌子对面,把阿简和小米抱到一条椅子上,椅子大,坐了俩小孩也不显拥挤。
“小娃娃,伸手。”大夫下巴指指脉诊,俩小孩犹豫地对视一眼,阿简先伸出了胳膊。
大夫探手感受一番,忽而抬头望着梅寒,“男娃娃?”
外头的沉川听见了,不等梅寒找借口就扬声说:“大夫,我家请人算过,我这小子招人喜欢,得扮成小女娃才养得大。”
把阿简扮成女孩本是为了应对官兵搜查,城门口也确实遇到并糊弄过来了,没想到这大夫一诊脉就瞧出端倪了,也幸好沉川脑子转得快。
大夫往外看了一眼,见是个身强体壮的高大汉子,就问梅寒:“那是你男人?”
梅寒说不出来“我男人”几个字,就硬着头皮点头。
大夫便垂下眼诊脉,诊完了又示意小米伸出手来。
梅寒还没问,沉川就隔空喊上话了:“大夫,我家小子怎么样啊?”
沉川以前单单听过中医,从没亲眼看见过,这一有机会很是好奇,摸一下脉搏真能啥都知道?
“让你男人安静点,别打扰老夫诊脉!”那大夫不高兴地瞪了沉川一眼。
这下梅寒就是想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在大夫的逼视下,不得不回身叫沉川安静些。
沉川啧了声,不出声了。
然而他安静了,等大夫把手搭上小米脉搏,又莫名瞧了他一眼。
“龙凤胎?你男人倒是能生。”
大夫不咸不淡地撇下句话,梅寒懵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是两个小孩年纪一样大,叫他误会了。
这时候一胎生两个只要性别不同,都叫龙凤胎。
梅寒本来忍得住的,结果想起大夫看向沉川的那莫名一眼,没忍住就红了脸,又不好解释,只得又嗯了声。
沉川听见话,直看着梅寒的背影笑。他这夫郎忒招人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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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哥儿没什么问题,只有些咳嗽,多喝热水就好了,犯不着抓药。”
“倒是这小男娃,咳嗽起码有一个月了,怎么不早带来看?”
许大夫不悦地看梅寒,见他一脸担心,于是又不知误会了什么,没好气地瞪了门外探头探脑的沉川两眼。
“还有,他是不是受了惊?有些惊厥之症。”
梅寒忙不迭点头,急道:“之前就是受了惊才生病的,病久了没药吃,就一直咳嗽,也不见好。”
来居州的路上屡屡遭到暗杀,一个月前更是亲眼看着至亲死亡,阿简受到的惊吓实在不小,也是自那之后,阿简他……
“……自那之后,他便再没开口说过话。许大夫,他会不会……”梅寒白着脸,脸色很难看。
说话的是梅寒,这许大夫却一下下朝沉川甩脸色,指桑骂槐似的骂:“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索性来得不算晚,还有得救,否则真成哑巴了,我看你两口子到哪里哭去!”
梅寒脸上更白了,沉川无端挨了骂也不见生气,讪讪地赔罪讨好两声,“许大夫,这也怨不得我夫郎,我之前在外地做工,家里没银钱,他干着急也没法子。这不,我一回家就领着孩子来看了嘛。”
昨日他就发觉阿简一句话没说过了,那时还以为是孩子怕生,没想到其中还有些缘由。
听了沉川胡编乱造的故事,许大夫脸色这才好了些,“你们抓几服药回去吃着,见好也就算了,若是不见好,再带来复诊换药方。”
许大夫提笔写了几个字,想起什么,又问:“认不认字?”
“会的,许大夫。”梅寒连忙点头。
“成,那你们在我这儿抓几味药,其余几味按照方子上写的去其他医馆抓,一副药就能便宜些。”许大夫提笔继续写字。
时下各个医馆的价钱大差不离,但有些草药,每个医馆收来的价格、炮制手法各不相同,成本不同,售价也就有区别。
居州府有几位大夫很是体恤老百姓生活艰辛,便时常开了方子让病人往返几个医馆抓药。
医馆抓药时也默契,看一眼方子是谁写的,都有哪几味药,每味药用量如何,等等,只要没发现错处,都会给抓药。
但这种做法也有风险,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出事儿了就得找开方子的大夫,是以大部分大夫是很少这样开方子的,行事更为稳妥。
沉川问清其中缘由,想了想,便说直接在许大夫这儿抓药了。沉川也不懂药理什么的,但他看许大夫品性,想来是很有医德的,在一处抓药更省事,而且一副药也就贵个十来文。
阿简的药抓好了,沉川又问:“许大夫,你这儿能不能抓驱寒,额,或是预防着凉的药?我们寨子里还有许多人呢。”
寨子和村、乡、屯、庄等词差不多,一般不会叫人联想到土匪寨子去,所以沉川说得非常顺口。
再过个把月就开春了,但山里气温低,还得冷一段时间。孔方金昨日买回去的棉花和麻布,打算先做五十床被子,剩下还有边角料的话就做几件棉衣。
衣裳被子都先紧着老人孩子和女子哥儿来,汉子们要么用他们换下来的旧被子,要么硬挨着,夜里几个火气足的挤挤也就过去了。
但沉川这些小弟们吧,一个个骨瘦如柴的,他真怕他们不抗冻,到时候看病抓药又是一笔大开销。还不如现在就预防起来,草药总比姜汤要有效些吧?再说姜也不便宜,这时候山上的野姜还不好找。
许大夫点点头,“药简单,一副差不多十文钱。抓多少人的?”驱寒草药也有便宜的,几种搭配起来不贵。
沉川试探道:“一百人?一人抓三五副药的量?”
许大夫手一抖,怀疑沉川是不是来捣乱的。
沉川又开始胡诌:“我们寨子太远了,进一趟城得花不少功夫,好些人病了几日,一直拖着没进城看。我们夫妻俩这回带孩子来看诊,村长还特意叮嘱多买些药回去呢,各家凑的银子都给我了……”
吧啦吧啦一长串,把梅寒都听沉默了。这人胡咧咧的本事可真好,先前就是跟杨屠户说了一通,人家就跟他亲如兄弟了;现在糊弄大夫也是张口就来,说得还有鼻子有眼的,半点不见心虚的。
想着心里属意那几味药的库存,许大夫吹胡子瞪眼的,“见人要病了再吃,一人一副药备着就行了,还三五副?你当饭吃啊你!”
说罢,许大夫骂骂咧咧的,撒手不管了,叫来后面炮制草药的徒弟抓药。
最后驱寒的药加上阿简吃的药,又临时起意买了一小瓶擦冻伤的膏药,加起来花了近二两银子。专是阿简一人吃的,就抵得上其他所有人的了。
钱货两讫,梅寒沉川二人就要带着孩子走了,气闷的许大夫却又叫住了几人。
“这俩小娃娃身上一股子八角味,你们采了八角来卖?”
沉川悟了,让梅寒带孩子等着,他提了一篮子八角到许大夫跟前,“许大夫要买八角?那我算你便宜点。瞧我们这品相,很不错滴!”
许大夫抓了几把看了看,再闻一闻,“是不错。”
说完看见沉川那好像缺心眼又好像浑身上下长满心眼子的嘚瑟样儿,又不爽了,胡子一抖一抖地说:“但我这儿也给不了高价,五十五文一两,你卖不卖?卖的话我就……”
“卖!”
许大夫话没说完,沉川就狠狠点头,干脆得让他怀疑自己价开高了,可他们医馆历年冬天都是这个价收的八角啊。于是将这种古怪归咎于沉川缺心眼、不识货。
这个价可比梅寒之前估的还高了五文,梅寒以前是北方人,而八角多生在温暖的南方,沉川本以为八角卖到北方会更贵,这才一两叫到五十文的高价,南方卖不到这个价。
没想到许大夫开口就比预估价高了。倒叫人有些想不通了。
不管了,梅寒也是听说来的,说不定人家说的是一两八角卖五百文,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一斤五百文,一两五十文,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不是?
再说许大夫这古怪脾气,说不得沉川一讨价还价,他索性就不买了。五十五文一两兴许比府城市价低了,但许大夫看着像个好大夫,沉川就当做好事了。
最后许大夫的医馆买了一篮子八角,称下来有八斤多一两,赚了四两并四百五十五文。沉川还想如法炮制抹个零,想拉进拉进关系,没来得及实施就被一脸心梗的许大夫赶出去了。
“来一趟医馆没花钱,还倒赚了二两多银子。”沉川美滋滋地朝梅寒掂了掂连银子带荷包扔来的钱,“以前怎么没发现我财运这么好呢?”
梅寒笑了一下,“这是你应得的。”毕竟又是猎野猪又是满山跑的,他出了这么多力。
“对,我应得的!”沉川开心地揽了下梅寒肩膀,察觉他僵硬了一下,蓦地想起这是哥儿不能勾肩搭背,忙不着痕迹放开了。又忍不住感叹:“果然,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瞧他都挣了多少钱了!
沉川拖家带口地回到跟孔方金分开的地方,孔方金已经在那儿等了一会儿了。
“大哥怎么样?小孩儿没毛病吧?”孔方金先关心了一句。
沉川回他:“没什么大问题,喝几服药就好了。”
转而又问:“你卖得怎么样?八角大概是个什么价?”
孔方金便把空篮子往前一提,就等着沉川问了,高兴道:“好卖!”
他先是提着篮子市集上叫卖,从一百文一两开始喊价,不出意外被人骂了几句想银子想疯了,他就稍微降几文价,再卖不出去,就再降。
等价格降到六十到七十文,就没再挨骂了,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富裕的买了几两。但还是不好卖。
然后他换了条街,把价格定在六十五文,陆陆续续也有不少人来买,大半人都要讲讲价,最后成交价就在六十到六十五文之间。
“中途还有个像是酒楼采买管事的汉子来问价,听我说八角还有几篮子,就想五十文全包圆了,我没答应。”
说到这里,孔方金满脸的义愤填膺,“这他大爷的也太黑了!张口就砍十文,怎么的他是我家亲戚啊?就是我亲兄弟来了我都得明算账呢!”
沉川梅寒对视一眼,那看来许大夫给的价钱很公道了,毕竟不是散卖。
但听到二人五十五文贱卖了一篮子八角,孔方金还是心疼不已,苦着脸说:“大哥,要不剩下的都散卖吧?这还有二三十斤呢,散卖起码多挣一两银子呢!”
“一两银子啊,这得卖多少斤猪肉才能赚回来!”
孔方金说得夸张,但沉川心里算了算,确实损失不少钱,也舍不得,更何况邵元和柱子来回山寨还需要两个多时辰,他们还有得等。
沉川就做了决定:“还剩下三篮八角,我们先散卖,卖出去多少算多少。下午邵元和柱子拉着猪头过来,等卖了猪头,要是天不早了就找医馆酒楼问问价。”
“我现在就去卖!”孔方金自是无有不应,提了两篮子八角就想继续奋斗去。
沉川连忙拽住人,“先吃饭。”
眼下正是吃晌午饭的时候。
“我待会儿花一文钱买个包子对付对付就行了!”孔方金着急赚钱,但沉川不让他走他就拧不过,被强行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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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卖八角
还有一寨子人要养活,因此几人赚了钱也没奢侈,只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米粉摊子,三个大人两个小孩,一人要了一碗三鲜粉,这就花了四十文。
“这南边的东西可卖得真贵啊,咱那儿的杂酱面卖六文顶天了,这粉竟然卖八文一碗,啧啧啧。”孔方金数出铜板,还止不住地心疼。给了铜板,又趁没人注意把卖八角挣的钱都塞给了沉川。
北方多种小麦,北方人就以面食为主,面条自然做得炉火纯青;而南方盛产水稻,面食做得不如何,更擅长做米粉,因而一路过来,街边没见几个面食摊,米粉摊子倒是不少。
“好吃就行。”沉川随口回了一句。他本就算是南方人,虽然也爱吃面吧,但非要比个一二三出来的话,还是更爱米粉。
都记不起来有多久没吃这一口,沉川早就馋了。
梅寒虽然也觉得贵,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等三鲜粉上来,孔方金就没话说了。
那三鲜粉份量实在,粉丝已然高出汤面,碗边卧着半个鸡蛋并一筷子刚烫熟的豆芽和绿叶菜,汤里更是点缀着几根肉丝和木耳丝、飘着两搓葱花芫荽。
热气腾腾的,看着虽然清淡,但那股诱人的清香十分凶悍地直往人鼻子里扑。
沉川食指大动,忍不住先端起碗呼噜了一口热汤,“鲜,香!”热腾腾一口下肚,把人馋虫都给勾了起来。
店家听见沉川赞声,边烫着粉边大着声音问:“怎么样兄弟,我这一碗值不值八文钱?”
原来孔方金的念叨被人听了去,记着呢。
“值,太值了!”孔方金嗦了一口粉,赞不绝口。
沉川也捧场道:“老哥,你下料这么足,不打算赚钱了啊?”
“哈哈哈!多少能赚几个铜板,这有手艺嘛,难不成我这些老顾客还能饿死我不成?”
店家十分自豪,被沉川一句话捧得心花怒放。这小摊上的其他食客也交口称赞起来,都说就爱他的手艺,就算哪天他嫌累不想做了也不答应云云,一时间其乐融融的。
梅寒埋头吃着,饶是见过沉川的嘴皮子功夫,再见还是费解不已,怎么会有人能掌握三两句话就和别人处成兄弟的功夫?实在叫人佩服得很。
阿简和小米在杨屠户家时,被杨屠户媳妇儿投喂了好些吃食,饶是这三鲜粉味道再好,吃到后面也很吃不下了,又不好意思说,就拿两双大眼睛巴巴望着沉川。
“不多吃点以后长不高,会变成矮冬瓜!”沉川故意粗着嗓子吓唬人。
小米就笑,把自己的碗推到沉川面前,“小川叔吃,长高高!”
“长高高。”阿简也把碗推给沉川。
“行行行,小川叔长……”沉川话音戛然而止,惊奇地看着阿简,“阿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梅寒僵着脖子看阿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是自己听错了。孔方金虽然有些云里雾里,也跟着二人看阿简。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阿简抿了抿红润的小嘴巴,小声说:“长高高……?”
沉川直接瞪着眼去看梅寒,“不是,许大夫这么妙手回春的?这还没吃上药呢就好了?”
梅寒勉强稳住心神,镇定道:“兴许是到时候了自然就说话了。”这么说着,筷子却怎么也夹不稳粉丝,夹了好几次,都掉碗里了。
“那到医馆问问许大夫去。”
沉川风卷残云地解决了阿简和小米剩下的米粉,等梅寒和孔方金吃完,就要返回医馆。
一路上孔方金憋了半晌,最后忍不住打了个招呼,一人提着八角去卖了,没什么能阻止他赚钱的步伐!
沉川梅寒带着孩子到医馆时,恰逢医馆有几个病人,许大夫正忙着,听二人说阿简突然就说话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地赶人:“去去去,别杵在这儿挡脚绊手的!”
二人一阵莫名,还是医馆的小学徒记得他们,喊了一嗓子:“师父的意思就是没什么要紧的,那副药定时定量地吃着,仍旧是过些日子再来复诊。”
两人恍然,跟小学徒道了谢,放心地牵着俩小孩走了。
出了医馆,就往杨屠户家在的那条街走,打算在那附近花十文钱租个摊位卖八角,这样等邵元和柱子拉野猪头来了,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然而还没付诸行动,给娘家送野猪肉尝鲜的杨家嫂子回来时,好巧不巧就遇上他们了。
杨嫂子拉着梅寒闲聊几句,问到两人的打算,说什么也不让两人去租摊子。
“这都到家门口了我还让你俩租摊子,叫那屠子知道了不得埋怨死我?走走走,家门口地方宽敞着呢,你们卖这点东西又不占地方。”
沉川和梅寒还在推辞着,杨嫂子就直接一手一个,牵着小米和阿简往她家里走。
盛情难却,两人只得跟了去。饶是沉川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到杨屠户家时,杨屠户人正在砍猪肉,听自家媳妇儿说了,当即就横眉竖目地瞪着沉川,说沉川没把他当兄弟,都到家门口了还躲着不肯来。果然和杨嫂子一个说辞的。
两口子就在自家猪肉摊旁边支了个小摊,不大不小的,正好够沉川卖八角。
杨嫂子又高兴地拉着梅寒和两个小孩进屋里去,前脚才进屋呢,后脚就捏捏两个小孩的脸颊肉,笑眯眯道:“快坐着玩,伯娘拿糖果子给你们吃!”
闻言,梅寒赶紧拉住杨嫂子,“嫂子快别破费了,两个小的就是早上贪嘴吃多了,刚才午饭都吃剩了好多。这再吃,沉川晚上还得捡他俩的剩饭吃。”
“嗨呀,那当爹的哪个不捡孩子剩饭吃?”杨嫂子不依,对小女娃和小哥儿实在稀罕得紧,到里屋装了满满一盘子零食出来,“快吃快吃,吃不下就揣兜里,伯娘给的!”
屋里聊得火热,院子外面杨屠户招呼完熟客,也拉着沉川唠嗑。
“老弟,你有这身打猎本事,之前怎么没听过你?照理说,这附近几个城镇的厉害猎户,十个里面我也得认识八个啊。”
“老哥你有所不知啊,我也是最近一个月才来的居州,打北边来的,连户籍都才办好没几日呢。”确实没几日,满打满算就一日,而且梅寒和阿简现在还是黑户。
“嚯!我家祖上也是北边儿的!”
沉川便说:“这不是巧了吗?说不定几百年前我和老哥还是一家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合我胃口呢!”杨屠户哈哈大笑几声,笑完又问沉川:“怎么想着背井离乡啊?你这功夫在哪儿都吃得开不是?”
沉川就说是老家闹饥荒,还得罪了人,没法子,就领着夫郎孩子和父老乡亲南下讨生活来了。
杨屠户听得直叹沉川有胆识,对沉川一路的见识更是好奇。沉川从前也算是走南闯北过,他那些经历捏吧捏吧,就足够唬人了。
屋里偶尔能听到外面高谈阔论的声音,梅寒越听一颗心就提得越高,生怕杨嫂子听见了起兴趣,要让他仔细讲讲。
好在沉川讲得不算奇异,梅寒也是切切实实从北走到南的,他竖着耳朵边听边在心里编,杨嫂子偶尔问一嘴,他也勉强能应付,不至于露馅。
等到邵元和柱子拉着野猪头来了,梅寒才狠狠松了口气,忙说自己出去搭把手。
然而杨屠户兴致高涨,竟要亲自带沉川几人去那财主家,让杨嫂子出来看着肉摊,被留下卖八角的梅寒就又和杨嫂子凑到了一起,再没借口躲开那些话题了。
张财主家在城北,离杨屠户家所在的城东很有些距离,一行人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地方,一路上好些人忍不住看他们,无一不对那八个野猪头啧啧称奇。
“叩叩叩!”
几人到张财主家偏门,上前敲了敲,就有家丁来开门了。
“小兄弟,我听说张老爷在寻野猪头,可找到合心意的了?”杨屠户开门见山。
那家丁站在门后看了看门口的几个壮汉,又伸头看了看他们背后的板车,只囫囵看到几个野猪头,就朝几人摆了摆手,“府里已经寻到了,诸位请回吧。”
说完就要关门,这时邵元胳膊横了过去,往家丁手里塞了几个铜板,“请小兄弟去给管事的传个话,我们猎的野猪有六百斤,不知张老爷瞧不瞧得上。”
家丁收了铜板,但脸上仍是很不情愿。
见状,杨屠户又接了一句:“那就给采买的李管事传个话,就说杨屠子来找他吃酒。”
那家丁犹豫一番,这才答应了。
偏门一关,杨屠户就大大咧咧说:“这大户人家就是弯弯绕绕多,专门管事的都有好几个,几个管事还互别苗头。”
一个管事定下的,要是叫另一个管事驳回去了,那就是一个被下了脸子一个长脸的事情。上面的人斗,下面的人也斗,都想在主人家面前露脸。
要是先前的野猪头不是李管事寻来的也就罢了,要是他寻来的,沉川他们这个六百多斤的野猪头一旦卖到别家去,有心人再上眼药说李管事认得卖猪头的人,却叫人家卖到别家去了,那才不好办了。
甭管主人家信不信这说辞,心里总得对李管事起疙瘩。
杨屠户还压低声音对几人说:“我听说他府上这野猪头前身,也就三四百斤的野猪,顶天了也比不得你们这个六百多斤的,就这还卖了十三两银子!”
几人俱是一惊,心里愈发火热了。
果然李管事出来时,笑得一脸褶子,拉着杨屠户的手就哥哥长弟弟短的,亲热得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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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下本种田文:
《村霸非要入赘受气包》
一个不服就干的村霸和一个一干就哭的受气包的故事[捂脸偷看]
又名:村霸入室抢劫来的爱情[狗头]
秦俊是大谷村一霸,他看上了村里的小哥儿尤诩。
这小哥儿,啧,有点窝囊,一家三口都窝窝囊囊的,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气儿。
秦俊心里就有了主意。
尤诩整日提心吊胆,出门都害怕极了。本以为不出门,就不会被欺负了,没成想村里那个恶霸,竟然欺上门来抢钱!
秦俊:“小哥儿,借我几个铜板花花。”
尤诩怒目而视,尤诩敢怒不敢言。
秦俊:“就借一个铜板!”
尤诩愣住,心里滴血地给出一个铜板,就想将人打发了。
然而第二日,这泼皮无赖又找上门来,说没钱还债要以身相许?!
尤诩一家三口目瞪口呆,哪里惹得起这尊大佛,连连摆手摇头:“就一枚铜板,不用还了!”
秦俊瞪眼:“我像是欠钱不还那人?”
你就是。但三人只敢心里想想,没敢说出来。
于是大谷村人惊恐地发现,村里那个泼皮恶霸,他竟然入赘给了窝囊尤家的小受气包?
夭寿啦,小受气包好日子到头啦。
然而抻着脖子看热闹的众人很快发现:那受气包一家越过越好,倒是他们好日子到头了!
PS.不控攻不控受不端水,控党慎入
李管事跟杨屠户寒暄几句,又认识了沉川等人,就直接切入正题。
“我听下面人说你们猎了头六百多斤的野猪?厉害,太厉害了!”李管事竖起大拇指,亲热地揽着杨屠户,“老弟记着老哥哥我,老哥也不会让你们吃亏。”
几人就让出一条路来,让李管事得以瞧见野猪头。
李管事绕着板车瞧了一圈,边啧啧称赞,边在心里咂摸着事儿。府里那野猪头是他老对头着人觅来的,为此老对头好生露了回脸,成日趾高气扬地在他面前晃悠。
得意什么?不就是个三四百斤的野猪吗?等他买了这六百多斤的回去,那都不够看的!这般想着,李管事心里已是做了决定,回头还得在老爷夫人面前好好邀功,说他为了寻到这野猪头,找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大功夫。
那费力寻摸来的和别人送上门来的,自然不一样。
李管事知道府里那野猪头花了多少银子,就问沉川:“小兄弟,你这个野猪头,二十两银子卖我,如何?”
几人登时心里一惊,先前听杨屠户说三四百斤的野猪头卖了十三两银子,饶是那时心里就有准备了,乍一听到一个野猪头能卖二十两银子,还是忍不住唏嘘。
沉川对这个价钱甚是满意,又念着是杨屠户促成的生意,便说:“成,李管事是杨老哥介绍的人,自然也是实在人,我们弟兄几个是信得过李管事的。”
杨屠户和李管事听了,心里头甚是熨帖,这是人家认可你敬着你。
如此,又是一番关心寒暄,这生意也就成了。
然而就在李管事数钱时,张府那偏门里又鬼鬼祟祟出来一男子,看穿着打扮,应当是张府的少爷。
只见那少爷张望一番,便人模人样地出门来,端着架子喊了一声:“李厚,这野猪头府里不是买了?做什么还多花几两银子?”
沉川几人望着突然冒出来的人面面相觑,心道这笔生意怕是不好做了。
李管事佝起腰背,赔笑道:“这不是老爷看重老太爷七十大寿嘛,咱底下人也得尽心尽力的——三少爷这是要出门?瞧我们这事办的,把门堵了,快快,快给三少爷让路。”
路还宽敞着,断断挡不着路,几人还是忙把板车拉到一旁去。
这三少爷却没那么好糊弄,没让他把话题转移了,斜眼打量几人一番,最后目光落在李管事的钱袋上。
“祖父最是不喜铺张浪费,既是祖父大寿,便该按着祖父的心意来才是。”说完三少爷扬着头,傲慢吩咐道:“野猪头定下了,我去给祖父买寿礼,出来得急没带银子,你这些先给我用着,回头去找我娘补给你。”
这三少爷是张府姨娘膝下的,他不成器,那姨娘也不是好相与的,若就这么给了钱,恐怕再要回来就得费一番心思和功夫了。
但话说到这份上,李管事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得赔着笑奉上银子。
得了银子三少爷不多留,转头就往花街去了,哪里是买什么寿礼的样子。
待人走远了,李管事面色不虞地瞪了看门的家丁一眼。这三少爷向来是半夜偷摸出府的,眼下青天白日的就出门,说是没人给他递话李管事都不信,前头给府里买野猪头的管事,可就亲近、捧着三少爷姨娘呢。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沉川适时开口道:“李管事仁义,是我们考虑不周了,只想着有好东西先来李管事这儿问一问,没想到却差点害李管事吃了挂落。”
本来面上挂不住,李管事心里忍不住有几分迁怒几人的意味,听了沉川一席话,反倒生不起气来了。
眼珠一转,心里又有了主意。
李管事跟着沉川几人走远了些,等拐了个弯看不见张府偏门了,就拉住了沉川的胳膊。
“沉兄弟,我看你为人很不错,又是老杨的兄弟,就跟你说句不该说的话。”李管事低声。
闻言,沉川心领神会,宽心道:“李管事放心,今日不管听见、看见什么,我弟兄几人全烂在肚子里。”
另外几人连忙点头附和。李管事放心了,悄声告诉几人一件秘事。
原来张府之所以大张旗鼓寻野猪头,目的除了风光贺寿外,还有压另一财主赵家一头。
张赵两家是岭安府的大布商,同行是冤家,两家为着铺子、货物、绣娘等等事起了不少摩擦,可谓是积怨已久。
但要说彻底撕破脸,还是一月前,两家前后脚找了关系、使了银子想跟岭安府通判结成亲家。
然而那通判家到婚龄的哥儿只一个,通判大人在几家里摇摆一番,最后定下了赵家。
这几日赵家就要下聘了,张老爷咽不下这口气,恰逢老太爷大寿,便打定了主意要挣回面子来。
这不,下聘时为表对女子哥儿的看重和对亲家的感谢和补偿,讲究的男方家便会备上猪、牛、羊三牲之首,其中以野猪、水牛、山羊最是好。
三牲之首越大、越威风,便代表男方家越重视。然水牛和山羊好寻,够大的野猪却不好猎。
这厢李管事秘语完两家阴私,便教沉川等人将野猪头卖到赵家去。赵家不愿也不敢在聘礼上出了岔子,虽明面上没有声张,私底下肯定也在相看。
李管事:“只是赵府管事人抠门得很,你们怕是卖不上高价……”
“这其中竟还有这种关窍,我们兄弟几个多谢李管事指点了。”
沉川有了想法,道完谢又低声道:“不过沉川想请李管事帮个忙,不知李管事方不方便……待事成之后,请李管事去酒楼喝酒去。”
“方便,方便得很!沉兄弟脑子可真灵光啊!”李管事听完后一改愁容,高兴地拍了几下沉川的肩膀。
一行人细细做了计划,便在此分开了。李管事回府一趟,沉川几人拉着猪头朝赵财主家走去。
这一片住的都是富商大户,是以不到一刻钟,几人就找到赵财主家。
照例在偏门敲了门,使了几个铜板跟赵家家丁表明来意,这家丁也没为难他们,利索地进府禀告去。
不消多久,偏门又打开,出来一个有些发福的管事,跟着主家姓赵,赵管事。
两边谁也不认识谁,赵管事敷衍地应了声儿,顾自看了几个来回,接着故意露出不大满意的神情来,摸着肚皮报了个价。
“十五两?不成,你这价报得太低了。”晓得对方想压价,沉川一口就驳了回去。
邵元得了信号,立马跟着说:“刚才那张家还出二十两,你赵家才给十五两,莫不是看我们是农家汉子故意欺辱人?”
赵管事不疾不徐地拍拍肚皮,缓缓道:“他张家是张家,我赵家是赵家,赵家就出这个价。既是做生意,小兄弟们性子不要这么急。”
“或者你们再折回去卖给张家?”赵管事料定几人是跟张家谈崩了,这才问到赵家来的,“我可是听说张家才出十三两银子。”
最近日子要买野猪头的也就张赵两家,赵家还没放出消息去,只托了几个猎户上山猎。他们却问上门来,多半是卖不出去才来的。
赵管事心里有把握,半点不怕人一气之下跑了,大不了再抬几百文价就是了。
沉川义愤填膺:“不卖了!你赵家太欺负人了!”
杨屠户也浮夸道:“算了沉兄弟,拿到我那儿去称斤卖也是一样的,你们有本事,这几两银子在山上一两日就赚回来了。”
邵元:“就是!大哥我们走,才不受这个鸟气!我宁愿拿去拼下肉来贱卖了!”
说罢就要去拉板车。柱子心虚,也演不来,连忙装着很忙碌的样子,收拾起猪头来,一副要走的样子。
没想到几人当真这样暴脾气,价也不讲就暴脾气地要走了,赵管事赶紧拉住沉川。
“小兄弟怎么还急了?这样,十六,不,十七两,十七两如何?”
沉川冷哼一声,闷着头往另一头走,直带得赵管事连走几步,这才堪堪拉住人。若是熟识沉川的人在场,定能察觉出不对来,以他的力气,赵管事怎么拉得住他?
沉川忿忿:“你撒手,我们不卖了!”
“别呀小兄弟,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咱再谈谈价。”
然而任赵管事说破嘴皮子,甚至一度把价格喊到十九两,沉川几人也不为所动,闷着头扒拉开赵管事。
“二十两!”赵管事一咬牙,喊出了比他预期高很多的价钱。
沉川几人这才像是消了气的模样,不再倔驴似的往前走了,只不过还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到底是给讲价的余地了。
“咱们好好谈嘛,张家二十两,我赵家也出二十两就是了。”赵管事揩了揩额头上累出来的汗,心道这年轻人真是一把子牛劲儿,拉都拉不住。
沉川冷脸不语,邵元不服气般说了句:“张家是出二十两,我们不卖他家凭啥卖给你家?”
“哎呀小兄弟——!”赵管事又来拉邵元的胳膊,被他愤愤甩开了,“你听叔跟你说嘛,这价钱不是这样算的……”
“二十五两!”
偏里传来一道喊声,登时打断了赵管事的语重心长,却是李管事带着几个家丁赶来了。
“我张家出二十五两,呼,呼……”李管事气还没喘匀,忙不迭拉住沉川,“我不过是回府拿银子,倒教沉兄弟误会了,这怎么不等我就跑到这么远来了?”
“就按几位兄弟说的,二十五两,这个猪头就卖给我吧,好兄弟。”
赵管事危机感顿生,警惕地看着李管事,跟他打过照面,自是认得他,遂道:“沉兄弟是吧?可别叫他骗了去,这李厚最是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这厢说二十五两,却叫了这许多帮手来,怕不是想抢吧?”
“我说二十两是决计不会骗你的,便卖给我吧。”说着,赵管事拿了二十两的一锭银子就要往沉川手里放。
李管事却不跟他呛声,一下拉过沉川,亲热道:“我跟老杨可认识许多年了,沉兄弟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老杨吗?”
“方才是我的不是,没跟沉兄弟说清楚就回去拿银子了——沉兄弟便是看在老杨的面子上,这生意也跟我做了罢。”
杨屠户也出面为李管事背书,道李管事的人品性格他清楚云云,一连说了几句好话。
“行吧,李管事是杨老哥介绍的……”话说到这儿,沉川总算点了头,只是看表情还有些不大痛快。
李管事带来的几个家丁忙不迭去抬最大那个野猪头。
赵管事急了,忙推回沉川递回来的银锭,又拿出一个五两的银锭塞到沉川手里,让沉川务必将野猪头卖给他。
然沉川一根筋,饶是他好话说尽也不松口,言说不是钱的事。
可赵管事跟人没交情,只能谈钱。
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掷地有声:“二十五两沉兄弟若是卖我,你剩下这七个野猪头,我也能按市价收了!”
沉川内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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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婆们,本文的官制是我编的,地方从小到大是村镇-县-府-州,从县往上有各级地方官(县令、知府、知州啥的)
“八个野猪头全包了,那赵管事这么大气?先前不还说他难搞吗?”
杨屠户家屋子里,几人围在一处说话。
杨屠户喝了一碗粗茶水:“难搞的嘞,那个猪头李管事一见了就开价二十两,他却张口就砍了五两,啧啧啧。”
几人又说一遍沉川请李管事帮忙抬价的主意,眉飞色舞的,说得精彩极了,听得没亲眼见着那场面的几人都不住地啧啧称奇。
孔方金更是可惜自己去卖八角了,没能跟着去卖野猪头,赞赵管事:“这哪里难搞了,分明是很和蔼可亲一人嘛!”
邵元忍不住吐槽他:“和蔼可亲是这样用的?”
三两句话,两人又吵吵起来了。杨屠户夫妇见状赶忙劝架,然后听柱子说他俩天天吵吵,也就随他们去了。
沉川心情好,也没管他们,径自站到梅寒身边去。
杨屠户家这屋子不算大,七八个人一来便显得很是拥挤了,凳子椅子也不够坐。梅寒带着两个小孩坐一条长凳上,起先还想起身让沉川坐着歇歇,教沉川按住了。
梅寒轻蹙着眉,忍不住忧虑,见人站到身旁来,小声问:“李管事帮着抬价的事儿,不会教赵管事知道了再将人惹恼了吧?”
沉川瞧着人担心的模样,就情不自禁扬起嘴角,很有些受用。
“不会,这事儿就我们几人和李管事知道。我们几人自不必说,得了好处的,肯定不会张扬;李管事更不会往外说了,否则要是让主家知道……”
剩下的话没明说,梅寒也晓得了。
说白了李管事此举,无疑是为了心里出一口痛快气,若是传了出去,于他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可一想到李管事到底算是帮了他们,梅寒仍是不放心,“万一赵管事回过味儿来了,将这事儿说出去,我们倒与他无甚交集了,可李管事……”
沉川便宽他的心:“放心吧,事关李管事切身利益,他自然想得比我们通透,其间弯弯绕绕必然是考虑进去了的。既然决定帮我们,那他得到的好处只会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心思不多怎么能做到大家族管事的位置上来?不说七窍玲珑心,那也是滴水不漏的。
见梅寒眉眼间还是萦绕着几缕愁思,心知他也是怕万一李管事遭了殃心里不痛快,到时连累了山寨众人,沉川便掰开了与他讲。
“赵管事那头也是不必担心的,他就算晓得自己上了套,也轻易不会说出去,反而还会将事情捂得死死的,只向主家说明他费了多大功夫才从张家手里‘抢来’那八个威风凛凛的野猪头。”
过程越艰辛,经历越艰苦,东西才越显贵重,还是这个理儿。
然而性格使然,梅寒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总也忍不住往最坏的一面打算,忍不住去想万一事情败露,会带来多坏得后果。
便是沉川说再多,也难以打消他的顾虑。
“那八个野猪头又不是面团捏的,哪一个不比其他猎户打的要威风?”
没法子了,沉川干脆道:“便是真有人想寻麻烦又如何?我堂堂老鸦山大当家还能怕他不成?不找他收收过路费保护费都不错了,真惹急了我非得打上门去教训人。”
梅寒蓦然语塞。
是了,他都忘记老鸦山寨不是村寨而是土匪窝窝了,别人他不清楚,沉川可是能一人猎杀八头野猪的,那武力可见一斑,想来其他人也不差。
想到此,梅寒诡异地感到一阵心安。
沉川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让杨屠户打断了。
“都在我家吃了晚饭再走,沉老弟要是认我这个老哥,那就别拿话推我。”
原来那头几人说到时候不早了,得早些赶山路回寨子,杨屠户夫妇不许,非要留人吃了晚饭才肯放人离开。
若是说怕天黑了山路不走,两口子便说家里有的是地方给他们睡;说到怕一夜未归引起寨子里的人担心,二人又说现在就做晚饭,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吃好喝好,绝不会误了几人的脚程。
甚至说起走夜路怕吓到两个小娃娃两人也不依,让人把孩子放在他家,几个大人自回了山上去,随他们是明日也好,是下回来城里卖东西时也好,再给人带回去……
总之夫妇俩很是热情,后面几人招架不住点了头,只道要去牲畜行看两头牛,夫夫俩也怕人趁机跑了,生要留梅寒和两个小孩押在家里,这才准人去。
杨屠户还有得忙,就指使自家小子带沉川几人去了牲畜行。
杨家嫂子拉着梅寒去了伙房,边说笑着还边拿眼神揶揄梅寒。
她就没见过哪家孩子都五岁大了的两口子还这般的,当着人面儿呢就说起小话来,像刚成亲的小两口似的。
梅寒望着杨家嫂子神色却是莫名,有些摸不着头脑。
沉川几人动作快,看好康健有精神的一公一母两头牛,与牛伢子掰扯几个来回,便以以公牛九两六钱、母牛十四两三钱的价格拿下了两头水牛。
母牛不但能耕地,还能下小牛犊,是以卖得比公牛贵不少。买两头母牛的钱都够买三头公牛了。
孔方金一听贵了将近五两银子,好说歹说劝几人买两头公牛算了,几人却不听他的,可把他心疼坏了。他便去磨牛伢子,磨得人招架不住,送了他两个牛笼嘴才算完。
买完牛,几人请牛伢子将牛送到杨屠户家,又去铁匠铺子,买了一干农具,挖地的板锄,除草的铲锄,开垦的铁镐……连用来搂松针落叶的钉耙也买了几把,俨然是要正经开荒种地的模样。
都是铁器,卖得贵,孔方金虽肉疼却没多说什么,生怕说得多了他大哥觉着还是当土匪好,转头就不种庄稼了。
这还没完,沉川又带着人去了酒坊,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两小坛子酒,再去点心铺子买了两包上好的点心,这才算完。
回到杨屠户家,沉川便把酒和点心都给了杨屠户,:“今日多亏认识了老哥,我们弟兄几个的野猪才卖得顺当,要是没遇到老哥,我们那八个野猪头可就全叫我们糟蹋了。”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话是这么说,杨屠户心里熨帖、高兴极了,他没看错人。
他们屠子日子比一般老百姓家富裕,却是最不受人尊敬的,沉川几人却打一照面就敬着他,实在教他心里妥帖得紧,这才心甘情愿帮着人奔波了一日。
就这点事儿沉川还郑重地买了礼来谢,心里更是热切高兴了。
“杨老哥待我们跟亲兄弟一般,我们都记在心里呢。”末了,沉川把东西塞到杨屠户手里,又道:“还有李管事那边,我们这次怕是没时间去答谢,下次又不知什么时候下山,还请杨老哥代我们也谢谢李管事。”
杨屠户便将酒和点心收下,一看这酒卖得不便宜,一伙人吃晚饭时就高高兴兴开了来,要和沉川几人喝酒。
然沉川几人还要赶路回山寨,身上还揣着银钱,吃多了酒路上不安全,惹得杨嫂子骂了他几句。
挨了骂,杨屠户也不安生,教人陪着沾个酒香味儿,自己个儿喝了一小碗,舍不得喝了,便封好拿去存起来,换了他十来文一斤的酒来喝个痛快。
待酒足饭饱,几人套上牛车要回去了,杨嫂子又叫住人,回屋拿了她家栓子小时候穿的、一直没舍得送人的好衣裳帽子来,给两个小孩裹了个严严实实,不教一丝风偷跑进去。
两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喊了句“谢谢娘娘”,更教杨嫂子化了心肠,蹲着身一人亲了一口,舍不得放人走。
于是一边人要走,一边人要留,又在院子口拉扯一番,几人才终于上了路。
出了城门,人流稀疏了不怕人偷拿车上的货物,几人才放下心来。邵元跟柱子高兴地坐上牛车,心里乐开了花。
孔方金也高兴,但他心疼牛,舍不得坐上去,就走在一边。沉川却是嫌牛车小,他长手长腿的,坐着憋得慌。
“上去歇会儿吧,跑一天了都。”沉川低声跟梅寒说话。
梅寒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不累……哎!”
话未说完就轻呼了一声——沉川不听他的,单手抱着人,胳膊一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放到牛车上,挨着两小只坐。
梅寒搭着沉川胳膊,下意识去看另外几人,好在除了两个小的,没人注意到他,都沉浸在挣了钱买了牛的喜悦中。
走了这么远路,又在城里跑了这许久,哪有不累的?沉川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习惯性拒绝人好意罢了,就走在他面前挡着他。
他想下车,少不得要扑在沉川身上,那才吸引人注意了。沉川看出来了,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这人是有几分好脸面的。
见状,梅寒有些恼地看了沉川一眼,倒把人看笑起来。
沉川就逗他:“挣银子不就是为了夫郎孩子能过上好日子?既买了牛套了牛车,自然该让你轻松轻松。”
梅寒要面儿,不搭他的话,又觉着这人实在可恶,没忍住拍了人胳膊一下。
力道轻得挠痒痒似的。
他闷着声儿,沉川却来劲了,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也不嫌牛车地方小了,掏出挣的银子放到他腿上。
“数数。”
梅寒见他有些得意的样子,莫名不想如了他的愿,可腿上沉甸甸的一袋钱鼓鼓囊囊的,实在勾人心思得很。
他便侧了侧身子背对着沉川,解开带子数起来。
越数越是惊讶,屡屡侧头去看沉川,倒是真将人看得得意起来了。
见人数完了又重数一遍,沉川虽心里大致有数,还是明知故问道:“怎么样?没多少吧,今日花销可大了。”
又装模作样算起帐来:“这两头牛花了大钱,二十三两九钱银子;酬谢杨老哥和李管事的酒和点心差不多三两银子,这一车锄头镰刀花了将近八两银子,还有之前在医馆买药……”
林林总总算下来,竟是花了三十八两银子,都够一户普通人家三年的花销了!
梅寒直听愣了,他养父一年的俸禄折算下来,最多八十两,这还是升五品官以后的,这之前只会更少。沉川几人这一趟却赚了……
“咱挣了多少啊嫂夫郎?”听见后头两人数银子,孔方金折回来,期待地望着梅寒。
而梅寒恍惚地看沉川,半晌才道:“……一百二十一两。”
众人瞪大眼睛,又听梅寒说:“还有八百六十五文。”
一片寂静,只余两头水牛吭哧吭哧走路的哒哒声。
良久,孔方金才颤声问:“……花出去的钱算在里头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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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进去了。”梅寒只数了钱袋子里余下的钱,花出去的银钱自然不包含在内。
“发财了呀大哥!”孔方金双眼亮堂堂地瞪着那一袋银钱,想上手抚摸,但银钱在梅寒腿上,只得强忍住。
邵元和柱子也跳下牛车来,忙不迭喝停两头牛,便兴冲冲来观望。
梅寒看看沉川,见他眼神戏谑地望着自己,显然是早知道这个数目的;又见邵元几人目光灼灼地瞪着银钱,就把钱袋递给沉川了。
沉川晓得他意思,转了个手,将钱袋交给虎视眈眈的三人,三人接了,兴冲冲坐到前一辆牛车上,一遍又一遍地数钱,笑得见牙不见眼。
“原来猎户这样挣钱。”饶是沉川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梅寒也没忍住感叹了一句。
“也还行吧,算不得什么。”沉川颇为假模假样地谦虚谦虚,嘴角扬得高高的压都压不住,眼角眉梢都弯弯的,一双桃花眼闪着光似的瞧着梅寒,仿佛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见他这模样,方才还不想让人如愿的梅寒不禁弯了弯唇角,轻声说:“你真厉害。”
沉川就更得意了,满脸满眼的骄傲。
两个小孩也有样学样,一声声“小川叔真厉害”“小川叔好棒呀”“小川叔最厉害了”……嘴上安了个小风车似的,夸人的话不要钱一样往外蹦,哒哒哒夸得人飘飘然。
沉川沐浴着崇拜的目光,不消迷魂汤,已然迷失了自我,放言道:“一百二十两算什么?等以后小川叔给你们赚一千二百两、一万二千两!都是小意思!”
其实小米根本不会数数,阿简也数不到一百一千,但就是觉得小川叔好厉害,仰着脑袋拍着小手一声声“哇哇哇”的,哄得沉川找不着北了。
梅寒看着这一大两小不由发笑,也不扫兴,挨着夸了两声。
等沉川心头这股火热劲儿过了,梅寒才斟酌道:“只是山中兽禽凶猛,狩猎总还是很危险的,挣钱这事儿急不得。”
他不知沉川还有没有别的主意,怕沉川冒进了,两人关系又还没到知根知底的地步,便如此拐着弯儿叮嘱人。
“你放心,我晓得的。”沉川也被山寨的小弟们感染了,酷爱叫人放心。
“这回是运气好,碰上两个财主家打擂台才卖了八个野猪头,平时估计没那么好卖的。还是种地更稳妥。”
八个野猪头卖了一百一十六两银子,是这次赚钱的大头,而野猪肉和八角卖得的银钱,买完东西就剩了五两多。
一日赚五两银子也能养活山寨了,但以沉川的速度野物总有打完的时候,更不消说沉川是没想靠一个人养活一个山寨的,得让他们自己能养活自己才是正经的。
猎野物是一个过渡,山寨穷得底儿掉,不攒点银子连吃饱都是问题,再下力气开荒种地的话,短期还好说,时间长了总有人吃不消。
听了沉川一番解释,梅寒心安了。这人虽然总嘴上胡咧咧,但做事是有分寸有考量的,靠得住。
“你有打算就好。”梅寒明显松了口气。
然他才在心里觉得人靠得住,这人又油嘴滑舌起来了。
沉川揶揄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可不得为你和小孩考虑嘛!”
梅寒脸一热,瞪了人一眼,“哪里学来的胡话?”
沉川:“哪里是胡话了?你去问问婶子阿叔阿伯们,看有没有哪一个不说我说得在理。”
“谁要嫁你了?”
“自然是你梅寒要嫁我了。”
轻飘飘哼了一声梅寒就不搭茬了,省得人嬉皮笑脸的,越说越没脸没皮了。
沉川又嬉笑几句才不逗人了,正正经经跟人说接下来的打算,然每每梅寒与他说话,说不了几句他又逗起人来,欠儿扒拉的恼人得很。
梅寒教他闹了个大红脸,嗔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讨人嫌!”
“好了好了,我真不逗你了。”沉川笑得不行。
见人真生气了,赶忙举手投降,清清嗓子,正色道:“明儿我再上山看看,把能猎的都猎了。下次下山再请杨老哥留意留意,要是哪家有想吃吃不着的野味,我都去找找。”
山鸡野兔好猎,但卖不上价,还得有针对性地猎那些寻常猎户不好得的,那来钱才快。
梅寒有心叮嘱人小心些别冒险,又怕人再说些没皮没脸的话来臊他,便暂且按下,等过了这厢再说,只点头应是。
人不搭理他了,沉川晓得是把人逗狠了,只得自说自话一阵。反正教他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他忍不住。
反正他说多了,梅寒也会忍不住回他一两句。
一行人就这么回了山寨。
到了山寨又是一阵欢呼雀跃,众人围着两头牛,面上一片喜色。
尤其是那帮半大孩子,一连几天都高兴新奇得不行,每日早晨起来了,就呼朋引伴地四处割草去,割了草来又围着牛和野猪崽子,兴致勃勃地看它们吃草。
山寨四周的干草早被割了放好,预备盖茅草房顶,一帮子小孩就沿着溪流去山坳里割草。
有时天气好出太阳了,他们便央求大人拴了牛和猪崽,许他们牵着去山上吃嫩草。
更有甚者还想往林子里去,不过在林子边缘互相撺掇着,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时,教从山上下来的沉川碰了个正着,将人赶回去了。
怕他们趁人不注意往山里去遇了险,沉川回山寨就将这事儿跟柱子说了,柱子抄起鞋子就追着他儿子张石头揍。
张石头也是机灵的,不站着挨揍,反而满寨子跑,边跑边喊再也不敢了。
“臭小子,给老子站住!”柱子气势汹汹地用鞋指着张石头。
张石头见自家老爹好像真生气了,反而不敢跑了,唯唯诺诺向阿爹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阿爹李小河才不管他,不止不管,还让柱子下狠手揍人。
张石头是孩子王,其他孩子都听他的跟着他跑,要不把他治住了,改明儿他真带着人上山,要是遇到野兽让哪个孩子被叼了去,到时悔青了肠子也没用。
张石头被他老子揍得吱哇乱叫,不过雷声大雨点小,显然柱子还是舍不得揍儿子的,就是要人长记性。
寨子里其余人有孩子的都教训起孩子来,沉川看着这群皮孩子哭得五花八门的就想笑,赶紧拉着梅寒走一边去了。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梅寒问沉川。
这几日沉川都是天不亮就进山,天擦黑了才回来,没像第一天那样一下猎八头野猪,但也收获颇丰,抓了不少山鸡野兔,还打了几只獾子和狐狸。
这些中小型的猎物很多,不过不知是不是山寨众人的到来惊了山中野物,沉川寻了几天也没再找到大些的猎物。
孔方金下山去弄梅寒和阿简的户籍,就叫他顺道将猎物拿去卖了。
山鸡野兔和獾子不值什么钱,胜在量大,卖了四两多银子。
狐狸皮倒是卖得贵,一张能卖到二三两银子,但沉川此前没专门猎过狐狸,伤了皮子人家出价不高,而且也没硝制过,三张狐狸皮才换了五两多不到六两银子。
忙活几天才将将卖一头野猪钱。
就这还是沉川厉害,换做一般猎户,行情好时一个月顶了天也就挣这点了;要是时运不济,挣一两银子都艰难。
“你不许我回来啊?”沉川张嘴就来,“好凶的哥儿,天不黑不许人回家。”
梅寒没好气地斜他一眼,“哪有你这样曲解人的?”
这人说话是越发不着调儿了,净拿话臊人。梅寒有些生气,不理人了,快着步子就要走开。
沉川忙跟上哄人,笑嘻嘻讨饶几句,人也没脾气了。
才几日过去,对惹人不高兴和把人哄好这两件事,俨然已经信手拈来了。
欠儿了一回,沉川这才正经回梅寒的话:“今天逛完银山了,没什么值钱货我就回来了,歇一晚明儿换金银山逛去。”
山寨坐落在三座大山的坳坳里,都叫老鸦山区分不开,沉川就将猎到野猪那座山叫作金山,找到八角那座叫银山,尚有一座没去过的不叫铜山,叫金银山。
孔方金听了直叹大哥这名字起得妙极了,如此三座山围着,山寨指定能财源滚滚。
“不多歇息几日?”梅寒进山洞拿了两个野菜窝窝头给沉川,教他垫垫肚子,又给他舀了一竹筒热水。
他今日回来得早,还没到平日吃晚饭的时候,但梅寒是见识过他的饭量的,晓得人该饿得不行了。
沉川确实饿,有了吃的就顾不上逗人了,含糊着声儿应了几句,狼吞虎咽的。
见状,梅寒又往热水里放了两个野鸡蛋,是昨日沉川揣回来的,没几个,因寨子里还有个有身子的夫郎,便都说留着给他补补。
但先给沉川煮两个也使得。
沉川对这称得上偏心的举动很是受用,嘴里还塞着窝窝头呢,就笑盈盈跟在忙活的梅寒屁股后头,时不时让人跟他说话。
一刻钟不到,野鸡蛋煮好了,沉川剥了壳却没吃,递给梅寒:“你吃吧,我不爱吃水煮的,腥得慌。”
“我不吃,你又瞎说。”哪有说鸡蛋腥的?梅寒才不信他。
“真不吃?”
“不吃——唔!”
沉川趁人不注意,眼疾手快将野鸡蛋塞到人嘴里去了。
野鸡蛋个头小,也就比鹌鹑蛋大一点儿,刚好塞梅寒一嘴。
梅寒猝不及防,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拿眼睛瞪沉川。沉川不怕他,就笑眯眯望着他。
“明儿你跟我上山吧,我给你掏鸟蛋掏野鸡蛋,这东西好找得很,就是我一个人不耐烦搞它。”
梅寒又瞪人一眼,两腮鼓鼓的,很没威慑力。
沉川便缠着他说山上有多少多少山货,没人采没人摘又多么多么可惜,打定了主意要将人拐上山去。
他一个人在山林子蹿像野人似的,真是无聊得紧,都没个人说话的。
梅寒受不住他痴缠,只得点头应了。
然而第二日到底没能上山,天公不作美下起了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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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沉孔雀开屏鸟[捂脸偷看]
这日早晨沉川还睡着,忽然一滴水落在他脸上,将他凉醒了。
起来一看,原来是下起毛毛细雨了,蚕丝似的雨丝细细密密地落,那简陋的木棚子果然起不到遮风挡雨的效果,待聚集起水滴,就滴答滴答往棚子里掉。
天才麻麻亮,连向来觉少的老人也还没起,年轻人更是睡得死沉。
沉川就喊了声下雨了,叫人起来收拾东西。
米面粮油放在山洞里倒是不怕,没吃完晒的半干野菜得收好,否则被雨一淋就是无用功了。最要紧的是露天的锯子斧头一类,不收好要生锈,再用就不利索了。
一听下雨了,大人们忙起来收拾家伙,连贪睡的小儿也一骨碌爬起来,着急忙慌去牵水牛和野猪崽,生怕跑慢一步教它们淋雨生病了。
眼见人就要把牲口牵进山洞去,沉川眼皮一跳忙出声制止了,让他们牵到远处一棵老刺柏树下。
牲口大小便可不会管在哪儿,山寨做饭吃饭都在山洞,老小也住在里面,把牲口牵进去也太埋汰了。
好在下的是毛毛雨,那刺柏很有年头,墨绿的针叶厚实得很,能挡得住细密的雨丝。
东西收拾完整了,一寨子人聚到山寨躲雨,挤挤挨挨的还挤不下,一多半汉子都在外面,索性散开各找了棵老树坐下。
“这节气真不一样,若是在京城,正月里还下着鹅毛大雪,能冻死人,偏南边已经开始落雨了。”梅寒跟着沉川坐在一截断木上,望着雨丝轻声感慨。
这雨丝如天女披搭在肩上的帔帛般,轻飘飘地往人间落,将那远山老木模糊得浓墨重彩的,和北边很是不同,教他看出了神。
沉川却没这许多感慨,挪着屁股更挨着梅寒,道:“只怕再过半个来月下的就不是牛毛雨了,春雷一打,那雨像盆泼下来的似的,大得很。说不得还能下冰雹。”
“到那时连树下都不能躲,不然要让雷劈了。”
梅寒诧异地问:“南边也会下雹子?”
“那可不,尤其寨子在的这种山地丘陵地区,下得勤……”
沉川简单讲了讲冰雹怎么来的,不成想梅寒很是爱听,直听得入了迷,沉川说完了还没听够似的,巴巴瞧着他,想让他再讲些。
那可为难人,再多沉川解释不了了,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堆,才堪堪将人糊弄住。
坐了会儿见人还意犹未尽想问他什么,沉川连忙喊了声不远处的中年汉子,再让人问下去沉川可得丢面儿了。
“耿叔,咱这房子得修多久?能赶在打春雷前修好吗?”沉川问耿老爹。
耿老爹给人修了十几二十年的房子,这些天都是他和儿子阿耿带着山寨的汉子建房的,从山洞出来那一片尚算平整的地上,一片房屋框架拔地而起,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生期待。
听见沉川叫自己,耿老爹停下削木头的动作,顺着沉川目光看去,思忖片刻,估了个时候:“咱们人手多,再有一个来月就差不多能全盖好了。”
新房面积都不大,约有四十房,一房差不多刚够住四五人,暂定盖茅草房,不耽搁日子。
而且算上十四五岁的小汉子,山寨有五十来个青壮劳力,这段时日都听耿老爹父子俩的安排,砍树的砍树,锯木头的锯木头,加上吃得不错,建房进度倒是不慢。
沉川想了想,跟耿老爹说:“这样耿叔,等雨停了你们先一房一房地盖好,至少盖个房顶,好有个遮雨的地方,下春雨的时候也不至于一半人遭雨淋。”
白日还好,人能找地方等雨停,若是夜里下了雨,人总不能不睡了。
耿老爹哎一声应了,又刨起木头来。
沉川也挑了根手腕粗细的木头,将树皮削了,预备晒干了做锄把儿。那日买回来的那许多锄头,现下安了锄把儿的也才一半多点。
这厢都快开春了,地还没开始垦呢。他想搞点土豆红薯来种,红薯还好说,三四月份种也来得及,但土豆过完年就得种下,这时候种都晚了些,再晚就不行了。
“啧不行,人手还是不够用。”沉川咂摸两下嘴,这就变了卦,“耿叔,咱还是先不忙房子的事儿,你挑十几二十个伶俐的跟你干,其余的先去垦地去。”
人暂时住差点没什么,庄稼等不得。尤其每日不是野菜窝窝就是野菜粥,沉川已经吃腻了,恨不得下山买些其他东西来换换口味。
寨子里却还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破费不得。
沉川甚至想花钱雇人来干活,但十里八村的这时候已经开始活地了,都忙着,不花大钱雇不到人,这些日子攒下那点银子就不够看了。
“唉,难搞,慢慢来吧。”不像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这处处都要钱要人,想想都头疼,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为钱发愁的苦日子。
梅寒不知人怎么突然唉声叹气了,正疑惑着呢,沉川就站起身拍拍衣裳,喊他:“走,带你去逛逛?”
不明白下着雨有什么好逛的,但梅寒没回绝了人,去山洞拿了两张干荷叶来遮雨。
然后沉川就带着他在山寨四周走一段停一段,时常停在一处四处望,不知有没有望到什么又换下一处。
一连望了半个时辰,沉川才说回去。
梅寒更疑惑了:“望好了?”
“望好了,回去熏腊肉去。”之前说要熏腊肉,还没得空把事儿干了呢。
“望了什么?不用我干什么?”梅寒不由问他。
沉川点点头:“你陪我就好了,还想干嘛?”
梅寒蹙眉,怀疑这人又逗他玩了,侧目望去,果真见他一脸的笑。
梅寒不吭声儿了,别了人一眼,把荷叶往人身上一扔,扭头就走。
沉川就去追人,笑说:“真是叫你陪我来看地,没活儿干。”
以为这人又开始了,梅寒气闷,不理睬他。哪有人雨时到处逛的?净捉弄人。
沉川又哄几句,言是来看哪里地适合种什么的,一个人孤孤单单看着没劲儿,这才邀了他来陪。
本打定主意不再理人了,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梅寒质问:“你走走看看就晓得地里该种什么了?你这人、就这样喜欢捉弄人?”
这回是真生气了,沉川也是真冤枉,好笑地去拉梅寒的手,梅寒一扭身躲开了去,不教人碰他。
“这回没逗你,我发誓!”不顾人抗拒,沉川直接牵着往前头看过的地儿去。
“瞧这一片,都生着松树青冈柴,还躲着些映山红,是不是?”
梅寒谨防着受骗,不回他的话,沉川哭笑不得,只得自个儿继续说了。
“这几样都是喜酸的,他们脚下的土也就酸,拿来种花生是最合适的,花生也喜酸;但有些不喜酸的,像石榴菠菜或是萝卜这类,栽在这儿就长得不好……”
“你怎么知道它是酸是甜,你尝过?还夯人。”梅寒不信他,转身要走。
沉川哪里会让人走,“我骗你做什么?这看好了好垦地,也好下山买种,骗你又没甚好处。”
反正短时间内是不好骗,不,逗人了。啧啧,真愁人。
沉川又信誓旦旦说了好多,梅寒才将信将疑消了气儿,反好奇地问起许多来。
答疑解惑一通,见人很感兴趣的样子,像是将方才的不虞翻篇儿了,沉川又本性暴露,很虎地问:“你怎么这样小气?不过叫你陪我来逛逛就生气了”
梅寒一听,又恼了,但不想印证了这人的话,愣是说:“哪里生气了?你这样说我我都没生气。”
艰难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望着沉川脸上越来越深的单边梨涡,越发恼火,只觉这人实在讨人嫌得很。
沉川忍笑,揽着人肩膀带人往回走,顺气道:“是是是,梅寒大气得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梅寒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回到寨子。
走近山洞,便察觉里头气氛很不好,没人交谈不说,还听得噼里啪啦一片锅碗声,可知摆弄锅碗的人心里不痛快。
沉川往里瞧了一眼,就见一帮子人鹌鹑似的各干各的,只除了一个夫郎拉着脸,很不高兴的样子,动静大了,周围人时不时偷摸瞟他一眼,也没人说什么。
“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沉川不清楚状况,就小声问梅寒。
梅寒带着小米和阿简住山洞里,知道的自然比他多。
就听梅寒低声回他:“孙二爷夜里……打鼾。”
背后说人有些不自在,说得不是很顺畅。然沉川还瞧着他,他只得硬着头皮说完。
“……有些吵闹,青哥儿觉浅,总被吵醒,睡不大好。”不止是青哥儿,他夜里也总被吵醒。
“往日也不这样,只是今儿青哥儿没眯多一会儿呢就被叫起来了,心里不痛快。他性子又直爽,说了孙二爷几句。”
可打鼾也不是人能说不打就不打的,由不得自己控制,对方还是年纪大的长辈,于是有人说了青哥儿几句,就吵起来了。
这么大伙人住一块,不可能没得摩擦龃龉,更何况老翁和妇人夫郎都住山洞里面,很不方便,教人夜里睡觉都不敢睡踏实了,心里早该有微词了。
这吵几句也没什么,坏就坏在青哥儿他男人听了这事儿,不站在青哥儿这头就算了,还说了青哥儿的不是。
青哥儿一听,那些委屈劳累更憋不住了,一下炸开来,和他男人大吵了一架,好不容易才劝住了,火气还没消呢。
沉川听了也头疼,断不了这官司,他作为山寨大哥,站哪面都不对,索性只当不知,拉着梅寒进山洞里去。
“大哥。”
“大当家的。”
众人喊了沉川,沉川清清喉咙,状似无意道:“这地儿还是太窄了,都活动不开。”
“不过赶明儿耿老爹那儿修好屋子,咱分了家就好了,各家住各家的,宽敞。”
“是,分了家……分家?!”
平地一声惊雷,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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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的真要分家啊?不哄人?”
不怪梅寒说青哥儿性子直,其余人还面面相觑着,猜想沉川是不是随口一说,青哥儿已经迫不及待确认真假了,脸上哪还有火气,全是期待和欣喜了。
沉川点了头,青哥儿一拍大腿,高兴得连连说好,他早受不了这样一大帮子人住一块儿的日子了。
半夜打鼾磨牙都是小事,不好受的是和几个老头子住山洞,虽说条件摆在这儿,是无奈之举,也有这么多双眼睛监督着,总还是叫人心里不痛快。
分开好,分开了各家住各家的,多是便利。
那屋子虽还没建成,但大家伙大体看得出大小,约莫一房能有三间屋子,住一家几口是很转得开的。
然而一寨子人从北边往南边来,本是一无所有的,人聚在一起才有依仗。骤然一听要分开,像青哥儿这样高兴得是少数,更多是心里惶惶摸不着底儿的。
尤其是有些就剩一人的,没个家里人帮衬,那更是惶惶怏怏,止不住地忧虑害怕。
沉川还细说着分家事宜,就有个汉子急道:“大哥可是嫌我们没本事,不想管我们了?”
闻言梅寒忍不住朝人看了眼,见是个很瘦且个子不算高的汉子,大抵知道这人担心什么,可说的话未免太不对劲儿了,无疑是将沉川架起来了。
沉川倒没梅寒这般心思敏感,只不假思索反问:“照你这说法,难不成我认识你时你有本事,现在突然没本事了我就不管你了?”
那人被堵了一下,忙摆手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别说这种屁话,大家伙能聚在一起,都是无路可走了。我既然叫你们背井离乡跟随到居州来,那就不可能不管你们。”
这也是他继承了这副身体该担起的责任。
先给人吃了颗定心丸,沉川才细细解释:“但大锅饭不是那么好吃的,这般集体活动时日久了,难免生出嫌隙来。
“跟一家人过日子差不多,到时哪个做得少了吃得多了,其余人心里也不痛快,有矛盾了力就使不到一处去,那日子还怎么过好起来?
“一家子分家了还打断骨头连着筋,咱分开了也不是说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只是以一家一户来干活,干多少活儿分多少东西。
“各家都管好各家的,家家户户力往一处使,那日子不就好了?”
沉川放慢语速,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尽量说得通俗些,好教人都听懂了。
这般说仔细了,愿意分家的也不少,青哥儿更是一马当先。
“大当家的说得对,老话都说远香近臭哩,到时干活要是有偷奸耍滑的,那他自家分得少,连累不到咱勤快的,那多好!”
沉川不由和梅寒对视一眼,梅寒对青哥儿的评价当真中肯得很,这说话比他还直截了当,不中听,但就是这个意思。
有人起头了,其他人也陆续表态,又问了沉川几个问题,心里都安定不少,对分家一事没那么抗拒了。
青哥儿活跃得很,倒是他男人一直闷着声一言不发,见事情都要定下了,才张了口。
“大哥,你,你突然想分家,是不是为着青哥儿……”期期艾艾的,听起来很过意不去。
青哥儿顿时火冒三丈:“李大壮!有你这么说话的?大当家的说了这么多,就差嚼碎了喂你嘴里了,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怎么就是为着我了?真当别个儿像你似的想一出是一出呢?”
李大壮面上挂不住,反驳了几句。
眼见两口子就要吵起来,沉川连忙头疼地叫住人。
“大壮不是我说你,甭管事情好坏对错,青哥儿是你屋里人,人嫁了你还不离不弃跟你跑这么老远来,有矛盾了你却不向着他。”
“我晓得你有顾忌,不想大家伙因你两口子闹僵关系,但有什么私底下说不就是了?青哥儿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还能不听你好言商量了?”
“你们是夫夫俩,要是你都不维护他不向着他,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沉川不提青哥儿和孙二爷的矛盾,这官司断不了,一边是不由自己控制的打鼾,一边是深受其扰睡不了好觉的受害者,等分家了这矛盾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要紧的是这两口子的问题。
“还是大当家的明事理,李大壮你,你让我心寒!”
青哥儿一听沉川站他这头替他说话了,那直爽泼辣劲儿一下泄了,委屈得直掉眼泪,指着李大壮埋怨。
李大壮教沉川说得羞愧不已,低着头认骂,拉着青哥儿到无人处,夫夫俩自说小话去了。
沉川松了一口气,开解了孙二爷几句,叫他别跟青哥儿计较,也别把青哥儿的话放心上。孙二爷本就过意不去,也说自己晚上注意些,看能不能治治打鼾的毛病。
事情了了,沉川这才拉着梅寒去寻邵元和孔方金,打算四人合计合计日后分家的细则。
二人自离了山洞,没注意说沉川不想管山寨众人这屁话的那个汉子,神色很不好看,瞧着有些埋怨不快。
找到树下躲雨的邵元孔方金,沉川叫人一块儿搭架子熏腊肉,边干着活就把事情说了。
现下打好框架的房屋有四十一房,山寨人员组成的近一百三十人里,有家室亲人的约莫一百一十人,满打满算有三十五户人家,这就去掉三十五房了。
剩下二十个独身人里,有男有女也有哥儿,还有两个孤寡老人。沉川是这样想的,他们分开三四人住一屋。
至于两个老人,就看哪家有余力接纳,到时分钱就多分一部分。
“先不说分钱的事儿,问问有没有人主动再说。”邵元如此提了一嘴。不然一听能多拿钱,都抢着想接人一块儿住,会不会对人好又是一回事。
沉川也点头赞同:“要是没人愿意,就我们仨分摊着来。”
这日子苦,老年人不像壮年人能出力气,还得吃一口饭,没人愿意多张嘴也能理解,人之常情。
孔方金主动说:“我和老三来就行了,大哥你和嫂夫郎带着两个小娃,负担就够大了,我俩孤家寡人的多个人也热闹。”
邵元:“就是,再说那房子住你们一家四口也够了,多个人出来多挤得慌。”
沉川就没坚持,反正不管老人在哪家,他都会帮衬着些。
“那成,房子也暂时这样分,有多出来的先空着,放放山寨的家伙,或是以后你们谁成家了,可以搬出来先住着。”
这厢又商定了许多细节,诸如怎样计功劳、如何按劳分配等等事宜,方方面面考虑到、制定好章程了,几人才将寨子众人聚到一起,正式将事情宣布了。
起初还心里惴惴的那部分人,听了面面俱到的安排,心才慢慢落到了肚子里,也愿意分家了。
到这地步,偶有几个其他心思的也不说话了。
教人意外的是,才一提出老人安置问题,表明众人不用勉强,邵元和孔方金会善后,青哥儿和李大壮就主动站出来,邀了王阿爷以后和他家一块儿。
还余一老翁,众人安静了一会儿,耿老爹出声表了态,他家只有他和阿耿父子俩,正是青壮没甚负担,三个老爷们儿住一起热闹些,正正好。
如此这般,日后的人员安置便妥当了,沉川才说等房屋建好了,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先选了房住进去,其余人往后排着。
“成,那就这样,日后挣了钱,青哥儿家和耿老爹家多分一份,当是寨子大家伙给两个老人的养老钱。”
这话一出,有几人脸上就不大高兴了,嘟囔道:“大当家的怎么不早说?我家里人口也少,只有我跟兰哥儿两个人,不如叫王阿爷跟我家。”
说话的正是先前言说沉川是不是不想管众人那汉子,叫杨大地,他家只有他和他夫郎兰哥儿,兰哥儿有身子。而青哥儿两口子还有个十来岁的闺女。
梅寒蹙眉望着杨大地,先前这人拿话挤兑沉川,他对这人观感就不怎样好了,现下这人还这般言行,当真叫人心里不喜。
又看兰哥儿,像是很没脸地把头别到一边去,不说话。
沉川还没说话,青哥儿那直脾气就直接怼了回去。
“先前大当家的问哪家肯给王阿爷和周大爷养老时你咋不出声?现在听到能多拿份钱你就开始放屁了,那钱又不是给我和大壮的,是给王阿爷的养老钱。
杨大地不服气嘀咕一声:“那给你们屋、到了你们口袋里,怎么说还不是你一张嘴的事情。”
青哥儿火冒三丈:“我们两口子不会拿王阿爷一个铜板,都给王阿爷自己放着,随时随地随人来看。你要是也做得到,你就把王阿爷请去你家!”
杨大地还想说什么,被邵元鼓着眼睛瞪了一眼,没声儿了。
沉川不慌不忙扫众人一眼,等低声说小话的静了声儿,这才开口。
“除了杨大地,还有没有肯给王阿爷周大爷养老的?有就站出来。”
没人动作,等了会儿沉川又说:“就今日这一次机会,现在要是不提,过了今日谁再拿这事儿出来说嘴——”
沉川面色一冷,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众人也晓得他意思了。
半晌没人出声,沉川才和缓了声色。
“成,我看大地诚心想为王阿爷养老,也不为银钱,王阿爷跟着他家日子不会差,那也用不着寨子里额外补贴王阿爷养老钱了……”
“大哥!”杨大地急了,“凭啥呀!凭啥李大壮家能多分钱我家就不能?”
沉川冷眼瞧他:“就凭青哥儿两口子不图王阿爷养老钱。”
他眼光冷得刺人,杨大地被看得后背发寒,张张嘴又闭上了,不敢吭气。
可想了想又怕真多一个累赘,梗着脖子小声说:“还是让青哥儿家来吧,兰哥儿,兰哥儿有身子,我一人也照顾不来……”越说越小声。
沉川冷哼一声,不再分他一个眼神。
分家的事儿这才敲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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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法涨收,涨涨涨[合十][合十][合十]
第21章 上山
分家的事有了大体结果,沉川又拿出100两银子来按各家劳动力分了,剩下三十多两应急。
青哥儿和耿老爹家确实多分一份,但其余人家也按每有一个老人孩子多分了半份钱补贴。
等日子安稳下来家家都会要孩子,现在的青壮年以后也有老了干不动的时候,到时都有补贴,算是谁家都没落下,是以众人都高兴。
且这银子几乎是沉川一人挣来的,却这般分给各家,寨子里多数人没哪个不感激的。
叫人更惊喜的,是妇人夫郎也分到钱了,只比汉子少一些,但没人埋怨。
大当家的说了,汉子下苦力是有功劳,妇人夫郎遍山遍地挖野菜、操劳一寨子人吃喝,也有功劳。只是现在寨子里不算富裕,先委屈妇人夫郎少拿些。
这有什么委屈的?从前当牛做马伺候一家老小都换不来一句好,现在大当家不仅说他们有功劳,还分了钱,心里都熨帖感动得很。
总之满寨子人都干得热火朝天的。
不说感激感动一事,专是为了自己家日子也要铆足了劲儿干,大当家的可还说了,之前是没谋划好,现在有了章程,就要给每个人记下功劳来,等日后功劳多出力多的就多分钱,等垦完地了还能先选地。
大家伙心里都热切得很,因此沉川带人垦地时,都踊跃得很,干起活儿来都不肯歇气,毕竟兜里已经实实在在揣了钱,可见大当家的绝对没唬人。
沉川将在哪几块开地大致划了出来,带着人开垦几日,就将事情全权交给孔方金和邵元了。
这天还算给面子,那日下了一场毛毛雨后就停了,没一下就连着下几日。
山里树木茂密,没叫雨下透,除了灌木丛上挂着些露水,还算好走。
沉川背着背篓提着篮子走在前面,梅寒也是一样的装备,紧紧跟在他后面。
之前上山除了掩人耳目用的粗制弓箭,他是习惯什么也不带的,甩着两只手就进山了,活像上哪家打秋风的穷亲戚。
打到野物了便就地扯一把草,搓成草绳拴起来,提着就继续走了。路上遇到些野菜山货,是很不耐烦停下来采的,就当没看见。
对他这做法梅寒不赞同极了,硬给他塞了个背篓篮子,这才跟着他上山来。
两人穿梭在林子里,与寨子四周比起来野菜很多,但梅寒担心耽搁了沉川打猎,就按捺着不时常停下来采,只有遇到实在丰美的野菜时,才忍不住停下来采。
梅寒又看见几簇鲜嫩肥厚的车前草,忍不住蹲下身来。
这车前草和荠菜一样,春夏秋冬四时都能涨,但一到春日,就会长出杆来开花出籽,那便老了嚼不动。
平日沉川察觉身后的小尾巴停下来便不再往前走,或是跟人采采野菜,或是在附近搜寻活物的痕迹。
今日也是如此,这一上午下来,已经抓了四只野兔。
“嗖!”
梅寒正拾捡着车前草的的老叶,忽然听到一到道破空声,循声望去,就见一支很粗糙的箭矢将一只野兔死死钉在地上。
事发突然,那野兔蹬着腿挣扎两下才慢慢断了气。
梅寒不由心想这人可真厉害,今日猎了五只野兔,每一只都是被箭射中了他才看见,之前却是半点动静也没发觉。
沉川几步上前,拔出钉得极深的木箭,那野兔就连带着被拔起来。他抽出箭,将野兔扔到背篓里去。
“怪了,今天是掉兔子窝里了?一只野鸡也碰不上,烦死个人。”
他还惦记着给梅寒掏野鸡蛋呢,偏生这野鸡和他作对似的,往日三步一只五步一群地遇着,等他费心去找了,却一只也找不着,怪得很。
鸟蛋倒是掏了几窝,可鸟蛋那个头,不提也罢。
“已经很厉害了,别的猎户几日才打得到几只野兔,你却一上午就打了这么多。”梅寒真心实意夸奖人。
沉川就忍不住笑:“我还能更厉害,就是这些兽禽成精了躲着我似的,教我一身本事使不出来。”
又听沉川絮叨几句,梅寒不禁抿唇忍笑。
时人多自谦自贬,便是骄傲自豪也很是含蓄内敛,很少如沉川这般将本事挂在嘴上,偏生还不教人厌烦,真是稀罕。
不过也因此,梅寒有些晓得该如何治沉川了。也说不上治,就是若想要他按着你的心意来做事,便不能跟他对着来,得把他哄高兴了。
这人一高兴,真是什么都肯为你干。要哄他也容易,夸一声赞一句的,人心情都能好得很。
只是沉川听不见梅寒心里话,要是知道人是这样想的,立时就能笑出来。
他沉川又不是傻的,谁来恭维两句就给人哄了?还不是分人。
且以梅寒那性子,再想夸赞人也夸不出一朵花来,实在欠缺些水准。
沉川四下看了看,没发现野鸡的影子,倒是又发现一个鸟窝,便放下背篓,三两下爬上了树。
鸟窝里有五个淡青白色的鸟蛋,蛋壳上分布着些许棕褐色的小斑,一枚直径只有半寸左右,很是娇小。
“麻雀窝,今天运气不行,不适合掏蛋。”
沉川嘀咕了几句,没听到梅寒回他话,就回头看向树下不远处的梅寒。
梅寒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采野菜的样子,像是在专注看着什么东西。
沉川歪头瞧了瞧,瞧不见他在看什么,便把雀蛋捡到手里,纵身一跃稳稳立到地上,扬声喊了梅寒,“做什么呢?怎么不应我?”
“这儿有一株兰花,我看看是什么品种。”梅寒仍蹲在原地,头也不抬地回了声。
他一手轻轻扒着兰花根部,扒开细而修长的叶子,露出一根柔嫩的花苞来,细细辨别着。
沉川蹲到梅寒身边,“你喜欢兰花啊?兰花是挺香的,也好看,衬你。”他倒是不认识兰花,只很熟悉能吃能喝的植物。
“我养父是爱花之人,我以前跟着他识过些花。”
“这样啊。”沉川想起寨子里的婶子阿叔们唠过梅寒养父是举人老爷,文化人就是爱这些风雅的事物,不足为奇。
“是寒兰,这几日就要开花了,可惜我们没地方养它。”梅寒识别好了,轻声说了句,一脸遗憾和不舍,润白的手指爱惜地抚摸着寒兰叶子。
寒兰娇贵,热了冷了都不好活,还怕太阳,若是人来养,便十分耗费心思。以他们如今的条件,是很难将它呵护好的。
“这怕啥,记着这地方,等分家分地了,我腾出手来,就回来给你把它带下山去,保管你现在看了什么样,到时就还是什么样。”
闻言梅寒眼里露出几分笑来,将寒兰根部土叶复原,“再说吧,到时恐怕都不记得它了。由它生在这山野间也不错。”
“那不能……”
沉川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竖起耳朵听深林里的动静。
“嗷呜——!”
声音悠长深沉,由少变多,渐渐席卷了这片山林。
“这是,是狼吗?”梅寒听到了几声慑人的狼嗥,声音颤颤,不敢置信地问沉川。
“是,狼群!”
沉川眼睛瞬间亮了,“我说怎么一个大点的猎物都碰不着,原来是进了它们地盘。这不就时来运转了嘛!”
见沉川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梅寒心都要跳出来了,紧张害怕地拉住沉川,“我们快跑吧!”
人遇到狼,哪里讨得了好处?这还不是一匹狼,是一群!他生怕沉川猎了几头野猪人就自负起来,连狼群也不晓得怕了。
沉川却只有一个念头:猎狼!
他牵着梅寒到方才掏鸟蛋的大树底下,嘱咐道:“你爬上树别下来,我去会会它们。”
“狼很凶的,我们还是别招惹它们,赶紧下山吧!”
梅寒几乎想象到沉川被狼咬得血肉模糊的模样,着急地攥住沉川胳膊,背篓野菜都不要了,拉着人就想跑。
沉川憋屈了一早上,哪里肯放了到嘴的猎物?梅寒没拉动他不说,自己还被人拉回树下。
“跑不及了,你先上树,我能对付他们,相信我。”
狼群之前的嚎叫就是警告领地内的两人赶紧离开,两人耽搁的这一会儿时间,狼群默认他们无法被简单驱逐,已经将他们视为猎物了。
此时狼嗥消失了,沉川却感应得到狼群正在无声靠近,很快会发起进攻。
他欲迎战,便得先安顿好梅寒,毕竟狼不像暴躁一根筋的野猪,而是很聪明的动物,很可能见沉川有威胁,就把矛头转向手无缚鸡之力的梅寒。
然而梅寒手脚发抖,努力了几下根本爬不上树,越爬不上去越慌张,越慌张越爬不上去,既怕狼群又怕自己连累了沉川,急得都快哭了。
沉川干脆直接抱起人,一个助跑借力,一口气攀上树。不过眨眼之间,梅寒就坐到了粗壮的树枝上。
“抱紧别松手。”
沉川嘱咐一句,跳下树就朝着狼群靠近的方向摸去。
梅寒下意识听他的话,颤着声儿叫人小心点。
虽然沉川说得信誓旦旦,可他就是忍不住焦灼害怕,尤其是沉川的身影被树冠和灌木遮掩的很看不清,他就更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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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上了赶上了[捂脸偷看]
第22章 异能
没几息时间,高处的梅寒就看见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来几匹狼,龇牙咧嘴地扑向沉川。
想来是隐蔽着身形潜过来的,真和沉川说的一样。
再看那利落迅疾的动作,便是方才两人跑了,恐怕也跑不掉,保不齐没跑几步就得被狼群追上。
沉川对上几匹狼半点也不怕似的,赤手空拳就跟它们对上了,先前拿来糊弄梅寒的粗箭亦不知扔到了哪里去。
梅寒伸长脖子去望沉川,一颗心跳得突突的,只差从嘴里跳出来了;虽听了沉川的再三宽慰,也早见识过他的本事,可就是怕他托大吃了暗亏。
每听得那狼凶恶的撕咬声,梅寒都忍不住心头狂跳,目光紧紧追随着沉川。
可林间枝叶挡着视线,他总也看不真切,真恨不得跳下树跑过去近距离看着人才放心。
“嗷!”
不知发生了什么,狼群叫声突然惨烈起来,梅寒焦灼地抓着老树枝干站起来,踮起脚变换着方位瞧沉川的状况,心里急得要命。
不多时,打斗声音没了,但沉川身影也被遮挡住,任他怎么变换视野也瞧不见人。
“哎!”
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掉了下去,幸而反应快抱住了树干。
梅寒心怦怦跳地看了看,树下只有他们的两个背篓和篮子。
迟迟不见沉川回来,他止不住想人是不是……连忙打住思绪不再继续猜想,然而心里实在焦急得很。
怕沉川受伤了动不了也出不了声来,梅寒想爬下树去找人,又担心坏了事儿了,便在心里做了决定,再等几息时间。
若几息后沉川还不回来,那他就去找他!
梅寒心焦地数着时候,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像现在这样慢过,恨不能一眨眼就跑到那边去找人。
等待间,竟是不知不觉连树皮也抠落几块下来。
几息后,梅寒再等不了了,一咬牙,扒着树干开始往下爬。
下得太着急,一个没扒稳,半道掉了下去。好在是屁股先着地,没磕碰到骨头。
来不及发愣,忍着痛就爬了起来,哪成想一抬头,就见沉川提着两匹狼尸过来了。
“怎么下来了?”
梅寒松了一口气,手脚失去力气一般扶住了树干。
“我没听到动静了,又看你一直不回来……”
“唰!”
话说到一半,梅寒身体一紧,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沉川突然丢下狼,一只手遽然化成绿植,狠狠向他抽来!
“呜!”
——狼哀嚎声,和先前听到的如出一辙。
梅寒僵硬地扭着脖子回头,只见一匹狼就躺在他身后,被那妖怪似的绿植射穿了喉咙,正不甘心地蹬动着四条腿。
“这狼成精了,只怕早闻到你的气味,就躲在树下守着你,等你自投罗网呢。不过也不排除是来报仇的可能。”
狼性凶狠团结,沉川猎杀了头狼,梅寒身上有他的气息却没有威慑力,自然可能成为复仇对象。
而梅寒僵着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沉川收回他变成绿植又变回去的手,后面一长串都没听到,只听到三个字:成精了……
“怎么了?吓到了?”沉川有些无奈地问。
他本来没打算用异能的,就连同时被几匹恶狼围剿时也没用。然而刚才梅寒身处险境,情况危急,不动用异能救不下人。
梅寒不语,沉川走近了,又问了一遍。
“没……”
嘴里下意识这样答,身体很实诚地退后两步,两只眼睛忍不住去望沉川的手,看一眼又像被烫到似的扭开眼睛。
不过坚持不了几瞬,又憋不住偷眼瞄,人都傻了。
沉川哭笑不得,走上前要跟人解释,梅寒立刻炸毛了一样连连后退。
沉川无奈站住,扶额道:“别怕呀,我不是妖精。”
但显然很没有说服力。
梅寒忽然抬手盖住眼睛,不敢看沉川似的。
“你等会儿,我好像……吃菌子中毒了。”
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肯定是中毒了。嗯,对,剧毒的菌子,毒得他都把沉川看成树了。
沉川一下被逗笑了,伸手去拉梅寒胳膊,想教人把手放下来。
“山里还没到发菌子的时候呢,哪儿来的菌子?你没看错,刚刚那草杈子就是我变出来的,现在又变回去了。”
梅寒胳膊是被拉下来了,却也别着脑袋不看人,边眉头突突地跳,边小声嘀咕着:“中毒了中毒了,你也吃菌子中毒了。”
听清人嘀咕什么,沉川笑得不行,竖着食指伸到梅寒面前,当着他的面变出一小枝含羞草来。
含羞草轻轻摇了摇,跟梅寒打招呼一样。很小一枝,但刚才就是它猛然变大,抽开突袭的狼,又一下将其杀死了。
梅寒木着脸扒开沉川的手,径直走向树下的背篓,蹲下身在里面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沉川凑过去瞧他。
只见他扒拉几下,把理得整整齐齐的野菜都翻乱了,才从最底下翻出一朵淡土黄色、菌盖和菌杆都带着条纹褶的菌子,蜜环菌,也即榛蘑。
沉川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还真让他找着种冬生的菌子了。
眼见梅寒盯着那朵菌子,神色像是舍生取义一般,沉川忙拉着他的手,“怎么你想生吃啊?”
梅寒看了沉川一眼,幽幽道:“以毒攻毒就好了,你也吃一朵,你都说胡话了。”
“这蜜环菌怎么吃也没毒啊!”沉川没脾气了。
好说歹说,梅寒看他才不像看洪水猛兽了,也不把他当妖精了,只是他一使用异能,梅寒就会木着脸默默别过头去。
好像这样就能催眠自己沉川不是妖精而是个人。
梅寒这状态不好在山里再待下去,沉川就收拾了扛着三匹狼尸,带着人下山回山寨了。
神奇的是到了山寨,众人问起猎狼的过程,沉川大大咧咧地回复,梅寒却异常敏感,时常在沉川快要“暴露”身份时,出声遮掩过去,遮掩不了就糊弄。
总之他死死捂住沉川的异样,看起来倒比沉川这个当事人还担心他被当成妖怪,再被人抓去烧了超度了等等。
可能梅寒心里已经认定沉川是妖怪了,只是每当沉川故意在他面前用异能,他就会眉头狠狠一抽,继而四下张望有没有人看见,再自己骗自己是菌子毒还没消,做不得真。
起初沉川心里还怪不得劲的,这人怎么怕他怕成这样?他就算真是妖,那也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儿呀,不比那些人面兽心的畜生东西好多了?
后来见得多了,沉川慢慢回过味儿来:梅寒心里有他。
照理说见识了他这么异于常人的能力,梅寒该躲着他了,结果非但没躲他,还很担心他遇上野兽时托大而马失前蹄,时常和他一起上山。
沉川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要是他突然知道梅寒是癞疙宝精,恐怕也不敢保证能心无芥蒂地立马接受了,想想要跟癞疙宝拉小手或是做旁的其他事,就头皮发麻得紧。
虽然性质不一样吧,但他在末世什么都经历过,而梅寒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能做到这地步,这不是心里有他是什么?
越想他心里越美,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还好他不是癞疙宝,不然他都替梅寒膈应得慌。
想通了这茬,沉川就每日都美滋滋地带人进山去,用异能时也不避着梅寒了,就大刺刺的,务必要让梅寒习惯了他才好。
“你在树上等着我,我去把那些狼都解决了再来接你。”
狼群报复心强,还不像野猪那么莽撞,很会用计谋,是以这几日沉川没离山寨太远,先前猎到的狼也只剥了皮简单处理了,没让孔方金带下山去卖,怕他身上沾上气息被其他狼盯上。
养了一段时日,沉川异能恢复了很多,本命植物含羞草状态也好了不少。追踪狼群残部就是含羞草的功劳。
想起之前狼偷袭梅寒一事,沉川不放心,离开前把含羞草唤出来放在了梅寒手里,又叮嘱他别下树,这才走了。
别说下树了,梅寒两手捧着一株巴掌大的含羞草,大气也不敢喘,就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坐在树干上。
这东西叶子小小的、细细密密的,看起来很像合欢树的叶羽,但茎秆不是木质的,又细又娇小,很脆弱的样子。
梅寒此前从未见过这种植物,不禁屏住呼吸。
一口气却憋不久,他忽然呼出气来,打在含羞草叶子上,直打得它摇摇晃晃。
然后梅寒就惊恐地看见这东西好像活了,竟然一下就把叶片缩了起来!
他又不敢喘气了,呼吸放得比羽毛还要轻,巴望着沉川赶紧回来,把这吓人的东西收回去。
结果他不但愿望没能实现,还又眼睁睁望着这东西慢慢舒展开叶子,然后在他不动周围也无风的情况下,自己开了合、合了开,蜜蜂采蜜似的忙忙碌碌的。
要是沉川在的话,就能告诉他这是含羞草喜欢他,想同他亲近,在朝他释放好意呢。
但沉川不在,梅寒惊恐得要命,只恨不能现在昏过去算了。
然含羞草忙碌了半晌尤嫌不够,蓦地缩成一团,哆嗦了两下,再缓缓张开枝叶,尖尖上就多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红褐色花苞。
那花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红色淡去,逐渐变成粉紫色——完全开了。
花开得毛茸茸的像个小球,可爱极了。
梅寒两眼一黑:窒息,好吓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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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掐指一算,很久很久以后本章会成为V前章,所以放个预收文案在这里[墨镜]
预收《村霸非要入赘受气包》
秦俊是大谷村一霸,他看上了村里的小哥儿尤诩。
这小哥儿,啧,有点窝囊,一家三口都窝窝囊囊的,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气儿。
秦俊心里就有了主意。
尤诩整日提心吊胆,出门都害怕极了。本以为不出门,就不会被欺负了,没成想村里那个恶霸,竟然欺上门来抢钱!
秦俊:“小哥儿,借我几个铜板花花。”
尤诩怒目而视,尤诩敢怒不敢言。
秦俊:“就借一个铜板!”
尤诩愣住,心里滴血地给出一个铜板,就想将人打发了。
然而第二日,这泼皮无赖又找上门来,说没钱还债要以身相许?!
尤诩一家三口目瞪口呆,哪里惹得起这尊大佛,连连摆手摇头:“就一枚铜板,不用还了!”
秦俊瞪眼:“我像是欠钱不还那人?”
你就是。但三人只敢心里想想,没敢说出来。
于是大谷村人惊恐地发现,村里那个泼皮恶霸,他竟然入赘给了窝囊尤家的小受气包?
夭寿啦,小受气包好日子到头啦。
然而抻着脖子看热闹的众人很快发现:那受气包一家越过越好,倒是他们好日子到头了!
梅寒怀疑自己真吃了菌子, 不然怎么会觉得这草在跳舞一样……
那泥色的细根无风自动,牢牢扒着他手心,手心传来轻微的、酥麻的触感。
他绷着脸,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沉川怎么还不回来!
沉川不知他心声, 足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来, 这时他四肢早已僵硬不已,稍稍动一下就又麻又酸。
此时含羞草也像是舞累了,有些蔫吧地伏在梅寒手上,一见沉川就跳到他身上去, 不知所踪了。
梅寒这才放松下来,不用时刻警惕它突然暴起像猎狼一样伤了自己。
“这狼群加上先前带回山寨的,一共有九匹狼。”沉川将刚猎回来的狼丢在地上, 随手拉了拉不小心被扯坏的衣裳。
“跟我猜的差不离, 这么些日子了,它们也不选新的头狼,偏在这山里徘徊不肯走, 想蹲机会报复回来呢。”
因此含羞草才能查探到它们的气息, 察觉到危机就告诉了沉川。
说完没听见梅寒回声, 沉川抬头一看,人还没下来。
“怎么不下来?怕高?”怪了,先前他都是自己下来的。
梅寒默了默,缓缓道:“脚麻, 动不了。”一动就像被数万只蚂蚁咬了似的, 刺麻刺麻的。
“我还当你害怕呢。”沉川笑了下, 不假思索跟人说:“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我……”梅寒本想说等他缓缓,脚不麻了再下去, 转念一想这般过于忸怩了,便抿了抿唇,低头瞄了瞄树底下的沉川。
沉川抬着两只手,笑容可掬地仰头望着他,隔了这么老远,他左边脸上的梨涡也显眼得很,总教人觉着这人带着几分痞气,有些坏的感觉。
梅寒比沉川略矮两寸,倒从未在这个视角看过沉川。树高,真要跳下去还怪令人心里打退堂鼓的。
“来吧,放心跳,我摔不了你。”沉川勾勾手掌,直直望着梅寒。
那模样莫名很像乡野杂谈里,好吃懒做的庄稼汉抻着手,准备接菩萨为救济他而送来的夫郎。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有的没的,梅寒赶紧赶跑这见不得人的思绪,两手不自在地握了握树干。
“来。”沉川又催。
按捺下从高处往下跳的怯意,梅寒暗自鼓了把劲儿,便纵身一跃——
沉川上前一个跨步,稳稳接住了人。
先是一阵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香风,然后才感觉出重量来,很轻,太瘦了。
将人抱了个满怀,沉川一时倒是生不出什么心思了,只觉满心满怀都实实在在的,一种极不一样的感受。
人分明不重,他却觉着肩上似乎生出一股重量来。
梅寒两手攀着沉川,跳下来才发现两脚除了刺麻外,再无知觉了,一时竟是连站都站不稳,得攀着沉川才不至于跌到地上去。
沉川却也不晓得放手,仍抱着他不放。
梅寒低下眉眼,不自然地别过脸,好似不去看沉川那别扭劲儿就能少几分似的。
但这人身上似乎有种不可言说的气息,和他本人一样存在感十足,无端教人心里发慌,又还安心,属实矛盾。
教这气息包围着,他也忘了先前对人的害怕,本来冷冷清清的一张脸,露出几分赧然来,就如夏日清晨第一道阳光洒下来时,亭亭玉立的荷花瓣儿上生了几颗露水,徒添一缕风情。
沉川看得出了神儿,喉结不自觉上下滚了滚。片刻后回过神来,亦有些不好意思,悄悄别开目光。
“怎么样,我没摔了你吧?”
话一说完就有些懊恼,本来该有几分得意的语气,因嗓子突然发干,一出口就变了味儿,说得像跟人邀功讨赏似的。
“嗯。”
正恼着自个儿,便听梅寒轻轻应了声,声音浅浅淡淡的,像一股潺潺细流汪在了人心头上,冷冷清清的。
顿时教人不止嗓子眼儿发干,心里也痒痒。
沉川忍了会儿,突然回过眼望着梅寒,喉结滚动几下,哑声道:“我可以……亲你吗?”
梅寒蓦地瞥一眼沉川,惊讶于这可谓放浪的话语,又飞快地移开眼,红润的双唇抿得更紧,唇中那颗小小的唇珠倒更显丰满,削弱了他给人的冷清感。
犹如破了皮儿的水蜜桃,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味一般,吸引人去尝尝滋味。
沉川试探地低下头,梅寒没出言制止,他得到了鼓舞,径直朝人双唇去了。
面上一派冷静游刃有余,心跳声却不安分极了,剑拔弩张地往人耳朵里钻,半分脸面和余地都不给人留,实在可恶。
在碰到梅寒唇角那一刻,心跳加速曲线达到巅峰,脑子也热了,人像终于吃到觊觎了四季的桃子一般,一得逞就不肯放开了。
伸出舌尖试探性地舔了舔桃上的纹路,就留下一道又湿又热的水痕。见味道果然不差,迫不及待露出獠牙。
咬破了桃子薄薄的皮,忍不住伸舌头去细细地舔,舔桃肉柔软红嫩的果肉,更要尝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甘甜桃汁儿。
汁水丰沛,不一会儿就流了人满嘴,咽不及就缓缓从下巴淌了下来,弄脏人脖子还不够,连人胸前的衣裳也不放过。
品尝桃子的人也是贪婪,津液多得吃不下了,还卯着劲儿吮吸,决心要将人榨干似的。
然这般还尤嫌不够,一条矫健有力的舌头直往里伸往里捅,那力道可怖极了,不用牙齿就能撇下果肉来般,教人忍不住退缩。
梅寒直招架不住,几乎喘不过气来,往后撤了撤身子,下一瞬就被人更用力地抱住,力道大得恨不得要把他揉进血肉里。
他忍不住拍了人一下,没起到什么用,倒教手下绷得紧紧的、蕴着可怖力量的肌肉吓了一跳,心里止不住地突突。
然实在喘不过气,疑心人晓得他气短在故意捉弄他,梅寒就蹙着眉睁开了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
谁知一睁眼就吓了一跳:
沉川竟一直睁着眼,半垂眼皮,两眼沉沉地瞧着他,那目光好似要吃人,与看狼群时别无二致,几分欲/望,几分兴奋,几分跃跃欲试……
直看得人心里发颤,情不自禁想要臣服。
见他睁开眼,这人也不知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目光赤条条的,放肆地望着他。
虎狼般的目光将他衣裳扒了个干净,嚣张贪婪地侵犯着他。
目光已经这般凶狠了,一张嘴也没停下分毫,活像要将人吃干抹净。
梅寒心里发憷,身子发软,迆迆然软在沉川怀里。
沉川一手托着他身子,一手掌住他的后颈,不给人半点逃脱的机会……
“唔……”
一直任人施为的梅寒忽然愣了一下,肉眼可见地瞪大眼睛,有些呆地望着沉川。
随后两手推着沉川结实的胸膛,脑袋、身子大力往后仰,本来漫上一层薄粉的两颊肉眼可见地红得滴血。
沉川舍不得放开他,可见人挣扎得厉害,无奈,狠狠又搜刮了一圈,这才稍稍分开了些。
“……怎么了……咬到你了?”
额头亲昵地抵着梅寒额头,嗓音低沉,咬字粗重,带着些粗粗的喘,直听得梅寒耳朵发麻,心尖酥酥,身子也下意识一紧。
沉川自也察觉到了,发出两声性感的低笑。
边笑边不停歇地去亲梅寒红肿湿润的唇,啄一啄,舔一舔,守着糖不能吃的小孩儿一样,馋得紧。
“怎么了,宝宝?”
后面两个字声音低得人听不清,便只当是不满足的哼哼声,那也听得梅寒浑身酥酥麻麻的,费了好大的毅力,才抬手抵住了沉川不肯停下的唇。
“……你不安分。”
“嗯?”
见人不明白,还不嫌埋汰地亲他的手,梅寒就放下手抵在他胸前,不让人再靠近了。
“宝宝,说清楚些,我现在脑子不大清醒。”沉川声音喑哑,目光沉沉地盯着梅寒,两只大掌不甘心地摩挲着他后腰。
梅寒这回听清他喊什么了,顿时羞得不好意思看他。这、这怎么比刚才那事儿还羞人?
沉川急得不行,无意识地蹭着梅寒,“我怎么不安分了?”
梅寒身子一僵,攥紧了沉川胸前的衣裳,被逼得无法了,飞快地向下瞥了一眼。
都杵着他了……
沉川脑子清明一瞬,明白了。
但又不甘心也不舍得放开梅寒,只当不明白,低下头去寻人嘴唇,八百年没吃过肉似的。
梅寒拿手挡他,他便去亲手,却更叫梅寒羞耻,连忙将手抽出来;歪着头不给他亲,那他就凑过去亲脸,又亲又咬的,给人弄得脸上湿漉漉的,零星还落着几个失了力道留下的齿印。
梅寒教人痴缠得招架不住,又怕这般任人亲了,一会儿做出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更可怕的是,不说沉川,他也有些想……只怕便是什么也不做,只任人胡搅蛮缠下去,他也是会很快缴械投降的。
然而沉川已经靠不住了,他就得清醒些。
脑子里乱糟糟想着这许多杂七杂八的,却也不过几个眨眼的事情,梅寒望沉川仍很想亲他,嘴里一迭声儿亲昵叫着他,全然不见方才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模样,心里便忍不住生出些怜惜,觉着人可怜起来。
也有些恼,恼平日嬉皮笑脸的人怎么这样能缠人,直教他心里摇摆不定的。
“宝宝……宝宝……亲一下……就一下……”
心理防线将将要崩溃时,梅寒想起什么,艰难道:“你不是说,说等成亲以后吗?”
沉川一顿,接着含糊着声音问:“不能当我没说吗?”
他那时只想着梅寒名义上是带个孩子的寡夫郎,实际上从没谈婚论嫁过,怕人心里忐忑,便提了这么句话。
当时他本意是想给二人日久生情的机会,没成想到这里卡了他一下,卡得他不上不下的,心里可后悔了,恨不得穿回当夜去捂住他的嘴。
梅寒坚定地摇了下头,“不能,你不许耍赖皮。”
沉川又争取几下,无果,就泄了气,脑袋垂在梅寒肩膀上,丧气地嗷了两声。
见状,梅寒松了口气,轻柔地抚了抚沉川宽厚的后背。
气氛难得温存。
“不行!”沉川蓦地一抬头,目露凶光地盯着梅寒。
“男人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当然不会食言,只是……”沉川顿了顿,贴到梅寒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梅寒瞪大眼睛,刚平复些的面皮瞬间爆红,连连摇头,难为情极了,“不行的……”
沉川便再次使出了磨人的功夫,好半晌,才磨得人半推半就点了头,当即什么也不顾了,抱着人往茂密的灌木丛后躲。
第24章 下山
梅寒想他大抵真是疯了, 竟做出如此放浪形骸之举,热着一张脸想伸手降降温,方抬起手又落下去了。
一时半会儿他是不敢直视自己的两只手了, 手里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更挥之不去的, 是那种粗蛮的、骇人的触感,还有满手黏腻湿滑的液体……
“宝宝,面树思过呢?”
沉川忽然从背后单手揽着人,一低脑袋就在人脸上偷了个香, 亲了一下还不够,还想去够人又红又肿的嘴唇。
梅寒一时不察教他得逞一回,随后连忙将脸扭开了, 怕亲着亲着再擦出火来。
“再亲一下, 就一下。”沉川不依他的意思,“山里没人看见,就让我亲一下。”
说到这里梅寒就忍不住一恼, 男人的话信不得, “你先前也说就一回, 还不是耍赖皮多亲了,我到现在还疼着。”
再说山里虽没人,可还有一干蛇虫鼠蚁的活物,一想到这些活物都望见了二人私情, 他心里就羞耻得厉害。
虽也怪他心志不坚定, 教人缠磨着就昏头昏脑答应了去, 捧住人东西的时候人都傻了,又怕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从里到外都麻了个通透……
梅寒忙甩出脑子里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暗暗决定下次再不这样了,不,绝没有下次了。
沉川不知他心中所想,亲亲热热地凑过去,“亲一下就不疼了。”
不出意外挨了一计风情万种的白眼,直瞪得他心猿意马,又想了。
他将人箍在怀里,捉住人又白又温凉的手,殷勤道:“宝宝累了吧?我给你揉揉。”
说是揉,却是借机抚摸摩挲了好几把,目光幽暗,喉结滚动,一看就知在想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别这般叫我。”梅寒抽回劳累了半个多将近一个时辰的手,气不过打了沉川一下,“我再不同你做这腌臜事了!”
沉川就缠着他磨,宝宝宝宝地叫个没完,嗓音低低哑哑的,叫得人更是羞耻不已,还有些不可说的喜欢在。
然梅寒再是喜欢他这样叫,这厢已经得了教训,晓得这男人一张嘴信不得,轻易不会上他的当了。
“还不收拾了东西下山?这都什么时候了。”
两人厮混了这么长时候,天已经不大亮堂了。
沉川耍着赖,缠得人没法儿,给他个香吻,他才心满意足地收拾起来。
这回他将剩下的六匹狼猎杀干净了,搓了几根草绳,捆着狼腿,再一甩,都不管血迹会不会弄脏衣裳,一大捆全扛肩上了。
伸手想去拉梅寒的小手,梅寒连连后退。
沉川就笑起来,“我就想牵着你,保证不亲。”
却是误会梅寒了,梅寒摇摇头,有些忌惮地望着被粗暴捆在一起的狼尸。
“它们有些骇人。”他总疑心狼没死透,会突然暴起撕咬起人来。
狼被沉川拴了扛在肩上,体型不小,尾巴垂下来都快着地了,虽是死的,但光一匹狼尸都教人心里发憷,这还是六匹。
然而他离狼远了,忽然觉着肩上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侧首,骇得呼吸都要停了。
那棵含羞草正“坐”在他肩上!
见他发现自己,含羞草害羞地合起了叶子。
梅寒梗着脖子目视前方,四肢僵硬,走路都不大利索了。
见状沉川有些好笑,“你怕羞羞啊?他喜欢你呢,你一离我远些他在我身上都待不住,自己就跑去挨着你了。”
“你拉着我的手,我俩近了他就不烦你了,不然我管不了。”
后半句全是私心,梅寒就没听。
他也隐隐觉着这东西兴许是喜欢他在朝他示好,只是之前不大确定,现在有定论了,就没那般紧张害怕了。
左右跟了沉川,他或早或晚都是得习惯这小草存在的。
“原来名字叫羞羞。”抛开猎狼时的凶残模样不提,这名字倒很适合这株憨态可掬的小草。
听觉梅寒叫他名字,含羞草精神抖擞地抖抖叶子以作回应。梅寒僵了一下,然后伸出食指碰了一下羞羞叶子。
羞羞便用叶片抱着他的食指,不让撤回去了,亲昵地蹭蹭。
沉川心热:“先前你还当我是妖怪害怕我,这厢跟我有染了,倒和我儿子亲近起来。”
梅寒淡淡瞥了他一眼,不跟他贫嘴。
“你怎知他是小子?我瞧他性子像是姑娘小哥儿……乖巧。”眼下看来还有几分可爱。
沉川就说:“他是儿子,你看他糙的,就不像小闺女。要真是闺女哥儿,我哪里还舍得让他干粗活累活?”
“哪里糙了?净瞎说。”
含羞草也朝沉川抻叶子,很不服气似的,颇有些龇牙咧嘴的意味。但梅寒变了观感就不那样认为了,反而觉着小家伙受了委屈,说了沉川一句。
“他现在这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以前他可凶了,比我还凶。”
梅寒却不信他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等下了山,天早都擦黑了。
金银山下来是经过山寨那条小溪的下游,走到这儿时,沉川被梅寒叫住了,俩人一起去了溪边。
梅寒红着脸细细洗了手,见沉川只脱了外裳在水里涮了两下就直起身,一副洗好了的样子,便忍不住蹙着眉头。
——这外裳,是给他擦了手的。
这样如何能洗得干净?别在上头留下味儿叫人晓得了,那他真是没脸见人了。
梅寒虎着脸叫人拿给他洗。
沉川起先还心里美,后来想起梅寒手上有冻伤,溪水还凉得很,只得遗憾拒绝了,反叫梅寒随便洗洗手就行了,别冻着。
梅寒皱着眉看他,为免人觉着他邋遢,他就蹲到溪边正儿八经洗衣裳。
梅寒洗完手没先行离开,且蹲在沉川身旁等着他,还折了个皂角给他。
今日闹了一回,梅寒没挖到甚么野菜也没捡到山货,下山时背篓空空不说,篮子也没装满。
半道见着皂角树,就捡了些皂角。因落到地上的皂角质量不如何好,沉川就爬上树去给人摘,摘满梅寒那一背篓还不够,人又叫他摘满他那个。
从树上摘下来的果然更喜人些,大的能有一尺多长、一寸左右宽,掂量着都比地上那些重实。
沉川还没用过这东西,只小时候听外婆说过她们以前用皂角来洗头洗衣裳。
不过他记忆里是没用过的,在山上也没见过。
那时候家里穷,洗衣裳还好,十块钱一大包洗衣粉,够婆孙俩用一年半载的;但洗头就不行了,洗发水卖得贵,一瓶还不大点。
于是他小时候洗头要么用洗衣粉,要么用洗洁精,也洗得干净,就是头发稍长些就爱打结,还总有股很重的味儿。
也因此对皂角很是好奇。
沉川见梅寒先将皂角折成几节才递给他,估摸着是增加皂荚肉跟水的接触面积,好搓出里头起作用的物质来,就两手拢着皂角段用劲儿一搓。
然后梅寒就瞧见自己掰折都很吃力的东西,教人轻轻松松一搓,就碎得看不出原来模样了,心里不由感慨有把子力气可真好。
沉川把皂角碎裹在衣裳里,就按在溪石上搓揉,不一会儿真起了些沫子。
“你说以前的人怎么这么聪明?这黑布隆冬一瞧就不能吃,还这样硬的东西,怎么就教他们晓得可以用来洗衣裳了?”
语气多是稀奇惊叹。
梅寒自是不知,但沉川也不是要问个答案出来,就单纯想跟人说话。以前他都没发觉自己是个话疙瘩,竟这样爱说话。
里里外外搓了半晌,想着应当洗干净了,沉川在水里涮了沫子,涮完气势汹汹将衣裳举起撑开,傻眼了——
衣裳破了个大洞。
在山上猎狼时不小心勾出个小洞来,那也才和人眼珠差不多大。没成想教他这样一洗,那洞疯了似的变,这都跟人脑袋一般大了。
“噗!”梅寒笑出声来,“你手劲儿怎么这样厉害?”
沉川也笑,“这下好了,一件体面衣裳都没了。也怪这料子不禁用,我都没使力。”
“倒是洗得干净,回头等衣裳干了,我给你缝起来就好了。”
闻言沉川没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梅寒一口,教人半是喜欢半是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沉川对皂角正是新奇的时候,跟人闹了会儿,餍足了,就搂着人说:“我想洗个澡,你等我一道回去?”
“我才不等你。”
话是这般说,沉川脱衣裳裤子的时候,他也只背对着人走远了些,没真一人走了。
沉川就犯欠儿,等人站住了,捡起个大石头猛地往溪水里一扔,一声巨响,惊起一大片水花。
那头梅寒听着声儿,以为人摔到溪里去了,连忙回身,就见人漾着个两分痞三分坏的笑,不怀好意的瞧着他。
饶是天已经麻麻黑了,还瞧得见囫囵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东西。
没看清呢梅寒就慌忙闭上眼转过身去,气急:“流氓!”
沉川扬声倒打一耙:“你血口喷人,故意偷瞧了我身子,还反过来骂我流氓,真是没得天理了。”
梅寒忍不住回头瞪人一眼,又飞快转回来,骂道:“我不等你了,臭流氓!”
说罢快速背起背篓,当真疾步朝着山寨去。
任沉川在后头嗳嗳认错他也不回头,红头红脸的,气冲冲走了。
见不着人了,沉川才心情甚好地哼着小调儿,揉了皂角洗澡。
只光手搓皂角不如何起沫子,还刺挠皮,他就干脆拿了刚洗好的破衣裳,包着皂角碎搓出沫子来再往身上摸。
洗完澡又洗了头脸,这才拎着狼尸背篓回去。这回注意着没弄脏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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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要换榜了,做法祈榜[让我康康]
毒榜来毒榜来,毒榜四面八方来[合十]
信女愿意天天日三并掉三十斤肉,只求上个毒榜[合十]
第25章 复诊
猎了野猪那日夜里, 一寨子人敞开肚皮吃了一顿肉饺子,之后可不敢那般吃,否则只怕是财主老爷家都能吃穷了。
但因这阵子得下力气干活, 便不像先前那样俭省, 一人只分得一碗稀涝涝的米汤干吃不顶饿的。
现下日常主食是稀粥和野菜窝窝头两样换着吃, 因炼了八头野猪的油脂,野菜也不时常水煮了,舀一勺猪油化开来,野菜丢进去一炒, 单放些盐味道就很好,很是下饭。
有时炒野菜也会放两勺猪油渣配一配,更是好吃。
今晚吃的不一样, 除了清炒野菜, 还有道沉川心心念念许久的野葱炒腊肉,一人能分得两三块腊肉片。
腊肉熏得好,肥的透亮、瘦的紫粉, 盐也腌得正好, 下锅炒时不必另外放盐, 盐味也足了。
再放两把野葱下去,野葱教热油激出香味,香味又渗入腊肉里去,和着浅淡的烟香味, 便成一道浓郁而独特的香。
沉川吃了一口腊肉, 肉香一下就在味蕾间迸发了, 香得他都不喝粥,免得稀粥将肉香味稀释了去。
见人表情和做完那事儿之后一样舒服,餍足得眯起了眼, 梅寒就晓得肉炒得正对他胃口了。将自己分得的肉块夹给沉川。
又教沉川夹回给他了,“你自个儿吃,尝尝味道。”
说罢又咂摸着嘴,回忆起以前来,“我小时候不会腌腊肉,家里杀了年猪都是我外婆腌,后来她年纪大了提不动肉,腿脚也不方便,我就自告奋勇去腌了一回。”
那时一挂肉少说也有三十多斤重,头天用盐腌了得提到一个很深的大缸里去,放一晚上等盐咬出猪肉里的水分,第二日再提出来挂着,等晾干水分了才搭架子熏肉。
一放一取的很是吃力,要是不小心肚子在缸沿横了几下,都有的人难受。
“我头一次腌肉没掌握了技巧,便是有外婆在边上教着,那些□□里也没怎么抹到盐。后来熏了肉,过十来天洗来吃,才发觉都有些变味儿了。
“后来只能贱价卖了,于是那一整年都没得肉吃过。
“可把我馋坏了,喂猪时看着那猪吃食,满脑子都是他身上的肉,恨不得一眨眼就到年底杀年猪的时候。”
说到这儿沉川笑起来,“说来猪肉就跟臭豆腐一样,稍稍有些臭味了还怪好吃的。就是这臭味不好把控,多一分肉会发苦,多两分就不得了了,能生蛆,就吃不得了。”
但日子最难的时候,便是猪肉生蛆了,只要别生得肉都不成型了,还会将肉好好洗干净了继续吃。运气不好能吃出“惊喜”来。
梅寒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头一次听沉川说过去的日子,没成想这么苦,比他还苦些。
他小时候在村里,家里偶尔吃肉,他也是能分得一两块的;后来去了养父母家,起初养父是个小官俸银不多,但家里每隔三五日都能吃上一顿肉。
不曾像沉川这般,辛苦养了一年到头的猪,最后没吃着几口全卖了,还是贱价卖的,那心里得多难受……
“等过些日子分到房子了,我们再猎头野猪来做成腊肉,实在猎不着就下山买一头猪也成,到时……你怎么这个表情?”话说一半忽然顿了下,“要哭了似的。”
只见梅寒难受地望着他,耷拉着眉眼唇角,再难受一分就能哭出来的样子。
冷不丁的,就教沉川不自在起来,故意嬉皮笑脸地问:“怎么?心疼我小时候苦啊?”
本以为人该懊恼地瞪他一眼,再骂他一句没皮没脸,不成想竟猜错了,梅寒却是注视着他轻轻嗯了声,声音听着难受极了。
人真情实感心疼上自己,沉川倒是插科打诨不起来了,有些别扭地辩说:“其实也没那么苦来着,就那一年没肉吃想得慌,第二年我腌肉有经验了就没坏过肉。”
却是越说梅寒看起来越难受了,眼见着人要哭要哭的,沉川索性不多说别的,只凑到梅寒耳边:“这样,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就不苦了。”
二人带着小孩坐在离山寨其余人稍远些的地方,但也只小声说话不至于教人听取,干了什么还是藏不住的。
果然梅寒要脸,沉川话一出,他一下收起那副心疼神情,胳膊不轻不重地拐了沉川一下。
过了会儿梅寒回过味儿来,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极小声地问沉川:“你们妖怪也有外婆?”
沉川:……
他该怎么解释他真不是妖怪?
“……不止有外婆,还有娃呢。”羞羞就出现在梅寒膝盖上。
一边乖乖吃饭的两个小孩瞧见突然出现的含羞草,捧着竹碗眼睛都瞪大了,疑惑地瞧着。
梅寒急忙让沉川把含羞草收回去,急赤白脸编些胡话骗小孩,哄小孩保密,不要跟其他人说。
阿简和小米懵懵懂懂点了头,转头狠狠瞪了沉川一眼,要他在小孩面前收敛些。
众人吃完饭消消食,聊聊今日干了什么,明日是个什么打算,待稍晚些时候灭了火堆,各散了睡去。
翌日天稍亮,众人在鸟雀的叽喳声里起了,又要开始忙碌的一日。
沉川攒了九张狼皮和十几张其他皮子要卖,阿简到了去医馆复诊的日子,寨子里攒下些山货野菜可以卖,这趟下山就多了几个妇人夫郎。
听到自家娘或阿爹要进城,几个皮孩子就缠着人说也想进城看看,来居州许久了,他们还没离开过山寨呢。
但山路遥远又难走,真带上他们省不得要走哭,到时又要闹。几个妇人夫郎就各自骂了自家孩子。
小米很懂事,晓得这趟不带他也没哭闹,听沉川的话乖乖跟在峰子娘身边。
然临下山时,沉川见小孩远远站在后头,一小只巴巴瞧着自己,那模样看起来像个送父母出远门打工的留守小娃,可怜极了,心里就一软,回身将人抱上了。
众人打趣一阵,沉川就说:“要带就儿子哥儿都带着,我俩可不偏心。”惹来一片笑声。
其他孩子见状也闹着要去,不出意外又挨了一顿骂,这才消停不少。
不过也有个别犟种不听话胆子还大,硬要跟着下山去,张石头就是个中翘楚。
“张石头!你再不听话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李小河怒目瞪着儿子,作势要折枝条来抽人。
“阿爹你就让我去吧,我走得起,绝对不喊脚疼!谁喊脚疼谁是小狗!”张石头死死抱着他阿爹,坠得人走不动道。
李小河又骂了几句也没用,只得来软的,跟张石头说以后再带他下山,还承诺了回来时给他买酥糖吃,这才脱了身。
期间沉川抱着俩小孩,心虚地朝梅寒挑了挑眉毛。瞧他惹出来的这桩子事儿。
也确实不好再带上小孩,这次虽然套了牛车,但去时得拉要卖的货物,回来时还要买些春播的种子,牛车上不得空坐不了人。
至于阿简和小米,走一小会儿沉川就抱起来走一段,大半路程都是沉川抱着的。连梅寒想跟他换个手他都没让。
要是教自家孩子跟来,几个妇人夫郎可抱不动,虽一个孩子才三十来斤,抱久了胳膊也别想要了。
人生地不熟的怕妇人夫郎走散了不安全,一行人就没走街串巷地叫卖,在一条街租了几个隔得不远的摊位,一人分了一样货自去卖去。
这次来的妇人夫郎都是能说会道的,从前也卖过自家地里的东西,不怯场不说,讲价利索话也说得漂亮,反比好些卖东西的汉子强得多。
许大夫的医馆就在这条街上不远处,沉川将皮子码在板车上,自己看着摊子,让梅寒先带着两个小孩去医馆,顺道去买些吃的垫垫肚子。
山路遥远,怕来晚了租不到好位置的摊位,一行几人没等做出早食就出发了,现下该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梅寒牵着两个小孩去医馆,因来得早,医馆照例没什么人。
许大夫打着哈欠,瞧见他就招手唤他过去,显然还记得他。
这夫夫俩有一副好相貌,生的一对龙凤胎也可爱得很,就是刻意想忘了人都有些难。
许大夫手搭上阿简的短胳膊,朝外面望了望,没见着沉川,顺嘴问:“你家那碎嘴男人没跟来?”
“来了的,在街上看着摊子呢,许大夫。”梅寒抿着唇有些想笑,许大夫没冤枉人,沉川是有些爱说话的。
“还卖八角?”
许大夫不大像其他大夫那样惜字如金,有人跟他说话时他嫌吵,没人说话了又嫌冷清,倒是怪脾气。
梅寒摇摇头:“这段时日没遇到八角,他猎了几匹狼,正卖狼皮子呢。”
“几匹?”
“九匹。”
许大夫漫不经心的小眼睛忽然瞪圆了,“你男人看着嬉皮笑脸的不靠谱,倒是有一身本事。有这本事还去做什么工?专打猎多好。”
梅寒愣了下,继而想起上次来时,许大夫责怪两人耽误了阿简病情,沉川就编瞎话说他离家务工,家里没钱才耽误了。
这厢许大夫又提起,若是沉川在还能编一箩筐瞎话来应对,他一人倒不知该如何圆了。
只含糊说:“打猎,也看运气,这回猎狼,吃了不少苦头,挺熬人的。”
不似沉川编瞎话的功夫,梅寒说不流畅,好在许大夫就是随便问两声家常,没其他意思。
诊完脉,许大夫收了脉诊,言说阿简恢复不错,不消再抓药吃了。
梅寒心头彻底放松了,数了十文诊金给许大夫,“有劳许大夫费心了。”
许大夫想起什么,问梅寒:“你男人会捕蛇不会?”
蛇胆蛇身都能炮制成药,其中以蛇胆更珍稀,可惜敢捕蛇的人少,万一运气不好碰上剧毒的失了手,那可就没命了。
是以医馆很难收到,偶尔能收到零星一两条蛇,但因捕到蛇的人取胆的手法不对,能用的蛇胆就愈发地少了。
也因此蛇胆价钱极高,越毒的蛇蛇胆也越值钱,一般人家病痛了吃不起,都是有钱人家在用。那也供不应求。
冬日里蛇冬眠不肯出洞,许大夫这儿的蛇胆早用完了,一直没寻找新的补上,听沉川还有本事猎狼,就问了问。
但他也没抱太大希望,这本事去猎什么卖不了钱,何必冒险去捕蛇?许他再有能耐的人,都挨不了毒蛇一口的。
专是听许大夫口述,梅寒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许大夫说到兴头上了,还想拿炮制好的蕲蛇给他看。
梅寒忙说回去替他问问沉川会不会捕蛇,忙不迭带着两个小孩走了,徒留许大夫一阵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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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许大夫:你家那碎嘴男人呢?
沉·话疙瘩·川:[小丑]
出了医馆, 梅寒就牵着小孩找到一家包子摊问了价。
“馒头一文钱一个,菜包豆腐包两文一个,肉包糖包三鲜包稍贵些, 三文钱一个。夫郎想要些什么?”
摊主是个很爽快的妇人, 见梅寒带着两个小娃娃, 便朗声称呼他夫郎。
梅寒心里略算了算,要了十一个馒头、十个豆腐包,还有一个肉包,一共三十四文钱。
去医馆前给了他三两银子预备看诊抓药, 另找了全身摸出四十五个铜板来,让他带着两个小孩先去吃点东西。
梅寒想着沉川和一起来的八个妇人夫郎还饿着肚子,这时辰上又有一批赶早买菜的客人, 几人多半脱不开身去吃东西, 先吃些包子馒头垫垫肚子。
因不想把银子兑碎了,打算两个小孩各吃一个包子,其余人一人一个豆腐包加一个馒头的, 结果话出口时, 莫名就把沉川的豆腐包换成了肉包。
一寨子却偏让沉川吃肉包, 比别人多吃了一文,梅寒就有些过意不去,又把自己的豆腐包换成了馒头,这才好些了。
“好嘞!”妇人爽快地应了一声, 拿来个大海碗开始捡包子, “夫郎住得远不远?我看你带着孩子不方便, 让我闺女给你把包子送过去,也免得劳烦你再跑一趟给我送碗了。”
梅寒便说在不远处有摊子。一低头望见两个小孩的圆脑袋,梅寒忍不住有些害臊, 仿佛他的私心都叫人掀出来了似的。
见摊主还在捡馒头,他心里犹豫一下,问两个小孩:“给你们换一换,你们想吃肉包还是糖包?”
两个小孩仰起头来,迷惑地望着梅寒,显然有些拿不准,都没说话。
摊主见状就说:“夫郎不如给两个小儿拿三鲜包?我家三鲜包里面有肉馅、糖馅和洗沙馅,跟肉包一个价,味道好着哩,远远近近的小孩都爱吃!”
小孩没意见,梅寒便点点头,“那麻烦你少拿一个馒头,再把两个豆腐包换成三鲜包。”
这下三十五文一个也不剩了。
“不麻烦!”摊主笑盈盈地捡出一个馒头,把馒头碗让自己闺女端着,又拿了个大碗来捡包子。
十一个包子碗有些装不下,梅寒让摊主把三鲜包直接给小孩拿着啃,摊主就问了一声,拿了先前出锅的三鲜包,温温热热的不烫手。
“最顶上这个是肉包,夫郎认好了。”豆腐包外皮上有一小颗豆腐,肉包则是一颗葱末,为防给客人拿错都做了标记的。
付了钱,摊主闺女就帮着把馒头包子送到摊位上去。
沉川见人回来时还有些诧异怎么回来这么快,等看见端着两个大碗跟着梅寒的陌生女孩就明白了。
“怎么不先吃了再回来?钱够不够?”
“够用,许大夫说不用抓药了。”梅寒回了一句,拿了包子馒头给沉川,“你先吃,我给青哥儿河哥儿他们送去。”
说罢,领着小姑娘离开了。
沉川就带着阿简小米站在摊位后吃包子。
两个小孩儿手小脸也小,两手捧着包子啃,显得那包子大得出奇,几乎有他们脸大了。
“阿简小米喝不喝水?”沉川拿起装水的竹筒朝小孩晃了晃,两人都摇摇头,他就自己喝了。
“你这皮子怎么卖?”
有人来问价,沉川回了声,三两口吃完了就招呼起人来。
这条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除了普通人家会来买菜或一些针线杂物,富贵人家的丫鬟小厮或是采买管事之类也都会来逛逛。
摆下摊子不久就卖了一张狼皮,现在问价的是个年轻姑娘,正摸着几张兔皮作比较。
听了报价,这姑娘就问沉川:“能便宜些不?”
显然是个很不会讲价的,沉川喊的价不高,就没降多少,只降了三文。
讲下三文价来,姑娘高兴得很,细细挑了三张完整的兔子皮,就利落地掏了钱,一共一百二十三文。
先前孔方金下山卖野物都打听清楚了,兔皮獾子皮一张差不多卖四十文,狐狸皮三两银子,狼皮更贵,一张至少也要卖四两银子,若是成色好皮子大,还能卖到五两多。
这段时日沉川心思全放在狼群身上了,没刻意去找狐狸,故而摊子上只有狼皮和不时碰到猎的兔子皮獾子皮。
摆好摊子后倒是有不少人来问价,但真买的人不多,多是一下瞧见这么多张狼皮,上来看稀奇听故事的。兔皮獾子皮卖了九张了,狼皮就卖出一张。
沉川也不恼,有人问起就绘声绘色将自己与狼群斗智斗勇的过程讲一通,更是添油加醋说头狼有多么凶残难对付,其他狼又有多么记仇狡诈。
直听得人连连惊呼,最后不怎买得起狼皮的也教他说动心思,买张兔皮獾子皮回去,左右也不多贵。
这些人回家去又对家里人说一通自己今日遇到个一口气猎了九匹狼的猎户,将人描述得青面獠牙威风凛凛的,好不骇人。
沉川这时却不晓得这么多,只兴致勃勃跟人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
梅寒回来时见人正说得起劲,不由弯了嘴唇,心说许大夫当真没冤枉了他。
“偷偷看着我笑什么呢?”买皮子的人走了,沉川就问梅寒。
梅寒将许大夫原话说了一遍,沉川也笑,笑完佯怒道:“这许大夫不仗义,背后跟人夫郎说小话,要是你因此跟我生疏了,闹着不肯跟我过日子,我非得找他麻烦去不可!”
梅寒教他逗得乐不可支,嗔怪地打他一下,说他贫嘴云云。
在摊位后边干站着怪是累人,沉川就找旁边卖东西的夫郎借了个长木桩给梅寒和两个小孩坐着。
梅寒疑惑人怎么肯借他,沉川三两下说了缘由。
边上卖东西的夫郎背着个几月大的婴儿,卖的是自家推的豆腐,有用来炒吃的老豆腐,有作汤吃的嫩水豆腐,还有豆干豆皮等一应豆制品。
因是吃食,怕人压价说嫌脏,便连木桶都没放地上,而是专门锯了长木桩来搁置的。
也是他生意好已经卖出了一桶水豆腐,腾出个木桩来在一边放着,沉川才开口向他借的。
先时沉川见他背着个孩子,这么多东西还都是重物,于是码好皮子就顺手给他把摊位支起来,所以人才肯借他东西使。
梅寒不得不佩服沉川,这人走到哪儿都有些人脉似的,他丝毫不怀疑要不是因为对方是小哥儿,沉川这会子已经跟人称兄道弟起来了,就和先前认识杨屠户一样,热络得快得很。
见沉川一人就能招架来往客人,梅寒就没添乱,带着小孩在摊位后边安静等着,等没客人的时候就站起身来,让沉川坐着歇歇。
快到晌午时候便卖了五张狼皮出去,而兔皮獾子皮已是卖完了。
狼皮虽然因贵而不如便宜皮子卖得快,但到底难遇上卖的,喜欢的人看了就舍不得走,怕错过这回下次又不知何时才能遇上了,因此喊了高价也卖得出去。
隔壁夫郎背上的孩子突然哭起来,想必是饿了或是拉了,连忙放下来抱在怀里,恰逢这时有人来买豆腐,那夫郎一人忙不过来,有些手忙脚乱的。
买豆腐的汉子是个急性子,赶着回家吃饭,不大高兴地让人先装了一方豆腐给他再哄孩子,但那夫郎实在腾不出手来。
犹豫片刻,梅寒问那夫郎:“我帮你装豆腐吧?”
夫郎自是无有不应,抱着孩子感激地望着梅寒。
好在汉子买的是事先切好的干豆腐,只要用干芭蕉叶包好了放在秤盘上过个秤就好,要是买的水豆腐,梅寒还真帮不上忙。
梅寒称了,又叫那汉子和夫郎各看过称,才将豆腐递了出去。
“真是多谢夫郎帮忙了,要不是遇着你们我今日真忙不过来。”夫郎边道谢,边用木勺给孩子喂奶。
梅寒只道了声不客气,倒是沉川问人:“你家里人怎么不跟你来?我试着你这些东西都有重气,收摊时还要费好一番功夫。”
“原先也是我家那个和我来卖豆腐的,只是前几日磨豆浆时他教牛拱了肚子,下不来床,便只能我一人来卖了。”
“那是该休养些日子,牛力道不小呢。看大夫了没有?没甚大碍吧?”
“你家可是住南城外的?是的话说不定收摊时我们还能捎你一程,我们就走那儿。”
“小娃娃喝的是豆浆?这么点大能喝豆浆了?”
眼见沉川话匣子打开了,那夫郎被他问得有些尴尬不自在,梅寒忙拉了拉沉川袖子,叫他别再说了。
沉川遗憾地咂咂嘴,自回摊位去了。
又惦记着,安静没多会儿就低声问梅寒:“那娃娃能喝豆浆?”很稀奇疑惑的样子。
梅寒语塞一瞬,有些一言难尽地望着沉川,倒把沉川望得莫名其妙。
随即想起沉川是妖怪,不知道人小孩吃什么长大,似乎也正常,便小声跟他说了说。
原来哥儿生孩子后没奶喂孩子,都是喂牛乳羊乳的。条件好些的人家会买一头母羊或是母牛自家养着,要是条件不好就直接买羊乳牛乳。
沉川恍然大悟。
晓得了缘由,想起自己问人家的傻话,顿时罕见地有些尴尬。
尴尬完,又下意识瞥了梅寒胸前一眼,一下教梅寒看见了,气急败坏地捶了他一拳,低声骂他:“臭流氓!”
而阿简和小米两个小孩儿,还从没见过比他们还小的人,双双地站在那夫郎边上,垫着脚仰着脸好奇地瞧着。
那夫郎也是好性儿,没嫌,反对两个小孩笑了笑,放低了胳膊好让人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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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做法涨收,涨涨涨[合十][合十][合十]
下周四给我个毒榜吧[合十][合十][合十]
做法做法[合十][合十][合十]
第27章 琐事
中午街上行人少了很多, 但摊子离不开人,就仍由梅寒去叫饭,因卖豆腐的夫郎只一人, 便也帮他叫了一份。
杂货摊子正是冷清的时候, 小食摊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大多数小摊主都从家带了东西来吃, 但也有上午生意好挣了钱的,舍得去食摊上吃一顿晌午饭,一些没带吃食的自要去食摊花费。
不大的食摊上坐得几乎没空位了,加上自己摊上离不得人, 是以很多人都是叫了饭给了钱,拿到饭后向食摊主指明了自己摊位的位置就回去了。
吃完饭可将碗送回食摊,若是没得空闲, 也可待食摊忙活过这一阵, 等摊主自去摊位上收碗。
每家碗都是做了标记的,不怕丢。
梅寒叫的是蛋炒饭,一份炒饭里有一个鸡蛋, 配着一小碗素菜汤和一碟酸腌萝卜。
饭是用半大海碗装的, 一般人够吃八分饱的分量, 但沉川饭量大,就给他多叫了一碗。
连着吃稀粥吃得嘴里没味儿的沉川,连扒了几大口饭,才满足地喟叹一声:“舒服~就是味儿有些淡, 要是炒饭时放一勺糟辣椒进去, 啧啧啧, 那才好吃。”
“这酸萝卜也是,开胃是开胃,辣萝卜才下饭, 再切一把野葱丢进去,想想都好吃得不行。”
梅寒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糟辣椒是什么?南边的特产吗?从前倒是没听说过。”
说来沉川在这边也没见过辣椒,估计是没生。便跟梅寒解释一番辣椒的模样味道,有多少多少吃法云云,如数家珍一般,可见是十分喜爱了。
“原来是这样。”梅寒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你说的辣萝卜就是用这辣椒腌的?我还以为你口味异于常人,喜欢吃不甜的那种辣萝卜呢。”
一块地里的萝卜总有那么些不甜,而是辣的,吃起来咬嘴得很,打嗝都是一股臭味。
闻言沉川乐出了声,想起什么,问梅寒:“辣蓼草你知不知道?”
见梅寒点头,他才一脸笑地继续说:“我小时候去放牛,那牛舌头上像长眼睛一样,就是不吃辣蓼草,倒是吃其他草吃得可欢了。”
牛吃草时向来是伸出舌头来向左或向右卷一下,把草卷到嘴里再咬断来慢慢嚼。虽然慢吞吞的,但配上慢节奏的咀嚼声,总让人觉得是因为草太好吃了,它才吃得如此沉浸。
“我心里就纳闷了,这草绿油油、鲜嫩嫩的望着多好吃啊,它咋不吃呢?我就把它嘴巴牵到辣蓼草上,硬要它吃,结果它舌头扫来扫去,一片辣蓼草都没吃到。”
沉川忍不住又笑了几声,笑完才接着说:“我觉得它可太奇怪了,一定是没见过世面没吃过好的,我就哈哈哈,我就摘了片辣蓼草吃给它看,想教它吃哈哈哈!”
“结果给我辣得龇牙咧嘴,忙不迭吐了——原来不识货的人是我!”
梅寒笑得不行,“牛就是吃草长大的,它肯定比你懂这些呀。你小时候真好玩。”
“那时候太小了,哪懂这么多嘛,就想着要给牛做个表率了。”
这话一出,梅寒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光是从沉川的叙述,他都能想到他小时候多有趣,原来爱说话是小时候就带的,对着一头牛都心思活泼得很,有这许多话要讲。
就连阿简和小米两个小娃娃,见两人在笑,也捧着碗跟着乐,乐得膝盖上的饭碗一颠一颠的,叫人忧心会不会把碗摔了。
一大两小笑得饭都顾不上吃,等沉川两碗饭都扒完了,他们还端着碗边吃边笑。
过了午饭时辰,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生意也跟着好了。皮子摊倒是比山货野菜摊先收摊。
沉川就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言说他先带梅寒和小孩去买东西,几人要是有什么要买的他也一并买了,买完再回来接上几人回山寨。
不过去买东西前,沉川先去了杨屠户家一趟。平日没进城也就罢了,眼下都来了,要不走动走动实在说不过去。
却说杨屠户家,杨屠户一人守着肉摊,正无聊得站着都恨不得打瞌睡呢,就瞧见沉川一家来了,顿时精神起来迎了上去。
“杨老哥,我们今日进城来卖皮子,想着来都来了,就来找老哥讨碗水吃。”
杨屠户高兴地揽着沉川的肩膀,“吃,尽管来吃。几日不见,我还当你把老哥哥我给忘了。”
“忘了谁也忘不了杨老哥啊。”说着,沉川从车上抬下一筐东西来,“这不,山里没什么好东西,就给杨老哥带了点山货,还有先前打的一张皮子也给老哥留了一张,惦记着老哥呢。”
筐子里有半筐竹笋,一些时令野菜,还有一些难找的菌子木耳一类,都是提前挑出来准备给人送来的。最上头又搭了张狼皮。
听人还惦记着自己杨屠户就心热,“你们人来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
一低头瞧见狼皮就放开了沉川,“山货我都收了,但这皮子你拿回去,你这拖家带口的,这么重的负担,给我送这好东西作甚?快拿回去!”
说着就要把皮子拿出来,教沉川按住了手,“老哥你就安心收着,我这回猎了九匹狼,其他的都卖了,这张可是专门给你留的。”
杨屠户吃惊地瞪大眼睛,忙问沉川是如何猎的。听沉川说完,忍不住地称赞起沉川来,又实在欣喜这皮子,就依沉川的收了。
院里杨嫂子听见声音,放下手里的活儿就出来了,打了照面就抱着小米和阿简亲,边亲边说想死她了云云。
“咋这么久才来家里?”杨嫂子佯怒地责备了梅寒一声,“我给两个娃娃做了身衣裳,都放几日了也不见你们上家来,我都疑心你是不是忘了孩子还有个伯娘等着哩。”
说罢亲热地拉着人进了屋,又问人这回能在城里待多久,一听还是稍晚些时候就要回山寨,忙叫人在家里坐着,要出门买菜回来做饭,要人吃了晚饭再走。
梅寒将人拉住,说今日一同来的还有其他夫人夫郎,回去晚了路上不安全,再说几人一会儿就要去买东西,没得时间吃饭,叫杨嫂子不要麻烦。
事出有因,杨嫂子只得遗憾作罢。转头进了屋,又大包小包地出来。
“这是小米的衣裳,这是阿简的衣裳,还有这个,是我做给你的,你瞧瞧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立马给你改了,不耽搁穿。”
说是给小米阿简做了衣裳,拿出来竟还有一套是做给梅寒的,都是上好的料子,做工也精细得很。
梅寒受宠若惊,忙说劳杨嫂子费心了,不肯收,教杨嫂子好一通埋怨嗔怒才收了。
到续完旧一家四口要走时,杨嫂子又往牛车上塞了几大包糖果零嘴,梅寒要拦她就说:“这都是我给两个孩子的,你们十天半个月不上家来一回,阿简小米该馋坏了!”
梅寒招架不住,想向沉川求助也没法——沉川正拦着生要让他们带一扇猪肉走的杨屠户。
夫妻俩热情得很,各送各的东西,在院门口一方劝一方拦的,整得跟打架一样,教不知情的看见了还能误会一番。
最后沉川和梅寒略逊一筹,教杨屠户夫妇如愿以偿送出了东西。
望着人走远了,杨嫂子才收回注视的目光,哼着不知名小调进屋了。
回到屋里一瞧多出个筐子,想着多半是沉川他们送来的,就高高兴兴想收拾了,打眼一瞧,看见一张狼皮覆在上面,以为是沉川他们落下的,拿起来就要出门去追人。
到院子被杨屠户喊住,这才晓得竟是小两口和山货一起送给他们的。当即又是感动又是恼怒,没好气地瞪杨屠户:“这么贵重的皮子你也收,真是半点不会想事!”
杨屠户冤枉,忙将沉川原话说了一通,结果又惹来一计白眼。
“我跟你十几年了,你也就遇到这么一个交心交底的兄弟。”冷哼一声,带着东西回了屋,惦记着再买些什么吃食给两个小孩。
却说这头,梅寒走远了对方才的架势仍心有余悸,感慨道:“杨嫂子夫妻俩待人真好,真心实意的。”
沉川也点头说是,“可不嘛,也不知道咱还来不来、认不认这门关系,就又是衣裳又是零嘴地备上。要我们是白眼狼,这心意可就白费了。”
且因他们送了张狼皮,那边临了又强搭上一扇猪肉,虽与狼皮比起来不值什么钱了,可那心肠热热乎乎的,教人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两人说着话就去了粮铺,他们还得买些粮种。
山寨开荒有些时日了,因为有两头牛帮衬,开荒进度本就不慢,定下要分家且每家按功劳分钱分房屋田地后,众人更舍得下力气,地垦得就更快了。
眼见就要春播了,能赶着先种下第一批庄稼,种完再接着垦地,不至于前期没地种、后期地种不完,庄稼也不等人。
粮铺也兼卖粮种,粮种卖得比一般粮食都要贵不少,一斤能贵三五文钱。
听得沉川一口气要买许多粮种,店里伙计也不多问,只高兴地引人去仓库里挑选。
梅寒却有些发愁,小声跟沉川说:“眼下还不到种茄子的时候,你买这么多茄籽,山里又潮,到时放坏了可怎么办?”
茄子得三月份才撒籽,现在不到二月份,还要放一个多月时间呢。再说哪用得着这么多茄籽?这都把粮铺的茄籽全要了!
“放心,坏不了。”沉川也低声回他,“咱不种茄子,也不等那么长时间,过两三日就能种下。”
那不更糟了吗?不种茄子还买茄籽作甚?
梅寒心情更沉重了,有些怀疑是不是妖怪不懂种庄稼。
可看沉川信誓旦旦那样,又不大像。
于是只能归咎于妖术,沉川肯定要施展妖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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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沉川:我想种土豆。
梅寒:妖怪
沉川:我不是,我是人
梅寒:妖怪
主打一个你讲你的,我听我的[墨镜]
第28章 异能
这时候南方多种水稻, 北方多种小麦,倒也不是不能调换来种,只是产量就不能看了。
居州属于南方, 气候更适合种植水稻, 但沉川考虑到寨子一干人都不如何擅种水稻, 而且南边麦面卖得比大米贵,就没买多少稻种,反而买了大量麦种。
除谷种之外又买了很多菜籽,芥菜、菠菜、萝卜、芹菜、芫荽……凡是粮铺里有的, 沉川几乎都买了一遍。
粮铺伙计把种子一袋袋扛上车时,脸都快要笑烂了,一口一个贵客地喊, 言说沉川若是还要买种, 都尽管上铺子来,这都二三十年的老店了,有口碑有保障, 绝不敢卖些假种坏种来坑人的。
然不管他如何舌灿如莲, 梅寒都愁眉苦脸的, 心里沉重得不行。
便是沉川有妖术,也不能这么造啊。别的不说,只说那小麦。
这才正月里,小麦二月上旬倒是能种了, 但他听养父养母说过, 这南边向来是少有农户种小麦的, 产量太低。
南边夏季高温多雨,麦苗时期倒是能长得好,但后面一挂麦穗, 又热又潮的容易把麦穗捂坏发霉,还常生害虫,最是难打理。
但他都劝几道了沉川也不听,还露出神秘莫测的神情,尽卖关子,平白教人心焦。
沉川也知道他看起来不靠谱极了,但他沉得住气得很,愣是不解释,笑盈盈地看梅寒替他忧心。
等买完种子时候也不早了,沉川买了给寨里孩子带的酥糖一类,又去集上接了人,见卖豆腐的夫郎卖完东西了,也给人收了摊子,顺道拉着人的家伙什出了城。
出城走了一段后要分路,买豆腐的夫郎就跟几人道了谢,转而把孩子抱在怀里,背上家什自步行往另一条道上走了。
只剩寨子的人,几人就把卖山货的钱都交给沉川。
沉川算了一下,他卖皮子拢共赚了三十三两并一百文,其中三十二两多都是狼皮赚的;其余人卖山货赚了八百二十三文。
一算,沉川心里就有数了。虽然他猎猎物挣钱,一般人却是很难像他一样的。
柱子以前年关时给人杀猪,一天下来也就八十多文。这八百多文平均下来,一人挣一百多文,瞧着是挣得很多的了,但却是寨子这么多人在山里找来的,将近两百斤山货呢。
这样一换算,时间、人力都很划不来。
等寨子里地开出来、种的作物收成了,那时人有地有粮心里不慌,真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了根,才有心思和余力去干其他的。
也有不种地就能挣钱的法子,但并不是人人都是这块料,更多人只擅长种地。
沉川的短期目标,还是要山寨众人离了他能自给自足,不至于走投无路再被人逼得背井离乡,毕竟以后会有什么变数没人说得准。
卖东西的一行人还没进寨子呢,那帮半大孩子就瞧见他们了,咋咋呼呼跑来,将人和牛车团团围住,堵得人挪动不了一步。
被自家娘和阿爹骂了,这些孩子也不肯轻易放了人,最后还是沉川把给他们带的酥糖零嘴之类拿出来,才一窝蜂似的散了。
沉川本来心想杨嫂子给的零嘴多,两个小孩吃不完,预备分给其他孩子的,临到拿时又改了主意,还是私心一回给阿简和小米留着了。
进了寨子,沉川扛了一袋种子,就顾不得其他,拉着梅寒去他的小破棚子。
这人愁眉不展一路了,恐怕再不给人吃颗定心丸,今晚人也睡不好了。
梅寒被拉走时还莫名其妙,待看见沉川抓起一把萝卜籽,手心突然冒起一阵淡淡的绿光,登时双眸微睁,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沉川那只手一下按进粮袋里,又警觉地朝棚外看。
见附近没人才松了口气,怪沉川道:“青天白日的怎么突然开始施妖法了!要是叫别人看见还得了?”
沉川就笑,“这不是把你拉进来才施法的嘛。”
他已经不去辩解妖不妖的了,左右梅寒不避他如蛇蝎就行。
梅寒恼怒地瞪他,沉川揽揽人肩膀,把手拿出来给人看,“你瞧瞧,瞧瞧你就顾不上生气了。”
梅寒如言望去,却没看见什么稀奇的,就一把菜籽。
“一把菜籽有什么好……!”梅寒瞪圆了眼睛看沉川,又看他手心的菜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是猜到沉川会妖术,可不晓得这妖术如此厉害,竟能将一样东西变成另一样?!
只见沉川手里躺着的,并不是他扛过来的萝卜籽,才有萝卜籽一半大,小小圆圆的,许是菘菜籽或芥菜籽一类。
惊讶过后,梅寒有些不敢确定地问:“你莫不是方才在外面抓了一把菜籽来哄我?”
“我哄你做什么?”
沉川又当着梅寒的面抓了一把萝卜籽,又一阵淡淡的绿光闪过,那萝卜籽就变成了菜籽。
“这下总信我没哄你了吧?”沉川瞧着梅寒双目圆睁的样子,忍不住低头在人脸上偷了个香。
梅寒顾不得被人揩了油,不可置信地捻了一搓菜籽细细地看。
沉川正想偷摸再亲人一下,就蓦地听人问:“那你能把石头变成铜板吗?或者变成银两和黄金?”
沉川哑了一下,“这个变不了。”他又不是真的妖怪!
“好吧,我看那些奇闻异志里,妖怪都是直接变出银钱来嘉奖人的,就以为你也是呢,看来是我想错了。”
说罢,还颇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怎么听你很可惜的样子?”沉川又好气又好笑地狠狠亲了人一口,不服气地讲起自己比那些妖怪强多少来。
沉川异能虽不像妖怪那样能无中生有,但也确实强悍。
最基础最强的就是能利用植物特性产生的攻击力与防御力,不过他为了保持身体灵敏度,向来是很少用的。
二级异能可以催化植物种子,既能增加产量,又能增加抗性和缩短生长周期,作物自然包含其中。
三级时能催化植物种子突变,最常见的是向同科属植物突变,也就是沉川刚展露出来的把萝卜籽变成菜籽的能力。
再往上还能拥有记忆性,但这对目前的沉川来说有点超标了。
他现在异能恢复程度也就二级和三级之间,是能催化种子突变,但一来对自身消耗太大,无法进行大量、长期的催化行为,二来催化出来的种子性状不太稳定,抗病性抗寒性等方面都不可控。
所以沉川目前的打算,是催化这一大批麦种菜种一类,只增加产量抗性,再适当缩短生长周期。
而买来的那一袋茄籽,则打算一天一点的,全催化成土豆,催化出多少就先种多少,再耽误不得了。
土豆这样产量高又好吃的东西,傻子才会不种。不止土豆,等但四月份,他还要种红薯,这些可都是好东西。
也幸好土豆茄子同属茄科茄属作物,不像萝卜和菜籽分别属于十字花科的萝卜属和芸薹属,跨度没那么大消耗能小一些,稳定性也更强。
“你说的那些妖怪能干这么多事情?”沉川大体解释了自己的能力,就昂着下巴反问梅寒。
梅寒直听得一愣一愣的,虽有些地方不大明白,也晓得沉川有多厉害,真心实意地露出仰慕的神情来,“那跟着你不是不愁吃不愁喝了?”
“那是!”沉川得意起来,“我之前不都说了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要嫁了我,我还能饿着你不成?”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瞧先前你心焦的,我都说让你信我了。”
梅寒重重点头,“以后我都信你!”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尽是信任与仰慕。
沉川心里美了,又还不满足,想逗着梅寒说几句好听话。
然而没说一会儿话呢,外边突然吵闹起来,半晌不见停歇,还愈吵愈烈了。
二人出了棚子,就见稍远处聚了一堆人,吵闹声就是打那儿传来的。
天已经黑了,看不清吵闹的有哪些,只隐约听见个大嗓门,像是孔方金的声音。
沉川招手叫来在不远处看热闹的张石头,一问,王石头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事情全说了。
原来是孔方金那儿丢了三两银子,到处找了也没找到,后来问有没有谁进过他住的那棚子,问了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最后还是周二爷,才晓得原来杨大地下午时候进去过,不过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山寨分了一回钱后,因沉川时常待在山里,就把剩下的钱都交给得不时下山买卖的孔方金保管了。
待走近些,吵骂声就尤为清晰了。
孔方金:“我晌午吃饭时还看过,钱一分不少。周二爷都看见了,一下午就你进了我那棚子,除了你还有谁!”
“二当家的你可别胡说,我是进你那儿了,但我是走错了,没拿你银子!”这是杨大地。
孔方金又气又怒:“放你大爷的屁!你那儿离我那儿隔了百八十里,你怎么走错的你告诉我!”
“我都说了我没拿!你是二当家就能冤枉好人了?别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搞我吧!”
杨大地怎么也不承认,那指天骂地的气愤模样,倒真像被人冤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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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做法涨收,涨涨涨涨[合十][合十][合十][合十]
第29章 剁手
“你既然没偷, 那就让二当家的搜搜,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没做也搜不出什么来, 不正好证明你清白了?”
打先前谈分家时青哥儿就看杨大地不顺眼了, 其他人都在委婉试探, 偏他不阴不阳地来了这么一句。他男人李大壮拉拉他示意他别说这种话,教他不耐烦地把手甩开了。
“不然你空口白牙的说没偷就是没偷?人周二爷可都看见你进二当家那儿了,还进去好一会儿呢,我寻思走错也呆不了这么久呢。”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好言劝杨大地。寨子里出了偷子,大伙儿心里都不安生。
杨大地恶声恶气骂了几句,抵不过这么多张嘴, 便朝青哥儿道:“搜就搜, 谁怕谁?但要是搜不出来怎么办?我杨大地总不能吃了这个闷亏!”
青哥儿也硬气,冷哼一声:“若不是你偷的,我自然做小伏低给你赔不是。”除了杨大地还能有谁?
“赔不是算什么?我要你和你男人跪下来给我认错!”
这般有底气, 倒真让人心里没底儿的, 但到这地步青哥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边一堆人蜂拥着朝杨大地住处去, 沉川和梅寒却没能跟去,被杨大地的夫郎兰哥儿拦住了。
“银子是他偷的。”兰哥儿递给梅寒三两银子,低垂着眉眼羞于见人,也羞于启齿。
沉川梅寒对视一眼, 难怪杨大地敢说那话, 原来他把银子放兰哥儿身上了, 兰哥儿有身孕,便是别人找不到银子,再怀疑也碍着脸面情谊不会去搜他的身。
只是这杨大地太不是人, 这事儿也干得出来。
接着兰哥儿就将事情原头原尾说了出来。
那杨大地本人干活惯会偷奸耍滑,先前没言要分家时还算安分,可一听要分家,分家后还要按功劳分钱分房的,他就坐不住了。
倒正经干了几日活儿,但坚持不下去,没几日后那记功劳的簿子上他就比别人少了一大截,只怕分家后日子都过不下去。
今日沉川带了七八人下山,寨里人手有些不够用,明显比往日忙碌不少,杨大地就起了心思。
趁没人注意摸进孔方金那儿,起初想着一次拿一两银子孔方金应当发现不了,循序渐进地多偷几回。然而一见那么多银子,就忍不住多拿了二两。
但他显然低估了孔方金,便是只少一个铜板孔方金都看得出来,更别说少了整整三两银子了,这对他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个窟窿那么明显。
兰哥儿没脸地背过身去,低着声音道:“我晓得寨里容不下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大当家的如何处置,都是应该的。”
说完脚下略急促地回了山洞去,实在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再丢一回脸。
“这杨大地,真不是个东西!”沉川肃着脸骂了声。
梅寒见人神色很不好看,生怕人真像兰哥儿话外的意思一样将人赶下山,忙拉了人的手,劝说:“他不是东西兰哥儿却是好的,你可别冲动啊,兰哥儿还有身子,奔波不得。”
沉川自也想到了兰哥儿,但寨里是决计不能轻轻揭过这事儿的,否则偷鸡摸狗的没个罚,那成什么样子了?
想了想,沉川俯身在梅寒耳边说了什么,梅寒听得话,赞同地连连点头。
却说这头,孔方金带着人将杨大地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就差把地皮挖掉一层了,也没找着银子。
寨里人有些疑心这回是不是真错怪了杨大地,杨大地也趾高气昂的,要青哥儿两口子跪下认错。
孔方金没让,脸色很不好地道:“冤枉了你教你受委屈了,我拿自己的钱补偿你,青哥儿两人也向你道歉,但下跪就不必了,一寨子人不闹得那么难看。”
其余人也都赔不是,在一旁搭腔劝说。
“你们冤枉我补偿我是应该的,下跪认错可是他自己答应的,我又没逼他。”这是既要钱又要让下跪道歉了。
“我敢说就敢做,你最好真没偷钱!”青哥儿真是烈性子,认定了钱就是杨大地偷的。
孔方金还想说什么,沉川突然现身,二话不说提了杨大地后脖领就走。
“大当家的你这是干嘛呀!”杨大地几乎被提了起来,两脚已不如何碰得到地面,顿时惊慌失措。
“剁你一只手,看你还敢不敢偷东西。”
“大当家的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二当家的你救救我!我是冤枉的啊!我没偷钱!”
杨大地怕得要命,可又挣脱不开只能被提着走,只能拼命扭头求救。
众人也被骇了一跳,忙就要去拦人。
这时梅寒从沉川来的方向跑来,焦急喊:
“杨大地偷了钱让兰哥儿给他藏着,兰哥儿心里过意不去还了我,说话的时候教沉川听了去,他一下火就上来了,说敢偷东西的就要剁了一只手!”
众人又是一惊,心想只是偷几两银子,怎么闹得如此严重?剁了一只手那人不废了嘛!更别提那杨大地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夫郎,以后两人可该怎么过?
梅寒又喊:“沉川在气头上才说出这话,快拦住他别叫他做出气事来!”
众人赶忙上去拦人,都言说不至于不至于。杨大地没听到梅寒的话,可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只连声求饶说再也不敢了。
沉川不为所动,挂着一张阎王面孔,一定要剁了人手的样子。
心里却有些忍俊不禁,心想梅寒演得太假了,这紧急关头还容得他干站在那儿把前因后果都说一遍?说完了还为他开脱一句,一副着急又不是很着急的样子,怪是矛盾。
幸而其他人没注意到异样,都急急忙忙来拉沉川。
沉川力气却是大得出奇,几个汉子拦他都没拖慢他步子,反教他一只手就扒开了,气势汹汹往山洞那头走。
沉川一言不发地提着人到山洞,劈手拿了一把菜刀。
想着把人按在砧板上剁手太膈应,又提着人往溪边去。
“大当家的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杨大地见人铁了心要剁他的手,吓破了胆,鼻涕眼泪糊了满头满脸。
“这是咋了?”蹲在山洞里吃野菜窝窝头的邵元,见着这么多人闹闹哄哄地来了又要走,也看热闹地跟了上去。
听得人说了事情起末,便道:“那是该剁了手,剁一只还不够,反正也不干活,两只都剁了得了。”模样不似作假,是真这般认为的。
别看他一脸络腮胡五大三粗的,却是寨子里除了梅寒外唯一一个识字的,连孔方金都只认得自己名字。沉川就别说了,这边的字一个不认识,切切实实的睁眼瞎。
这些日子都是邵元给众人记干了多少活,杨大地又是谎报又是多报抢功劳的,烦死个人。这厢人遭了殃,他自是乐得看热闹。
梅寒眼皮突突地跳,不是说做戏杀鸡儆猴、不真剁手吗,怎么瞧沉川那架势不像是假的?
梅寒急了,怕人火气上头真干出不可挽回的事,也跟着其他人去拦沉川。
沉川如入无人之地般走到溪边,啪一下将杨大地一只手按在一块大石上,举起那把冒着寒光的菜刀。
“大当家的!”
“沉川!”
千钧一发之际,梅寒猛地抱住沉川使刀那只手,“你砍了他的手让兰哥儿怎么活!让兰哥儿养他不成!”
杨大地两眼翻白,一下晕了过去。
沉川动作一顿,收了力道。
他虽不剁手,也是想让杨大地吃痛的,算他晕得快。
梅寒冷汗都下来了,赶忙抱着人退开一步,“念在他是初犯,此前寨里没定这个规矩,你就放过他吧,啊?”
孔方金捂着心口回神,也心有余悸地跟着道:“大哥你放了他这回吧,再有下回绝不轻饶他。”
其余人不敢说话,后怕地望着沉川。
“别啊,有一回就有无数回,大哥下不去手就让我来,我剁了他。”
沉川冷着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邵元直接上手去拿菜刀,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孔方金两眼一黑,忙挡开邵元,“还嫌不够乱的?你火上浇油做什么!”
沉川没让邵元把刀拿了去,他瞧着他这三弟是真会剁手的,剁两只。
“先前寨里没这规矩,我就放他一回。”沉川厉色扫一圈,见人都望着他,继续道:“但今天过后,不管是杨大地还是谁,只要敢动歪心思手脚不干净的,就是一个铜板一根野菜,手指头也别想要了。”
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大人小孩都一样,要是小孩犯了事,你管不了就让我来管。”
这是真立规矩了,钱和物都包括在内,小孩也别拿懂不懂事那套说辞来搪塞,不懂事沉川就让他懂事。
他就不信拳头到位了还有不懂事的。
虽沉川成日泡在山里不如何管事,寨里事务基本上都是孔方金和邵元管,但只要沉川开口了,还是得听他的。
众人一凛,都记在了心里,纷纷道晓得了,心里不约而同想着要更加管好自家孩子了。
也有人小声说会不会罚得太重了,都教身边人怼了回去。
就是罚得再重,只要你不犯,那不还不是罚不到你身上去?除非你本来就心思不正。
再说村寨里偷鸡摸狗的人被抓了也有被打断手脚的,虽更多遭贼的人家想着乡里乡亲的不把事做绝,但沉川立的规矩是不错的。
便没人敢多言了。
孔方金赶忙让人把杨大地抬回去,别在这儿触霉头,怕沉川看了又升起火气来。
抬人时才发觉,这杨大地不知何时尿了一身,臭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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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日真是吓死我了, 阎王点卯似的,拦都拦不住。”
这厢刚进山看不见山寨了,憋了一晚上的梅寒就忍不住说道起来。
沉川装模装样地叹了一口气, “你就是不信任我, 我多有分寸多靠谱一人, 你却几次三番这样疑心我,当真教人伤心。”
梅寒让沉川说得有些心虚,可他就是这么个爱多思多虑的性子,从前在养父家吃喝不愁的也改不了。
再说他也属实有些无辜, 就沉川这大开大合的行事作风,一会儿买几百斤南方不如何种植的麦种,一会儿提刀要剁人手的, 又是个入世的妖怪, 这种种迭加起来,可不就令人担忧嘛。
“我也没不信任你嘛。”梅寒底气不足地软声说了一句。
“不信,除非你亲我两口。”沉川停下来, 回身望着梅寒。
眼神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 直勾勾瞧着梅寒。
梅寒只是望着沉川那眼神, 就觉得实在招架不住,只扫了一眼就匆匆别开眼。
这人一亲起人来就停不下来,他可怕了他了,现在想起先前在山里干的糊涂事还臊得慌, 哪还敢招惹人。
沉川横跨一步挡住梅寒去路, 不让人越过他也不说话。梅寒晓得他意思, 胡乱嘟囔几声想糊弄过去,没成功。
梅寒躲不开,又恼又臊, “这荒郊野岭的,臊不臊人?”
沉川捉住梅寒捶他的手,顺势将人禁锢在怀里,“有什么臊人的?我俩正儿八经的两厢情愿,又不是偷人。”
“亲一口。”他朝梅寒撅起嘴讨吻。
梅寒又好气又好笑,心智也不很坚定,半推半就地在沉川下巴上落下一个吻。
蜻蜓点水一般轻飘飘的,带着浅浅的清香,留下些许温凉柔软的触感。
“亲歪了,不算,要往上面点。”沉川笑容放大,得寸进尺地不放过人。
梅寒略踮起脚,又落了一枚吻在更上方,落点却仍不是沉川的唇,而是他左脸上的单个梨涡。
梅寒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于沉川而言有些违和的梨涡是颇为偏爱的,不自觉地多停留了两息。
等人亲完,沉川又说不对,梅寒自是不如他的意,怎么也不肯亲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沉川趁人不注意自偷了香,这才心满意足了。
占完便宜沉川也不撒手,还要牵着人的手走,梅寒言说这般不好走他也不肯放开人,只采摘山货时短暂放开一时半刻,很快又会牵上,教人拿他没法子。
虽嘴里说着害臊,在沉川没看见的地方,梅寒脸上也不自觉扬起淡淡的笑意。
两人先前找寻狼群踪迹时,已差不多将金银山阴面搜刮过一遍,山货野物收罗了个七七八八,眼下该朝阳面去。
金银山阳面比阴面树木更加茂盛,也更难走些,沉川走在前面砍挡路的灌木,梅寒的手才得了自由。
走了几刻钟,灌木才没那样多了,但走起路来仍不轻松,林间时不时横亘着几棵或被雷劈或自然倒塌的巨树。
树干或悬于半空形成拱桥,或挡在林间阻止人前进。年头久、气候温暖,不管活树还是死树的树干都早遍布了苔藓,瞧着像披了一件件鲜绿的衣裳。
或许也是因为厚厚的苔藓有保温效果,所以才正月里就有菌子开始出头了。
看见苔藓拱起一个包,梅寒扒开苔藓,又捡到一朵褐褐丑丑的松茸。丑是丑了些,但不妨碍他觉得长得爱人。
许是南边山里物资丰富、山货又不饱腹的缘故,这些山货卖得不如北边贵价,一斤普通菌子七八文钱,卖不到几十上百文一斤去,但也比野菜一类贵价了。
梅寒一边采一边在叹气,既欢喜又可惜的,见着菌子就走不动道,凡是认得没毒的,都挨着挨着捡了。
从前在村里时,夏日干完家里活儿了,他也常去捡菌子,但一个人不敢进深山,只在人多的山脚下捡,然而山脚下早被人捡过几个来回,他便很少能捡到。
因此即使是一些价贱的菌子,梅寒也舍不得放过。
沉川看得起劲,也肯耐下性子来和人一起捡。
“那儿还有一朵,你采一下,我够不着。”梅寒指了指高处枯木,一朵菌子顶起苔藓,从下望去刚好望见它的菌褶。
沉川早看见那朵菌子了,故意没采就等梅寒唤他呢。人叫了他,他才若无其事地伸手去够,一转头就忍不住悄悄露出个笑来。
将菌子采下来给梅寒时脸上还能望见一丝笑意,只他向来爱笑,梅寒就没多想,也朝他笑了下,把菌子上残留的腐木屑吹捡干净,才放到篮子里去。
人这般反应平平,沉川就不乐意了,“你怎么不搭理我?是不是冷暴力我?”
梅寒纳闷:“我没有不搭理你,也没有打你啊?”
不是跟他有说有笑的吗,怎么就说他不搭理他了?还说什么暴力他,怎么突然说些奇怪的话?
沉川就解释了何为冷暴力,并控诉梅寒冷暴力自己。梅寒这才晓得他说的暴力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用沉默来打人,不是打他却胜似打他”。
问题是梅寒自觉自己就没闷着不说话,和沉川说的冷暴力也很不一样,不知怎么就挨了人控诉,当真是冤枉。
等到沉川要求梅寒给他一个亲吻,抚平他被冷暴力留下的心理创伤,梅寒就晓得了,什么冷暴力,分明是人胡搅蛮缠想占他便宜嘛。
“你怎么这样缠磨人?”
教沉川得逞了,梅寒红肿着嘴唇,止不住把自己的心志不坚定怪罪到他头上去,这样就能减少几分害臊似的。
沉川就笑嘻嘻啄了啄他的唇,“我们妖精就是这样的,还会吸食人精气,特别是你这样识文断字不爱说话的,最受妖精喜欢了。”
“骗人。”梅寒不信,“那我以前怎么没遇到妖精?分明是你想哄着我干坏事。”
“这不是遇着我了吗?”沉川又故意问:“想跟我干什么坏事?”。
梅寒半是羞半是恼地瞪他一眼,不上他的当,自往前走了。
兴许是金银山先前盘踞了一群狼的缘故,狐狸兔子这类中小型的动物不少,但豺虎豹熊一类倒没瞧见身影。
金银山有狼群,没有其他大型猛兽也是正常。为了避免因捕食资源重合引起的争夺,山里一个区域至多一两种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猛兽。
难怪老鸦山群没有村落,这才山寨附近的三座小山,就出了野猪群和狼群,往更深处去只怕会更危险,猎户也是不敢轻易涉足的。
沉川打猎一是为了缓解金钱压力,二是为了将山寨包围起来的三座大山清除一遍,以防有猛兽跑到寨子里伤人。
因此他对山中野物并不赶尽杀绝,小只的、数量稀少或是看着像是怀崽的都不猎,只猎些肥大的和繁殖能力强的猎物。
这一趟更是没猎什么猎物,光顾着和梅寒捡山货去了。
两人边走边捡,捡着捡着发现林间多了几棵野茶树,还捡了两把早发的茶树菌。
“寨里人太多了,不然这茶树菌拿来炖鸡鸭多好吃。”沉川可惜地咂摸着嘴,“炒来也香。”
晓得人爱吃不耐饿,梅寒安慰他:“等以后寨里分开了,再找到茶树菌我做给你吃。”
现在不成,一大伙人吃一锅饭,他就是想给人开小灶也开不成。
“这可是你说的,我都记着了,到时你不给我做我就闹给你看。”
梅寒好笑:“还会哄骗你不成?我又不像你净哄人。”
沉川自然反驳说他何时哄人了,边和梅寒拌着嘴,边领着人朝一个方向去。
见林中间或夹杂在其他树里的野茶树慢慢多起来,心里有了个猜测,等一刻钟后走到一片野生茶树林,猜测成真了。
只见这茶树林里小的茶树不过才发芽,因不见阳光而瘦兮兮的;大的有六七丈高,更多的是两丈多高的。
茶树还没发春芽,只有些去年的老叶,因年头久,很多枝条长成了鸡爪枝,所以老叶也没剩多少,全靠枝条多才显出茂密。
沉川催动异能,一连探查了几棵茶树,探得这茶树林品种很多,并不单一,有些品质好的他认识,有些却从未接触过,分不出好坏来。
这四周大致探出了十余个茶树品种,沉川就没继续探了,回头问梅寒:“茶叶卖得贵吗?”
梅寒以为他看见这么多茶树,想等春日采茶去卖,想了想摇摇头说:“鲜茶叶的价格我不清楚,以前只喝过成茶。”
又补充道:“不过好茶树都是茶商笼络了的,这样野生的茶叶……恐怕涩而不香,品质没那么好,应当卖不上价。”
还有一点他没说,那些世世代代做茶商的,家族里都置了万顷的茶园,轻易是不肯收外来的茶叶的,每年只雇人采茶就足够供应了。
便是一般人家想自个儿做些粗茶来吃,也是舍不得买鲜茶叶的,这东西山里头多得很,犯不着使钱买。
“品质好不好还得另说。”沉川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片茶树林。
“你看这儿有多少种茶树?”
梅寒不解其意,但还是认真看了看四周,分辨了一下茶树的外形和茶叶,不确定道:“两三种?”
“不止。”沉川神秘兮兮地摇摇头,“有十多种。”
“这么多!”梅寒吃了一惊。
时下还没有品种的概念,茶树就是茶树,有好坏之分,但其好坏大多是由有经验的茶人采了茶制成干茶来喝了,再根据茶汤滋味来做区分。
这般划分好坏全凭经验,毋庸置疑是很厉害,但只是粗略的划分,并不如何精准。
再说茶人不可能将每一株茶树都尝过,而是尝了一个地区的茶就对一个地区的茶下了定论,实际上茶还能分得更细,好茶劣茶都能再区分。
光是沉川刚刚拿异能探出来认识的品种,便都是好茶,而那些不认识的,也不排除里面还有好茶。
梅寒直听得睁大眼,佩服地望着沉川,“你们妖怪都知道这么多吗?”
不自觉卖弄了一下,倒教沉川思及其他,真心实意道:“那倒不至于,我会的这些都是别人教的。”
山里孩子除了山里的事,也就知道课本上的事。
他去外省上大学的路上末世就爆发了,末世之前外面的世界他是很不清楚的,有些什么全靠听别人说话来推测,即便后来稳定了重建社会,那也和末世之前很不一样。
“我之前听人说有种东西叫奶茶,很好喝,我就馋,但不会做又没地方买,就自己琢磨着做,却总做不好喝。
“后来认识了个老太太会做,我请她教我,她就连炒茶品茶之类,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也都教给我了。”
那老太太从前是一位大学教授,研究的就是茶,凡是跟茶相关的她都很爱。沉川向她请教奶茶,她非要沉川连这些一并学了才肯教。
梅寒不由露出敬仰的表情来,“这位老太太……人真好。”
像这些手艺都是家传的,便是收徒弟,也多的是人藏私不肯全然教给徒弟,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真实情况和梅寒想的不大一样,但沉川也没解释,老教授确实令人敬重。
“可惜我学艺不精,只学了些皮毛。”想到接下来想做的事,沉川不由有些懊悔没多学学。
见他这表情,梅寒就猜到些什么,问他:“你对这些茶树有打算?”
沉川点头。
“我是这样想的,妇人夫郎力气小干不来重活,但也不能成日围着灶台转不是,还是得有些自己的活儿干,起码缺什么想要什么自个儿就能买了,不用伸手要钱。”
做生意是要轻松些,但能说会道适合做生意的,上次已经带下山去过了,其余人就不大适合。
之前沉川时不时发愁还有什么适合妇人夫郎做的,眼下看着这片野茶林就有主意了。
采茶制茶还算轻省,活儿不重,要是干得起来,那就是个长久又有钱挣的营生。
见梅寒一直不说话,以为人不大赞同他的想法,沉川就拉着人的手坐到苔藓上,细细跟人说。
“你瞧兰哥儿,人是不是挺好的?昨儿还帮理不帮亲揭发了杨大地。可他这样好的人,却嫁了杨大地这烂人,日子过得不痛快也得捏着鼻子过,凭什么?”
“要是兰哥儿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踹了他杨大地不是轻轻松松?哪像现在这样,挺着个大肚子呢,还得听他的使唤受他的气。”
杨大地干活偷奸耍滑也就罢了,平日里还总使唤兰哥儿给他捏肩捶腿的,就连吃了饭的碗都要兰哥儿去洗。人挺着个肚子,在那溪边怎么蹲得下去?
沉川都望见好几回梅寒看不过去,帮人洗碗了。
说着说着沉川就来气,“我就不大喜欢杨大地这人,要不是听你的顾忌着兰哥儿,昨天我非得给他吃顿好的!”
骂到一半想起自己是要跟人说什么,连忙转回话头来。
“你再瞧青哥儿,瞧着是不是挺泼辣的,好像李大壮都得听他的一样?”
沉川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其实不然。别看李大壮……”
梅寒忽然抱住了沉川的胳膊,沉川的侃侃而谈戛然而止,“咋了,咋突然跟我耍流氓?”
这么一句,倒把梅寒搞得不上不下的,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干嘛了。
沉川才不会拒绝投怀送抱,顺手就将人搂在了怀里,又追着问了几声,梅寒才慢吞吞开口了。
原来他没不赞同沉川,只是咋一听到沉川想扶持妇人夫郎“干自己的活儿”,心里就有些复杂,还有些跃跃欲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是很像自己能挣钱使的,幼时穷怕了不提,后来养父养母待他很好,可他总怕人嫌了自己,有什么必要的花销也不好意思开口要钱,和养姐一起领零用钱时也总别扭得很,总大方不起来。
“便是别人不愿意跟你学这些,我也跟你学。”
从一片没名气也没名声的野茶林干起,是挣是赔没得定数,又还没头没尾地让妇人夫郎来做,恐怕会让人心里没底,不看好。
但梅寒就想干,沉川一说他就想干。
沉川不晓得他心思,反正人赞同他的想法他就高兴,趁机道:“成啊,我是大当家的,你是我夫郎,是该做个表率。”
“只是这学费,不,束脩,怎么算?”逮着机会就想占人便宜。
梅寒心里隐约有想法,赧声问人:“那你想怎么算?”
沉川笑看着他,不说话。
梅寒懂了,脸微微红了一下。心里酝酿一番,有些羞赧地望着沉川,缓缓靠近。
一个轻轻的,带着香味的吻就落在沉川唇上,不偏不倚。
待他要撤回时,又被人断了退路。
半晌,才气息不匀地退了开来,双唇已经红肿得没法看了,那颗丰满的唇珠更是犹如悬悬欲坠的水滴。
沉川意犹未尽地回味回味,这才低着声音慢悠悠说:“宝宝唇好软……束脩以后再说。”
梅寒登时睁大了眼睛。
“你又哄我!”
“冤枉呀,我都没说话,怎么哄你啊?”
梅寒不欲争辩,一想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就一股热气腾腾地往上涌,恼羞成怒地站起身,丢下人走了。
沉川笑着追了上去。
既是决定要做了,两人就好生在野茶林逛了起来。
遇着了滋味好的茶树品种,沉川就停下来跟梅寒说,教他怎样从茶叶的颜色、形状、叶夹角等方面初步辨别茶树,也跟他说不同的茶叶喝起来的细微差别。
梅寒听得认真极了,听不明白就问,听懂了就一副恍然大悟又惊喜地模样望着沉川,直看得人一点点膨胀起来,只恨不得马上就架锅卖弄卖弄手艺。
晌午间两人随便找了个地儿坐,拿出带来的野菜窝窝头和水对付了两口。
——今早是说蒸馒头给他们带到山里吃的,换换口味,成日吃野菜窝窝也吃不起。
但馒头太废面,用的还是较贵的小麦面,要是像窝窝一样加野菜进去就太浪费了,沉川就说不消麻烦,照例带窝窝就行了。
正没滋没味地吃着窝窝呢,梅寒鼓捣两下拿出个竹筒来打开递给他。
沉川一瞧,就见竹筒里装了些下菜。
“什么时候弄得?还有折耳根。”沉川忍不住捧着梅寒的脸亲了一口。
“你还没起的时候。”梅寒回了声,补充说:“那个折耳根我不知道这样拌好不好吃,你试试。”
他以前没吃过这东西,之所以想起来弄,还是因为前几日在山里遇着一片刚冒出的粉色嫩芽,沉川提了一嘴他才晓得是叫这个名字。因两人当时没带锄头进山,沉川还好生遗憾了一回。
寨子附近也有,没人吃,今早起得早些,他就弄了些来照沉川的说法和野葱拌了。
没带筷子,沉川折来两根树枝,夹了两根递给梅寒,“你尝尝,野葱拌折耳根,下鞋垫子都香。”
梅寒连忙后仰着身子躲开,“我不要,早晨拌的时候尝了一口,我吃不来。”
当时又想尝尝咸淡,又是好奇闻着味道这样怪,沉川却说好吃,到底是个什么味儿,他就尝了一口。
那味道真是……他形容不来,反正峰子娘见了他的表情也好奇来尝了一口,尝完也是一样的表情了。
也不知沉川到底喜欢在哪里。
沉川一口窝窝头一口下菜,吃得喷香,摇头晃脑地感叹道:“仙品啊仙品,俺们妖精也是有人疼的了,这日子谁过谁不迷糊呀?”
梅寒还从没被人这样欢喜过,见沉川爱吃,心里也热乎乎暖洋洋的,坐得挨沉川更近了些。
“那下次我还给你做。”
沉川夸张地哇哇几声,连连说是走了大运了才讨到这样会心疼人的夫郎。
梅寒可算晓得这人为什么喜欢听人说他好话了,原来好话听起来竟这样教人舒坦,嘴上还说着人油嘴滑舌呢,一双眼睛弯弯的,笑意满得直往外跑,止都止不住。
见沉川吃得津津有味,咀嚼声更是清清脆脆的,梅寒不由纳闷是不是自己尝错了味道,就叫沉川夹了小小一根给他。
一尝又拧起眉头,还是吃不来,只怕满寨子就沉川一人爱吃了。来山寨这般久,还没见沉川不爱吃什么过,倒是好养活得很。
他不吃折耳根,沉川就夹野葱给他下窝窝,有盐味野葱味,野菜窝窝吃着也丰富许多。
吃完东西,两人坐着休息,又杂七杂八闲聊一会儿,就起身来继续忙活了。
野茶林倒是挺大,差不多占了金银山阳坡的一半,两人寻了一下午,才差不多摸了一遍,差不多一多半的品种都是很不错的。
不过与其他地方比起来,野茶林里山货少了很多,兔儿山鸡这些也不爱来,嫌这边没草吃,够得着的叶子也苦嘴得很。
回寨子时换了条路,路上倒又采摘了些野菜,最后带来的家伙什不够装了,梅寒又舍不得,沉川就脱了外裳来给人兜山货。
今日也算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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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再更6000,昨天和前天的更新就补上了[墨镜]
第31章 家暴
回山寨后沉川就嘱咐寨里老人搓草绳, 用不着多长,一根一臂左右就成,也不需如何精细, 所以搓得很快。
往后几日两人进山时, 就每回都带着草绳去, 先是给品质好的茶树打一根草绳在树干上;然后是那些性状不明显但用异能查探时感觉和好品种很像的茶树,在在树枝上打一根草绳。
这般一来,就较为粗略地把茶树分为三部分,好的、有潜力的和品质不明的。到时候来采茶便一目了然了。
专是给茶树拴草绳, 两人就早出晚归忙活了好几日。
这活儿不累人,就是重复枯燥,梅寒倒是有耐心干, 沉川却是越干越干不下去, 加上时不时用用异能,人都肉眼可见蔫吧很多,只调戏梅寒时还看得见些许生气。
梅寒晓得人没耐心了, 就温柔小意许多, 对沉川的毛手毛脚也很是纵容, 哄着人多干了好几日活儿。
其实要是沉川一人,事关重大,再枯燥的活儿他也能捏着鼻子难受地干了,偏偏梅寒纵着他哄着他, 他就借机讨了许多好处。
给茶树拴了几日的绳子, 拴完那日两人都狠狠松了口气, 还剩下半日才天黑也不管了,双双打道回寨子。
先时留在山寨里的吃的两头野猪,一头熏做了腊肉, 一头包完饺子后全切成了四四方方拳头大的小块,炸干了水分装到坛子里,又把炸出来的猪油倒进去淹没了肉,做成坛子肉。
上次下山卖皮子时杨屠户家送的那扇猪肉也炸做了坛子肉。
坛子肉没什么水分,又有油淹没肉块,接触不到空气很不会坏,能放半年多。
到吃时把肉挑出来,化了猪油就能切,不必又是洗又是煮的那样麻烦,吃起来方便许多。
还没进寨子,两人远远就闻到化坛子肉的酥香味,不由加快脚步。
往日寨里汉子盖房垦地要下力气,午饭都会炒一盆子肉片,一人分得几片见些荤腥。
沉川和梅寒晌午间不回来吃饭时,都会装一小竹筒炒肉片留着二人晚饭吃,今日倒是赶上了晌午饭不必留饭了。
晌午饭还没做好,山洞里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洗菜、切菜、炒菜,没人得个空闲。
两人喝了口水,也去帮忙切笋子。午间打算炒一盆竹笋坛子肉。
见了人小米和阿简就跟过来,开心地举着杨嫂子送的零嘴,分工好了似的,一人喂沉川一人喂梅寒。
“小川叔,吃酸角糕!”
沉川笑了下,腾不出手,就弯身让人喂到他嘴里。梅寒本来不想跟小孩抢零嘴吃,可见沉川这样干脆,阿简还乖乖举着手,就也忍不住弯身吃了。
那酸角糕四四方方一小块,有些像颜色较深的褐红色琥珀,一口下去有些胶质,粘粘的、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十分合沉川的口味。
“我以前还没吃过这东西,怪好吃的,难怪小孩爱吃。”沉川回味地咂咂嘴。
梅寒一边心想就没有沉川觉得不好吃的东西,一边跟他说:“北边没有酸角,这像是南边的特产。”
在油锅边化坛子肉的李小河听了,想起什么就说:“我们以前也没吃过,不知道有酸角糕这东西,那天就没让大当家的买。”
“结果我家那皮猴子,就拿酥糖来向阿简跟小米哥儿换酸角糕吃,倒是让他做起生意来了。”
说到这儿笑了两声,又说:“阿简和小米哥儿才不像他那样多鬼心思,见他想吃也没要他的酥糖,抓了好些酸角糕出来分。”
青哥儿也笑:“这俩小的舍得得很,杨家大嫂给他俩的零嘴,才几日就分了好多出去,看了都叫人心疼。”
也不单是分给其他孩子,还仰着颗小脑袋要分大人,不过大人都没要小孩吃的,笑眯眯让人自己吃。
“杨大嫂买给他俩的,只要他俩愿意,随他俩怎么分都成。小孩子嘛,喜欢人就爱给人东西。”沉川不管这些。
两个小孩弯着一双月牙眼,还想再喂沉川梅寒吃,让沉川用膝盖轻轻推开了,“你们吃吧啊,我俩手上不得空。”
两人就迈着小短腿结伴走开,也不出去玩,就在山洞角落里乖乖坐着,守着沉川和梅寒。两颗小脑袋时不时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东西。
沉川和梅寒偶尔看过去时,两个小孩看见他们就会先后朝他们笑,一个露着几颗小白牙嘻嘻笑出声,一个抿着唇笑得有些腼腆。
山寨老老少少都在忙,只月份大了的兰哥儿不方便走动,坐在山洞里给人缝衣裳。
小米阿简嘀咕一会儿,小心翼翼走到兰哥儿身边来。婶子阿叔们早交代了,不能在兰阿叔身边跑跳,两小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听话。
“兰阿叔,你吃酸角糕吗?”
照例是小米问的,阿简不爱说话,只私下和小米或当着沉川梅寒两人时,才肯说一两句话。
见是两个孩子,兰哥儿停下针线活,把银针往后头放了放,“兰阿叔不吃,小米和阿简吃吧。”
他轻轻柔柔笑着,许是因自己也要有孩子了,望着两个可爱小儿的目光很是温柔喜欢。
小米又软声软气地问:“小川叔和小梅叔说很好吃的,兰阿叔真的不吃吃吗?”
小米本该叫梅寒为梅阿叔的,但先前沉川不大晓得该怎么称呼,就让他喊小梅叔,于是后来其他人教他喊梅阿叔也拗不过来了,一直都喊人小梅叔。
不过喊其他夫郎时倒是喊得对。
“留着自己吃。”兰哥儿温柔地摸摸两个小孩的脑袋。
那头沉川却皱起了一道剑眉,“兰哥儿脸上怎么有淤青?”
他声音不大,却叫原本说笑着干活的一群人不由噤了声,脸上不自然,都不说话了。
半晌,青哥儿才压着声音在梅寒耳边说了什么,说着说着气不过地翻了个白眼。
原来杨大地偷钱吃了一波教训后,知道是兰哥儿不听他的藏好银子,反把那三两银子还了沉川,坦白了他偷钱的事。
沉川在山里时他还不敢作怪,沉川一带着梅寒进山,他就翻脸了,拽着兰哥儿到无人处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全然不顾兰哥儿是不是怀着孩子。
教人撞见把他拉开时,他还不消气地踢了人一脚。
好在峰子找了些草药熬给兰哥儿喝了,人这才没出什么事。
这事情都几日了,但平日里沉川进山早,山洞里有些妇孺没起,他等梅寒都不进去的,只在外面远远叫人一声;而晚间回来时天黑,加上他不特意去看,便没发现兰哥儿脸上有伤。
梅寒和他一个作息,兰哥儿又避着人,自然也发现不了。
“怎么不跟我说?”沉川听了梅寒的小声转述,沉着一张脸,切笋的动作早停了下来。
青哥儿不爽地嘟囔:“还不是兰哥儿不让说。”
这时候人觉得挨了自家汉子的打骂是很丢人、很没脸的事情,不管挨了再重的打,都当做家丑不肯轻易向外人说。
这次若不是一寨子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兰哥儿也会把挨打的丑事和血吞进肚子里去,便是让人发现脸上的伤了,也会说是不小心磕碰到的。
因觉着丢人,不想把挨打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央求了晓得这事儿的人别说出去。
其余人见他可怜,也不忍心让人没脸再伤一回心,就都默契地不提这事儿。
连青哥儿这个大嗓门也压低了声音,不想让兰哥儿听见,忍不住骂了句:“先时小米阿简分兰哥儿零嘴吃,那杨大地不要脸了,也好意思抢了去吃。我呸,什么东西!”
几个上了年纪的婶子阿叔见气氛不对,忙出声缓和:“杨大地不是男人,但打屋里人的事也不止他一个,左右也不会下死手,日子还得过。”
“是了,谁家过日子没点罅隙?都是这样过来的。”
“唉,嫁了个不是东西的,也是命。”
“都不说了,别给兰哥儿没脸。”
“咚——!”
沉川突然把菜刀砍进砧板里,一下叫人噤了声,都有些怕地看着他。
“没脸个屁没脸,该没脸的是他动手的,打屋里人他还有脸了?!”
扔下句粗话,沉川就大踏步出了山洞。
众人一惊,大当家的别是又要教训人去了吧?!当即顾不得做饭了,就要跟上去。
“都别跟来。”
众人又止了步子,面面相觑,彼此脸上的担忧做不得假,都有些后悔跟沉川说了这事儿,怕寨子闹出事儿来。
杨大地死不死的倒是无所谓,这种只会窝里横的男人死了还更好呢,但他们怕沉川吃官司,沉川他可是全寨子的主心骨啊。
几人都伸着脖子看,没心思做饭了。
梅寒眼皮也突突地跳,晓得这人暴脾气又上来了,杨大地恐怕吃不了兜着走了。
“婶子阿叔们先做饭,我跟过去瞧瞧。”
说完,梅寒也小跑着追沉川去了。
而偷奸耍滑一上午,一到饭点就第一个扔下锄头的杨大地,他正在溪边洗手准备回来吃饭,还大着嗓子跟人吹嘘着什么,殊不知自己马上就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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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没写完,剩下3000明天写[小丑]
第32章 和离
“这干一天活儿可真累人。”杨大地故意做出累极了的样子, 草草洗了手就抱怨起来,“我这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阿耿不乐意跟着他老爹盖房,和峰子调换了活儿去垦地, 偏生和杨大地分到一块儿去, 他干活什么样都清清楚楚, 一听他这话就来气。
本不想搭理他,忍了忍还是翻了个白眼,“你累啥累,我看你锄头才累, 挖两下地你就撑着锄头休息,真是再找不到像你这样累的了。”
杨大地半点也不羞愧,反觉得峰子等人都是蠢蛋。
干这么卖力做什么?反正再是不干活儿, 沉川和寨子也不会让人饿死了去, 没见那些老的小的都有贴补钱嘛。
意思意思得了,等他儿子生下来,他家也能分着钱, 那时他就享福了, 到他儿子长大没钱拿了, 说不定他能称病拿养老钱,多好的事儿。
只杨大地没这般傻,不会将心里的盘算和盘托出,而是说:“还是进山舒服, 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像头牛似的干活, 山里走两趟就能赚许多银子, 换我我也乐意进山。”
“你觉着轻松你就自个儿进山讨生活去,也没人拦着你去挣大钱。”
杨大地不接茬,对阿耿挤兑的话不痛不痒, 挤眉弄眼道:“我这不是怕大当家的生气嘛,大当家的只肯带那梅寒进山,我要是跟去坏了人好事,人怎么肯?”
本下定了决心不搭理杨大地了,听到这话阿耿又气了个仰倒,与他争论了两句。
“你没结婚不晓得事儿。”杨大地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眯着双小眼睛猥琐地咂摸着嘴,“我是不介意,便是大当家的愿意——啊!”
“噗通——”
杨大地被一脚踹到溪水里去,惊慌地胡乱扑腾起来。
“谁——咕噜咕噜!”
好不容易狗刨出水面,又被沉川按进了水里,冰凉的溪水一下下往口鼻里奔涌。
他拼命想从水下出来,可一只大手魔爪一样按着他,让他动也动不了,很快就濒临窒息。
就在杨大地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那只手又一下把他提出水面,空气争先恐后往口鼻里钻。
“大哥我咕噜咕噜——”
没喘几口气又被按到了水里。
沉川重复着把人溺在水里又提起来的动作,折磨得人去了半条命,话都说不出来了才道:“这是你背后说梅寒的教训。”
不等人求饶,沉川扬手一拳揍在杨大地脸上,“这是你打兰哥儿的教训。”
一拳就叫杨大地飚出两股鲜红的鼻血。
但一拳还不算完,梆梆几个铁拳下去,杨大地口鼻里出了好多血,糊了他满脸。
沉川提着人在水里涮两下,把血涮干净了,拳头又往他脸上身上招呼,半点不带留情的。
梅寒跑来的时候,就见沉川把人按在水里揍,竟是水面上都见了一圈红。忙出声制止沉川,怕闹出人命来。
阿耿回神,愤愤地跟梅寒说:“嫂夫郎你别拦着大哥,杨大地背地里说你坏话,让大哥好好教训教训他!”
梅寒哪晓得杨大地悄没声地给自己加了柴浇了油,听了阿耿的话登时两眼一黑,忙就要下水拉沉川。
噗通两下,他还没下水呢,杨大地就被沉川扔了上来,像条死狗一样倒在地上。
见杨大地一动不动的,梅寒就心里坠了坠,就要去探人鼻息。
“死不了。”沉川牵开梅寒,不让他碰这脏东西。
他踹了杨大地一脚,杨大地抽搐两下,还没完全清醒呢,就往远离沉川的方向爬了几下。
溪边围了一圈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默着没出声,望沉川的眼神更多了几分畏惧。
见这情形,梅寒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只是看着严重,沉川下手有分寸,边打边用凉水凉着,伤得不严重呢,不严重……”
让梅寒睁眼说瞎话地维护了,沉川满身的戾气和血气登时散去大半,瞧着没那般吓人了。
他安抚地拍拍梅寒手背,看着闻声赶来看热闹的邵元道:
“杨大地背地里说我夫郎坏话,我把他按水里教训一回;他对兰哥儿动了手,寨里不会放任他,我又揍了他一顿。”
梅寒是沉川夫郎,他教训人出气是应当的;替兰哥儿揍杨大地,就是以山寨大当家的身份了。
邵元明白了,当即当着众人的面,兴奋地掏出记功劳的簿子和毛笔,在杨大地身上沾了点水,奋笔疾书起来。
边写边念道:“老鸦山寨寨规第二条,所有人不得对自己媳妇夫郎动手……”
第一条寨规是偷一回东西剁一回手,早先他就白纸黑字记下了。
“如有违者,寨法处置:由大当家,”写到这里划掉一个字,接着写念,“由大当家和三当家亲手揍一顿,死生概不负责。”
他觉着沉川还是心太软,下次他自己动手,非得把人屎尿屁打出来。孔方金就算了,细胳膊细腿的老好人,揍人半点威慑力也没有。
“寨规第三条,凡背后造谣他人者,一经查明情况属实,犯一次罚赔铜板一百文。
寨规第四条,无故伤人者,罚赔医药费与额外罚金,视受害者伤势轻重而定。”
沉川冷静下来了,想着也不能事事暴力解决,像背后说人坏话这种情节较轻的,便只罚钱了事。
但他是气不过有人说梅寒坏话的,再有下次还得动手,就加了第四条,气他是要出的,大不了出了气再赔钱就是了。
杨大地被几人抬到山洞外面,忧心了半晌的妇人夫郎都围了上来,听得新加的寨规,都言说好,有感性些的还落了几滴眼泪。
有沉川和山寨撑腰,寨里姑娘和小哥儿腰杆子都直了,说几句硬气话也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被怼回去。
梅寒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一味地望着沉川,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沉川反教他看得不自在,打了个哈哈,让梅寒把他打杨大地赔的钱给兰哥儿送去,顺道带几句话。
梅寒暗地里牵牵沉川的手,才拿了钱去找兰哥儿。沉川教他主动牵了牵,剩下的气全消了,心里有些美。
兰哥儿却不肯收钱。
“他背后说你的不是,大当家的给你撑腰出气,他遭了打是活该,我如何有脸收这钱?梅哥儿快收回去吧。”
他扶着肚子半别开脸,很没脸见梅寒。
他是杨大地的夫郎,与杨大地就是一体的,不管杨大地干了什么事,不是他干的,但他作为杨大地的夫郎就会遭人看不起。
且杨大地干了这么多丢人的事儿,便是寨里妇人夫郎好性儿不怪罪在他身上,他也没脸与人相交。是以常常一个人在一处做些活儿,没脸跟人凑在一堆。
“你是你,杨大地是杨大地,大家伙都晓得你性子是好的。”
梅寒牵了兰哥儿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二两银子,“沉川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是我俩私下给你的,与杨大地无关。
“他不成器,你便得多为自己和孩子打算,你快收着,别给杨大地知道。”
沉川打杨大地的医药费和罚金最多不过几百文,他却拿了二两银子给梅寒,不消多说什么,梅寒就晓得他是怎么想的。
“……多谢梅哥儿你和大当家的。”
兰哥儿手教梅寒握着,手心里是实打实的二两银子,当下没忍住落下泪来,忙背过身去揩眼泪,揩完才回过身,不好意思地朝梅寒笑了笑。
梅寒瞧他这样苦心里也不好受,轻柔着力道拍拍他的手,柔声把沉川悄悄让他带的话说了。
“沉川还让我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杨大地和离了,不跟他过?”
“这、这……”咋一听得这话,兰哥儿很无措,惶惶地望着梅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要是离了杨大地,他一个没得手艺的哥儿……
梅寒安抚地笑笑,“你要是愿意跟他和离,沉川会帮你,寨子也不会不管你。”
想起二人这些天在山里忙活的野茶林,梅寒心里就有干劲儿,觉着让兰哥儿和杨大地离了也有些底气。
这儿没旁人,他就和兰哥儿稍微透露了些,不过只说了沉川想为寨里妇人夫郎谋个轻松又有钱挣的活计,详细的都没提。
兰哥儿听了很是吃了一惊,死水一般的心也动了动,眼里燃起些希望。
却在这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踢他,他愣了一下,回了神,嘴里说不出的凄苦。
兰哥儿不敢看梅寒鼓励的眼神,缓缓垂下眼,“还是算了吧梅哥儿,我多谢你和大当家的好意。”
“怎么了?可还有什么顾虑?”怎么方才还有些意动的样子,突然就改了主意?
梅寒追问几声,兰哥儿才再开口。
“若是和他离了,我是脱离了苦海,可我的孩子……”兰哥儿无意识又掉下泪来,已是苦得分不出心神擦眼泪了。
梅寒就知道了。以杨大地那德性,恐怕就算有孩子了也立不起来,到时又借着孩子跟兰哥儿攀扯,兰哥儿只怕还要吃亏。
可要是不离,兰哥儿和孩子也未必能过好,兰哥儿日子多半还要更难过。
梅寒想的是能有一人脱离苦海都是好的,但他不经人事,不懂兰哥儿对孩子的感情,劝了几句兰哥儿也只无奈地摇头。
“这样吧,我去问问沉川,看他能不能把孩子分给你,不让你和孩子分开。”
见不得兰哥儿困死在杨大地身上,梅寒就皱着眉想办法。
“可、可以吗?”兰哥儿抓住梅寒的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去试试。”梅寒心里也没底。
他以前倒是听过有妇人夫郎日子过不下去,和夫家和离后让娘家接了回去的事情,这些都是娘家背景硬又受娘家疼爱的,可无一例外,孩子都得分给夫家,不能跟着妇人夫郎走。
此前就没有这样的例子。
梅寒去找沉川时也没把握得很,谁知他一说,沉川就理所当然地点了头,好像一开始做的就是把孩子分给兰哥儿的打算似的。
沉川应了他又顾虑起来,忧愁道:“孩子分给兰哥儿自己养,杨大地能肯吗?”
“管他肯不肯,不肯就滚下山去。”沉川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就杨大地那好吃懒做的性子,他指定是绝不肯下山的,还打着让山寨养他的主意呢。
沉川做事这么决绝,梅寒更忍不住担忧。
“万一把他撵下山去,他没钱没地又不肯踏实挣钱,要是活不起死了,恐怕要教寨里人觉得你心狠,跟你离了心。”
都说人死为大,这时候不管人生前是多么混账的人、干了多少龌龊事,只要没杀人放火,好像人一死,别人就觉得他可怜起来,全将他生前的丑恶模样忘干净了似的。
便是人没死也是一样的道理,只要坏人变可怜了,总有人爱慷他人之慨原谅坏人,言说那人已经改了、其实也没做多坏的事云云。
而那些做了诸多好事的人,只要做了件甚至称不上坏,只是稍不合人心意的事,都要叫人心生怨言指责起人来。
沉川为寨里人做了这般多,梅寒就怕现在做事做得太绝,以后再有什么事惹得寨里人埋怨他,教他寒了心、心里不好受。
然而沉川才不管这么多,只捏了捏梅寒的手,跟他说:“管他杨大地还是谁,活不起就去死。”
“离不离心的我也不怕,更管不着,本身我干这些事儿也没想让人回报我还是怎么着,只要你不跟我离心就成。”
至于旁人,离心了就一刀两断呗,他沉川又不是靠着旁人来活的,他就不信离了谁他日子还能过不下去了。
见沉川是这样想法,梅寒就放心了些,也回握了下沉川的手。
“我不会跟你离心的,我俩永远一条心。”
两人对视着互相笑了。
沉川去叫寨里人聚到山洞来做见证,梅寒去找兰哥儿,告诉人沉川的打算。
兰哥儿听到沉川要把孩子分给他时,还很不敢置信,半晌说不出话来。一颗心多是忐忑,既生起些欢喜希望来,又害怕成不了事儿。
等沉川做主将事情一五一十表明了,不是假的,兰哥儿总算放下些心,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一阵阵掉眼泪。
然说了和离和孩子归属的事儿还不算完,众人还没消化了这消息,沉川又平地一声惊雷:
“杨大地跟兰哥儿动了手,他有错,和离之后钱全归兰哥儿,杨大地再每月给兰哥儿和孩子支付抚养费,也不得以任何借口骚扰兰哥儿。
“大家伙都一样,凡是两口子过不下去要和离的,房子、田地、攒下的钱都对半分,孩子跟谁主要看妇人和夫郎的意思;要是一方犯了大错才导致和离的,那犯错的一方像杨大地一样,净身出户、支付抚养费。”
众人对沉川的安排都惊愕不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让峰子敷了些草药的杨大地第一个不同意,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嚷嚷:
“我的钱凭什么分给兰哥儿?还要给什么抚养费,我哪儿来钱给他嘛!”
刚说和离时他还没这样大的反应,甚至是同意的,就想着和离了寨子会给他养夫郎孩子,他就算不干活儿也能找兰哥儿要钱使,还不用养孩子,以后年纪大了孩子还得认他这个爹给他养老,多好的事儿。
再一听钱要不来,反要他给钱,还不准他去找兰哥儿?不可能,想都别想!
其他汉子不说话,但看模样,一般人是不大同意的,半晌才有人支支吾吾道:“大哥,不是我们不听你的,这、这、这官府也没有这样偏心的官司啊!”
“是啊大哥,我就没听过哪家和离了孩子不跟爹的,那房子田地和钱,不都是汉子挣下来的家业?没有平白分出去的道理。”
“放你大爷的屁!都是汉子挣来的家业?你说这话你也要脸?”沉川还没说话,一边写寨规的邵元就怕案而起,指着人骂了一顿。
“你挣家业挣得几个铜板了?挣到背井离乡挣多大家业了我瞧瞧?人娘家好端端的却跟你跑了十万八千里到这地方来讨生计,完了你来一句都是汉子挣的家业,这就是你挣的家业?
“哦哟你多能挣家业呀,媳妇孩子跟了你都没饿死了哩。多亏你耽搁了,不然但凡说亲的时候那媒婆上点心,人家嫁个好人,这会儿早过上好日子了。还用得着来分你这仨瓜俩枣的?
“没有镜子总有尿吧?可撒泼尿照照你们自己吧!
“这种臭屁都放得出来,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替你臊得慌!”
那人教邵元说得脸红脖子粗,可邵元话说得难听却是一点不错的,更教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其余人也被臊了一通,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躲起来才好。
沉川知道寨里人走投无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到底顾着人脸面,没说难听话。
但心里也有几分气性,就没制止邵元,让邵元指着一群大老爷们儿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等邵元骂够了又骂骂咧咧写起寨规来,沉川才冷着脸继续说。
“我也不强求,不愿意守寨规的自去老二那儿领了钱和户籍下山去,以后是富是贵都跟寨子没关系。
“如果两口子有分歧,妇人夫郎要是信得过我沉川的人品和能力想留在山寨,我沉川也养得起,不会亏待了你们。
“不敢保证能让你们穿金戴银,但衣食无忧、不为一个铜板发愁的海口我是敢夸下的。”
沉川话说完,一时没人应声。
梅寒默默站在他身侧,在衣袖底下与他十指相扣。
“我信得过大当家的,我跟李大壮和离留在山寨。”良久,青哥儿第一个站了出来。
一直习惯性不吭声的李大壮顿时瞪大眼,“我也没说要下山啊,更没说不守寨规,你干嘛跟我和离??”
青哥儿瞪他:“瞅你那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样儿,看了都教人心烦!”
沉川自然没糊涂到真给两人和离了,但有两口子表态了,其他人也前后做了决定。
多数妇人夫郎内心摇摆后,都先做出了选择要留在山寨,少数等自己男人拿主意;汉子几番犹豫纠结,有人还是决定留在山寨,也有几人做出不同的选择。
选择下山的有三家,算上孩子就有十一人。
沉川让孔方金按这段时日三家记下的功劳给钱,大人差不多一人给了四两银子,小孩也额外一人给了一两,就去了二十八两银子。
若是按市面上的工钱八十文一天结,一人是怎么也分不到四两银子的。四两银子都够普通农家一两年的花销了。
所有人都晓得是沉川看他们人生地不熟才多给了钱,好让人不至于离了山寨便走投无路了。
几家人都羞愧,但实在无法接受山寨的规矩,就自领了户籍,要带着孩子下山了。
沉川留人吃了中饭再走,别饿着肚子上路,倒更教人无地自容了。吃了饭孔方金也要下山一趟,得上他们上户口的县衙,把三家的户籍改到别处去,免不得又要使点银钱。
教人意外的是杨大地竟选择留在山寨里,打沉川说了去留随意的话来,他就鹌鹑似的不说话了。
几家领钱时青哥儿还拿话刺他,让他不愿意给抚养费就也领了钱赶紧下山去得了,谁知他虽眼馋那四两银子,却不应声,默认了给抚养费的事情。
这人精着呢。青哥儿冷哼一声就不再搭理他了。
这厢事情了了,忧愁的情绪存在不多会儿就被挥散了,妇人夫郎们很快欢欢喜喜做起饭来。
今儿立的寨规乍一听很是让人心里惶恐不安,如今定下来了再一想,就觉出好处来,大当家的心里向着他们呢,只汉子们吃些亏。
这般一说又有人说汉子才没吃亏,是以前妇人夫郎吃了亏,如今有寨规,他们不吃亏了,汉子占不到便宜了才是。
一想说得对,妇人夫郎们就高高兴兴的,一颗心向着沉川了,但不好跟沉川亲近,就都亲亲热热地拉着梅寒说话。
连向来不沾人边儿的兰哥儿,做针线活儿时也近着人群了,那张总忧愁苦闷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时不时跟人搭一句话。
以后的日子还不知如何,但人心底里就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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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再让杨大地演一集吧,再演一集他就要领盒饭了[墨镜]
问一下脑婆们,是想我日更三千字呢,还是想隔日更六千字啊[捂脸偷看]
第33章 催化
给茶树做完标记, 包围着老鸦山寨的三座山也基本扫荡了一遍,沉川这些日子就没上山。
先时许大夫托梅寒问问沉川会不会捕蛇,沉川自是不会的, 不过也给他提了个醒。
蛇这东西冬月就开始冬眠, 且为了不那么冷, 时常十几二十条窝在一个蛇洞里。
冬月腊月最冷的时候蛇较无害,便是遭老鼠撕咬了肉吃,也不会醒来;但天稍不那般冷了,就很容易被惊醒觅食。
山寨又是盖房又是开荒这么大的动静, 挖到过一两窝蛇,好在是没什么毒性的,饿了一冬没那么精神。
但等三月里天暖和起来, 蛇倾巢而出捕食了老鼠野兔一类, 那时它有了力气人就危险了。
沉川白日里在山寨附近搜寻,趁没人注意时唤羞羞出来,让羞羞感应树洞、草坑这些地方, 到处找蛇窝。
几天下来找了小蛇窝若干, 骇人的是竟有三个大蛇窝, 一挖开来密密麻麻都是聚在一起冬眠的蛇。
小的才手指粗细,大得足有成年男人胳膊那么粗,其中还混有几条三角脑袋的毒蛇。
寨里人瞧见蛇都是一阵阵后怕,得亏沉川将蛇找了出来, 否则天一热人怕是要遭殃, 要是被咬上一口, 说不得就没命了。
沉川不托大,没想着要好好取蛇胆出来,都干脆利落地将蛇脑袋去了, 才拿袋子装起来,让孔方金带下山去许大夫那儿问问,要是有能用的就换些钱。
孔方金有些怕蛇,但一听沉川说值钱就什么也不怕了,一人就背着一大背篓的蛇下山去。
可惜沉川手法太粗暴,那些蛇死状凄惨,许大夫痛心疾首地挑了个遍,也没挑出几条能使的。
最后那一背篓蛇才换了五两多钱,孔方金回山寨时身边就跟了个医馆学徒,专门来山寨取蛇胆的,要在山寨借住一段时日。
沉川再找蛇洞时就带上了那学徒。
那学徒很有取蛇胆的经验,初看见一大窝蛇时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冷战,心里发毛得很。
沉川对蛇没什么感觉,不过还是小心起见把蛇一条条全部砸晕死过去,确保没一条会突然醒来,才扔给那学徒取蛇胆。
见沉川动作这般快,学徒心里才轻松下来,用手在蛇身上摸两下,摸到蛇胆就利落地用小刀取出来,再拿一根细线拴几圈不让胆汁流失。
寨里那帮孩子胆大得很,沉川不让他们跟着,他们就蹲在学徒边上看人取蛇胆,甚至学徒坐着够不着蛇时,一帮小孩就争先恐后地徒手把蛇捡过来给人。
寨里人看了真是头皮发麻。
梅寒更是看都不敢看,他打小就怕这些东西,以至于这几日沉川一靠近他,他就寒毛直竖,忙不迭离人远远的。
沉川有些哭笑不得:“妖怪你都不怕,怎么还怕起蛇来了?”
虽一开始以为他是妖怪时也避了他,但没多长时间又跟他亲近了,哪像这会儿,都几天了还怕得不行,愣是不让他靠近。
梅寒警惕地望着沉川身上的角角落落,“那不一样……我怕你身上有蛇。”
他总觉着下一瞬沉川衣裳里就会跑出一条蛇来。
再者只要稍微靠沉川近些,他就忍不住想起那些密密麻麻没脑袋的蛇,只不小心瞧了一眼,那骇人情形就烙印在他脑子里了一样,甩都甩不走。
人实在害怕得很,没法儿了,沉川就叫梅寒给他拿着衣裳去了溪水下游的无人地,要梅寒亲眼看着他脱干净衣裳,只剩一条贴身的亵裤了就下水去洗。
等他洗完澡,又叫人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穿好衣裳,这才没那么怕他肯离他近些了。
只之前他手劲儿大洗坏了一身衣裳,梅寒给他缝补好后还替他洗了段时间的衣裳,眼下却是不肯了,说是怕他衣裳里钻出蛇来。
沉川蹲在溪边吭哧吭哧把脏衣服洗了,洗完挂到两棵树间拉的草绳上去,皱皱巴巴的多是埋汰,梅寒就指挥他把衣裳抻平展了再挂上去。
南边潮湿,天气也还没热起来,衣裳要是拧作一团,一两日干不了不说还要捂得发臭。
这般下来,梅寒才肯离沉川近些了,沉川箍着人好好亲了一顿,解了馋,这才牵着人回山寨。
吃罢晚饭时候还早,两人又烧水给小米阿简洗澡。
大人身子骨好洗得勤,咬着牙用冷水也能洗了;四五岁大的小娃娃却不成,不仔细着容易生病,得用热水洗。
但寨里这么多人,锅却只三口,烧一回水也费力得很,得各家错开了来。因此两个小孩儿除了日常洗脸洗脚,隔个六七日才能洗上一回澡。
沉川提了一桶热水一桶冷水到他住的木棚子里去,倒在大木盆里兑好了,就带着阿简等在外面,等梅寒先给小米洗了。
到底是不同性别,虽两个娃娃还小不懂什么,两人也没让一起洗。
给小米洗完穿好衣裳出来了,沉川换了回水,才带阿简进去洗澡。
两个小孩洗完澡都白了一圈似的,舒舒服服地穿着杨嫂子给做的新衣裳,比平时还要高兴,也爱惜新衣裳得很,连坐都要鼓着张小脸把木桩吹干净了才舍得坐下去。
沉川看得好笑,跟梅寒说:“等明天分到房子了,我再搭个盥洗间或是浴间出来,好让他们俩天天洗,瞧着只是洗一回澡就这样开心,怪招人喜欢的。”
梅寒唇边也噙着浅浅的笑意,点点头,想起沉川那磨人性子,又道了声好,不教他寻着人错处来耍赖皮。
先时分了些人去开荒,盖房进度慢了些,但最费人力和时间的砍树刨木头这些工是早就做完了的,是以先前盖到一半的又先后盖完了十四房。
耿老爹看了明日日子不错,就定在明日开始第一次分房。
沉川和梅寒商量了,本想先让其余有老人孩子的几家人先按功劳簿选了房,邵元孔方金却不同意,言说沉川一人倒没什么,但他还有夫郎和两个孩子,再说若单按功劳来分房,他也是头一份的。
沉川想了想便也没推辞,梅寒和两个小孩不像他那么抗造,住山洞多有不方便的地方。
刚给两个小孩洗了澡,饶是很注意了,那小小的木棚子里也湿得一塌糊涂,沉川就不打算睡了。
等寨里人基本都歇下,沉川扛来几袋茄籽,准备催化成土豆籽。
这几日沉川夜里都晚睡一个时辰,挤出时间来催化种子。
麦种和那些菜籽只需要增加产量和强化抗性,催化起来比较简单,消耗也没那么大,到昨天夜里就催化完了。
把茄籽催化成土豆籽过程更复杂,也更加不可控,有时催化出来的土豆籽抗性差得不能看,有时会催化成其他植物的种子,虽然概率小,但很是拖进度。
刚把一不小心失误催化成的龙葵籽挑出来,梅寒就猫着腰找来了。
沉川刚催化麦种时熬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教梅寒看见,梅寒得知他夜里还干活,当夜就摸出来陪他,已持续几日了。
“我俩整得像偷情一样。”
“只有你说得出这种瞎话。”梅寒没好气地瞪了沉川一眼。
木棚子里空间小,里面放了一个很大的粗木桩来放种子,靠门口放了两个小木桩来坐,便转身都困难了。
梅寒挨着沉川坐下,拿出几块松树脂和燧石来,鼓捣了两下,松树脂就燃了起来。
“什么时候去摘的松树脂?”沉川笑盈盈亲了梅寒一口,动作之大,好悬没把那一撮火苗扑腾灭了。
梅寒小心地把固定在石片上的松树脂放下,这才回沉川:“这几日摘的。”
寨里没蜡烛,他陪沉川的时候黑漆漆的瞧不见东西,也帮不上忙,时常坐着坐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山洞里了。
而且虽然沉川不视物也能分辨种子,但人精神头没以前好,白日里多见打哈欠,他就想弄个亮来,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些什么忙,好让人能早些睡觉。
下午些有一阵得了空闲,就去银山脚下摘了些松树脂。
松树脂易燃,但质地有些坚硬且烧得快,梅寒就趁做饭时将之烤化烤软,撕了些红杉树皮进去揉在一块儿。
这会儿点燃了来看,效果还算不错,能燃得久些。
催化出来的一把土豆籽里时不时会混着些没催化成功的茄籽,还有些龙葵籽等用不上的,梅寒想帮忙,沉川就让他挑出这些种子来。
这些种子挑出来还要再催化,直到催化成土豆籽为止。
都是茄科茄属的种子,梅寒开始还不太分得清,之后便只认着土豆籽,把其余的全挑出来给沉川再催化就是了。
松树脂燃烧发出的光很不明亮,种籽又小,梅寒挑着挑着,就无意识地把眼睛凑到手心里去,离火焰越来越近。
见人这般专注,沉川催化之余,时常分心留意着,一看火焰要飘到他眉毛了就揽他一下。
“等明日分了房我俩就不用这么艰苦了,好歹不用半夜躲着人干这个。”
梅寒正专心,分不出眼神来,含糊地应了两声。
昏黄的火光在他脸上轻轻跳跃着,更柔化了他的面部线条,减弱了他这个人平日里给人的冷清感,也和面对沉川时的模样有些不同。
沉川看了他侧脸一会儿,心里萦绕着淡淡的满足感,不禁抬手轻轻抚了两下他的头发。手感温凉柔滑,也叫人喜欢得紧。
他双手环着梅寒的腰,又把脸埋到梅寒颈间,深嗅一下,无声地笑了笑。
梅寒只以为他是累了或是不耐烦了想缠他一会儿,就轻轻拍拍他胳膊,柔声哄了几句,让人休息一会儿,又全神贯注地挑起种籽来。
在人身上赖了会儿,沉川才坐起来继续干活。
那些没催化成土豆籽的也不全是无用的,竟零星夹杂了些辣椒籽和番茄籽。
番茄也是茄属的,眼下不算很稀缺沉川就没留多少,暂时只打算搞个菜园子种起来;而辣椒不是茄属是辣椒属的,要难得些,就有多少都留了下来。
卖皮子那日沉川提过辣椒,梅寒记得他发馋的神态,就单独拿了个荷包出来,将辣椒籽仔细收好,不和其他的放一块,免得给寨里人分种籽的时候不小心分了出去。
沉川心里高兴,又是抱着人好一阵缠磨。
梅寒教他缠得静不下心来挑籽,只得把活儿放在一边,回抱了抱他。
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地说沉川:“你怎么还比不得五岁小娃娃?阿简和小米都不像你这样爱缠人。”
之前两人上山时,两个小娃娃留在山寨也不哭不闹的,只等人回来才跟在人屁股后头转。
“他俩不是互相有伴儿嘛,形影不离的。”沉川舒服地哼笑两声,抱了人一个满怀,“我俩也是伴儿,我挨你近些怎么了?”
“再说这些日子我不过是抓了几条蛇,你就不肯跟我亲近、怕了我了,还好意思怪我缠你。”
梅寒一听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冒出将人推开的念头,连忙转了话题。
两人说了会儿话,自然提到这些种籽该如何种才好,沉川就如数家珍地说了一通。
不像白菜萝卜这样肯活的作物,挖个浅坑丢进去或是均匀撒在地里都能活;辣椒番茄得用堆好的粪掺些土,再团成拳头大小的粪团,在粪团上按两个小坑,一个小坑放一两颗种籽,然后把放了种的粪团整齐地码在一处。
等种籽发芽了,苗长到约莫寸把两寸深,就挖好坑,一个粪团分作两个定植在坑里。
梅寒自是种过茄子,闻言惊讶地看了看身边的两大麻袋种子,“这么多种籽都要这样种?”
那得废多少功夫啊!
“怎么可能?”沉川一下一下捏着梅寒的手指,“就辣椒和番茄这样种。”
其实种植土豆向来不用种籽,而是用土豆切成的块茎。土豆籽长得慢且性状不稳定,但沉川一下变不出这么多土豆来。
好在异能催化过后能解决这个问题,土豆籽像块茎一样挖坑放肥就好,便是不放肥产量也够看。
但沉川觉着放粪产量能翻一番,不放实在可惜了,加上辣椒番茄等也要肥,预备这两日让孔方金带人下山去各个村寨买些粪回山寨。
如今山寨已垦出四十多亩荒地,平均下来一家能分到一亩多,开荒的事就能先缓缓,先把垦出来的地全种上,是要种小麦土豆还是其他,抑或是什么都种一些,都不要紧,看各家怎么选。
先种下一茬地,种完接着垦荒接着种,慢慢的每家的地多起来,等规模大了能干的更是多不胜数。
饶是听沉川说过好多次了,再听心里还是一片火热。
得益于养牛羊的人家多,牲畜粪卖得不算贵,十来文就能买满满一牛车,买粪来肥荒地是行得通的。
高兴一会儿,梅寒想到什么又皱起了眉头,小声问:“可是把种子分给寨里人的话,你不就暴露了吗?会不会很危险?”
沉川突然收紧放在梅寒腰上的手臂,埋首在他脖颈间,闷声笑了好几声,声音低低哑哑的,直往梅寒耳朵里闯。
“你笑什么?”
梅寒教沉川笑得有些恼了,沉川抬起头来,笑晏晏地亲了他脸颊一口。
“我夫郎心里都是我,我高兴还不能笑啊?”
说完又道:“这种子种出来不是茄子,却是土豆,又干我什么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从人家铺子里买了种。”
且不说那日买种子的就沉川梅寒二人,便是还有别人,只要没亲眼瞧见沉川的异常,都不会像梅寒一样把人当成妖怪,只以为是受了粮铺的骗,或是归咎于南北的差异。
至于其他的,只要想圆,便有一万种说法能够自圆其说,全看如何说罢了。
梅寒放了心,沉川又七七八八说到茶叶去,言说以后得建个茶园,还要去城里卖茶,若是茶叶不好卖,那就做成奶茶试试看,再不济还有果茶花茶都能试试。
虽是见不着影儿的事,梅寒听着也很有干劲,只恨不得一眨眼沉川的话就成了真,忙催促人忙活起来。
二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催化完了半袋子茄籽,梅寒就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了。
沉川送人回了山洞。
今晚本不打算睡的,奈何回来催化了两把种子后,也被感染了瞌睡虫似的觉出困来,不一会儿就收拾出地方来睡了。
翌日一早,山寨就从沉睡之中醒来。
一大伙人热热闹闹地聚在山洞,准备分房了。
众人都让沉川先选房,沉川推辞不过,便问了梅寒的意思。两人考虑到沉川这身异能,就选了寨子最边上的房子。
离寨里稍远,显得有些冷清了,但胜在隐私性好。
十四坐房子包括之后要盖的,都是“皿”型的三间屋子,几家人陆续分了房子,都高高兴兴收拾着家伙住了进去。
其余尚未分到房的人家眼热,实在羡慕得很,帮着搬送家什时都喜欢地瞧着房子,进进出出几趟,心里也攒足了劲儿,等再干一段时候,他们家也能住上房。
分了房,一家能分得十来斤腊肉和坛子肉,也能分到些山货野菜,但因寨里只有三口大铁锅,自家开火做饭的话就得下山添置锅碗,是一笔大开销。
稍一思忖,就有五家决定先和寨里吃,等以后手头宽松了再行添置锅碗瓢盆。
沉川如何都吃得,梅寒却是惦记着要给他开小灶,便决定不跟着寨里吃了,预备自家开火。
于是分完房,两人就揣上钱,要带着两个小孩赶车下山购置些东西。
其余几户自家开火的也差铁锅和一些日用,但一想到兑房扣下去的许多功劳就有些心焦,便没跟着下山去,只让沉川捎带了回来,自家还是热火朝天留在寨里干活。
沉川要下山,没人找蛇打蛇,且这几日已经攒下好多蛇胆蛇蜕蛇鞭等杂七杂八的,许大夫那学徒就也跟着下山,先把这些送到医馆去,与人结了账,到人上山时再跟来。
梅寒一想到他带了许多蛇胆一类,就忍不住后背发寒,有些不敢和人坐牛车上,只隔得远远地走在一侧。
牛车走了会儿,那学徒许是回过味儿来,猜到梅寒怕蛇了,就主动下来走着,换人上去坐着。
别人不是沉川,梅寒就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朝人笑了笑。学徒也不在意,和沉川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得起兴。
进了城,先去医馆结了钱,林林总总加起来得了七十八两五钱银子。
“这蛇可真值钱。”出了医馆,沉川跟梅寒感叹了一声。
“再值钱也还是但愿寨里没蛇了。”
实在吓人得很,要是天热了时不时碰见或是踩到一条蛇,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两人先去买了铁锅,然后去称了几斤盐。还买了些花椒桂皮一类,不过买得少,只他们家用,其他几家只要了铁锅和盐,多的暂时舍不得买。
买完这些沉川竟还想买鸡鸭,梅寒连忙叫住人,“买回去没地方养,咱先收拾妥当了再添置禽畜吧。”
他以为沉川是想买来养着吃蛋,沉川却摇了摇头,“不养,买来吃的。”
又凑在梅寒耳边笑道:“你不嫁我了?这厢房子有了,我俩的喜酒也该办了吧?”
梅寒愕然。两人平常就说不出的亲密,寨里众人也拿他们当一对夫夫来看,要不是沉川说,他都要忘了成亲这回事儿了。
“怎么,忘了?还是失悔不想嫁我了?”
不等梅寒说话,沉川接着道:“到这地步,你就是反悔也不成了。我一会儿再去成衣铺买身红嫁衣,强行套在你身上,叫你想跑也跑不了。”
梅寒漾起笑来,反问他:“我何时说要反悔了?”
说罢不由自主拉了沉川的手,“只是办了喜酒,这喜服便不买了吧?”
“一身大红的喜服可不便宜,且穿一次便不能穿了,不像酒肉还能吃酒肚子里,多不划算。”
沉川却不答应。
“谁说穿一次就不能穿了?你要是不好意思穿出门,那就在家里日日穿给我看,我可想看你穿喜服。
“我觉着划算得很,你可就嫁我这一次,我想看你穿。”
梅寒心里悸动,握紧了沉川的手,面上还有些犹疑。
沉川知道梅寒顾虑什么,无非是往常他挣的银钱几乎都给寨里了,现在要买一身喜服,梅寒就有些觉得是在花用寨里的钱。
可沉川分得清,“我可不是活菩萨,挣这么多钱要是不能紧着你们仨来,连成亲都不能给你买件像样的喜服,那我挣钱还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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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隔日更6000,等什么时候苟入V了,新读者一看一章就是20币的交易,那不得以为我勤奋得不行、迷上我啊[墨镜]
疑似铺盖作者入不了V的幻想[小丑]
第34章 喜服(修)
梅寒听得心动, 从前养姐也就是阿简他娘出嫁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家底,莫说是喜服, 便是嫁妆也备了一半的家底, 还有一半是留给他的。
那时他只替养姐高兴, 感念养父养母也这般疼他,对自己的婚事却是没什么想法的。
及至后来养父累罪流放,多年攒下的家财全充了官,他只剩下护着阿简的心力, 疲于奔波,对自己婚事更是没想法了。
如今沉川满眼笑意地说起,倒令梅寒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期许来, 一来他和阿简安定了, 便不算辜负养父母和养姐待他的好;二来就是与沉川成亲,只听着就教人心生欢喜。
想来沉川也是欢喜的,所以才这样大费周折。
梅寒心里说不出来的悸动, 温情地望着沉川, “既要买喜服, 那就先买了再来买鸡鸭罢。”
鸡鸭有味儿,带着一身味儿去成衣铺子,多是不好。
“还是你想得周到。”沉川捏捏梅寒的手,转而带着人寻了一家成衣铺子。
刚巧铺里没其他客人, 两大两小一进去, 柜台后面拨算盘的掌柜就热情地迎出来。
“二位买衣裳?我铺里都是刚上的春装, 款式都是最新的,且瞧瞧喜欢什么样的。”
掌柜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倒是不看人下菜碟, 沉川应了一声,没瞧见喜服,问:“掌柜的铺子里没得喜服卖?”
“有得卖有得卖!”掌柜忙引人到一处屏风后边,就瞧见那一溜儿都是喜服。
沉川瞧了瞧,喜服料子做工都不错,疑惑:“这样好的喜服,作何藏在里面?”
那掌柜的见二人不像同行,笑着压低声音道:“二位有所不知,我这喜服颜色好,放外头容易抢了其他衣裳的风头,衬得一般衣裳没那般扎眼。”
原来还有这门道。
沉川拍拍梅寒后腰,要他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梅寒笑了一下,指着一件普通喜服,问掌柜价钱。
掌柜的就把喜服拿出来给梅寒看,言说一套就要八百个铜子。
有些贵了,梅寒忍不住皱起眉。
掌柜也是伶俐人,惯会察言观色,当即道:“这身喜服虽好,只还是贵价了,不划算。不过同样的料子我铺里还有几匹,好些喜事将近的人家都爱从我这儿扯布回去做喜服。”
“哥儿手艺要是好,扯布回去做了定比我铺子里的还好看喜庆!”
说着,掌柜的就拿出一匹布来,展开给梅寒看。
梅寒倒是看得仔细,沉川却皱起了眉头。
这买布来做喜服,那他得什么时候才能成上婚?不成,他等不及。
“掌柜的这套喜服怎么卖?”
沉川径直指了一件喜服,比梅寒先前问价那件成色还要漂亮,且做工更为精细,领口、袖口、外衫上都用金线绣着些吉祥花样,一瞧价钱就低不了。
先时进到这处来,沉川注意到梅寒一下就教它吸去了目光,却没问价。
“郎君好眼光啊,这套喜服是今儿才花了大价钱从绣娘手里收上来的,你瞧这做工,这绣活儿,都是顶顶好的!”
掌柜的好话说尽将喜服好一通夸,才朝沉川比了个数,足足三两银子。
梅寒眉头一跳,忙拉了拉沉川,怕人当真花钱买了。
本来买一套平日不能常穿的普通喜服就不大划得来了,要花三两银子买一套,虽沉川出得起这个钱,他还是忍不住替人心疼。
沉川却不听他的,顾自和掌柜的讲起价来。
掌柜的人精一样,哪能看不出来梅寒不想买贵价这套?虽沉川想买,也怕他是个耙耳朵、讲几句价见讲不下来就不要了,那她不就损失大了?
卖红布是有赚头,但哪里比得上卖成衣利润足?
是以掌柜的没强硬要高价,最后二两九钱银子卖了沉川。
“今儿我也做一回亏本买卖,沾沾二位的喜气。下回二位要是想买衣裳,可一定要来照顾照顾我家生意。”
掌柜的笑眯眯把喜服从衣架子上取下来,在梅寒身上比对比对,“不大不小正合适,都不消铰的,可真是为夫郎量身定制的一般!”
等到沉川又说按他的身量取一件男款的喜服,掌柜的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喜庆话不要钱似的说,教人听了就浑身舒坦。
后头沉川还想给两个小孩也各买一套新衣,梅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住人。
之前杨嫂子给做的衣裳还新着不说,小孩个头蹿得快,一天一个样,今儿买了身回去,穿不了两日就不合身了,给小孩买成衣实在划不来。
沉川一想梅寒说得在理,可心头高兴,就想给两个小孩也买身喜庆的。
最后两人一合计,扯了几尺红布几尺素布,待回去裁剪了能给孩子做两身衣裳,两个色混合着来做,既鲜艳又不会太过,正适合小儿平日里穿。
这还没完,沉川衣裳总不禁穿,今儿划一个口子明儿破一个洞的,梅寒给他缝补几回,早是不能看了。
左右要做衣裳,索性专扯了两丈靛蓝色的布匹,也给他做两身。
搬了新家还要办喜酒,有了新衣喜服沉川尚觉不够,又问掌柜的买了两床新被子。
先时孔方金买了棉花布匹回寨子做了被子,这回分家也分了他们一床,沉川还要买两床,梅寒拦了下没拦住,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沉川买的是普通被子,没说要买贵价的大红喜被一类。
这一来二去的,专是在成衣铺里就花了六两银子,且掌柜的还饶了个好价。
及至一家四口离开时,掌柜的又是送了一对红烛,又是亲自站到门口相送,左一个恩人慢走右一个贵客再来的,一张脸都要笑出朵花儿来了。
走远了梅寒还不住地心疼钱,这两件喜服可真是贵得没边儿了,沉川那件男款的要简洁些没那么贵价,但料子是实实在在的好料子,一件也要二两五钱银子。
见梅寒实在心疼,沉川好笑地说:“等回了寨子,咱把留给寨里的钱分出去,剩下自家的都给你保管。”
他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上回下山卖皮子,梅寒就因身上没有多余的铜板,心里偏着他想给他买肉包吃,又不忍心克扣了别人,好一番精打细算后自己就吃了一个馒头。
起初沉川还不知道,以为大伙儿都吃的一样的,等回山寨时听其他妇人夫郎唠嗑,说到要把包子馒头钱单算出来给梅寒。
沉川听几人算的账不大对,问了小米阿简半晌,两小娃娃把事情说清楚,他才晓得这事儿。
那时就想着要把银钱给梅寒保管,好让人想买什么东西不必精打细算,更不必克扣了自己,没想到回到寨里教杨大地偷钱的事情一闹就忘了这茬。
这厢想起来就说了。
梅寒想说不用这般,结果还没张口呢,就见沉川叫住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价都没问,一下买了三串糖葫芦。
这时节不像夏秋时候,糖葫芦贵着呢,一串就要六文钱。
梅寒默了默,暗暗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等到沉川把糖葫芦分给小米和阿简,又把剩的一串塞到他手里,梅寒不由感到一阵歉疚。
给两个小孩买也就罢了,这人自己都舍不得吃,还给他这个大人买,尤其他上一刻还在想人花钱大手大脚,管不住钱……
正歉疚着,沉川一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叼走了梅寒已经咬到的果子,见人愣了还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似的,得意地快速在人嘴边亲了一口。
梅寒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只觉得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指定都在瞧他们,面上强自镇定着,实则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没好气地瞪了眼沉川,心底没来得及发展壮大的歉疚一下烟消云散。
沉川被人不痛不痒地瞪了,只嬉皮笑脸地朝人挑挑眉毛,心情好极了,高高兴兴带着人去买鸡鸭。
鸡鸭有杀好的也有活的,杀好的买回家不费事儿,自要贵不少。
但说是要办喜酒,其实日子也还没定,他们才搬进新房,还有许多杂事儿要处理了才腾得出手来办酒。
饶是沉川再心急,也不得不多做打算,挑了几对精神的活鸡鸭,先带上山去养两日,等日子到了才能杀。
鸡鸭笨重飞不起来,只拿一条细绳拴了两只脚,放在车上就不如何动弹了。
大头买了又零零碎碎买了些小的,日用就差不多齐全了,却不急着回山寨,一家四口又去了杨屠户家。
干屠户的多与养牲口的人家打交道,山寨预备买些粪肥来肥地,沉川就想着找杨屠户问一嘴,看看人有没有门路或是晓不晓得哪个村寨养牲口多。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杨屠户一拍肚皮,“你嫂子娘家妹子的夫家在的那个村,家家户户都养着牲口,粪多得是,也卖粪,但往年卖了都还多得很,自家根本用不完。”
“不过价钱我倒真没注意过,你嫂子兴许清楚。”
说罢,杨屠户扬声朝院里喊杨嫂子。
杨嫂子正牵着小米和阿简,亲亲热热地跟梅寒说话呢,乍被打断,心头很是不爽,叮嘱梅寒带两个小的吃着茶果,骂骂咧咧出来了,“给老娘叫魂呢?老娘真是欠你杨家的了!”
一听杨屠户说沉川有事要问,这才消了气。
听得沉川要买粪,杨嫂子就笑说:“我妹子他们村的粪一车约莫六七文,大多是卖六文的,卖不到十文钱去,毕竟那儿养牲口的多了,卖去外村的话路远了也不值当。
“既是你们要,我跟我妹子开个口,她家还能便宜些给你们。”
沉川忙说不用,“若是嫂子和杨老哥家我自不客气,不消嫂子说我都要嫂子便宜卖我的,但到底是嫂子的妹子家,我如何好意思让人吃亏?”
接着又问了那村子坐落在哪处,见离山寨不远,就盘算着以一车十文或十一文的价钱买了,让人赶车送到山寨去。专靠山寨的两辆车是绝不够的,不知得弄到何年马月去。
只不知人家肯不肯,就把想法如实跟杨嫂子说了,杨嫂子也拿不准,到底不是自家生意做不了主,就问沉川什么时候要,不着急的话她明日去她妹子家走一趟问问看。
沉川想了想,觉着还是亲自上门谈要有诚意些,就让杨嫂子明日等着他,他和杨嫂子一道去。
又交谈了杨嫂子妹子夫家姓氏、家里几口人等等细枝末节的。
今儿天还早,没得借口早早离去,一家四口都被留下来吃了个早晚饭,杨屠户家的猪肉摊子也早早收了。
杨屠户儿子上着私塾,前些时候私塾收了假,这便上学去了;私塾下学晚,今儿吃早晚饭就不等他了。
饭间侃着侃着沉川突然道:“过几日不知杨老哥和嫂子得不得空?”
两人都言没什么忙的,忙来忙去就那一个猪肉摊的事情,问沉川问这个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请他们帮忙。
沉川瞧了梅寒一眼,只见着人面皮有些红,默着声儿夹菜吃。
沉川就笑了两声,言说:“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请老哥和嫂子到寨里去吃酒。”
“可是家里有什么喜事儿?”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沉川:“是喜事儿,我俩成亲。”
不等夫妻俩惊讶,沉川胡诌道:“从前日子穷,梅寒跟了我我都办不起酒,买了一方红盖头,就把人背回了家。
“眼看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却没让他过上好日子。眼下手头宽裕些了,我就想给他把喜酒补上,今儿下山来就是置办东西来的。”
杨嫂子喜道:“这感情好啊,便是杨屠子不去我都要去吃酒的!”
“你这人,我什么时候说不去了?”说罢又责怪沉川,“这大喜的事儿你怎不早说,支吾半晌教你嫂子一下寻着了我的错处。”
沉川连忙告罪,梅寒却是臊得慌,这人真是什么胡话都编得出来,还脸不红气不喘的,令人信服得很。
杨嫂子高兴地问具体日子,一听还没定下来,就放下碗筷去了屋里,提着一包点心风风火火出了门,说是隔壁院子的老太太会看日子,她请人帮挑个就近的好日子去。
走时还不忘跟两个小儿说:“伯娘先用用给你们的点心,回头再给你们买,啊。”
杨嫂子一走,几人就放下筷子,闲聊着等人回来。
阿简和小米见大人都放下筷子了,也跟着放下,杨屠户叫他们先吃不用等,他俩也只是乖巧地摇摇头,言说等伯娘回来一起吃。
沉川梅寒自是说让杨屠户别管小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杨嫂子就回来了,还没进门呢就听她喜滋滋的声音:“二月初九,嫁娶纳采的好日子!”
今儿是正月二十九,满打满算还有十天。
沉川是觉着有些晚了,梅寒却觉着正好,够把家里收拾出来再准备一番了。
于是二人定下二月初九,高兴地请杨屠户夫妇到时带着孩子去寨里吃酒,夫妇两自然满口应好。
说到结婚,杨屠户就想起先前卖野猪头的事儿,跟沉川说:“半月前张财主家前脚办了寿宴,赵财主家后脚就下了聘礼。
“先时听人说张家摆了好大的野猪头,望着好生气派,恐怕后头赵家办事儿拿不出那样大的野猪头来,通判大人要怪罪赵家了,别结亲不成结成了仇。
“我家栓子下学时跟同窗去看了热闹,回来说那猪头才算不得大,还比不上你猎的最小那个野猪头,更别说和大的比了。
“当时我就想张家压赵家一头的主意要泡汤了。
“却说赵家下聘那日,聘礼一出门就叫人惊掉了下巴,打头的野猪头竟有整整八个,还个个比张家的大、个个单拎出来都威风极了!下聘的队伍在城里走了三圈,回回都从张家门口过。
“张家本来还想看笑话,没成想气得张财主半个月没出门!”
杨屠户想起来还觉着痛快,“这风头本来该是张家的,偏生教他张家的三少爷搅和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沉川也笑,笑完想起梅寒先前担忧过这事儿,又问了一嘴:“李管事没事儿吧?张家吃了瘪,可别连累了他吃挂落。”
“没事儿,老李好着呢,前儿夜里还来寻我吃酒来着,说是不晓得你住处,不然指定叫人请你来喝酒。”
那日李管事先是要买野猪头被张家三少爷截了胡,后是大张旗鼓回府里叫人追上沉川,做足了诚心要买的架势,做沉川的“托儿”。
这事儿叫上头的三少爷他姨娘晓得了,还怪他失了张家风范,好生教他坐了一段时日的冷板凳。
等张家吃了瘪再翻出这事儿来,他便说钱孝敬给三少爷后他越想心里越不安稳,还是想买下那野猪头来,免得被赵家买了去,便是自己掏钱也要买,好替张家全了脸面。
只道是可惜沉川几人烈性,受了气是再不肯把东西卖给张家了,他便是再低声下气,也只得眼睁睁看赵家买了野猪头去,自知办事不力,被发落了也是应当,丝毫没有怨言。
一番话真假掺半地说了,吃了几日苦,再暗里运作一番,却是教三少爷姨娘实打实失了宠,他跟的大夫人起来了,他便是最受重用那个。
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沉川听了也不得不说这李管事当真有手段,也沉得住气,舍得孩子去套狼,眼光还放得长远,难怪人是管事呢。
梅寒也有些若有所思。他向来是谨慎多思,这般剑走偏锋的路子他是不敢的,只沉川,真逼急了恐怕也是这路子的人。
吃了饭,离开时还早,甚至到了寨里天还亮着,没黑下去。
牛车赶进寨里,先把每家要买的东西下了,因寨里活儿还没收工,沉川就跟人打了声招呼,直接把东西送到人家里去。
东西一一下完,剩下大半车东西都是他们自家添置的,就赶着车径直穿过寨子,一直到最边上他们屋才停下,
因近日得知寨里的周二爷会烧窑,两人便没买碗碟,预备明日请周二爷筹备着建起窑来,再单拿钱请人烧制几副碗碟。
他们开了头,其他家想请周二爷开窑,自也得跟着付钱,账才算得清楚。
沉川先把鸡鸭提下车,刚准备把铁锅扛下来就笑出声来,指着两个小孩儿唤梅寒来看。
“你瞧瞧,今儿才换的干净衣裳,不小心蹭铁锅上了,一片黑。”
梅寒看了也笑,“还好是没用过的新锅,不然蹭一身锅灰,那才叫难洗。”
两个小孩被大人笑得摸不着头脑,只晓得身上脏了,低头看又看不着,便抻着脑袋想看屁股后背。
奈何没抽条呢,四肢短得出奇,努力半晌也看不着,动作却滑稽得很,这样滑稽的还是一双,惹得沉川梅寒俩人站在一旁笑了好一会儿。
两个小孩都好性,被这么笑也不恼,反而跟着大人笑了一阵。
等把家什下完了,梅寒在屋里忙活归整起来,沉川见屋里实在空荡得很,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扛了锄头和锯子到先前砍树的林边去,挑了个最大的树桩子挖起来。
树桩切面直径约莫有五尺,瞧得出是一棵很上了年头的树,地底树根盘根错节,扎得极深。
挖了好一会儿才把树桩周边的泥挖到一边去,又把根间泥土掏干净,比划两下,才用锯子锯木根。
到底是施展不开,只这一个树桩,就让沉川弄了半个时辰。
及至树桩挖出来,去掉粗泥,就扛到溪里去,找来几张树皮擦洗起树桩来。
梅寒身后带着两个小尾巴到溪边打水时,瞧见沉川洗树桩,问他:“你洗这个做什么?”
“洗来做桌子,方便还好看。”沉川把树桩翻了个面给梅寒看。
树桩几条粗根支在水里稳稳当当的,切面平滑,木质也不错,用来做桌子是能用的,且那几条奇形怪状的粗根,更为之添了几分独特的韵味。
“我回去放了东西来和你洗?”梅寒瞧着那树桩也有几分喜欢,觉着沉川想法好。
“不用,我这儿马上好了,你先忙你的。”说罢沉川又道:“你少打些水,等明儿顺道请周二爷烧一口大水缸,我把水缸挑满你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梅寒眼里漾起一丝笑意,“没多远。”
沉川不需帮忙,他就端了半盆水回去,两个小尾巴却是落下了,都蹲在沉川身边看稀奇,等沉川洗完扛了树桩回去时,双双缀在沉川后面。
沉川把树桩放在屋外晾干水,趁天还没黑,又拿了柴刀去砍竹子。
那些鸡鸭还捆着脚,眼下还算精神,但既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宰杀了,就先搭个窝或做个栅栏出来,好让它们活动活动,不然要是捆着时间长了,怕瘟了养活不起。
这一忙碌就直忙到入夜,瞧着夜里不会下雨,就在屋后先围了一小片地儿来关鸡鸭。
回屋时梅寒刚归整完,只差烧火把刷锅的水分烧干了。
屋子是“皿”字形的,预备左右两间屋子用来住人,炉灶就暂时起在了中间的堂屋。
沉川把树桩也搬到堂屋来,因根下长短不一不大稳当,又拿锯子来比着锯了几下,放着才算平稳了。
等忙活完半晚准备睡觉时,一家四口傻眼了。
“没有床!”
忘了这一茬,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大半夜的再请耿老爹做张床也不切实际。
“这样,阿简小米先睡桌子上,我俩打个地铺对付一晚,等明儿我琢磨着先做两张床出来,耿老爹那边忙着盖房,先不劳烦他了。”
决定了,沉川就出门去找几块木板来,准备铺在地上隔绝地底的潮凉气,他倒是糙,之前睡木棚子也早习惯了睡地上,梅寒还是紧着些的好。
梅寒留在家里也没闲着,先打屋里拿了一床被子来,一半铺在沉川新作的木桩桌子上,一半折在一边,带两个小孩洗了脚就让他们躺到桌上,多出来的一半被子翻过去一盖又暖和又舒适的。
这桌子直径五尺多,睡两个五岁小孩儿倒是正好,头脚都在桌上,不会伸出一截来。
等沉川抱了木板回来,两人也没单独到一间房去打地铺,就打在桌边挨着两个小孩。
从寨里分出来的第一晚,还是不放心让两个小孩自己睡。
也幸好沉川买了两床新被,俩小孩一床,他俩一床,寨里分的旧些那床还能给他俩当褥子垫在木板上。
铺地铺时梅寒心里还有些忐忑,等到两人都睡到地铺上就放心了,沉川还算规矩,与他隔了小一尺远,不像平日逮着机会就要揩油。
不过规矩是规矩,人是不老实的,硬要伸手去握着梅寒的手,梅寒不给他握他也不说什么,就一声声叹气,一声叹得比一声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梅寒听着两个小孩渐渐平缓了的呼吸声,怕沉川把人吵醒了,才在黑暗里瞪了沉川一眼,随即想起人看不见,便只任由人将他手捉过去握着了。
沉川的存在感却实在强得很,直教他睡不着,他也不知沉川是睡着了还是没有。
那边半晌没动静,梅寒就试着抽回手想翻个身,才动了一下就叫人捉住。
“干什么?”沉川用气音问他。
梅寒不语,假装睡着了。
没装多久,蓦地听到一声响亮的咕噜声。
——沉川饿了。
今儿晚饭吃得太早了,且沉川在外面是收着饭量吃的,不禁饿。
梅寒暗里笑了一下,在被子里拍了沉川一下,也用气音跟他说:“这会儿起来做饭要吵醒他们,你吃点零嘴儿垫垫罢。”
那零嘴还是杨嫂子给两个孩子的,沉川听出梅寒话里的调侃来,也不恼,拉着人坐起来跟他一起偷吃娃的零嘴。
吃到一半沉川突然动作一顿,“坏了……”
梅寒:“怎么了?”
“许大夫的学徒!我俩把他给忘了!”
许大夫医馆里,等人来接等到天黑都没等到的学徒默默爬上了床,晓得自个儿得明日自己上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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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晋江五一活动都做了咩(疯狂眨眼)听说有营养液诶(明示+暗示+魅惑)
明天又是换榜之日,信女在此立誓,若人机编编给我一个毒榜,我将日三整整七天[合十]
翌日一早, 二人早早起了。
因两个小孩还没醒,梅寒轻着手脚生火做早食,沉川先去了寨里寻周二爷, 请周二爷主持建窑的事宜。
沉川记得幼时他村里也有窑, 只是都是些废窑, 早生了许多草木在上头,窑洞里还能捡着些废弃的土碗。
不过因只能烧制些粗糙没名气的碗罐一类,是累人又很不挣钱的,人们早早弃了这手艺去外地务工了, 他记忆里也从没有开窑烧制时的场景。
周二爷一听能捡起手艺,寨里还分人给他打下手,就高兴得不成, 当即拉着沉川说了规划了一场。
商量出结果, 两人叫来邵元帮画了个建窑的图纸,又指了几个年岁不大且心思细致些的汉子跟周二爷干。
沉川存着让人给周二爷当徒弟,跟他学学手艺的念头, 与周二爷说了, 周二爷也没不愿意。
沉川便交代了几人几句话, 教人日后跟周二爷学手艺,就是周二爷带的弟子了,得敬周二爷这个老师傅几分,几人自是连声应是保证。
这厢交代完, 沉川没留在寨里吃早食, 自回家去吃, 他都瞧见梅寒站门口看他了。
回了屋,早食却还没做好,沉川咂嘴道:“寨里留我吃饭我都没吃, 你在门口翘首盼我几回,我还当家里做好了,赶回来吃现成的呢。”
“我何时盼你了?”梅寒好笑地瞅人一眼。
他不过进出倒了几回水,自然而然朝寨子那边看了几眼,到这人嘴里就全变了味儿。
沉川似模似样地长吁短叹一阵,“我晓得了,你心里没我,倒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往后我再是不敢了。”
梅寒笑骂他一句得了便宜还卖乖,言说哪儿还有他沉川不敢的事情。
二人打情骂俏间,阿简小米揉着眼睛醒来,当着孩子面沉川就收敛许多,不围着梅寒转了,转去“骚扰”两个小孩儿。
刚睡醒的五岁小儿迷迷糊糊的,像刚蒸出来的白面馒头一般软糯可爱,还是一对白面馒头,脸颊上又养出些肉来,更是惹人喜欢得很。
沉川起心要给人穿衣裳,却从没干过这活儿,等梅寒不经意一回头,就教一大两小逗得笑出声儿来。
只见阿简小米两只小短手是伸到袖子里去了,两只袖子中间的衣裳却是打了几个转,拧在背上鼓起包,直显得两人小驼背似的。
“他们俩自己会穿衣裳,你就别添乱了。”
眼见沉川还要帮人穿,梅寒将他赶到一边儿去,他才老实了。
“小米胳膊上怎么有条疤?”瞧着疤又深又长的,横亘在他藕节似的小臂上。
梅寒摇摇头,“我也不知,先时给小米洗澡就发现了。”
问小米他也像是不清楚大人说什么,就仰着一张小脸笑,沉川又问了问,也没问出个一二三来。
“我一会儿下山办完事,去城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祛疤的膏药卖,买来给小米擦擦。”
今日得下山和杨嫂子去谈谈粪肥的买卖,届时正事了了再进城一趟。
昨日采买了一回,却没买齐全,诸如水瓢、锅铲一类,采买时没想起来,一到用时又找不着。
虽自己锯一截木头也能刨出来,但零零碎碎的费事,不如把这功夫省下来干些其他的。
梅寒熬了一锅白粥,把野菜烫熟来做了一海碗下菜,虽做得简单清淡,但花椒酱油一类调料放得正好,下粥很是可口。
沉川一人就吃了半锅粥,梅寒和两个孩子的饭量加起来都抵不得他。
吃完一抹嘴,他打趣说:“咱家专门吃饭都是一项大开销,你们仨抓紧吃啊,吃这么点别不是省口粮给我吃。”
梅寒便笑话他:“我们仨就是省口粮给你,也不够你塞牙缝的。”
沉川就笑,趁着梅寒收拾碗筷的时候亲了人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出门,去山寨叫上孔方金,二人结伴架了一辆牛车下山。
半道里遇见许大夫的学徒孙小大夫,只见人爬山爬得气喘吁吁的,好似去了半条命,见着二人只摆摆手打了声招呼,说不出囫囵话。
但他也没带什么重物,沉川便言要下山办事,交代他到寨里了先休息一日,或是自个儿在寨子周边挖挖草药,都随他心意。
告了别,本打算去杨屠户家接上杨大嫂一道,不成想才到城门口,就见人在那儿等着了。
“嫂子怎来得这样早?我俩还说去家里接你呢,倒是让嫂子一顿好等。”
杨嫂子笑着摆摆手,“我琢磨着你们多半这时候到,便想着来等一等,免得你们在去家里耽搁时间。果然才到地方就见着你们了,气儿都没喘匀呢。”
二人忙请杨嫂子上车,又把她给妹子家带的东西搬上车放好,这才一扬鞭子,赶着车走了。
去的村子叫大牛村,从城门口到到地方约莫两刻钟的路程,路上杨嫂子说了些大牛村情况。
这大牛村养牲畜的人家多,却是很有些穷困的,地里种不出庄稼来,只得撒些草籽种草来喂牲口。
一年到头能喂出三五头牲口来,但村里喂牲口的多,屠户去他们村收牲口的价钱就不高,单价比别村要低上几文,像整猪行情好的时候也才卖到十一二文,要是行情不好,八文一斤已经算高价了。
满打满算一年能挣十来两银子似乎很好了,但一家人吃的粮食蔬菜都得花钱买,冬日里草料不够吃,得去别村收些米糠秸秆来喂养,精细些的还要喂点粮食。
那还是时运好的时候,若是时运不济,热天病了死了牲口,那便一家子都没了活路。
等牛车驶近了大牛村,沉川就晓得这地儿为何种不出庄稼来了。
无他,大牛村四面山上都是岩石,土层极薄,别说庄稼了,连高大些的树木都没长多少,多是些低矮的灌木丛。
走至近了,能看见块把两块耕地,里头种了草,草长得还算茂盛,草间时不时冒出或大或小的岩石坡来,可见土层当真浅薄。
牛车受杨嫂子指示进了村,村里大多是些低矮的茅草房,极偶尔时候能见着一两间砖瓦房。
杨嫂子妹子家是一半茅草房一半砖瓦房,显然在村里已经算日子过得去的了。
“丽娘?丽娘在家不?”杨嫂子娘家姓吴,姐妹两个一个叫慧娘一个叫丽娘。
吴丽娘不在家,倒是打砖瓦房里出来个二十出头的妇人。杨嫂子低声说这是吴丽娘的妯娌,夫家弟妹。
“大姐来啦?快屋里坐屋里坐。不赶巧了,丽娘不在家呢,才跟刚子去地里割草。”
妇人多是热情,一双眼睛往牛车上看了眼,见着上头有东西,表情更是热切了。
杨嫂子:“弟妹可晓得丽娘什么时候回来,或是在哪块地?我们自去地里找她也是一样的。”
“我让我家小子去给你叫,大姐可赶紧进屋吃茶,孩儿他奶特意叫我来迎大姐哩。”妇人转着眼珠子打量沉川和孔方金,伸手去拉杨嫂子,杨嫂子不着痕迹避了一下。
在外头站着也不好看,杨嫂子就请沉川和孔方金把带来的东西搬下来,却没去砖瓦房那头,径自让人搬去另一头的茅草房外边。
妇人热情不减,又来叫杨嫂子领着沉川孔方金进屋吃茶,一边道人来就好了带什么东西,一边伸手想提东西。
沉川瞧出杨嫂子不大欢喜她,侧身一步挡住了人,不教她把东西提了去。
一回没得逞,妇人脸上笑意已是淡了许多,不走心地客气几句,转头翻了个白眼就回砖瓦房去了,就把人晾在外头,说要让她儿子去地里叫人的也没让。
人回了屋,杨嫂子也翻了个白眼,自个儿从茅草屋窗下拿了两条凳子招呼沉川孔方金坐,这才出了院子上隔壁邻居家问了问。
人才进去没多会儿,邻居家跑出来一个小哥儿,嘴里喊着二婶跑远了,看来是去地里叫人去了。
及至杨嫂子回来,身后跟了年轻夫郎,那夫郎手里提着一壶水端着几个粗碗,倒了热水与三人喝,还劝杨嫂子:
“院儿里风大吹人,大姐好不容易来一回,还是到家里坐,等丽娘回来直接叫她上我那头去。”
“我晓得你地里忙,你自去忙活去,临出门了还让我给拦下,我心里多是过意不去,怎么好意思再去耽搁你?”杨嫂子劝了几回,年轻夫郎才回去,水壶和碗都留在了这处。
人一走,杨嫂子才瞅了砖瓦房那头一眼,低声道:“瞧我妹子家这弟妹,一张嘴客气亲热得很,实际上人来半晌也喝不上她家一碗凉水。”
孔方金好奇地问两人是不是有什么龃龉,杨嫂子没多言,只说回去再跟两人说道,这处实在不是说事情的地儿。
三人坐着等了约莫半刻钟,吴丽娘和她男人就回来了,两人各背着一个大箩筐,箩筐里草满得高出筐沿一二尺。
两口子在院外就高兴地笑起来,等放下箩筐,赶忙开门请几人进屋去,又忙叨着找粗茶叶,没找着,杨嫂子叫人别忙活了,丽娘也不听,只叫几人坐着,自去她弟妹那头讨些茶叶。
一进屋去便听得她弟妹大着声音说了什么,听不真切,只知语气极差,多半是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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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觉3000字还是太少了,都写不了啥剧情[狗头]
昨晚抽空看了后台,我终于苟上了毒榜[捂脸偷看]我要开始发力了脑婆们[墨镜]
日3启动[墨镜]
收藏涨涨涨涨涨[合十]
如果毒榜能涨30收,信女愿意掉三十斤肉[合十][合十]
第36章 种地
不怪乎杨嫂子去一回妹子家就大包小包地带东西, 两姐妹各自成了家关系也没见生分,她男人也还不错,几人一提出要买粪的事儿, 两口子都说既是杨嫂子介绍来的, 就不消收钱了。
沉川自然不答应, 只道一辆车粪的话也就厚着脸皮向人讨了,但寨里要得多,且还是长期要粪,若对方不收钱他们也不好意思要。
最后定下十一文一车粪, 又和吴丽娘夫妻俩走了十来户人品不错的人家,每家都以这个价定了粪,要人送到山寨去。
有个别人家心里没底, 疑心山寨路远, 恐怕一个来回要花去大半日,那这价格就不划算了。
沉川就让孔方金先带人走一趟山寨,巧的是若不绕路去城里, 从大牛村到山寨要近便很多, 来回用不了一个时辰。
要是把牛车赶快些, 除却上粪下粪的时间不算,一日能送将近六趟,那就是七十多个铜板,一月下来能攒二两多银子, 可是好大一笔进项哩!
是以几家人都愿意干, 回去喂了牲口就招呼家里人干起来了。
事情谈得顺利, 唯独几人从吴丽娘家出来时,撞见她弟妹家的小子在窗下玩,一见着人出来就蹿回屋去。
走到院门口, 她弟妹端着一盆脏水出来,一下往几人脚边泼,溅了几人一裤腿的泥水不说,泼完还不走心地告歉说没见着几人杵在她家院里。
“这人可真讨人嫌,那么大几个人她还说没见着。”
梅寒觉着沉川吃了气,心里很是不快,饶是没亲自跟人相处过也厌了人,对人没甚好印象。
“听杨嫂子说她妹子家这弟妹确实讨人嫌,还爱占人便宜得很,眼皮子短浅。”
沉川跟梅寒说着话,手上没停,安装着刚买来的床。
他原本是没想买床的,预备自己琢磨着搞两张,结果进城买日用时进了家木匠铺子,瞧见一张大床才两百多铜子,且木料结实做工也细致,就忍不住买了两张。
不止如此,他又买了衣柜、箱奁、锅架、书架一类的大件家具,还每一样都买双份的,直把梅寒给他应急用的三两银子花了个干净,领着铺里送货的小儿回山寨时就心虚起来,怕钱花多了惹梅寒责怪他。
梅寒倒是没生气,只有几分心梗,暗暗决定下回给他钱要少给些,或者采买时跟人一块儿去,否则这人一花起钱来没数得很。
就说那书架吧,瞧着好看却极不实用,家里一没书册二没读书人的,买来多是放着吃灰,还一买就是俩……
他想着沉川恐怕是对钱没什么概念,只瞧着好看家里又没有,禁不住店家的花言巧语,就被人捧着买了这许多。
书架衣柜这些好装车,床却是大得过分了,拆做几部分才装上车,回屋一卸下来沉川就安装起来。
阿简和小米去寨里玩了,家里就他们俩人,梅寒搬来木桩,坐在沉川边上拾捡芥菜——也是沉川买来的。
好大的四捆,直买光了两个菜农的芥菜,说是一半做成酸菜一半做成冲菜,等两人成亲办酒的时候,冲菜拿来炒肉,酸菜拿来做酸汤,或去山里摸几条鱼来做成酸菜鱼。
怕酸菜做不成,还到人家铺子里买了两大竹筒的酸本来做引子。
这才二月初一,还有八天才成亲,就惦记着成亲要做些什么菜式了。
梅寒也是惯着他,当真陪他做这样做那样的,边做边还替沉川打抱不平。
“那人这般不好相与,我听你说杨嫂子妹子性儿好,恐怕在家里吃了不少亏,上她那头讨些粗茶还要受白眼。”
沉川:“可不是?你是没听杨嫂子说,她妹子夫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丽娘夫妻俩没孩子,早先却是有过一胎的,只不过日子过得苦,又受公婆和妯娌磋磨,孩子没保住。
杨嫂子是直爽性子,妹子吃了亏,她就要上门讨说法,可吴丽娘却是软和性子,只想着息事宁人,好说歹说拦住了杨嫂子。
杨嫂子心疼自己妹子,怕妹子身子不好时再受欺,就收拾了包袱住到妹子家去伺候人小月子。
那也不是白吃白喝,猪肉、糕点、布匹一类都带去了不少,生怕自己妹子过得差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沉川瞧着梅寒啧啧摇头,“才在她家住了几日,她那恶婆婆遭她弟妹两口子拱火,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就站院子里指着杨嫂子骂:‘给老娘滚出去,别住老娘房子,这房子你吴丽娘是出一块砖还是一片瓦了?都给老娘滚!’”
梅寒觉着沉川学得滑稽,又止不住有些生气,“这老太太真不讲理!先时你们去了那般长时间,也不见她出来见客,当真不尊敬人!”
不会骂人,梅寒直把自个儿气得不行。
“可不是嘛,老太婆和那死老头就偏心小儿子家,为着杨嫂子挨了骂,吴丽娘心寒,说什么都要分家,那老两口子别说家财牲口了,一片瓦都不分给她们。”
还是向杨嫂子家借了几两银子才修了个茅草房,又买了几头小猪来喂养,实实在在苦了几年,又担心因借了她们这么多钱让杨嫂子在家里不好过,铆足了劲儿攒银子把钱还了杨嫂子。
是以即便杨屠户收整猪时总先紧着他们家来,他们家日子也过得紧吧,现在也没好起来。
梅寒气得心梗,沉川五花八门地骂了那一家子一通,又说她那公婆和小叔子家甭想赚到寨里一个铜子儿一类,他才没那么生气了。
等到下午些时候,吴丽娘夫妻俩和另几家人架着牛车送粪到山寨,梅寒远远瞧了瞧不知谁是谁,沉川就拉着他过去,顺道叫上邵元孔方金来给人认识。
往后再拉粪上山寨来,若是沉川不在,可去找邵元和孔方金结钱,寨里的钱大部分放在了他俩那儿。
大牛村众人很有干劲,晓得是走了吴丽娘娘家关系才教他们把粪卖了好价,又是挑选过品性好的人家,是以前后几车粪都实在,没有以次充好的。
已开垦的四十多亩地是分好了的,一家分得一亩多,这厢有了粪,各家皆火热起来。
傍晚寨里下了工,大伙儿都不忙着开饭了,各上自家地里鼓捣,或是敲敲泥块或是捡捡石头,恨不得马上就把庄稼种下去才好。
第二日一大早,寨里还没活动起来呢,大牛村人已经赶着送来好几车粪了。
有些是天不亮就叫家里起来挖的,有些是昨儿夜里回去就挖好装好的,都想节省些时间,等今儿能多送几趟粪,就能多挣些钱。
好几车粪分到各家地里去,沉川就把催化好的种籽扛到寨里去,一一说了几样种籽,让各家自个儿决定种些什么。
众人一听能种北边种惯了的麦子,另还有从没听过只知是南边种籽的作物,与家里商量了,大多决定还是种麦子,但也另领了些土豆籽回去,到底还是没把握。
最后麦种都分完了,催化的土豆籽就分出去一袋,沉川也不急,又扛回家去放着。
四十亩地种不完这许多粮种,等种完这批,第二批地开出来了,要是哪家想改主意种土豆的,自拿了其他种籽去他那儿换也是一样的。
分好种籽又说了几遍土豆该如何种,寨里就分开来,汉子还是盖房垦地;妇人夫郎不上山找山货野菜了,扛了锄头到自家地里忙活去。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就留在寨里看着小娃娃,准备巳时左右开始做午食。没到巳时也闲不住,领着几个小儿到地边瞧瞧看看,越看心里越欢喜踏实。
沉川也没闲着,领着孙小大夫继续找蛇洞,得在天暖和之前把寨子和寨子四周清理几个来回。
干了一个时辰,遇着两个大蛇窝,直教孙小大夫忙不过来,沉川就暂时停了,转而回家寻梅寒,家里却没人,想了想到自家地里,就找到了。
“不是说不忙地里,等我回来再干吗?怎么还悄没声儿上地里来了?”
沉川出门时才叮嘱过人,人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跑地里来了。
梅寒已出了一身薄汗,听见声儿直起身子来歇口气。
“本也想等你回来的,但一瞧青哥儿他们热火朝天的,我就有些坐不住,左右家里没什么活计了,索性到地里干会儿。”
农户人家不说妇人夫郎,就算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农忙时候也要跟着家里下地。
沉川也是十岁出头就下地了,还因下地早、干重活儿,落下一身劳伤病,就连上学坐久了也腰疼得厉害,还是后头有了异能,身体素质强化了,这毛病才好起来。
因此虽妇人夫郎常见下地,他还是私心不想让梅寒多干;再说又是泥又是粪的,他也不想让梅寒沾,只觉人干干净净的才好。
沉川接过锄头来挖地,只让梅寒往他挖的窝里丢土豆籽,一个窝丢两颗籽便够够的了。
这活计轻省,别说梅寒了,便是小米和阿简两个小娃娃来也干得。
等播完种还要放粪,梅寒想帮忙,教沉川制止了,“我饿得不行了,快回家给我做两个好吃的,我等着吃午饭呢。”
说罢在人嘴上啄了一口,拍拍人后腰撵人回家去。
梅寒自知道他心思,仍想留下来帮忙,他就一个劲儿地喊饿,一口一个好夫郎的,好说歹说才把梅寒哄回家去。
梅寒晓得他未必是真饿了,但也说不清自己是心疼人或是惯着人如何,回家就烧了一块腊肉,洗干净了又大手笔地切一海碗来炒。
另还在屋后关鸡鸭那儿捡到两个鸡蛋一个鸭蛋,一并打了调散,一气儿全做了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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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做法涨收,张张涨涨涨[合十][合十][合十]
第37章 玩闹
一上午大牛村送了三趟粪到寨里, 三十多车分到各家地里就没多少,一家能种上半亩地的样子。
沉川干活儿快,三两下抬着粪丢完, 再拿锄头掏泥盖好, 就扛着锄头撮箕走了。他干得粗糙随意, 虽只一人,倒是比其他家干活精细的妇人夫郎先收工。
到寨里吃水的下游时停下,将锄头和撮箕都扔到水里泡着。
这用了一上午,锄把儿和撮箕上的泥垢粪垢敷了好厚一层, 这时洗是很难洗干净的,等污垢泡发软了,扯两把枯草刷一刷就好。
沉川洗刷了手脚回家, 隔着两三丈远呢, 就闻到鸡蛋香,还以为是哪家孩子掏了鸟蛋野鸡蛋吃,走近了才发现是自家飘出来的香味。
进了屋, 就见着梅寒在炸蛋, 打散的蛋液已经倒进热油里, 一面蛋液还没成型,被鼓起来的蛋泡儿挤着。
翻过来一瞧,另一面已经炸得金黄发橙,散发着浓郁诱人的焦香味。
沉川当即馋得咽了咽唾沫, “我老远就闻着香味儿了, 哪儿来的鸡蛋啊?”
“后头那些鸡鸭下的, 两个鸡蛋一个鸭蛋呢,家里还有几朵菌子,拿来炒蛋正好。”梅寒见着沉川的馋样儿就有些好笑。
“竟然还能下蛋, 我还当是些老鸡老鸭不肯下蛋了人家才舍得捉来卖了。”
也确实是老鸡老鸭,鸡鸭各卖了十只呢,才捡着三个蛋,再接着喂下去只怕卖蛋钱还不够养鸡养鸭破费的,不划算。
“改天下山我们也买几只鸡鸭来喂,专门下蛋吃,馋肉了就揪一只不爱下蛋的宰了吃。”
沉川畅想完,端了调蛋液的碗递给梅寒,又巴巴道:“还有些,别浪费了。”
梅寒笑看他一眼,拿筷子夹了炸好的蛋来擦碗里的蛋液,擦完把碗展示给他看,“擦干净了吧?”
沉川满意点头,肚子打雷似的咕噜噜叫,已是馋得不行了。
他这副馋样又好笑又教人心疼的,梅寒就夹了一小块蛋给他解馋,吩咐他:“我腊肉还没炒,你快去叫阿简和小米回来吃饭。”省得他干看着吃不着,多煎熬。
沉川情不自禁亲了梅寒一口,这才出门去喊人。
梅寒本意是让他去寨里喊,他却站在屋外,放开了嗓子喊两人名字,声音之大恨不得贯穿了整个寨子,林边的鸟雀都教他惊飞不少。
几嗓子下去,就听见两个小孩奶声奶气回了声,捣腾着两条小短腿从寨里往家跑。
“小川叔……唔!”
两人见着门口的沉川,先还兴冲冲跑来,等到近了,一下后退几步,鼻子眉毛夸张地皱了起来。
“小川叔好凑凑!”
“臭?”沉川抬胳膊深嗅一气,果然闻到若隐若现的粪臭味。
他闻久了都习惯了,不特意去闻还真闻不到,倒是小孩鼻子灵,捂着口鼻离他老远。
沉川不觉尴尬,反而起了坏心,作势朝两个小孩扑去,“臭哭你们!”
两个小孩嗷一嗓子跑起来,又兴奋又害怕地四处逃蹿;沉川追两步停两步追两步停两步的,一会儿追这个一会儿追那个,直追得人又笑又叫的。
梅寒早听见屋外的笑闹声,炒完菜撤了柴火才探出头去叫一大两小:“别玩了,来吃饭了。”
听见声音,两个小萝卜头赶忙掉头,边叫救命边朝梅寒跑去,直跑到他后头躲着。
沉川就粗着声音去扑梅寒,“抓不到你们,我就把你们小梅叔抓了!”
他一下抱起梅寒,掳了人就往屋外跑。
两个小的嗷嗷叫着转头来追沉川,连声朝对方喊“快救小梅叔”“快救阿舅”,激动得不得了,两张小脸都红彤彤的。
一家子疯玩一阵,乐得肚子都笑痛了才停下来,揉着发酸的脸颊进屋吃饭。
跑了一场,两个小孩胃口大开,一个比一个刨饭猛,教人专是看着就觉得饭香。
梅寒手艺也确实很不错,不管是木耳炒蛋、野葱炒腊肉,还是简单的清炒野菜、油汤漂菘菜,哪一样都下饭得很。
沉川直吃得连连赞好,三两口下去半碗饭,自己忙叨着还能抽空给另三人夹菜夹肉,一个劲儿叫人多吃。
一家四口里就梅寒吃饭还稍文静些,不像他们饿了三两天似的,但也吃得香,比平日多添了小半碗饭。
午食过香,吃得人打饱嗝儿,吃罢饭沉川和梅寒带着两个小孩溜达了几圈消食,这才让人去午睡会儿。
他俩不似小孩儿觉多,也没得午睡的习惯,便没休。
趁着孙小大夫也消食困,沉川砍竹子来扎栅栏,给家里围出个前后相通的小院儿来。
栅栏扎好了又去溪里洗了锄头撮箕回来,在后院选了个地儿开始挖坑,预备挖个茅厕。
寨子那边有茅厕,家里还没有,平时上厕所都得往那边去,白天倒还好,夜里实在不便,碰上两个小的起夜就更不方便了,来回一趟瞌睡虫都跑光了。
且寨子那头就是普通农家茅厕,沉川打小就用,自晓得又脏又臭,眼下着天气还好,臭味没那般凶猛,等再过几个月……啧啧,那光景专是想想都吓人。
所以沉川想琢磨个水冲式厕所出来。
他记得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学过这厕所的工作原理,当时可谓学得很是出神入化了,只可惜过了七八年,早忘了大半。
好在不是让他发明个史无前例的厕所,多试试还是有希望搞出来的。
梅寒晓得沉川要挖厕所,说要帮忙沉川又不让,就搬了木桩拿了针线布匹到他不远处去陪着他,顺道做做衣裳,时不时应他两声,免得他一个人无聊。
沉川挖的茅坑占地大费功夫,所以孙小大夫找来时没挖多深,就两寸多的模样,便搁了锄头撮箕先干正事儿去,等稍晚些有空了再来挖。
大牛村人家午间又送了一回粪来,恐怕忙着送粪,午食都没怎么吃。
地里又有了粪,沉川出门没多久,梅寒在家里坐不住,又扛了锄头去地里。
哪成想他才挖了没几个窝,被人从后头拍了拍肩膀,一回头就瞧见沉川凑得极近的大脸,吓得心里一紧。
“怎么回来了?孙小大夫那儿干完了?”梅寒捂着心口,心有余悸地瞅着沉川。
沉川不吃他转移矛盾这一套,目光凛凛地看着他,“又悄摸上地里来。”
梅寒心虚地狡辩几句,沉川便言自个儿实在没得衣裳穿了,“瞧我这身衣裳补丁摞补丁的,你舍得我穿出去教人笑话?”
硬要缠人回家去给他做衣裳,人说晚些时候再给他做也不同意。
梅寒向来是缠不过他的,没法儿,只得先回家了。
午睡的两个小娃自己起床来,穿好衣裳就去寨里玩了,梅寒一人在家有些无聊。
想到寨里妇人夫郎都在地里忙活,兰哥儿有身子,一人在家应当也没趣,梅寒就带着针线篮子寻人作伴去了。
却说沉川这头,他捉了梅寒一次,回去跟孙小大夫找了一窝蛇,趁人取胆的时候掉头,准备再去地里吓人一吓。
结果打兰哥儿家门口路过,正瞧见人在里边儿坐着呢。
梅寒自也瞧见他了,一思量就晓得他为何出现在这处了,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他一眼。
沉川没进屋去,在外头远远跟人打了场眉眼官司,捉人没得逞,乐着扭头回去了。
山里人忙活,一晃几日过去,原先满是灌木杂草的山脚下不止恳出了荒地,还都播下种去。
打眼瞧去一片耕作过的模样,虽不见庄稼苗,但只看着就叫人生出欢喜来,心里洋溢着一片希望。
沉川也忙活着,播完土豆籽后抽空挖好了茅坑,挖出来的泥没浪费,都用撮箕装了倒在自家院外,连着恳了几个傍晚,就在院外开出一小片菜园来。
先时买的菜籽就播在菜园里。
二月间正是番茄辣椒与茄子育苗的好时候,先前催化土豆籽时变异出来的番茄籽辣椒籽,梅寒都细心给他收着,这下预备育苗了就找了出来。
沉川早便馋这些了,起了个大早,按之前跟梅寒说的法子育了苗,又挖了好多粪来肥地,可尽心尽力得很,不像种土豆时那般粗糙。
值得一提的是其他家领了土豆籽回去却一直犹豫,等到播完麦子了心里仍没底,就很不像沉川说的那样随意播,反费心费力如沉川育辣椒苗般给土豆籽育苗。
都是种庄稼的老把式,给土豆侍弄得可好,梅寒都说等到收成时候说不得其他家土豆产量就盖过了他们家去。
沉川就言越多越好,他还担心自家地里产的不够他一人吃的。
弄完这些,周二爷那处窑也建好了,整个窑一个挨着一个呈阶梯式上升,人手不够所以规模暂时没往大了做,整体一丈宽、四丈长,一窑最多烧制三百个碗碟。
但除了周二爷,其他几个都是还算门外汉,一窑出不了这么多,往好了打算一百五十个也顶天了。
还有四日就是二月初九,为着自己的喜酒,沉川直接请周二爷往多了做,到时一家买些回去,剩下的留作寨里公用,哪家办酒宴客都可借去用,公用碗碟的钱就走寨子的账划给周二爷几人。
周二爷无有不应,带着几个年轻汉子热火朝天干起来,言说一定教沉川梅寒的喜酒用上崭新崭新的碗碟。
沉川心热,一得空就要拉着梅寒去看周二爷他们,很是等不及想成婚了。
第38章 成亲
寨里第一窑碗碟整整烧了三个日夜, 初八早晨撤了火,得等夜里或初九早上冷却了才能出窑。
周二爷这么大年纪了,沉川再是心急, 也没法让人今晚熬大夜出窑, 只得等明天早上了。
好在因喜日将近, 今日虽不与孙小大夫进山,但要忙活的事情还多得很。
早几日沉川和梅寒就一起去寨里,请了妇人夫郎于今明两日来帮忙准备,明儿办酒请了全寨一百多号人, 一桌八人就得准备十五六桌的菜,人手不够可做不出来。
是以今日辰时初,帮忙的妇人夫郎就到了家里, 吃早食时, 沉川梅寒定下明日要做哪些菜,又给一人包了一百二十文的红包。
这是各村里请人帮忙的规矩,办事的人家得给来帮忙的封红包, 那年有多少个月就要给人封月数个、十、百倍的红包, 是为月月红。
今年十二个月, 闰年时十三个月,分别要包十二、十三文,一百二十、一百三十文……家里条件差些就包十二三文,条件好能包一两多、十两多, 昨儿夜里沉川二人就商量好了, 折个中包一百二十文。
吃完早食妇人夫郎们先收拾着把碗筷洗了, 分了工,剥蒜、刮生姜、捡菌子、洗切砍剁……这些准备工作便是正酒前一日要做的,每一样都得备上一二十斤才够。
寨里汉子照常上工, 只孔方金来帮忙,邵元原也想来,但他这个“账房先生”脱不开身。
沉川和孔方金把先时买来的二十只鸡鸭宰了,褪毛、烧毛桩子这些活儿腾不出空儿来干,都交给了帮忙的人,他俩架着牛车补买东西去了。
先前沉川与梅寒买过一回,他自个儿也买过一回,本以为东西该买齐全了,谁知到忙起来才发觉家伙什还有差的。
洗菜装菜的木盆要十来个,蒸饭的甑子、席上要吃的酒、答谢帮忙人的帕子……
尤其是摆酒用的桌凳,因家里有个大木桩桌子和几个小木桩凳子,平日里没察觉缺,沉川和梅寒一忙起来就忘了这茬,还是妇人夫郎切菜时没地方放砧板,一提才想起来要买。
差点就要教人站着蹲着吃席了。
桌凳这些大件且数目多的物件,和碗碟一般走寨里的账,算作寨里的公物,往后其他家办酒就不消另花钱去买。
沉川和孔方金买了满满两牛车家什,回到寨里卸下东西,又叫上柱子和之前剖野猪的几个汉子,赶着牛车去了大牛村。
前几日吴丽娘家送粪上山时,沉川问了她家有成猪,就订下一只来办酒,猪不好赶来山寨,于是约定了初八这日带人上门去宰猪,宰好剖好了再拉回山寨。
沉川那面忙得脚打后脑勺,梅寒这面也不轻松,一会儿给婶子找酱醋,一会儿帮阿叔寻干货,好不容易坐下了,还要给这个削皮给那个去籽,也忙得脚不沾地。
忙虽忙,两人心里都高兴欢喜得很,脸上的笑就没消下去过。
忙了一日,席上要用的菜才备好了十之八九,剩下的得明日现做。
吃罢晚饭,沉川和梅寒就要分开了,他倒仍在家里,梅寒却是带上喜服去了菊婶也就是峰子娘那儿。
虽两人早住在一处了,正酒还是往正式着来,明儿沉川带人来接亲,把梅寒娶回去。
菊婶家就她跟峰子两人,峰子去和阿耿住一晚,菊婶住峰子那屋,她那屋腾出来给梅寒住。
梅寒在菊婶家洗漱了,歇下时还不怎么睡得着,既记着离家时沉川望着他露出的那个有些傻气的笑,又憧憬着明日与人成婚的光景,直到睡着了嘴角还微微上扬着。
沉川更是夸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明日就要成亲了他就忍不住龇着牙乐,恨不得一眨眼就天亮了才好。
他亢奋得一夜没睡,翌日天将将看得见了,就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去找周二爷开窑,唯恐这儿出了岔子。
路过峰子家时下意识望了几眼,但忍住了没进门去也没久呆,快着步子去周二爷家。
周二爷这几日累坏了,睡得正香还没醒呢,只睡着睡着,梦里头忽然听着哒哒哒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他边上走来走去,没一会儿就醒了。
打屋里开窗一看,正见着沉川龇牙笑,“周二爷醒这么早啊?我还说让你多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开窑呢。”
周二爷晓得他心急,也不戳穿他,乐呵呵蹬上鞋子出门,预备去叫上几个新弟子学开窑去。
第一窑烧的一百五十来个碗碟都是陶质的,看着摸着有些粗糙,不如瓷碗碟细腻,其中烧碎烧坏了十来个,还有三四十个是周二爷让人练手做出来的,不大圆润,有些奇形怪状,放市里没人会买,但农家日用也还用得,便都没扔。
沉川和几个打着哈欠的年轻汉子把碗碟搬出来,接着都搬到家里去,等妇人夫郎来帮忙了要先过两道水才能用。冷却了一夜,摸着还微微有些烫手呢。
等碗碟搬到家里,沉川还想忙活,教来帮忙的婶子阿叔们拦了,“大当家的快别忙了,赶紧换新郎官衣裳去,哪有让新郎官忙里忙外的?”
沉川就咧着嘴进屋换喜服去了。
那身喜服正合身,衬人得很,他一出屋来,妇人夫郎们纷纷围着他热闹,“这新郎官可真俊呐,一会儿到那头接亲,新夫郎指定爱,都舍不得让人堵门的!”
连小米阿简也围着他说好看。
沉川被围着夸了一通,直笑得见牙不见眼,半边梨涡也一直挂在脸上,久久不散的。
今儿要摆两顿酒,午间在菊婶家那边摆,是梅寒的出嫁酒;榜晚些时候在这头摆,便是沉川的娶夫郎酒。
杨屠户夫妇和吴丽娘夫妇来得不早不晚,到这头找沉川道贺时得知还要这般摆酒,忙高兴地去了梅寒那头。
等接亲吉时到了,一身大红喜服的沉川打这头出门,在寨里年轻汉子的簇拥下热热闹闹到了梅寒门外。
梅寒也换上了和沉川同款的喜服,菊婶和另几个婶子阿叔给他开了面,施了淡淡一层脂粉,本就不俗的面貌更昳丽起来,与眉眼间的喜意一道,显得人更灵动起来。
他满脸笑意地坐在床上,听着沉川和一帮汉子来接亲,有几个姑娘哥儿堵着门,拿话问沉川。
“梅哥儿叫我们问问大当家的,以后家里谁当家,谁说了算?”
沉川自是晓得这话肯定不是梅寒让问的,仍声音响亮、掷地有声地答了:“自然是我夫郎当家,我夫郎说了算,我挣的钱都给我夫郎管着,我不让梅寒吃一丁点苦!”
他这般爽快,门里门外的人都哈哈笑起来,外头哄笑喊:“大当家的什么都听嫂夫郎的,快请嫂夫郎答应了吧!”
里边儿就响起一声声询问,问梅寒沉川答得他满不满意,答不答应做沉川夫郎。
几番问答笑闹后,房门终是给叩开来,姑娘哥儿一让开,一帮汉子就推着挤着沉川进了屋去。
沉川笑容满面地到梅寒跟前来,还没看够人呢,就在一声声起哄里背对着人蹲下来。
梅寒笑盈盈伏到沉川宽厚结实的后背上,一下让他背了起来。
一对新人到了堂屋里,院里的孔方金和邵元就点着两挂鞭炮,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和着满屋满院的人笑声,热闹喜庆极了。
峰子家堂屋里摆起五张桌儿,一桌能坐八人。
待人坐上桌了,上菜的几个年轻汉子吆喝一声,外头临时搭来做厨房的棚子里,妇人夫郎早准备妥当了,一群分装了凉菜端给上菜的人,让先上了凉菜;一群给掌勺的王阿叔打下手,王阿叔要什么给递什么。
火烧得旺,菜炒得快,桌上的人才吃了几筷子凉菜,就闻见浓郁的炒菜香,闻着香味儿了菜就上了桌,正热乎着。
蒸菜也没落下,夹杂在上凉菜炒菜的间隙里一道道上桌。
新郎官和新夫郎各端着一碗酒,穿梭在桌间给各桌人敬酒。
沉川酒量好,一碗一碗地干,梅寒没怎么吃过酒,怕喝猛了醉得不省人事,就小口小口抿。
趁人不注意,沉川凑近了问梅寒:“早晨吃过东西没有?喝不了就碰碰嘴皮子,不用真喝。”
“吃过,不碍事。”梅寒轻摇了摇头。
“喝多了难受,还是少喝……”
“新郎官怎么还躲酒呢!”
沉川话没说完,就教近处的杨屠户打断了。
杨屠户站起身来,给沉川把酒满上,“来来来,咱哥俩碰一个!”
沉川与人一碰酒碗,仰头干了,“老哥和嫂子大老远来,一定吃好喝好啊!”
这头干了一碗,孔方金邵元那头又带头起哄,言要两位新人喝交杯酒。沉川笑骂人两句,与人碰了几碗才罢休。
热热闹闹敬了五桌酒,桌上人吃完,没霸着桌子,起身去院外谈天吹地去;上菜的几个汉子快着手脚撤了碗碟,擦干净桌子摆上新的酒水,第二轮酒便开始了。
沉川和梅寒一连敬了三轮酒,第三轮一完,屋外又响起噼啪的鞭炮声,沉川矮身背了梅寒,这才正儿八经往家走。
到家后两人进了屋, 闹哄哄的声音小了,耳边一下清净许多。
帮忙的人给新婚夫夫送了些吃食和醒酒汤,接着热火朝天忙叨起来。
稍晚间还有一顿酒, 吉时一到, 又是一挂鞭炮响, 热闹着开了席。
这回沉川特意嘱咐了声,让梅寒以茶代酒,与人的情意和敬意到了也无人怪罪,左右还有他敬酒。
众人起哄灌沉川酒, 玩笑说要让他醉得不省人事入不成洞房,但也只嘴上说说,都有分寸着, 敬一桌只让他喝小半碗酒, 时不时又拉着他吃几口饭菜。
又是三轮酒足饭饱,天有些晚了,吃席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寨里到城里路不很远, 但天晚不大安全, 杨屠户夫妇不好赶夜路, 沉川梅寒意欲将人安顿在寨里过夜,两人却是摆摆手告了别,和吴丽娘夫妻俩去大牛村了。
大牛村离寨子近,四人还有伴儿, 到自家妹子妹夫家歇一晚正正好。
吃席的人走光了, 妇人夫郎还留着帮忙, 趁天没黑完把锅碗瓢盆洗了,再把没用完的菜都收捡好,桌凳这些等明日再安顿。
收了尾要走时, 沉川和梅寒从屋里出来,拿着临时封的红包递给人,“这两日辛苦婶子阿叔们了,明日一定记得到家里来吃饭。”
众人推辞不要,两人就硬往他们手里塞,“今儿一下办了两台酒,本也该封两个红包的,先时没考虑到这茬,教婶子阿叔们吃了好大的累。
“多亏了婶子阿叔们,我俩的喜事才没出纰漏,圆圆满满办下来了。要是一直没想起来也便罢了,这都晓得了却装不晓得,我俩如何过意得去?”
便是一个村的两家人,女家哥儿家早晨办出嫁酒,男家昏时办娶亲酒,两家人请帮忙的乡亲也得错开了来,否则这般短的两日里准备两桩酒,又忙不过来又累人得很,不比下两天地轻松。
夫夫俩好一番真心相劝,妇人夫郎才收了红包,结着伴儿回了寨里。这两日确是累得够呛,回去了都没力气干别的,洗漱完就歇了。
送走了帮忙的人,没见着小米和阿简,沉川和梅寒便去他们屋瞧了眼,就见两个小的早不知什么时候跑床上去了,睡得四仰八叉的。
想来跟着疯跑疯玩一日也累了,呼吸沉沉的,方才劝红包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将人吵醒。
人没丢,两小只掖掖被子,夫夫俩洗漱一番,拴了门也回屋去了。
一身喜服很繁重,穿一日有些累人,梅寒欲脱了衣裳喘口气儿,教沉川制止了。
“我都没好好得你看一场,做什么要脱?给我瞧瞧。”
说罢把人脱了一半的外裳穿了回去。今日成亲,两人很没得彼此看。
梅寒由着他来,只一双狭长的、原有些冷淡的眼盛满笑意,笑盈盈望着沉川。早上施在脸上的脂粉已经洗了,但他眼里浓浓的情意喜欢,比那层浅淡的脂粉还为他增色。
沉川教他看得心动不已,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突然热切地吻他的唇,纠缠他的舌,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热烈的湿吻。
梅寒被吻得情/动,张着口承受那力道,蓦然被放开时,还迷蒙着眼望沉川,有些回不过神来。
沉川喉结滚了滚,噙了梅寒唇边的津液,抵着他的额头哑声道:“等一下,还没饮合卺酒……”
“嗯。”
人点头应了,沉川打横抱起人来,将之安置到桌边矮凳上,却没倒酒,反而走到一边儿去,开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来。
“在找什么?”梅寒迷蒙间回过神,家里零碎东西都是他收起来的,预备起身去给人找,手刚搭到桌上,沉川就直起身来。
一转过身来,手里握着两支成人手腕粗细的大红喜烛,并两个小巧精致的酒杯。
他两步走到桌边,在油灯上将喜烛点着,随后毫不留情吹灭了油灯。
接着开了一小坛子酒,往酒杯里各倒了半杯,梅寒浅笑着看他动作,“何时买的杯子?还不曾让我望见。”
沉川凑过去咬咬他嘴巴,压着声儿有些暧昧地说:“昨儿下山背着你偷买的。”
“交杯酒交杯酒,没有杯子怎么行?难不成用碗啊?我俩又不是拜把子。”
那双桃花眼亮亮的,梅寒没言,只情不自禁倾身,在他那个深刻的梨涡上落下一吻。
他总觉着沉川爱说话,不止是那张嘴,他的眼睛、他单个儿的梨涡,每次打眼一瞧,就算他嘴里没出声,都让人觉着他在叭叭说着些什么,教梅寒一看心里就有些发酥,喜欢得紧。
沉川得了香喷喷一个吻,更高兴起来,牵了梅寒的手来端酒杯,等不及要与人饮合卺酒了。
喜烛暖黄色的光里,一对穿着大红喜服的新人相对而坐,衣袖重迭相交,宛如一对恩爱忠贞的黑颈天鹅,正亲密缠绵着。
饮罢合卺酒,沉川一把抱起梅寒来,急躁地将人压到床上亲吻,边啃吃着人嘴唇,边伸手到床边的柜子里,三两下摸出一瓶润滑的脂膏来——多半是和酒杯一道买了藏在屋里的。
梅寒侧目瞧了一眼,不晓得那是什么,也不曾通过人事,只隐约知道大概是要做些什么事情的,不免紧张地攀着沉川肩背。
先时不让人脱喜服的是沉川,现在亲手把人剥了个干净的也是沉川。
沉川只顾着把梅寒从喜服离剥出来,但他身上的喜服不知不觉间也教梅寒褪下,露出他精壮结实的一身腱子肉来。
两人裸裎而对,沉川喜欢地去亲梅寒肌肤,梅寒却是耳热,不好意思看他身子,别了别眼,瞧见两支亮堂堂的喜烛还亮堂着,跳跃着一对小火苗。
“等一下……吹灯……”
沉川置若罔闻,高挺的鼻梁又重又狠地拱着他的脖颈,一路嗅吻上去,直来到他耳边,声音喑哑:“宝宝……饿不饿?”
梅寒耳朵动了动,有些痒。
沉川平日很少叫他,叫也是连名带姓地叫,只那调子爱转弯,嗓音听起来有几分亲昵缠绵,才教人觉着亲密不生分。
唯独干些梅寒不好意思诉之于口的事情时,极爱用婉转的调儿来,喑哑着嗓儿怪是狎昵地唤梅寒一个难言的昵称,直唤得梅寒羞耻难为情极了。
可难为情是一回事,梅寒很是喜欢沉川这样唤他,每每听见这般爱称,总教他觉得沉川爱极了他。
眼下教人呢喃着唤了几声,便昏头昏脑点了头。
沉川得逞地暗笑了两声,又喜爱地亲着梅寒,蓦地直起身来喂他吃了几根鲜笋。鲜笋多少是有些素了,不饱腹,又煮了烫呼呼的鸡蛋喂梅寒;喂得急了,教梅寒噎住,两人捣弄了半个多时辰才好。
吃完一个鸡蛋,沉川嫌梅寒吃得太少不长肉,又喂他吃了几个,直吃得梅寒嘴撑肚鼓,央沉川下回再吃。
沉川不应,红烛燃了多久就喂了多久,及至五更天时才罢休。
这深山里最后的动静停了,枝丫上备受其扰的鸟雀终于得眠。
梅寒受了累,睡得沉,不似往日那般醒得早,天光大亮了仍沉沉睡着。
直到睡梦中听见些窸窸窣窣的响声才醒了来。
房里不见沉川身影,倒是听得堂屋里有人刻意压低了嗓子说话,时不时传来柴火哔啵声。
今儿还要请帮忙的人吃饭,梅寒便没赖觉,撑着疲乏的身子起来,穿了衣裳开门出来。
堂屋里,阿简和小米挨着坐在桌边,嘀嘀咕咕说着小话;灶台上已经在蒸饭,柴火烧得正旺。
两个小孩见着他,惊喜地睁大眼睛。
“你们小川叔呢?”梅寒问。
话音刚落,问的人就打外头回来了,“什么小川叔?我可是封了改口费的,现在得叫我爹叫我舅爹呢。”
沉川端着洗衣的木盆,木盆里装着两件大红喜服,正是两人昨日穿的,昨晚教两人糟蹋得好腌臜。
饶是起床时没见着喜服就有了猜想,梅寒还是有些没眼看,一看就要想起昨夜两人有多荒唐。
好在小米和阿简打断了他思绪,从兜里掏出两个红包来,狡黠地挡着鼻子嘴巴,只露出灵动的眼睛。那瞧着鼓鼓的,怕是各装了一两银子。
小米脆生生喊了沉川爹,又笑眯着两双月牙眼喊梅寒阿爹;阿简话少还腼腆,先是仰头看梅寒,见梅寒面带笑意地点了头,才开口喊沉川舅爹,先时沉川哄了半晌都只顾着摇头不肯改口呢。
梅寒是阿简的阿舅,沉川是梅寒的丈夫,论辈分阿简就得喊沉川舅爹。
虽是自己封了红包让两个孩子改了口,沉川听着还多不习惯。
今日之前还都叫他小川叔来着,只下山的时候为免阿简身份漏了馅儿,两人叮嘱过莫当着别人面唤人,小孩听话,不如何唤他和梅寒。
沉川把木盆放在墙角,让小孩又叫两声适应适应,两人叫一声他就应一声的,一大两小都幼稚。
梅寒失笑,走到灶边揭开甑盖,里面的饭已蒸得差不多了。
“你歇着吧,饭我来做。”沉川过来揽了梅寒的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身子难受吗?”
“还好。”小孩还瞧着,梅寒推推沉川胸膛,示意人收敛些。
经了人事,梅寒神韵都有了些变化,眉眼中缀着几缕不易察觉的风情,举手投足间对沉川亲昵很多。
沉川心里喜欢,笑了声,揉揉他后腰,让人一边坐着休息去。
他说要做饭招呼人,梅寒也没拦他,自回屋拿了针线篮子出来。
婚前他给沉川和两个小孩各做了一身衣裳出来,三人今日都穿上了,所以衣裳不急做,先做几双鞋才是要紧事。
且不说沉川成日上山下河废鞋子,两个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脚也跟着长,鞋大了穿着打脚,走路容易养成坏习惯;大小正合适的穿个把月就小了,穿着挤脚。
家里没到吝啬小孩穿鞋的地步,那便勤做鞋,让小孩穿舒服些。
左右早先沉川得空时就做过几顿饭,有些手艺,招呼人吃饭也拿得出手,梅寒就放心交给他了。
而且昨日办酒,为着有备无患,帮忙的妇人夫郎们准备了三十五桌的菜,两头办酒一共用了二十六桌,昨儿又拿了些给帮忙的人带回去吃,家里就还剩八桌的菜。
帮忙的人除了妇人夫郎还有几个上菜搬送重物的汉子,加上自家人约莫能坐五桌,每个菜分量足一些,差不多能消去六桌菜,宴了人家里还剩下两桌,得使劲吃个三五日才算完。
饭蒸好了,沉川把甑子抬下来,换了蒸锅上去,蒸锅里是些烧白、蛋卷、梅菜扣肉一类的蒸菜,昨日已经蒸熟了,现在只需蒸热,用不了多长时间。
蒸菜要两个灶才能蒸下,炒菜也要用灶,堂屋里就两个灶周转不开,好在院里搭来做厨房的棚子没撤,棚里还有两个灶。
沉川从灶里取了一根燃着的木柴出来,举着去院里生了火,辏了胳膊粗的木柴进去,就架上锅开始蒸菜。
屋里两个灶都烧着,沉川却没忙着炒菜,烧了一锅油,取前日买的鸡蛋面粉加水搅成面糊,又往面糊里加肥猪肉条。
见人不炒菜,梅寒就问他在做什么。
沉川回头道:“炸羊尾。”
梅寒没听过这菜,沉川解释了羊尾如何做。听得羊尾得用肥猪肉裹上面糊,一条一条用筷子夹了下油锅炸,炸完还要炒糖浆挂霜,梅寒就晓得自己作何没听过了。
这又是肥猪肉又是油啊糖啊的,哪个都是贵价物,做起来还有些麻烦,他没听过也是正常。
“我也好些年没吃过了,上回吃估计还是七八岁的时候,过去将近一二十年,早记不得什么滋味了,就记着好吃。”沉川夹了肉条下锅,屋里登时响起滋滋滋的声音。
“一二十年?你这样大了?”梅寒吃了一惊,他今年不过十九岁,还从没想过沉川年纪问题。
不怪梅寒吃惊,沉川二十六,可不是个老光棍嘛,搁平常人家里孩子都能十岁出头了,要是再大三五岁,梅寒都得喊他叔了。
沉川梗了一下,片刻后若无其事道:“我们妖精年龄和你们算法不一样,按我们那边算,我跟你年纪差不多,甚至还要比你小些呢。”
他说得半点不心虚,梅寒不疑有他,撇眼去瞧两个小孩,见俩小的凑在一堆翻花绳,对沉川的话没什么感觉的样子,才放了心。
转念一想,梅寒就觉得他的担心多余了,羞羞比妖精两个字还让人吃惊呢,有时羞羞跑出来也不见阿简小米怕,反而玩羞羞叶子玩得起劲,区区妖精,想来他们也是不会因此怕了沉川的。
沉川炸好羊尾端到桌上,给坐等投喂的三人一人发了双筷子,自己也坐下吃起来。
羊尾炸得金黄,挂着些糖霜,飘着阵阵酥香味,极勾人食欲,一个就小指大小,梅寒咬了口,一尝到味儿,顿时惊喜地望着沉川。
外边酥酥脆脆的,芯里却不然,也不似肥猪肉那般紧实,而是炸出油分了,很疏松多孔的口感;和着浓郁的酥香和适中的甜度,油而不闷、甜而不腻,尤为惹人喜欢。
难怪沉川这样惦记,家里有食材,一得空就做上了。
“你会的真多!”梅寒赞了一句,俩小的咯吱咯吱吃得香,也不忘哇哇两声表达对沉川的敬意。
吃到一半梅寒反应过来,忽然问:“你不是说上回吃还是七八岁吗?你又比我小,那你那时应当和阿简小米差不多大,就记得这么多东西了?”
“当然。”沉川有些骄傲地昂着头,不疾不徐接着道:“不记得。”教梅寒好笑地拍了他一下。
犯了回贱沉川才正经说:“其实别的也不大会,就是衣食住行这些方面比较在行,以前专门研究过。”
“尤其是吃这上面,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十有八九我都精通!”
梅寒晓得人爱吃,自是信他,只忍不住被他神色语气逗笑。
其实沉川上学时都没发觉自己还是个吃货,一是因为小山村除了别家酒席外没什么特别的吃食,二则是嘴好不挑食,基本上吃什么都觉得香,自然发觉不了。
直到后来末世爆发,那可真是,连小山村水平的伙食都尤为难得,恨不得三天饿九顿。
离开小山村东西南北到处跑,沉川认识了很多人的同时也晓得了很多以前从没吃过的东西,犹如掉进粮仓的仓鼠一样惊叹,于是但凡能犒劳嘴巴的,他都想方设法学了个遍。
却又不是什么都有人会做,例如辣条罐头这类由工厂加工制作的食品,那真是天南海北都难找到一个会做的人,吃一回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第二回。
但这些都难不倒沉川,他自己能催化作物,就收集了无数食品包装袋,馋的时候就看哪个包装袋上的参考图片吸引人,把想吃的选出来,照着配料表一个个试。
试成功了就美美品尝上新零食,不成功也没关系,只要不是太失败搞出黑暗料理来,都能拿去和别人换物资。
好笑的是闹过几回乌龙,有几回捡了化妆品、香水一类的包装,还以为是吃的,结果做出来吃坏了肚子。
整整八年,沉川都是这样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
他侃侃而谈,唯独隐去了捡包装袋这一步——这行为与小孩捡辣条袋舔有异曲同工之妙,十分不利于他高大的形象。
梅寒听得唇瓣微张、双目微睁,既好奇他们妖精的世界,又觉沉川是个能干大事的妖精,决心要做的事情就能花七八年来做,毅力实为常人所不能及。
两个小的也跟听故事一样,边吃边哇哇哇地惊呼,捧场极了。
等沉川嘚瑟完起身去炒菜,梅寒不放心地嘱咐了几遍,不让阿简和小米把刚听到的事情往外说,小孩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用力得小身子都几乎要从木凳上掉下来。
沉川把油烧热,又把腌制好的一盆瘦肉分几次下锅酥出来,梅寒就收了针线篮子,到寨里去请昨日帮忙的人来家里吃饭。
“嗨哟!我先还琢磨着梅哥儿手脚咋这样快,就收拾出饭菜来上门请人了?原是大当家的掌勺,那我可要多吃两碗,好尝尝大当家的手艺!”
昨日掌勺的王阿叔一进门,就瞧见沉川在灶边忙活,当即笑着打趣了沉川一阵。
沉川翻炒着菜,爽快地笑几声,“王阿叔一定敞开了肚皮吃,前天昨天替我俩这样劳累,今儿要是吃少了我俩可过意不去得很。”
后进门的几个妇人夫郎也笑,言说要把小两口家宰的一头猪都吃完。
青哥儿更是给了李大壮一巴掌,“还是大当家的会心疼人,你瞧瞧你,叫你看个火都能把我锅烧干,就差烧出个洞来了。”惹得众人大笑起来。
人来吃饭了也不闲着,帮着把碗筷酒水摆上桌,把蒸菜从蒸锅里翻出来。
等梅寒回来了,沉川炒好菜就舀到分菜的盆里,让梅寒分作五盘端到桌上,他自烧油炒下一道菜。
桌上众人也不动筷,等着他二人上桌,只跟同桌的人酌酒。
最后一道菜炒完,沉川让梅寒上桌先吃,他把汤烧上就来。
先前沉川还兴冲冲买了好多芥菜回来,让梅寒制成酸菜,等成亲办酒的时候去山里摸鱼来做酸菜鱼。
结果酸菜是腌好了,鱼却没摸到几条,昨儿还是下山买了十几条鱼来才够摆酒的。
摆完酒鱼刚好吃完,今儿没有酸菜鱼吃,沉川就剁了肉沫来做肉沫酸汤。
舀一勺猪油化开,往里放了葱姜蒜爆出香味,然后把肉沫倒进去炒,炒到八分熟了就放花椒酱油一应调味品,最后倒入酸汤,等煮沸了就能出锅,那滋味,沉川能泡三碗饭吃。
汤还煮着,众人都让沉川上桌,沉川就擦了手,正要上桌,坐在中间桌的邵元叫住了他。
“大哥,我们这儿差三双筷子呢,递一下。”
屋里窄,摆五张桌子已经很极限,挨着两张桌上的人都背靠着背,很转不开身,更别提由人进出了。
昨日摆酒都得上菜的汉子先在各张桌子间寻缝隙站了,吃席的人再上桌。
但也只能尽量挤着,喜酒是必须摆在屋里的,只有白事才露天办酒。
梅寒也坐在外面,就想站起身给人拿筷子,教沉川按住了,“我拿就成,正好还没坐下。”
为着方便拿放,碗筷都装在院里那棚子下的大筲箕里。
沉川拿了筷子回来分给邵元几人,边上就有人笑说:“大当家的可不兴散筷子啊!”
时下有个说法,散筷子要生闺女,虽人不全信,但常拿来说笑,尤爱打趣刚成亲的小两口。
沉川就笑着朝人道:“我现在儿子哥儿都有了,就盼着生个小闺女呢!”
说罢朝各桌收收手:“来来来,筷子都给我,我散给你们,我生不出闺女来可要拿你们是问。”
一屋人笑起来,忙收了筷子递给沉川。
梅寒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一直挂着笑,笑盈盈望着沉川散筷子。
沉川散完筷子坐到梅寒身边,趁其他人不注意,侧首在他耳边小声道:
“今儿筷子都散了,不生个闺女说不过去,我俩得努努力呀!”
梅寒耳热,在桌下打了他一下,谁知这一打手就收不回来了,教人捉在手里不肯放。
桌上人都动了筷,偏他干坐着,好生突兀。
沉川坏眼瞧着他:“生不生?”
梅寒臊着面皮瞪沉川一眼,含糊道:“生。”
调戏了人,沉川嘴角咧到了耳根去,苦于人多不好亲人,捏捏人的手才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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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昨天3000字和今天3000字都放在这章[让我康康]昨天看过的脑婆记得看[垂耳兔头]
[化了]上了个比上周还毒的毒榜,APP已然没有我的姓名(潸然泪下)[爆哭]
糊咕老矣,尚能V否[爆哭]
第40章 琐事
热热闹闹吃了饭, 妇人夫郎帮洗了碗,汉子们先把桌凳搬去寨里,又来把洗好的碗筷也搬过去。
这些都做寨里公用, 但还没地方放, 就先记着数, 给寨里还没分到房的几家人用着。
成亲事宜彻底告一段落,沉川没忙着去干活,也没进山。
寨子四周及三座山山脚些地方都让沉川和孙小大夫扫荡过,基本没有蛇了, 但孙小大夫也没回医馆,而是应山寨邀请继续在寨里住着。
算着兰哥儿就要到日子了,请孙小大夫留在寨里看顾着要保险些, 梅寒也时常过去叫人安心。
梅寒刚给兰哥儿和孙小大夫各端了碗烧白过去, 回来就见沉川没在鼓捣他的厕所了,反而在院子里锯起了木板。
问他要作甚,就言要给家里铺地板。
屋里就是泥地, 前两日办酒虽洗碗洗菜没在屋里, 但人进进出出或是不小心, 难免会湿了地。
屋里那泥地是踩紧实了的,寻常泼了些水在上面不似外头那般会教人鞋底敷上一层厚泥,但尤为湿滑,稍不注意就会滑人一跤。
前日小米就是跑快了两步, 脚底打滑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当时就疼出眼泪来了, 但又努力不想哭,皱着小脸要哭不哭的;阿简手足无措地牵着他,也被带得想哭, 眼里包着一汪泪水。
俩小的看得人心疼,沉川和梅寒一人抱着一个哄了哄,哄好人,梅寒去屋里瞧了小米没摔出好歹来,只屁股蛋红了一块,很快消了,就放了心。
有了这遭,沉川起心要铺地板,倒是想过趁周二爷教徒弟请人烧些陶地砖来铺,但用时长不说花销还打,就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刨木板来来铺。
沉川在院里锯木板,梅寒就拿了锄头在屋里铲地,把不平整鼓着包的地方都铲了铲。
木板锯得越长越难锯得平直均匀,所以沉川都按照三寸宽十寸长的大小来锯木头。长处稍短也使得,最多就是不大好看;但宽处尽量严格了干,否则容易对不齐有不规则缝隙,到时又要花功夫改木板了。
锯了一个时辰,院里多了一大堆木板,沉川停了工夫,抱着木板去屋里开始铺。
他以前倒是没干过铺地板的活儿,不过自家铺着防滑也用不着多精细好看,便像排砖一样错落地排木板,边排边拎着锤子敲敲打打。
木板与木板之间敲实紧挨着,遇着厚些的木板或仍不大平整顶着木板的地方就咚咚敲几下,把木板敲嵌入泥地里,大致跟四周的木板一样高度,不突出来绊人就好。
梅寒则去院里抱木板,两个小孩也新奇高兴得很,一个跟着跑进跑出地抱木板,一个在屋里给沉川递木板。
五岁小孩没什么力气,吭哧吭哧半晌才抱得动两块木板,甚至不大点个子像俩小陀螺,有些当脚绊手的,沉川梅寒也不嫌他们添乱,由着他们呼哧喘气地忙活。
等俩人嫩白的小脸上渗出汗水来,就哄了人到一边吃零嘴玩去。
梅寒昨夜受了折腾,身子多少有些疲乏,体力不济得很,虽没出汗,瞧着动作间却没甚精神力气。
沉川也哄人去歇着,自个儿把木板抱来门口堆着,叮叮当当一顿敲。
家里面积不算大,敲了一下午就把三间屋的地板铺好,不过偷了懒,床、柜子底下和灶口边都没铺,左右那些犄角旮旯也没人仔细看。
等把先时抬出去的桌凳和锅架抬回屋,锅碗瓢盆也归了位,整体一瞧倒真像那么回事儿,屋里都亮堂了不少似的。
两个小孩新奇喜欢得紧,在新地板上蹦蹦跳跳的,一会儿跑到这屋,一会儿跑到那屋,或是从这块地板跳到那块地板去,比哪个跳得远……
小孩总能因简单的事物玩得极开心,连一向腼腆的阿简也跟着小米活泼起来,家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两个娃娃开心的笑声。
梅寒嘴角漾着浅淡的笑,拿了帕子给沉川擦擦脸上沾的细木屑,温言问沉川:“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也不知为何,每每瞧着沉川高高兴兴地吃东西他心里就有些发软,于吃食上渐渐地不怎么节俭,喜欢费心教人吃好。
听着娃的笑声和自己夫郎的闻言软玉,沉川心里亦蕴着一汪暖泉,握了梅寒的手抵在唇边,“我嘴好,只要是你做的我都爱吃。”
梅寒力道不大地攘了他一下,笑他:“便是别人做的你也爱吃,就没有你不爱吃的东西。”
“但肯定最爱你的手艺啊,难不成你不爱我的手艺?”
梅寒笑骂他一声油嘴滑舌,心里已有了主意。
做席备下的菜还有两桌,蒸菜已蒸熟了被油凝固着,这天气下能放两三日,过两三日上锅蒸透了还能再放几日,不着急吃完,一顿蒸上一两碗就够了。
要紧的是一些菜薹、山药、鲜笋等蔬菜,都是处理干净过了水的,放不住。且这时节菜蔬才种下地,只这几样蔬菜吃,集上也卖得贵,放坏了多是可惜。
除却这些,还有从牛家村买来的那一头猪肉,办完席还剩三十来斤,也得紧着处理了。
要是制成腊肉少不得要去掉一天一夜,为着这三十斤肉也不值当搭架子,且家里先前分得的腊肉尚未吃完。
梅寒便打算一半炸做坛子肉装着,另一半剁成肉沫,趁家里葱姜酱醋正齐全,给炸成油臊子装坛放着,早晨煮了面正好做浇头。
剁十几斤肉是个力气活,听了梅寒打算,沉川就提了肉来剁,给人把肉剁完了才出门去。
梅寒蒸上饭,自碗柜里端出两碗蒸菜来,一碗烧白一碗梅菜扣肉,也不必另拿了蒸锅来,就放在甑子里与饭一道蒸,等饭好了蒸菜也好了。
蒸饭间隙里,梅寒切了一盘鲜笋一盘菜薹,见笋剩得还多,干脆全拿来切成小丁,又切了些木耳菌子,预备和肉沫一起炸作臊子。
正是傍晚天还亮着,这头忙着做饭,沉川去了寨子里,找邵元借了纸笔,不为写字,信手画了个蹲便器的图纸,想了想又画了个坐便器。
要是他的厕所做得成,就能让寨里也用上,老人和有身子的妇人夫郎行动不便,用坐便器要方便些。
画完图纸,沉川就去找了周二爷,想请人烧制。
然他画技实在不佳,潦草到堪称鬼画符,周二爷看好一会儿都没看出他画的是些什么结构,两人鸡同鸭讲半晌,才晓得了彼此的意思。
“能做,既是大当家的要,我今晚就给做出来,明早正好入窑。”
沉川朝周二爷道了谢,“那就麻烦二爷两个式样都给我各做一个。”
周二爷打了包票,叫沉川明儿一早就过来看胚子,要是坯子没问题就跟徒弟们练手的那一批陶坯一起烧,烧个三日,冷却一晚就能出窑。
又敲定几个细节地方,沉川才放心离去。
翌日一早,沉川早食都没吃就来看坯子了。
周二爷手艺没的说,半点差错没出不说,还比沉川预想中的好。
沉川记了两个坯子的尺寸,回家吃了早食,开始做水箱。
显然他还是高估自己了,水箱做得惨不忍睹,一加水就会散架整个垮掉,折腾一上午囫囵做出个水箱来,却存不住水,一加水进去就天塌了似的漏水。
直把他人都做烦躁了。
梅寒看得好笑,从针线篮子里做鞋垫的竹箨给沉川,“竹箨不会漏水,你试试把它糊在你这个东西外面?说不定能成。”
竹箨的前身就是竹笋内软外硬的壳衣,等竹笋长成竹子了,壳衣随着长大老化,掉在地上就成了竹箨。
竹箨内里光滑外皮粗糙,与皮革一般不会漏水。
且大的竹箨能有两三尺长,去竹林里逛一圈能捡很多,捡回来裁剪好,厚厚几层与布糊在一起,再用针线走几圈,就是极好的一只防水鞋底。
沉川接过竹箨,顺手捏了梅寒一把,佯怒道:“我正恼火你还笑我,真不会心疼人!”
梅寒笑得更欢了,边笑边讨饶,可不见诚意。
这竹箨却是好使,只三两下绑在水箱上粗糙堵了漏水厉害的地方,再加水就不如何漏了,只有些滴水,想来糊在水箱内壁效果能更好。
沉川手糙又没甚耐心,梅寒就帮着他把竹箨糊到水箱里去,糊完安装好,果然一滴水也不漏了。
“好厉害的夫郎。”
抱着梅寒香了一口,又兴冲冲拿上柴刀,想拉着梅寒陪他去竹林砍竹子来做水管。
梅寒缠不过他,回屋里放了针线篮子,嘱咐了小米和阿简一声他们要出门,俩小的便不肯去寨里也不肯待在家里了,要和他们一起去砍竹子。
左右竹林不远,砍竹子也没什么危险的,夫夫俩就把孩子也带上了。
要去竹林,梅寒就拿了个篮子,打算瞧瞧能不能捡到些山货,两个小孩见状,跑回房间各提了个巴掌大的小篮儿来,是沉川在集上给他们买的,装不得什么东西,就是小孩玩物。
阿简和小米提着自己的小篮儿,你追我赶地往院外跑,沉川梅寒把门拴上,并肩走在他们后面,一家四口穿过寨子,朝竹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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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又调理好了!立刻销假,我还能再熬![发财][发财][发财]
些许寒凉,不足挂齿[愤怒]
第41章 打井
沉川把竹子中的竹节一一捅破, 又在竹子两头刻了螺旋纹用以连接两根竹子,就放到溪水上游去引水。
结果水压不够,就引来小拇指粗细的一股水, 且竹壁薄, 竹水管容易损坏还直来直往的转不了弯, 虽是能用,但很不方便。
思来想去,沉川决定先凿一口水井,水管就等建好最后几家房后请耿老爹用木头做, 左不过多等三五日,也等得起。
这般决定了,沉川下山一趟, 去问了杨屠户夫妇, 请了两队靠得住的打井人。
本还该请风水先生瞧瞧看看的,但沉川没花这个钱,只叫羞羞出来探查一番 , 选取了两个地势比山寨髙、地下水丰富的地址, 预备打两口大水井。
这两口井是准备打来全寨人用的, 体量很大,与寻常一家或三两家人用的水井很是不同,工程量也大,两队打井人都谨慎, 各收了三两银子定金, 剩下五两得等井打好没问题了再付, 分别带了七八人到山寨里来。
因路程远工程忙,两队人都带了铺盖和锅碗来,要在寨里住几日, 寨里还没拆的木棚子就给了他们住。
但要紧着工程干,寨里赶紧干完了后头接着还有单子,他们便跟沉川商量了,要沉川这头提供午饭,早晚饭则他们自己解决,一人一顿算五文的伙食费,等井打好了就从尾款里扣除。
这般两口井打下来能省下四百多文钱,沉川便同意了。由于其他家还要忙盖房和地里活儿,便由自家给做午饭。
寨里多了十来个外人,沉川没进山,待在家里看顾着,趁得空把浴间和厕所建起来。
打井第一日,沉川先建茅房,建到一半怕梅寒忙不过来,洗了手回屋帮忙。
“你休息休息吧,我会剥。”梅寒切着菜,侧首让拿着蒜剥的沉川去休息。
沉川没应,“还差些什么没准备?我一起弄了。”
打井的十六人,加上自家四人就得做二十人的饭,挤挤能坐两桌,便是做两桌一样的菜。
虽不日前办酒剩的两桌菜还没吃完,但不能全拿来做了,那好几个肉菜荤菜的,放馆子里一桌要卖几百个钱,打井队一日伙食费才八十个钱,要这般做了家里多得亏空。
因此只做两个肉菜,一个蒸一个炒,粉蒸排骨和炒腊肉,粉蒸排骨量是定下的,一碗有十二块排骨肉,量少了些只一人分得一块多,那便腊肉多炒些,满满尖尖两大盘。
再另做一个凉拌菜和几个炒素菜,炒素菜量都大,好让人下饭,不然没得两盘下筷子的多不好看。
梅寒早早开始备菜,眼下都做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两个没切完,等着下锅炒了。
只沉川硬要帮忙,梅寒就叫他辏柴烧火。
灶口面向墙壁,与墙隔了两臂远,炒菜在灶背,若炒两下菜去辏火,麻烦又脏手,多个人帮手倒不会互相耽搁。沉川就搬了小凳坐着辏火。
梅寒烧油开始炒菜,问沉川:“茅房建得如何了?”茅房建在屋后,他今日还没得空去瞧瞧呢。
“建了一半,下午先锯几块厚木板把茅坑盖了,再搬几块大石头压着,免得以后俩小的皮,掉茅坑里去。”
梅寒笑瞪沉川一眼,“他俩才不皮,也不傻,哪有你这样说人的。”
沉川假模假样拍了拍嘴,夸张道:“是是是,不皮也不傻,我说错了话,还请小梅夫郎原谅我这一回。”
“什么小梅夫郎,别乱喊。”
沉川嬉笑着不肯改口,故意一口一个小梅夫郎的,咬字半是调侃半是暧昧、音调转着弯儿,直唤得梅寒又好气又好笑,不教沉川在家呆了,赶他去请人吃饭。
趁着梅寒腾不出手来,沉川飞快咬了咬他耳垂,低唤了声小梅夫郎,才大步蹿出门去。
“真讨人嫌!”梅寒没打到人,摸着耳垂瞪人背影一眼才收回视线,唇边扬着几分浅淡笑意。
沉川美滋滋走出院子,正遇上回家吃饭的小米和阿简,两小只当即小跑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了。
屋里到底太窄了,且打井队今早正挖井,裤子鞋子上都是泥,泥掉到地板缝儿里扫不净,沉川回来就把饭桌搬到院里去。左右天开始暖了,在外面热汤热饭的也不觉得冷。
两小只跟在后面搬凳子,搬完凳子还想去端菜,怕烫着人,梅寒没让端,打发了去桌上坐着。
饭菜上桌,打井队众人也收拾着吃饭的家伙到了院里,沉川就端了蒸饭水出去,掺了些冷水给人洗手。
洗完手上桌,一看桌上菜色,两桌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称赞道:“沉老板家大方实在,整这两桌菜花了大功夫啊!”
沉川:“都是我夫郎的功劳,我早晨也忙着没得空过问呢,累他一人做了这两桌菜。”
众人又道梅寒能干,沉老板一家都是实在人。
先梅寒还觉心里有些惴惴,担心菜做少了惹人笑话,眼下听得人话不似客气,心落了些,只笑说:“寨里难得下山一回,没几个菜,还要各位别嫌弃才是。”
打井队一头头便说:“这般好的饭菜如何嫌弃?这又是菜又是肉的,连饭都是蒸的白花花的大米饭。我兄弟几个给人打井十来年了,沉老板家的饭菜是这个。”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
饭间交谈了,沉川和梅寒才得知,原来其他村镇请人打井时也有供饭的,主人家却多吝啬。
一顿饭别说给做两个荤菜了,就是自家地里种的菜蔬也舍不得使油来炒,只热水焯熟撒些盐粒就上桌了,甭管你一行多少人,就给做浅浅两三盘素菜,更不会这般特意做两桌菜来。
还有些更过分的连菜也不消做,一锅稀粥一筐粗面窝窝就将人打发了,真要教人勒紧裤腰带才有力气干活儿。
有时也给富贵人家打井,菜倒是好,但决计不让你上桌吃饭,只让你与家丁下人一般,要么站着要么蹲着吃,瞧不起人得很,吃得人心里多憋屈。
只不过要挣钱就顾不得这许多,受些气就受些气了,要为着伙食的事儿闹将起来,只怕这单生意做不成不说还要耽搁了别家活儿。
打井队痛快地吃了午饭,歇个刻把两刻钟,招呼着继续干活儿去。下午与早晨不同,仍干得快,却是不自觉更细致认真了。
晓得打井队平日的伙食待遇,沉川梅寒也没说少炒两个菜还是如何,仍照着第一日的标准做午饭招呼人。
原预计要凿六七日的两大口井,第五日就竣了工,当日沉川就带着寨里几个汉子去了大牛村。
大牛村多得是石灰岩,时不时有匠人去他们村寻摸一些石料回去,或是制墓碑、雕刻石狮子,或是凿做地砖一类。
但因大牛村过去一连好几个村都是这般地形,石料就卖不上价,百十来斤一块才卖得几个铜板,还不如与人家割草挣钱。
一行人找吴丽娘家买几大车的岩石板,预备拿去砌髙井口,再把井口严严实实封了,防止寨里小孩跑去玩出意外。
吴丽娘夫妇俩说什么也不肯收钱。这些日子一直给山寨里送粪,因起早贪黑送得勤,才半个月就攒下了一两多近二两银子。
到后面牲畜圈里没粪了才慢下来,但寨里也没说要找别家送,只等他们什么时候有粪了什么时候送去。两口子心里多念寨子的好,这几块石板子怎么肯收人钱的?
沉川便没坚持给钱,与几个汉子把石板抬到车上,走时落后两步,单独与吴丽娘夫妻俩说了几句话。
没说多的,只让人得空时去敲些石灰岩小石子来,待做饭或其余要用火的时候,放几个石子到火里烧,烧成白色了拿出来敲作细粉,届时一并送到山寨里去,寨里按六文钱一斤的价格收。
这石灰石烧成的细粉就是石灰,种庄稼时抓了撒在地里能杀虫,虽不能尽然杀死,但哪怕杀了一半,于花生土豆这类长在地里的作物也是极好的,少受地虫害产量能好得多。
夫妻俩疑惑沉川要这物作甚,沉川没隐瞒,给人说了石灰功效,叮嘱人自家烧或是约上一两家一道烧都行。
寨里暂时要个五百来斤,听着多但一日烧一些要不了多久就攒够了,算下来就是三两银子,两口子想自家挣或是几家挣都随他们打算。
沉川没多待,交代完事情就走了。
吴丽娘夫妻俩心头高兴,但一琢磨,觉着人都开口要了那便是要用,还是决定叫上邻家一道做,先给人把东西烧出来才是要紧的。
两口子心里火热,没注意到原本在院里玩的侄子一声不响回了青砖大瓦房,没一会儿就听着吴丽娘夫家弟妹的骂声了。
骂声响亮得很,但显然不是骂她的宝贝儿子的。
沉川不知这些,拉了石头回山寨的路极为难走。
石头是实打实的重,又是上坡路,牛车走过都能在地上烙下两道深深的车轮印,两头牛直拉得眼睛鼓鼓,几个帮推车的汉子更是咬着后槽牙,挣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瞧着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结果沉川不经意回头一看,后头那辆牛车一步都不带动的。
不止如此,他一收了力气,前面这辆也停下了,让人不得不质疑两边的孔方金和阿耿到底有没有在使力。
自然是在使力的,瞧着脸都挣红了,奈何牛车纹丝不动,要不是有牛在前头拉着,恐怕还得倒退几步。
……怪不得他说怎么这么难推呢,合着差不多就他一个人在使力。
沉川没眼看地耸耸鼻子,认命了。
放了羞羞出来,让羞羞悄悄去推后边那辆车,沉川认清现实地弯下腰,推着牛车上山。
一行人到山寨时天已黑透了,一到山寨稍平坦的地界,几人就呼哧带喘起来,一个个瞧着累惨了,比沉川和两头牛还要累的样子。
孔方金:“呼——大哥呼——你怎么——呼不累?呼——不会是——偷懒呼——了吧——呼——呼——”
沉川:“……”
沉川决定不理,让几人把牛车吆进寨子,并扔下一句多锻炼锻炼。几人顿时一片哀嚎,沉川充耳不闻地走了。
还没到家,远远便瞧见梅寒站在家门口,屋里亮着有些微弱暖黄色的烛光。
走进院子,梅寒见着他便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还顺利吧?”眉间褶皱平了,一副放心下来的模样。
“没什么事儿,就是老二他们几个有些废。”沉川抱了抱人,绘声绘色地跟人说了自己把牛车推出去多远,冷不丁一抬头发现就自己在使力的事情跟梅寒说了。
梅寒笑着,忍不住捏捏他手臂,替他松松筋骨。
一进门,就见烛光下摆着三盘菜,每盘都用盘子盖着保温,显然是给他留的。
“阿简和小米睡了?吃饭了没有?”沉川在梅寒唇上啄了一口。
梅寒回吻人一下,点点头,“我让他俩先吃了。本来跟我一道等你回来呢,等着等着打起瞌睡来,刚让他们回屋睡下。”
俩小孩回屋时还迷迷糊糊的,差点一头撞门板上,还是梅寒谨慎垫了一手,才没把人瞌睡虫磕跑。
沉川不由吻了吻梅寒面颊,“下次别等我了,你和他们先吃。”
梅寒笑着不说话,让沉川自去舀饭,自己从火星子煨着的锅里端出一碗鸡蛋羹来。
嫩滑的鸡蛋羹从碗边凹下去一小块,是两个小孩吃的。
沉川端着两碗饭坐到桌边时心里还暖洋洋的,揭开盘子,先往梅寒碗里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贡菜。
梅寒拿调羹回来见着,没说什么,给沉川舀了两调羹鸡蛋羹。
昏黄的烛光下,夫夫俩挨在一起吃着晚饭,时不时压低声音说一两句话,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夹一筷子肉的,好不温暖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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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好了脑婆们,这周榜单字数写完了[垂耳兔头]
第42章 水厕
打井这几日里, 沉川先是把茅房浴间都建好,后又把之前育的苗移栽到了小菜园里,期间小菜园栽满了、地方不够用, 又花半日在茅房侧边垦了一块地出来栽苗。
辣椒苗、番茄苗、茄子苗……之前撒下的各种菜籽也出苗了, 各式各样的苗苗虽还小, 但郁郁葱葱整整齐齐地围着一家人的小屋,瞧着就喜人极了。
水井打好都出了水,水量大,一夜之间就蓄满水井, 且水质也极好,很快澄清不见浑浊,喝着也有些微甘甜。
寨里房屋全部建成, 沉川又画了极丑陋的图纸找耿老爹讲了几道, 耿老爹听明白了,用几根好木头掏出水管来问了沉川,都没问题就捉着阿耿开始干了。
父子俩干了一天, 傍晚抱着水管去找沉川时, 沉川都惊喜了, 两人不仅水管和水龙头没出错,还鼓捣出两通、三通、四通接管来。
“耿老爹你们想得也太周到了,我都忘记这茬了!有接管就好用多了。”有了接管就能改变水管走向、分流水管,于水利很是方便。
“大哥, 这可不是我爹干的!”阿耿抢过话头, “我琢磨着这个直来直往的弯都转不了, 多不好看啊,我就搞了这个出来。”
“我爹还骂我瞎鼓捣又想躲懒又要浪费木材来着,哼, 没眼光的老家伙!”阿耿很不服气地鼓着眼睛瞪他爹。
他就是不爱跟他爹盖房,别的叫他干啥都行。
耿老爹理亏,又被下了面子,梗着脖子骂阿耿:“你从小到大浪费的木头还少了?这回得亏大当家的用得上,是你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父子俩这就吵吵起来,沉川连忙调和,拉着两人进屋要留人在家里吃饭。年轻小伙子脑子活泛,他是很支持阿耿多想多做的。
奈何父子俩吵得上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扒出来说道,互相都不留半点面子。
劝不了,沉川只得朝用眼神询问他的梅寒耸耸肩,示意他也没办法。
翌日一早,阿耿父子俩人来帮沉川接水管。
因木头暴露在地面风吹日晒的容易腐朽,三人便先从水井往家里挖了一条浅沟,然后把水管循着浅沟的路线摆放接通。
到了家里接上一个三通接头分流,一股接去茅房连着水箱,一股接去院里的篱笆下,安上水龙头做平日用水,这般就不用浪费功夫跑去溪边打水了。
接好水管,沉川和阿耿便回到水井下,两人合力把水管与水井脚下预留出来的出水口连接起来。
水井地面上多建了一人高的井沿,上头盖了大牛村拉回来的大石板,出水口就留在离地面几寸的井沿上,水压大,一打开出水口的水龙头,就听得水管里传来水挤走空气的咕嘟声。
“老头——来水了没——”阿耿扯着嗓子喊留在家里的耿老爹。
过了会儿,许是水跑到家里了,耿老爹回了声来水了。
回了家里,沉川先去茅房里看了看。
水箱已然蓄满水,按下按钮,水哗哗往蹲坑里涌,蹲坑里蓄了些水,内里打了个漩,一下从下水道跑了。
水箱里又开始蓄水,等水蓄满了就自动停止,无须人开关,倒是方便。
茅房声音大,听到动静梅寒和两个小孩都跑出来看稀奇,与耿家父子围在茅房门口听沉川讲这种厕所如何使用。
大人听得其间精妙之处都忍不住说好,两个小孩不懂,只惊讶地望着望着沉川,很捧场地哇哇惊呼。
“阿简来。”
沉川唤了阿简进茅房,教阿简如何蹲厕所,蹲了起身来要按按钮冲厕所,也给众人再演示一道。
水箱略高了一点点,只比阿简矮一个头,但小孩手短,得垫着脚才够得着按钮,力气也小,四根手指头按得吃力,也能顺利按下去。
阿简惊奇的抬头望着沉川,“水来了!”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阿简让我玩玩吧!”小米兴奋地拉着阿简的手,眼巴巴瞧着他。
“你玩玩。”阿简让出位置来,牵小米到水箱前去。
小米兴冲冲按下按钮,“咦?坏了吗?”蹲坑只出来一点点水,又按两下还是一样。
阿简指着水箱,“这里面没水了。”
小米看看水箱,看看阿简,又仰头看看沉川。
沉川好笑地敲敲水箱,“等这里面没声音了再按。”敢情他说了几道小米都没记住,就阿简记住了。
阿耿看得眼热也想体验体验,奈何茅房被两个小孩霸占了,他也不好跟小孩抢,便叫沉川也给他家安一个这样的厕所。
沉川点头应下,叫两小只自己去搬个小木凳来垫脚,领着耿家父子去埋管子了。
埋好水管回来一看,两个小孩还窝在茅房里玩,一个站在矮凳上按按钮,一个蹲在蹲坑边玩水,衣裳都打湿了一截。
沉川眼皮一跳,忙把两人赶出来不许玩了,还跟梅寒告状:“你瞧瞧他俩,捧着蹲坑里的水喝,现在不管管咋行嘛,以后不得玩粑粑啊?”
梅寒笑他:“不是你让人玩的吗?还不带进屋去换衣服。”
沉川就做出严肃模样教育小孩,然而许是摸清了他的脾性,两个小孩都不怕他,龇着一口小牙朝他笑。
午间请了耿家父子、孔方金、邵元还有周二爷来吃饭,饭桌上一伙人对过账谈了谈。
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了房,地垦了一百二十几亩,一家分到三亩多,陆陆续续种下庄稼去,早先种的都开始出芽了。
除了继续开荒,能腾出一部分人手来,眼瞅着天要暖和起来了,便先招呼着各家把厕所建起来把水管拉好,到时过日子也便利许多。
几人都没得异议,耿家父子俩找几个木工活儿干得好的做水管,周二爷带徒弟烧蹲坑马桶。
吃完饭耿家父子和周二爷自去忙活,孔方金邵元教沉川留下了。
“老二,寨里账上还有多少钱?”
孔方金思忖片刻道:“还有二百九十八两并三百二十二文。”
他心里有数得很,自打上回丢了钱,他就买了好几个大箱子和铜锁,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套起来装钱,每个箱子都上了一把锁。
专是钥匙就放了八个地方,沉川一把,邵元一把,剩下六把在他家里角角落落藏着。
每回给大牛村人结账都要集齐八把钥匙才打得开钱箱,少一把都打不开,沉川都怕他把钥匙忘记了打不开锁来。
遇到沉川和梅寒都不在家里的时候,私下把钥匙给他他也不答应,非要让给当着几个人的面给,等二人回家来又当着几人面把钥匙还回来。
总之但凡涉及到钱的事情,孔方金都谨慎得很,半点不嫌麻烦,一个铜板他都算得清清楚楚。
寨里还有近三百两银子,沉川道再给寨里人发一回钱,以后每月十五发钱,好教人有盼头,手里不至于太紧,自家要添置什么也好提前做打算。
梅寒去屋里拿了钥匙出来给孔方金。
与邵元对了帐,这回分钱算上给的补贴,约莫要花五十多两银子,平均下来一家能分一两多。
一个月一两多银子算是大进账了,各家添置了日用和吃食还能攒下几百文来。
再就是修水管和茅房,为着统一规划,预计由寨里出钱弄,弄到哪家时那家就帮帮忙,供顿饭或是搭把手。
因材料寨里都有,只需给工费,算下来全弄好得要一个月时间,到下月算账时约莫多支出十两银子工费。
算完账几人就趁着午休时间,把寨里人召集到山洞去,挨个儿发了一回钱,又讲了修水管和茅房的事。
要是哪家不想修建水管茅房也成,折算了钱发下去,只不过以后要是想弄了,便得自家花钱请人了,到时工费和材料费都是一笔大开销。
讲清了利弊沉川就没管了,让要折钱的去找邵元登记。
如此,寨里的事情都交给孔方金和邵元管着,家里家外的活儿也干了个七七八八,沉川就收拾着准备进山了。
一大早起来,洗漱完吃好早食,梅寒就把小米和阿简送到兰哥儿家去。
兰哥儿和寨里一个寡妇桂花婶子住,两人有照应,且两个小孩不是调皮的性子,很是听大人话,不会乱跑乱撞,因此梅寒使了二十个铜板请兰哥儿和桂花婶子照看。
要是两人午间不回来,兰哥儿和桂花婶子就管小孩饭。
“梅哥儿你这是做什么?看俩小孩哪里过得着给钱?快把钱拿回去,这般架势多不好看!”
兰哥儿也帮腔:“小米和阿简都乖巧坐得住,左右我在家里也就做做衣裳,顺道看孩子费不了什么功夫。”
“哪能麻烦你们……”梅寒话没说完,教桂花婶子三两下把钱推回他手里。
梅寒还想再给钱,桂花婶子干脆把人推出门,一下关上了房门。
“你跟大当家的放心进山吧啊,我俩看着孩子呢,指定冷不着饿不着,等回来尽管来家里接人。”桂花婶子隔着门喊。
无法,梅寒只得向两人道了谢,嘱咐阿简小米乖乖听话,这才掉头回家。
回到家,沉川也收拾好要带进山的东西了,二人各背着一个背篓提着一个篮子,就往金银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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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由于作死洗冷水澡,我不得不面临感冒和生理期的双重打击,大肥章没码完[化了]先欠着吧,等我好了再补上,欠个6000的样子[捂脸笑哭]
“咱几日没进山, 山里都大变样了,发起来好多野菜。”
沉川用镰刀把一根一丈多高的楤木勾着,待楤木弯矮了, 伸长胳膊一折将顶上的嫩苞曲下来。
蜕下镰刀, 楤木一下弹回去, 晃晃悠悠弹了几个来回才静止下来。
梅寒伸手去接,“这个这么多刺也能吃吗?我从前还没见过呢。”
“上头有刺,别扎到手了。”沉川绕了绕,示意梅寒用篮子接, “刺嫩芽和香椿一样,南边生得多,北边不怎么长。”
“不过味道没香椿重, 焯水把刺焯软了, 凉拌或是炒鸡蛋都好吃,香得很。”
梅寒嗅了嗅,刺嫩芽果真散发着一股浅淡的清香味, 闻着很是清新, 和方才找到的香椿形成鲜明对比。
梅寒:“就是太难摘了, 一棵树就生一两爪嫩苞。”
楤木大多不到人手腕粗,高一丈左右,树身密布着尖锐的、足有三四分长的木刺,要是不小心抓握划伤了可有得受。
且那楤木多为直挺挺一株, 不蔓不枝, 没有旁的枝丫, 只顶端才生一簇叶,即为刺嫩芽。
刺嫩芽也浑身被刺,刚发出来时刺较软, 还有几片光滑的皮包裹着,等发几日叶长大散开了,那些刺也阳刚起来,更教人触碰不得也吃不得了,便是滚水焯几回都不成。
“什么时候得空了来挖十几二十颗回去栽,到时日日在眼皮子底下,长到手掌大就摘了吃,能附大些也不怕老。”
沉川心痛地摘下几个才一寸多长的刺嫩芽。
一棵楤木就生一个刺嫩芽,老了吃不得,太小了又不够塞牙缝,教人又恨又爱的。
沉川摘刺嫩芽,梅寒就采地上才冒出来的蕨苔。
蕨苔还不到盛发的时候,隔三五步就能采到一棵。约莫过个六七日到盛发期了,那才密密麻麻的采都采不完。
后头再下几场春雨,蕨苔全长大长老了,枝叶伸展开来,能有一人多高,届时进山就难走了,在蕨苔间穿行像有东西在后面牢牢缀着一样。
“山里蕨苔瞧着比寨子四周的长得好,又肥又嫩的。”梅寒几下就摘了一把,绿的紫的褐的,嫩生生水灵灵的,喜人得紧。
沉川:“寨子周边那些一冒头就让掐了去,你心细还看得到几根,我就没见过影儿。”
不仅大人掐了自家吃,那帮半大孩子还总成群结队打蕨苔喂牛喂那几头小野猪,整个寨子周边都教他们祸祸完了,难见到一个活口。
听着人有些幽怨的语气,梅寒不禁露出笑来,“我多摘些回去做给你吃,吃不完就晒干存起来,想吃的时候都能吃着。”
沉川也笑,把镰刀挂在树杈上,弯下腰双手捧着梅寒的脸,吧唧亲了一口,“还是我夫郎会心疼人。”
摘刺嫩芽之余,沉川也时不时蹲下来摘几棵蕨苔,在一块石头下发现一棵被压扭曲但足有两指肥的蕨苔,兴冲冲叫梅寒来瞧,半点不见一人进山时的不耐烦模样。
除了蕨苔刺嫩芽,又还找到两丛北边不常见的月亮苔,叶和嫩茎如同蜗牛一般蜷缩,教几层软绵的白色绒毛细细包裹着,有几分可爱。
听得沉川说这月亮苔焯几道水也去不掉苦味道,与什么苦瓜有些相似,梅寒闻着就下意识觉得气味苦,不晓得人怎么觉出味道好来。
二人边搭着话边采着野物,及至装满两个篮子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朝野茶林去了。
今日的打算本来是去野茶林看看有没有早发的茶树,不成想遇到新发的野物就走不动道了。
打定主意去茶林时,路上碰上几株生得极好的,总忍不住停下来采,直将篮子堆冒了尖儿再装不下多的了。
两人直在路上耽搁到晌午才到茶园。
沉川寻了个地方放下两个篮子,领着梅寒在茶林中穿行。
不一会儿,拉低一枝茶树枝,朝梅寒道:“我判断的没错,有几个品种的茶树都是早生种,我俩倒是来晚了几日,这都长到一芽二叶来了。”
梅寒凑近瞧了瞧,只见墨绿的老茶叶映衬中,嫩绿柔韧的茶芽俏生生的,随着沉川的力道小弧度颤了颤,可人得很。
“是长老了不好采了吗?”梅寒不由有些可惜,还是在家里耽搁久了。
沉川一瞧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好笑道:“才不老,这时候采正正好。”
“你不会悄悄觉得我俩成亲的日子定得不是时候吧?”
沉川蓦地凑近梅寒,夸张地眯着眼睛打量梅寒,一副拿到人错处的模样。
“我只是觉得要是不能采了有些可惜,怎么就像你说的这样想了?你这人真是,老是故意说这些话。”
梅寒真有些生气了。
平日里为调戏人说的那些话尚能算作情趣,可今日却拿成亲的事来说,还是人正经担心的时候,虽晓得人话虽不着调,却没有责怪或是抱怨他的意思,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这点不舒服本没什么的,转眼就抛到脑后了,要说出口了指不定让人觉着他无理取闹,平白惹人生厌。
然而不知怎么,梅寒忍不住就显出些不快来。
沉川显然懵了一下,见人抿着嘴别开脸不看他,很不明白自己怎么惹到人了。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开心了?刚不还好好的嘛。”
沉川觑着梅寒脸色,试探地晃了晃梅寒胳膊。
梅寒不语,抿着唇别开脸,不去看沉川。
沉川揽住他的腰轻晃两下,密密的吻落在他耳朵上,轻声问他:“我说错话了?你不开心就跟我说呀。”
这般温言软语哄了会儿,梅寒才肯看着沉川,没答他,反而问:“我们成亲之前,我可对你说过半个不字?”
沉川老实摇头:“没。”
梅寒:“那你做什么拿成亲的事来挖苦我?”
沉川立时瞪大眼睛,“我没有挖苦你啊!我那话、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调调情嘛,怎么就是挖苦你了?”
可真找不着比他还冤枉的了,本以为是小夫夫间情趣,想借此顺理成章说说荤话过过嘴瘾,能讨到实质上的甜头就锦上添花了。
结果告诉他甜头没有,一口天大的黑锅却锃光瓦亮的?!
梅寒默了默,认真地望着沉川的眼睛,道:“可是你说我觉得成亲的日子不好,我分明没有那样觉得。”
“……你这样说话和我生父生母很像,我不喜欢。”
沉川还想叫屈,听闻这话住了声儿。
他先前只从寨里婶子阿叔们口中听说梅寒的身世,知晓人是养父母买下的,生父生母很不是人,其余一概不知。
沉川知道梅寒以前过得不好,但怕让人伤心了,梅寒不说他就不问,心里好奇也憋着。
眼下梅寒主动说,他就静静听着。
梅寒到养父母家后一家人就离了村,他本以为彻底摆脱了生父生母,然而待他养父升官后回乡祭祖,他生父生母便缠了上来。
那时梅寒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年纪。
生父母不知从哪儿听来家里在给他相看夫家,还听说家里早早给他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就找上梅寒。
二人哭喊着梅寒受苦了,做出多心疼多愧疚的模样,表面上说如今家里日子好了想把梅寒接回去弥补他,实则话里话外打听梅寒的嫁妆。
梅寒哪里不知他们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着接他回去,养父母舍不得他受苦,必定会过眼他的亲事,待他出嫁时再为他添嫁妆。
这般以来,二人既能从嫁妆里捞油水,往后又能扒着他夫家吸血。
梅寒全然不为所动,冷眼看人哭完就把人赶走了。
在梅寒这儿吃了瘪,二人不肯善罢甘休,甚至起了坏心敲登闻鼓状告梅寒养父,口口声声骂人仗着升官发财了欺压百姓,扣着梅寒不让他们一家团圆……
诸如此类的状告自是成不了功,却教梅寒养父多次受政敌攻讦。
养父母不曾为此责备过梅寒,可梅寒心里过意不去,硬是净身出户回了生父母家,除了几身衣裳什么也不带,便是没影儿的婚事嫁妆都拒了个干净,坚决不受养父母一个铜板。
起初生父母还给他好颜色,后头见捞不到钱,忌惮他养父母的身份没打骂他,却是日日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言梅寒表面如何如何,背地里又如何如何。
“……我不喜欢你也那样。”
梅寒自知沉川的话未有不妥,也知人兴许会厌烦他矫情无趣等等,但他就是不想沉川这样说。
二人成亲分明是一件很让人欢喜的事,他不想沉川在这事上质疑他的心意,玩笑也不行。
沉川默了默,抱紧了梅寒,低声道歉:“我的错,我说错了话,下回再也不这样了。”
他一道歉,梅寒生不起气来,反而有些愧疚。
他回抱住沉川,“是我小题大做了,我不该拿你和他们作比……”
沉川捏捏梅寒后颈,“不算小题大做,我喜欢你有什么说什么,说开了下次就不会犯了,然后我俩就能长长久久地过日子。”
“我们俩是两口子,只你包容我不成,我也要包容你的。”
“嗯……好。”梅寒有些感动,又认真捧着沉川的脸,郑重道:“我没觉得在包容你,你很好。”
沉川就笑了,又亲人下巴一口,“我知道呀,我也没觉得我在包容你。”
只是他们都觉得对方很好,是对方在包容自己。
梅寒感动的表情忽然僵了一下,拍沉川肩膀,恼道:“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
他信沉川没在包容他了,这人放肆得很,人跟他诉衷肠呢,他偏生不老实……
“为什么要放你下来?我不想放,还是小梅夫郎包容包容我吧~”
沉川挨了不轻不重的两下,手仍不老实地揉着梅寒臀肉,甚至愈发过分。
“沉川!”
斥人的声音含着几分羞臊,色厉内荏的,极没威信,反叫人觉得在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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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不要忘记看看我的预收呀[让我康康]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助力我不知死活的梦想吧脑婆(狗头叼玫瑰)
明天开始日6,日不出来就日3[垂耳兔头]
第44章 晚归
没成婚的时候沉川尚有分寸, 梅寒还有些受不住他缠磨,这厢成了婚,又荒山野岭的没旁人, 沉川半点不收敛, 梅寒更是拿人没法子了。
“成了亲就是好。”
沉川餍足地喟叹一声, 自个儿三两下收拾得人模狗样了,握着梅寒的手,抓着衣摆给他擦手,边擦还不忘边揩油, 手心、手背、指腹……都教他摸了几个来回。
“宝宝的手可真软,好摸。”
梅寒肤色白,双手常年晒着太阳也不见黑, 手背上还能见着青色的血管;刚到山寨是手心、指节是有老茧的, 如今倒把茧子养消下去了些,捏着尤其软绵。
如柔荑、似绵雪,体凉手也泛着几分凉意, 只握着就令人心头微动。
“都酸累了吧?夫君替你揉揉。”
沉川忽视人害臊抽手的动作, 时轻时重地捏揉着。不由想起方才, 这双纤长如玉的手握住了粗鲁的东西,一冰清玉洁,一粗鲁耻人……
又心猿意马起来,沉川捉起人手来, 在人皙白的腕子亲了一下、咬了一下。
这般动作着, 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却盯着梅寒, 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欲望,直看得人心惊。
梅寒心觉不妙,忙推开人的脸, 不教他这般了。
他强撑起严肃脸色来,肃声道:“回去时衣裳洗了再回寨子,别穿着脏衣裳大摇大摆回家。”
瞧着态度端正至极,是不打算给沉川再干坏事的机会了。
沉川不乐意听他转移话题,怨声:“我俩可是正儿八经的夫夫了,怎么给我亲一口都不愿意?”
梅寒有了不止一次的前车之鉴,很不吃他这一套了。
说是亲一口,实为温水煮青蛙,亲着亲着上头了就要拉着人做坏事。
且梅寒察觉这人藏着坏心思,犹喜爱他这双手似的,做那档子事儿时总喜欢捉他的手去摸……总之便是夫夫俩之间也臊人得很,偏生他力气又大,教人要撤手都没法。
有时前一日做得狠了,梅寒受不住,夜里还有些不适,沉川只让人用手给他纾解,结果纾解着纾解着又干了起来。
自然,他也是舒服得趣的,身子不爽利时家里家外的活儿也都教沉川干了,可总这般不知节制……反正别家两口子应当不这样。
梅寒想不明白,这人日日夜夜都干些力气活,作何还有这般旺盛的精力?他只夜里受狠了都觉疲乏。
便是极偶尔时候——成亲以来有一日夜里,沉川好不易信守承诺了,不干那档子事,都要缠着他用手给他弄几回。
梅寒越想越臊得慌,红着面皮瞪不依不饶的沉川,人不消停,他转又示弱,温言软语地哄人。
“你昨晚……我现在还难受,你再来,我受不住。”梅寒耳朵红得发烫,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竟说得出如此孟浪的话来。
只不过方才有了一回都后怕得很,要是再来一回,他是真怕人无所顾忌,保不齐哪一日就不可控了,那他一定会臊晕过去。
已到这地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那样久,要真让你尽了兴,那岂不是什么也做不成了?不还说要采茶嘛?”
要是大老远跑山里来,却半日都在干坏事,如一对野鸳鸯似的,那如何能行?
沉川还没色欲熏心到那地步,就是想缠人、占人便宜,听了梅寒这话,又是得意又是喜欢的。
只他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话赶话到这头上,又是素了二十几年刚开荤,怎么能不讨些好处?
沉川压着坏心思,故意愁着脸,等梅寒细声细气地哄他几个回火,才面上不情不愿地道:
“那你总该要给我点甜头吧?”
梅寒了然,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沉川垂眸望着他,不伸手扶着他,也不说话,显然不满意,梅寒便又亲一下,这回停驻久了些。
如此几回合下来,沉川状似不高兴地哼哼两声,慢吞吞揽了梅寒腰,在他耳边小声道:“今晚……”
听到后面,梅寒才平息几分赧意的面颊瞬间红了个透彻,沉川话还没说完他就连连摇头。
于是沉川泼辣赖皮的功夫又上来了,缠着人又是亲又是抱又是卖惨装可怜的,直缠得人动摇了心志。
最后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两口子夜里关起门来做些出格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又没哪个不要脸的会去听人墙角。
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梅寒才极难为情地点了头。
沉川当即亮起一双桃花眼,露出个大大的笑来,一边脸上缀着单个梨涡,瞧着有些不怀好意,蔫儿坏蔫儿坏的。
梅寒一瞧他这样就有些后悔了,可答应的话说出了口,沉川那还能给他收回去的机会?
只得重蹈覆辙,边在心里唾弃自己心志不坚定,边暗下决心下回绝不这样轻易教沉川得逞了,且以后上山决计不能跟人亲热,在家里也不成,得夜里二人熄了灯才行。
沉川不晓得梅寒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满心期待着赶快天黑回家,也不动手动脚耽搁时间了,欻欻摘起茶叶来。
野茶林无人看管修剪,茶树分枝不多,芽头就少;有些老茶树生了鸡爪枝,芽头很小就展开成了对夹叶,不会继续长大了。
加上眼下不是茶叶盛发的时候,梅寒又没采茶经验,这茶叶采起来就异常慢。
要是往常沉川该耐不住性子了,今日却是越采越起劲。
两刻钟过去,沉川背篓里茶芽有一寸深了,梅寒的背篓才将将铺了个底儿。
梅寒干得认真,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紧紧抿着唇。二月天里,还是在林子间,额头都附了一层薄汗。
出了汗身上却不见异味,原先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反而浓郁了些,随着他采茶的动作,在沉川鼻尖若隐若现。
不是皂角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的香味,就是梅寒本身的气息。
沉川拨开梅寒的头发,低头吻了吻他的后颈。
梅寒回头退开些,“你也不嫌汗脏。”
沉川笑着给人顺了顺头发,“歇会儿吧,采茶也不着急,慢慢来。”
这一趟主要是为筛选出沉川不确定品质好坏的几个早发茶树,每个品种各采些回去,制成茶样了尝尝味道,要是滋味好,才集中采回去正经制茶。
几个已确定的品种里也有早发的,但于两人来说采不及,待明日从寨里喊上几个人来采。
闻言梅寒好笑地斜沉川一眼,提醒道:“才采了两刻钟。”
沉川:“你别急就是了,采多了熟练了就能快起来,再说采茶不成就学制茶嘛,没必要指着一处不擅长的使劲儿。”
晓得人是宽慰自己,梅寒没犟。
左右时候不早了,索性先吃些东西,想来沉川也该饿了。两人就拿出一竹筒臊子和几个面饼来。
先前做的臊子不禁吃,夫夫俩都懒得做饭时就煮面吃,浇上臊子味道极好。便是不吃面时,沉川也爱舀一碗出来放饭桌上下饭。
有时梅寒和两个小孩没吃多少,臊子有的剩,沉川就把饭倒进臊子里拌来吃。
每每这时,他又爱招呼梅寒和小孩再来吃,言说拌饭好吃得无与伦比,不信就来吃一口。
一大两小禁不住诱惑,只尝一口就被迷住,饶是吃饱了也忍不住再吃几调羹,往往撑得肚圆,要一家子出门走两步才舒服。
不大一坛臊子哪里禁得住这般吃,今早吃一回面就见了底。
沉川不会擀面条,帮着揉了面团,结果面团没把握住揉多了,梅寒擀完面条还剩得多,就烙成饼子,用干荷叶裹了带进山里来吃。
一听午间要吃饼,沉川就把剩的最后一点臊子也带了来。
梅寒烙饼时放了些猪油和盐,面饼外酥内软,白口吃着都能尝出香来,油香和着简单的麦香,越嚼越有味道。
再有臊子来下口,那滋味,啧啧。
夫夫俩挨在一起吃面饼,不分你我共饮一竹筒水。
沉川接过竹筒来盖好,跟梅寒说着打算。
“野茶林没人打理,产量不高,今年咱先试试水,要是能干成挣钱的营生,咱就开个茶园出来,打理个三四年产量就高了。”
“到时茶园就开在金银山,这片儿土质适合茶树生长,还早晚多雾,挑几个好品种栽下去,往后品质只有更好的。”
梅寒点点头,还记得沉川先前跟他说过的土质环境对植物有影响,又晓得沉川的能力,对他的话很是信服。
心头期冀,忍不得掂了掂背篓,问沉川:“这些能做多少茶出来?”
沉川掂了掂,又上手抓握几下茶叶,心里有了数,“一两多不到二两。”
“这么少?”梅寒咋舌。
这背篓里可是两人采的茶都汇在了一起的,起码有一斤重,竟然才能得一两多干茶,足足轻了八两多。
梅寒皱起眉。沉川想了想,在心里换算一下这边和末世之前的物价,算给梅寒听。
“你先前不是说鲜茶叶一斤一百多文?那是有品质有名气又有门路的,制成茶来,少说一两茶能卖一两银,往上更不消说。”
梅寒忍不得担忧,他信沉川的话,他们的茶有品质,但没名气又没门路,是决卖不上这么高的价钱的。
要是像乡野粗茶一般卖,十几二十文一斤干茶,只算采茶的功夫,一日能挣百十来文,算上制茶功夫要少挣些。
挣是能挣,可梅寒一想到他们这般忙活出来的好茶叶好心血,要以粗茶的价格贱卖了,就很舍不得。
沉川听了梅寒想法,不由把头埋在他脖颈间笑。
笑罢才拉长了调子道:“我的小梅夫郎哟,你是太信任我了,觉着咱的茶都是绝世好茶。”
“可实际上制茶也要讲天赋和努力的,我的手艺是能达到你预期,但寨里不能让我一个人制茶呀,那样我这双手还要不要了?”
沉川:“我得教你、教其他人制茶,要是制茶的功夫学得不到家,便是把茶天价卖出去了,教懂行的人一喝,咱招牌也得砸喽~”
起步阶段寨里制的茶品质次一些是必然的,能卖三五十文一斤已是极好了。待年头越久,制的茶越多,人手艺好起来,也攒下些名气,那才到制卖名茶的时候。
“到时我们与别家师傅一样好的手艺,较量的就是哪家鲜茶叶品质更好了,那时我们才占优势。”
梅寒心里又火热起来,“那我们先做粗茶生意也好,一人一日一百多个钱的进项,也很不错了!”
沉川:“粗茶利薄,我想着可多一步工序,试试先时跟你说的奶茶,奶茶胜在新意,对茶底要求也不高,说不定更有赚头。”
梅寒连连点头,“你的口味我是信得过的,你都说好吃好喝那便没得假。”
吃饱喝足,两人话还没说完,一边摘茶叶一边商谈着,时间在忙碌间悄然溜走。
天将黑,已到平日回山寨的时辰了,但早发品种没采完,还有三个品种,两人一合计,决定一道采完了再回,省得还要为着这三个跑一趟。
采了一下午茶,梅寒速度上来了一些,两人快着手脚,不到三刻钟就采完了。
茶叶装满一个背篓还多一些,两人腾出一个篮子来装多出来的茶叶,再把堆得冒尖的野菜山货转到背篓里,背篓装满了还有平平一篮子没装完。
茶叶轻,便给梅寒;沉川背上背篓,一手提上山货,一手牵着梅寒往回走。
林子里已经黑得不大看得清了,两人这距离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瞧得出一个轮廓来,不牵着走能走丢了。
天一黑林子里就有些渗人,梅寒杂书里的鬼怪,不由抓紧了沉川的手,想跟沉川说话转移注意力。
“等回去得赶紧把茶叶记一记,不然睡一觉醒来都分不清了。”
这一趟摘了十几个品种的茶叶,每个品种间用竹箨隔开,不会混在一起。只这些品种都没名字,梅寒分不清,没法帮着记忆,只能靠沉川。
“放心,我记得。”沉川晃了晃梅寒的手,问他:“怕不怕?”
“……有一些。”梅寒紧紧手,怀疑沉川是不是犯浑想吓他,“你要是吓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是那样人?”沉川不满。
很显然,梅寒将人想得太坏了。
沉川抬起两人扣在一起的手,唤羞羞出来,羞羞站在梅寒手背上,抖擞着似乎伸了伸懒腰,接着梅寒眼前一亮。
羞羞的叶子突然发出黄绿色的光,小小的光晕像是萤火虫。光晕闪烁两下,慢慢放大,逐渐笼罩了两个人。
“羞羞还会发光!”梅寒又惊又喜,一双眼睛被光照得亮亮的,开心地望着沉川。
沉川:“他吃过一只萤火虫,吃完后没几天,我就发现他晚上可以发光。”一只变异发狂的萤火虫。
“好神奇,羞羞竟然会吃东西?”顿了顿,梅寒想起什么,问:“那先前你弄种籽的时候怎么不让羞羞出来?”
那时他发现沉川摸黑催化种子,还去干坐着陪人,后来又用松树脂做了亮才帮上忙。
沉川解释说羞羞是植物,萤火虫是动物,羞羞虽然意外能发光,但是发光很耗费能量。
梅寒问:“那羞羞能吃饭吗?”
沉川点头,梅寒就拱拱手背,问羞羞:“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好好补补身体。”
羞羞不会说话,亲昵地用叶片扒着他手背,光更亮了几分。
“羞羞喜欢吃什么?”梅寒侧首问沉川。
沉川:“他喜欢吃屎。”这就是他坚决叫羞羞儿子的原因之一。
羞羞一下炸开了叶子,在生气朝沉川龇牙似的。
梅寒也拐了沉川一手肘,“你别乱说。”
沉川不满地瞪一眼羞羞,毫不给面子地拆穿他:“草木不就爱吃肥吗?他也是,爱吃屎,在你面前装干净呢。”
梅寒有些好笑地安抚了炸毛的羞羞。
羞羞一扭枝干,跳到梅寒提着的篮子上,只给他照亮,不肯照沉川,一身光晕也调了调,就笼罩着他一个人。
沉川夜视能力强化过,在林子里差不多能视物,但还是笑骂羞羞一句不孝子。
有羞羞偏爱,梅寒仍牵着沉川的手,眼睛也不敢四下乱看,只看着脚下的路,那些树影时不时随风摇晃,冷不丁看一眼怪是吓人。
两人相携下山,出了林子要进山寨了,羞羞就回到沉川身上。
羞羞看着精神,实际上跟沉川的异能差不多,没休养好,有几分蔫吧。
在林子里瞧不真切,出来一看,半轮月亮高悬在天空,月辉洒下来,照得穿行过山寨的小溪亮堂堂的,像一条铺在山间的银色飘带。
沉川还想洗衣裳,教梅寒制止了。
“先去接孩子回家吧,再晚兰哥儿跟桂花婶该睡了,衣裳回去再洗。”
“成。”沉川就脱了外裳放篮子里。
为省灯油,各家入了夜就睡下,远远望去寨里没见亮着灯,只借着月光瞧得见房屋轮廓,想来累了一天,大伙儿都睡下了。
然而两人走了会儿,还没进寨呢,就见着个人鬼鬼祟祟从寨里跑出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杨大地?”梅寒不确定地问沉川。
沉川看清了人,扬声:“杨大地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
杨大地被吓了一激灵,一下顿住脚步,没想到这时候还能遇到人。
“大、大哥,还没睡啊?”
沉川:“刚回来,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杨大地眼神飘忽,顿了会儿道:“我吃坏了肚子,起夜呢大哥。”
声音听着底气不足,沉川皱眉:“你起夜往这边跑?”
“我、我……”杨大地结巴片刻,看到梅寒,有些为难地看着沉川,教沉川瞪了一眼,才老老实实说了。
原是跑寨里茅房没注意,窜稀脏了裤子,心里膈应,打算去溪水下游涮涮裤子。
“这也不好弄得人尽皆知的,大哥你看……”
沉川眉头皱得死紧,仿佛都能闻到味儿了,挥挥手让人去。
杨大地经过时,梅寒留了个心眼仔细着,瞧他怀里抱着乱糟糟的黑布,应当是他的裤子,就没多在意。
见人真往溪边去了,沉川就牵着梅寒进了寨子,经过邵元孔方金住处时不放心,敲门教人起来看看家里有没有少什么。
孔方金起来点上灯,一听杨大地作妖了,瞌睡都吓醒了,一下蹿回屋从床里面抱出钱箱来。
就着油灯细细查看一番,见留在钱箱上的记号没被损坏,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想来也是,杨大地再能耐,也不可能一个人也不惊动地找齐八把钥匙,再跨过他去对钱箱做手脚。
“那应当是真坏肚子了。”
几人下了定论,沉川和梅寒就离开了。
一路走来寨里人家都歇下了,唯独兰哥儿和桂花婶子住处还亮着灯,想来还在等他们来接孩子。
两人紧走几步,敲了几道门,桂花婶子才姗姗来迟。
“大当家的和梅哥儿回来了,阿简和小米正睡得香嘞。”
梅寒低声告罪:“我俩回来晚了,扰婶子休息了。”
桂花婶子开了门引两人进屋,笑说:“没扰,兰哥儿生了,我正要起来给孩子喂点吃的呢。”
“兰哥儿生了?!”沉川和梅寒都惊了一下。
晓得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也从吴丽娘家买了头奶羊回来养着了,但饶是如此,真听到人生了还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桂花婶子:“可不嘛,午间刚吃了午食就发动了,孙小大夫来得快,小丫头也贴心不折腾她阿爹,三个时辰就呱呱坠地了。
“且还只哭了那一嗓子,后头饿了尿了也不闹,只醒来眼里蓄着些泪水,吃饱了爽利了又乖乖睡去,招人喜欢得很。”
桂花婶子说起来都满脸笑意,夫夫俩也高兴,又道辛苦桂花婶子了,随着人去瞧婴儿。
桂花婶子今日着实劳累,还说熬一熬等夫夫俩来接了孩子再去歇,结果在桌边等着等着就睡沉了,沉川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把她闹醒呢。
三人端着油灯过来,轻手轻脚开了兰哥儿屋的门,却没见着本该睡在床边的婴儿。
桂花婶子笑了下,气声跟两人说:“许是兰哥儿怕摔了孩子,给抱到里边去了。”
然而三人到床边,只见着脸色苍白虚弱的兰哥儿,哪里有孩子身影啊!
“兰哥儿,兰哥儿!”
顾不得产夫休息了,桂花婶子急声唤醒兰哥儿。
“兰哥儿,孩子呢?!”
“孩子?”兰哥儿一惊,里外摸找,都不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杨大地!是杨大地!”
“杨大地要溺死我的孩子!”兰哥儿想起什么,顾不得身体的剧痛,就要下床来。
梅寒忙和桂花婶子把人扶回去。
“兰哥儿你先别急,沉川……”一回头,沉川已经不见踪影,“沉川去追人了!”
安抚了人一会儿,梅寒让桂花婶子照看着兰哥儿,自奔出去拍响邵元孔方金的房门。
不一会儿,寨里灯火通明起来,大人们穿上衣服,点上火把出门来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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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在生理期和感冒的双重debuff下,我瘦了五斤[让我康康]
兰哥儿在老家还没跟着山寨众人南下时, 已有几月身孕。
那时杨大地好与一堆狐朋狗友鬼混,不知在哪儿遇见个算命瞎子,与人几个铜板让算兰哥儿这胎是不是儿子。
那瞎子装神弄鬼地胡说一番, 未直言胎儿性别, 而是糊弄人说他命中有子, 且儿子与财神爷颇有渊源,他能凭此子荣华富贵。
正当杨大地大喜过望时,那老瞎子话锋一转,说杨大地若是生了姑娘或是哥儿, 那就是讨债鬼投胎,会破了杨大地的财路。
杨大地深信不疑,当日回家就拉着兰哥儿去找人摸胎, 掏空了大半家底, 人告诉他这胎就是男孩。
杨大地大喜过望,打那以后更加混账起来,自信过几个月他儿子降世, 他就会当上老太爷享福, 花起银钱来更加无所顾忌, 将本来就穷薄的家底挥霍了个干净。
兰哥儿管不住他不说,他一没钱了就找兰哥儿讨要,兰哥儿要是拿不出钱来,少不得一阵拳打脚踢。
后头欠了钱, 被人找上家门来寻麻烦, 因在村里偷鸡摸狗惯了, 家家都恨他得很,才不管他死活,更别说帮他把找麻烦的人撵走了。他倒是躲了出去, 兰哥儿就惨了。
恰逢沉川一行人南下路过他们村,众人见一帮凶神恶煞的汉子欺负一个怀孕的小哥儿,又不知此前发生的诸多纠纷,当即出手救下兰哥儿。
等把讨债的人赶走了,杨大地才跑回家来,向一行人一打听就动了歪心思,顿时哭得好不凄惨,又拿兰哥儿说事儿。
众人不知他禀性,只当他和兰哥儿也是被世道逼得走投无路的,就答应了带他二人一道走。
“杨大地定是还信那老瞎子的话,要溺死我的孩儿!”
兰哥儿恨绝了杨大地,心里更是自责,泪流满面,止不住地捶着心口,“都怪我,怪我睡得太死才教他将孩子偷了去!我、我不如跟孩子一起去了!”
桂花婶子忙给兰哥儿顺气,“好哥儿,怎么怪得到你身上去?刚生产完正是虚弱、得休养的时候。
“实也是该怪我,我在堂屋打了个瞌睡,竟连他摸进来都没察觉……”桂花婶子说着说着也愧疚得掉下泪来。
又赶忙揩掉泪,温声安慰兰哥儿:“大当家的已经带人去寻了,你别太担心,孩子一定没事的。”
梅寒心里也发堵,安抚了两人情绪,出来就叹了口气。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他和沉川在村口遇到杨大地,回来后先去孔方金那儿耽搁了一段时间,到兰哥儿这儿发现孩子不见了,中间间隔这么长时间,杨大地要害孩子,只怕……
想着想着,梅寒也忍不住自责,分明他和沉川都撞上杨大地了,要是再细心些,多盘问人一会儿,说不定就能察觉端倪。
可偏偏就是那么一念之差。
现在寨里人全点着火把去找人了,沉川离开得更早些,却一直没消息传来……
没有消息也是个好消息吧,梅寒这般安慰了自己,整整心情,先去桂花婶子那屋看看小米和阿简。
他没端油灯,床就安置在窗户下,有朦胧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床上的两个小鼓包上。
凑近了一看,两个小家伙竟是醒着的,两只小脑袋挨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阿舅!”
“阿舅!”
发现梅寒,两人下意识叫了一声,又忙捂住嘴,两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似乎是在一起玩久了,两人称呼沉川梅寒时有些分不清谁该怎么喊似的,小米会喊阿舅和舅爹,阿简也会喊阿爹和爹。
沉川和梅寒纠正过,然两小只神秘兮兮地对彼此笑,还是混着喊,也便随他们了。
梅寒坐到床边,轻声问:“被吵醒了?”
两小只点点头,放下捂着嘴的小手,小小声问梅寒:“阿舅和舅爹看过兰阿叔家的小妹妹了吗?我们牵了小妹妹的手,才这么一点点!”
梅寒哑了一下,没告诉两个小孩发生了什么,只道:“阿舅和舅爹看过小妹妹了,很可爱。”
两个小孩又兴奋地说等明天还要牵小妹妹的手,要把舅爹买给他们的小篮子小玩意儿拿过来分小妹妹玩,要教小妹妹叫哥哥阿哥……
声音小小的,还记得大人说小声些,不要吵到妹妹。
梅寒无言,哄了两人继续睡,才带上房门出去。
杨大地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怕也是知道寨里不会轻饶他,找地方躲了起来。
在众人的煎熬中,夜静悄悄过去,天麻麻亮起来,梅寒的心坠入谷底,所有人都知道没什么希望了。
后半夜里兰哥儿就止住了眼泪,一言不发地睁眼熬着,两眼空洞洞的,眼下已经明白了什么,心如死灰地吊着一口气,丢了魂似的。
梅寒和桂花婶子不再劝人休息,睡一觉醒来孩子就回来了的安慰话也说不出口,他们心里尚且沉甸甸的,兰哥儿只有更痛苦难受的。
梅寒在屋里呆不住,出了门去,不抱希望地站在门口等,瞧着进寨的方向,期冀着下一刻就看见沉川抱着孩子回来。
又等了许久,没等来沉川,倒是看见峰子和阿耿扶着一个汉子赶来。
“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梅寒上前去慰问两声。
峰子:“二宽走了神摔到坑里,好像摔到骨头了。”
在山上找了一夜,众人都很疲乏,再找不到也该回山寨休整一下,二宽自也有些精神不济,扯着嗓子喊杨大地呢,一下栽到一个深坑里,当时就觉腰痛得说不出话来。
缓了半晌才缓过气来,撑着唤了几声,峰子和阿耿正好在附近,赶忙把人救上来,见人伤得不轻,忙不迭将人送回来。
梅寒让人先把人扶到家里,寨里给孙小大夫安排的住处要远些,他赶紧跑去请孙小大夫来看看。
昨夜里听见孩子不见了,孙小大夫本想和寨里人一起去找的,但考虑到兰哥儿身子正虚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就劝孙小大夫留在了寨里等着。
请了孙小大夫,两人快步朝二宽住处赶去,赶了半程路,忽而听得那头响起兵兵砰砰的剧烈打斗声。
有人震声喊:“杨大地在这儿——!快来人啊——!来按杨大地——!”
梅寒一震,飞快朝那头奔去。
跑到近处,二宽龇牙咧嘴地爬到门口,边往外爬边扯着嗓子喊人。
“杨大地在里面!”
梅寒当即从廊檐下抓了把锄头,跨过二宽冲进屋去,就见三人扭打在地上,正是峰子阿耿与失踪一夜的杨大地。
梅寒迅速扫视一圈,孩子正躺在床上!
把锄头塞给被一脚踹出来的峰子,梅寒忙跑到床边。
孩子裹在乱糟糟的黑色包被里,紧闭着眼睛,脸、唇乌青发紫,瞧着没有半点生气。
梅寒心头大骇,急忙抱起孩子,跑到门口正碰上找家伙帮忙的孙小大夫。
“快看看孩子孙大夫!孩子脸色很差!”
孙大夫接过孩子摸看两下,“还活着!”
孙大夫让梅寒抱着孩子,打开带来的笨重医匣,取出两瓶药来,拔掉塞子递给梅寒一瓶:“放在孩子鼻底。”
梅寒忙腾出一只手接过,孙小大夫另开一瓶药,拨开孩子包被,几个手指沾了药揉按孩子的穴位。
两人忙活了半刻钟,孩子脸色方有好转。
“唔……”
待听到孩子细弱蚊蝇地哭了一声,梅寒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醒了醒了,孩子醒了!”
“孩子!我的孩子!”
兰哥儿也赶了过来,教桂花婶子搀扶着,脚步急切蹒跚。
梅寒忙把孩子抱去给兰哥儿,兰哥儿小心翼翼地抱过来,看见孩子在哭,本以为流干的泪又流了下来,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桂花婶子也抹抹眼睛,对梅寒道:“梅哥儿你看着兰哥儿一会儿,我这就回去给孩子热奶,孩子该饿了。”
昨夜里梅寒和桂花婶子各热过几回奶,后来迟迟听不见消息,慢慢便不再热了。这厢孩子要吃,还得重新挤奶来热。
梅寒:“一道回去吧,兰哥儿身子没好,这厢孩子回来了,可得好好休养。”
“嗳,对对,瞧我都高兴傻了!”桂花婶子忙和梅寒搀着兰哥儿回去。
送人回去后,梅寒又赶回来,有孙小大夫帮忙,三人很快制服杨大地,拿麻绳绑了扔在门口。
杨大地见到梅寒,痛哭流涕地求饶,梅寒冷哼一声并不搭理他,直接进屋去。
在地上爬了许久的二宽也让孙小大夫和峰子阿耿三人合力抬到床上,梅寒便留在堂屋没进去。
二宽教孙小大夫治得哇哇叫,峰子按着他不让他挣扎。梅寒唤了阿耿出来。
“二宽伤势重不重,孙大夫说了吗?”阿耿和峰子的伤势倒是明显,都是和杨大地打斗的时候打到或是擦碰到的,不严重。
“说是没啥事儿,就是干疼,嫂夫郎放心吧。”
梅寒放心些许,又问三人是怎么找到杨大地的。
阿耿:“这屋就是杨大地和二宽住……”
不久前,阿耿和峰子扶着二宽回屋躺下,杨大地那屋关着门,三人本来都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突然就听到一声婴儿哭,只哭了一声就戛然而止。
凝神细听又没了声儿,但三人都没放松警惕,阿耿和峰子直接撞开了杨大地房门,一下就与杨大地打了个照面。
“杨大地正要闷死孩子!我和峰子二话没说,冲上去跟他打了起来!”
二宽听到声音,就扯着嗓子大喊,想到寨里大人都去山里找人了,家里孩子恐怕正睡得沉,难叫来人,自个儿又腰疼站不起来,愣是咬着牙滚下床,边呼救边往外爬,想爬出去好教声音大点。
梅寒跑来时人正爬到门口。
梅寒听得后怕不已,他见到孩子时,孩子一张脸都青紫了,只怕阿耿几人动作慢些,或是他和孙小大夫来晚一步,孩子就凶多吉少了!
人找到了,梅寒让阿耿和峰子去山里通知大伙儿一声,他也离了寨子,去找沉川。
却说沉川,昨晚一发觉孩子不见了,他就怀疑上杨大地,马不停蹄离开找人。
让羞羞出来感应杨大地的气息,只感应到气息到溪水下游就消失了,之后再如何也感应不到别的。
沉川百思不得其解,朝几个杨大地可能去的方向找,疑心杨大地是不是事到临头怕了不敢害孩子,或是想将孩子卖下山去换钱,下山的路他也扫荡式搜了一通。
以他的速度是绝对追得上杨大地的,却没有,便猜想人是怕挨揍跑到山上躲起来了,又遍山遍野地找。
沉川万万没想到,杨大地竟然原路返回了?
杨大地确实想害孩子,本来打算的是把孩子溺死再扔去山里喂野兽,结果出寨子时遇到沉川,想起自己挨的两顿揍筋骨就疼。
他也算是晓得沉川的性子和手段的,知道要是杀了孩子,沉川恐怕也会打死他,想想就怂了。
在溪边很久也不敢真动手,估摸着沉川和梅寒该回家去了,悄悄摸回去,想趁没人发现把孩子放回去。
没想到远远地就瞧见沉川梅寒到了兰哥儿住处,当即不敢回去了,没得借口。
边在心里祈祷屋里的人别发现孩子丢了,边把孩子抱回住处,想躲过这会儿再还回去。
没想到偏偏被人发现孩子不见了,寨里一下就敲锣打鼓起来,那般大的动静,他自然晓得孩子丢了的事情瞒不住了。
杨大地吓破了胆,仿佛沉川的拳脚已经招呼到他身上来了,躲在屋里连个屁都不敢放。
等寨里人陆陆续续进山去,寨里安静下来,杨大地也冷静下来了。
反正没人亲眼看见是他抱走的孩子,甚至出寨那时连沉川也没怀疑他,只要他悄无声息地把孩子放回去,跑出去躲一晚,第二天再装作也找了孩子一晚上。
那般咬死了不承认是他偷的孩子,应当也没人拿他如何。
他倒是从没想过要逃出山寨,一来是说不定路上就有人等着拿他了,二则还是舍不得走,要是走了谁来养他?
然而杨大地算盘打得响亮,悄悄潜到兰哥儿住处几回,都听见屋里有说话声,没法暗中做手脚。
他便每隔一段时间去瞧一回,瞧有人就躲回去,心惊胆战地往返,只盼着赶紧把孩子还回去。
结果没熬到人睡下,他自己先不小心睡着了。
及至峰子和阿耿送二宽回来,说话的动静才把杨大地吵醒来。
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又被堵了个正着在屋里出不去,杨大地气得咬牙,但不敢发出声音,贴在门后听几人说话。
听得几人是受了伤才回来,估摸着峰子和阿耿呆不久,还要进山去找人,杨大地就略放了心,那他还有机会。
一口气还没喘匀,床上的婴儿突然细细地哭了一嗓子,杨大地心神俱震,想也没想就死死捂住了小孩口鼻。
幸而峰子和阿耿踹门而入,才没酿成祸事。
“大当家的你饶了我吧,我没想害孩子,你饶了我吧大当家的,我再也不敢了!”
杨大地招供完,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哭求。
沉川直接气笑了,他都不知道该骂杨大地人蠢心毒还是又坏又怂了。好在是孩子没事,否则真要让人偿命!
不顾杨大地哭求,沉川和邵元抓着人狠揍一顿,命人立刻滚出山寨去,否则就不是几顿好打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大当家的这不是逼我去死吗!我都知道错了啊,饶了我这回吧大当家的。”杨大地不肯,鼻青脸肿地哭。
沉川:“你要是想死就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要是再看见你,就亲手送你一程。”
一脚踹开杨大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婶子阿叔,你们帮我求求情吧,我真的不敢了,我一定会改的。”杨大地又去哭求别人,鼻涕眼泪混着血,又恶心又有些可怜。
然众人都晓得他是什么人了,可怜更可恨他,啐了他几口扭头就走,没拎不清为他求情。
沉川冷着脸到兰哥儿家,梅寒没问他如何处置杨大地,只牵了他去探望探望兰哥儿。
屋里不止兰哥儿一人,还有桂花婶子和来为兰哥儿和孩子看诊的孙小大夫。
孩子不知事,喝完奶就睡着了,安安静静地睡在兰哥儿臂弯里。
兰哥儿脸色仍一片惨白,瞧着虚弱得下一瞬就要昏倒的样子,却强撑着不肯睡,只躺在床上,眼也不敢眨地瞧着臂弯里的孩子。
“大当家的,梅哥儿。”见着沉川和梅寒,兰哥儿要起身来,桂花婶子忙去扶他
“没什么要紧吧?”梅寒也帮着扶一扶人。
孙小大夫收好东西,向几人道:“孩子没什么事儿,用心将养着就好;倒是大人有些受惊,身子也伤,得吃几服药才成。”
梅寒向孙小大夫道了谢,心细多问了几声。
听得人没事,一直没如何说话的沉川才开口道:“已经把杨大地撵出山寨了,往后再没人敢做出这般丧良心的事。”
兰哥儿怔了一下,眼泪比话还先到,“多谢大当家、梅寒、婶子、孙大夫,还有寨里的大家伙儿,要是没有你们,我、我,我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着说着,哽咽声也止不住了,顾忌着孩子,强将哭声压在嗓子里,却更教人心酸。
若是没来山寨,而是留在老家,便是杨大地没败光家产,只要孩子生下来不是儿子,杨大地都会毫不犹豫……兰哥儿迟早也要教他磋磨死。
没成想杨大地赖着要跟寨里走,倒是歪打正着让兰哥儿父女俩走上了一条生路。
梅寒拧了帕子给人擦脸,“兰哥儿也别伤神了,过了这个坎儿,后头便一帆风顺了。”
桂花婶子也揩着眼泪,轻柔地拍了拍兰哥儿肩膀。
“有大当家的在,以后都是好日子。杨大地这般烂人,咱与他再无瓜葛了,你且得顾好身子,孩子可就你一个最亲的了。”
“有人拉拔,兰哥儿你要立起来才成啊。”说着说着桂花婶子眼泪更加汹涌,被勾起了伤心事,“我那时候要是……唉。”
桂花婶子辈分大,实际才三十出头,是寡妇,但其实夫家还有人,公婆健在不说,还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只这一家实在不是人。
桂花婶子的丈夫出意外死时,她肚子里还有个小哥儿。
她儿子束脩拿不出来了,那两个老不死的就合计着要把桂花婶子卖给一个老鳏夫生儿子,桂花婶子自是不肯,可她那儿子竟也不是个好的,也来明里暗里求她答应了。
桂花婶子气得早产,生下个小哥儿,小哥儿明明是康健的,她都听见哭声了,却教她那黑心的公婆扔到河里去。
寒冬腊月的,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桂花婶子找去时,她的小哥儿都冻进冰面了……
“我晓得姑娘哥儿不招人待见,火洞里烧了、水桶里溺了的不在少数,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心疼啊!”
桂花婶子捶着心口,眼里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恨和悔。
“我那时要是立起来,先豁出命来提刀把他家吓住了,会不会……”
一屋人都没说话,心里堵得难受。
梅寒无声地抱了抱桂花婶子,也默默抹着眼泪。
桂花婶子哭了会儿,自擦干眼泪笑了笑,“咱寨里就是好的,我前儿还梦见我的哥儿说要投胎来咱们这儿,我要等着他咧。”
兰哥儿拉着桂花婶子的手,哽声安慰道:“婶子说得是,小哥儿小姑娘来咱这儿正正好,你瞧小米,多好的哥儿,不也苦尽甘来了?”
梅寒怔了一下,“小米?”
他只知小米是沉川捡来的,可听兰哥儿语气,其间好似还有什么事。
兰哥儿和桂花婶子长叹了口气,“梅哥儿你来得晚不清楚,可能也没问过大当家的,小米先前也苦啊。
“也不知道你先前听说过没有,有些地方就有个风俗,要是哪家一连生了几个姑娘哥儿,没得儿子,那便是姑娘哥儿阻了儿子的道儿。
“就有那魔怔了的,说要把姑娘哥儿带去山里活活砍死,溅了多少血在身上,便能生多少儿子。
“丧尽天良的畜生啊!我还听说有个小孩被砍了几下没死,求他爹说‘爹我没死,你别杀我,我会干活的……’”
“……那小米……”梅寒想到小米胳膊上的疤,脸刷地白了。
桂花婶子恨恨道:“那畜生东西没得手,小米抬手挡了一下,大当家的听到哭声……”
“嘭——!”
一声巨响,沉川摔门而去。
桂花婶子一懵,“这、大当家的,咋的了?”
梅寒白着脸:“我去瞧瞧,婶子你们先歇歇吧,累一晚上了。”
开门出来沉川却不在堂屋里,梅寒又去小米和阿简睡的那屋,也不在,只两个小孩依偎在一处正睡得香。
昨儿半夜醒来说了好一会儿话,现在还没醒呢。
梅寒忍下一腔泪意,心酸又疼惜地摸了摸小米养出些肉来的小脸,给两个小孩拉了拉被子,才出门去找沉川。
只沉川步子快,等他出门来,人早不见踪影了。
“啊——!啊——!”
梅寒刚打算回家找找看,就听到两声杀猪般的惨叫,直觉和沉川有关,赶紧跑了过去。
跑到杨大地和二宽住处,果然瞧见了沉川。
杨大地抱着两条腿在地上惨叫求救,边叫边害怕地往一边爬,拼尽力气想离拿着根棍子的沉川远一点。
沉川又扬起棍子,梅寒隔几步远都听到了一刀凌厉的破空声。
“沉川!”
棍棒打断骨头的声音、杨大地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听着便渗人得很,梅寒赶紧跑去抱住沉川。
沉川面色冷硬无比,眸子里尽显血气,通身气息压抑到极致,教闻声赶来的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没事,废了他两条腿。”沉川拍拍梅寒胳膊,示意梅寒放开他。
先前找到孩子,沉川虽然气,却远没到这地步,只将人打了一顿,要撵下山去。
结果听到桂花婶子和兰哥儿的话,火烧到自家孩子身上来,才真正火冒三丈,愈发痛恨起不拿姑娘哥儿的命当命的人来,只恨不得杀了人一报还一报才好。
他身上的煞气令人心惊,梅寒哪里敢放开他。
可要他替杨大地说话他也不愿意,只好好声央沉川:“好了好了,咱先回家吧啊,小米阿简该醒了,先带孩子回家,啊?”
沉川默了会儿,恨恨把棍子扔在杨大地身上,牵着梅寒离开。
梅寒给孔方金使了个眼色,孔方金会意,待人一走,连忙架上马车,拉死人似的把杨大地拉下山。
把人往城门口一扔,便不管他死活了。
然往回走了一截路,又担心杨大地再闹出幺蛾子来,想了想,还是掉头回去,把人扔到山寨上户籍那个县上。
如此便是杨大地硬气起来要告发还是如何,到那县令面前,也不会任他胡来。
回去时还想着要挨家挨户叮嘱一遍,万一以后官府问起人来,得统一了口径才行。
梅寒不知孔方金会做得这般周到,拉着沉川去兰哥儿家接上孩子回家。
小米和阿简还睡眼朦胧地揉眼睛,沉川就一手一个抱着,他背一个背篓,梅寒背另一个,又把两个篮子都提上,一家子大包小包地回家。
二人昨晚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梅寒放下东西就先张罗着做饭,沉川把两个小孩抱回屋,找了之前买的祛疤药出来,要给小米抹一抹。
平日都是睡前由梅寒抹的,梅寒见他神色尚不如何好,也就没阻止他,只叮嘱他力道放小些,别把人弄哭了。
沉川轻着手挽起小米的袖子,那条又深又长横亘了小米一条手臂的疤就露了出来。
沉川见过的疤不少,他自己身上也有不少比这深比这重的伤疤,可这疤出现在一个小娃娃胳膊上,还是以那样荒诞的理由,就让人觉着无比丑陋和狰狞。
梅寒夜夜给小米擦祛疤膏,疤浅淡了些,可小米受过的伤害、受伤时的害怕和疼痛,都不会减轻分毫。
“抹好了?”见着人带上门出来,梅寒问了声。
“嗯。”
沉川洗了手,来和梅寒一起做饭。
他情绪不高,梅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都沉甸甸的。
过了会儿,梅寒安抚性地抱了抱沉川,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很温柔。
沉川才轻哼了声,跟梅寒道:“先时我还说帮扶姑娘哥儿,这下我不帮扶了,我只教姑娘哥儿,只带姑娘哥儿赚钱!”
“好。”梅寒当人在说气话,也温声附和。
沉川:“以后我们做大做强了,要招人做工也只招姑娘哥儿,汉子一个不要!”
说完不等梅寒回应又改了口:“不成,汉子还是招几个,专干力气活,那也要一个个考察了家世人品!咱让姑娘哥儿干些轻省的就挣很多钱,个个比汉子强!”
听出沉川像是认真的,梅寒自是应好,笑着陪人说有些孩子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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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入V肥章的6000补上1500了,还差4500[垂耳兔头]
第46章 制茶(修)
梅寒先煮上一锅粥, 再另起灶烧上水,水开后丢了一把刺嫩芽进去,教开水一焯, 上头的小刺接连软了下去。
接着又焯了一把蕨苔一把香椿, 焯好后捞出来过一道凉水。
刺嫩芽和香椿切碎, 前者拿来炒鸡蛋,后者炒腊肉片;蕨苔则切成小段,预备凉拌了吃。
要凉拌蕨苔,沉川就扛了锄头, 去山脚下挖了折耳根和野葱来,这两样放凉菜里是最好吃的。
炒菜要用到些葱姜,他又在菜园子里拔了几颗小香葱、掏了一角生姜, 到水龙头底下一块儿洗。
葱姜都是先前成亲办酒时特意多买来的, 姜被掰成小块种了一陇半;葱有大葱和小香葱,大葱挑着小的深深压了三沟,香葱切吃了葱叶, 栽了二陇葱白。
姜还没甚动静, 大小葱先发嫩葱叶了, 正往结实里长。
水龙头底下垫了几块大石板,石板边上就是一条小沟。
沉川蹲在石板上剥葱刮姜,粗略冲洗掉折耳根和野葱上的大块泥土,唤梅寒拿个盆出来装东西。
梅寒拿了个菜盆出来, 见着沉川手边的葱姜, 便说:“下回下山买些葱姜回来平时吃, 地里的葱都还要个把月才能吃呢。”
葱生得快,等发了新葱出来长茂密了,一窝能长几根, 吃时掐了葱叶或拔出半窝来都可,越吃长得越好。现在却是一拔一个坑,吃了就没了。
沉川自然晓得这些,只他馋,爱用葱来炒菜吃。梅寒没说他,倒教他心里有些美。
“就拔这次,得空了下山买来补上。”沉川笑着接过盆,顺手拍了下梅寒屁股,留下一个大大的湿手印。
“没个正经!”梅寒斜人一眼,眼神没半点威慑力,小钩子一样,含着两分若隐若现的风情。
嗔完一扭身跑回屋了,教沉川扑了个空,心头被动物肉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人进屋好一会儿他嘴角的笑还没消下去。
等夫夫俩做好饭,两个小孩也睡饱了,两只小萝卜般蹲在石板上刷牙。
那牙刷是沉川请村里老人做的,老大爷用木头刨出来刷头刷柄,在刷头上打了几个整齐的小孔,阿爷阿奶捋了先前收起来的野猪鬃毛,一爪一爪缝订到孔里。
沉川使二十文拿了四支,回来觉着好用,又教多做些,攒多些拿去城里卖卖看。
小米动作快,刷好牙咕噜咕噜漱了口,就蹲在一边等阿简,阿简仔仔细细刷干净了,两小只才把牙刷和竹筒拿到浴间去,好好放在各自的位置。
接着蹦进屋倒热水洗了脸,才坐下来吃饭。
小米给阿简夹刺嫩芽,刺嫩芽切得碎,夹了好几筷子才夹起来不多一点,“这个好好吃,你尝尝~”
阿简就先放下自己筷子里的菜,吃了小米夹给他的刺嫩芽,也礼尚往来地给小米夹了一筷子香椿。
小米望望阿简,皱起鼻子,细细的眉毛也拧起来,转向梅寒求助:“阿爹吃不吃?”
梅寒弯起眼睛,伸过碗接了香椿。
香椿味道太重了,小米不大爱吃,倒是喜欢吃和香椿一道炒的肉片,肉香更添几缕香椿香,道是一番好滋味。
梅寒第一口也不大爱香椿,待多吃两口习惯了那霸道味道,也生出几分喜爱来。但更爱的还是刺嫩芽,着实喜欢那股清香味。
“都不吃折耳根啊?”沉川拿了两个调羹回来给小孩舀菜吃,见几人碗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折耳根,故意劝道:“好吃的,吃吃看啊,吃习惯了就可好吃了。”
两个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吃;还是梅寒好,很给面子地夹了一小段吃,只眉头皱得死紧。
沉川坐下,好笑地拍两下梅寒大腿,“成了成了,吃别的吧,我一人吃这个。”
“他们不给你夹菜我给你夹,还是我心疼你。”沉川给梅寒夹了两筷子菜,两个小的啊呀一声,巴巴给梅寒舀了一调羹,完了还鬼灵精的会端水,再给沉川舀一勺。
吃罢饭,梅寒欲烧水把蕨苔焯出来,与山菌木耳一道晒着,让沉川叫住了。
“蕨苔我来搞,你记一下茶叶,俺不识字嘞。”
梅寒笑了下,自取了纸笔来。他晓得沉川识字,只不过不识他们的字,他让沉川写过字,他却也不认识。
昨日采回来的茶叶和蕨苔这些都还没处理,十几个品种的茶叶,得一一记录了再摊开晾在筲箕里。
沉川从廊檐下把东西提进屋,抓了把茶叶看了看,不由啧了声。
“还是耽搁了,本该回来就倒出来晾着的,这都捂得有些发酵了。”
梅寒凑到沉川手边,沉川指着茶叶伤口给他看,“瞧,红了。”
梅寒疑惑:“这就不能制茶了吗?”瞧着也没多大变化啊,就是没刚摘下来时水灵新鲜了。
沉川:“能是能,不过做出来泡的茶汤颜色不正,会发红,舌头刁的还能品出点发酵味儿来。”
“这批干脆制成红茶。”
昨日采茶时两人闲说了很多,沉川据梅寒说的,大致推测出当下人们喝的茶只有绿茶、黑茶和黄茶三类,红茶、乌龙茶和白茶都还没出现过。
当时梅寒还问沉川为什么不做红茶这些,沉川神秘兮兮地叫人把脑袋凑过来,趁机咬人耳朵一下,拉长调子小声道:“当然是因为……我最擅长做绿茶啦~”
欠儿巴登的,惹得梅寒给了他一巴掌,才正儿八经说了,是红茶滋味尤重,较少人喝得来,且十分考验人功夫,不如绿茶好学。
红茶本身就是全发酵茶,这批有些酵了的茶叶拿来做红茶倒是正合适。
沉川边焯蕨苔,边告诉梅寒哪个品种是哪个,梅寒如言记在小纸条上,放在对应茶叶里,两个小孩就七手八脚把茶叶和纸条捧出来,摊在筲箕里。
筲箕不小,立起来比小米阿简还高,一个能摊四个品种的茶叶。
摊了茶叶筲箕也轻得很,两小只合力抬起来,吭哧吭哧放到堂屋里边的架子上,放了两个后够不着了,齐齐唤沉川和梅寒来放。
梅寒搁下笔欲抬筲箕,小孩却不许,“阿舅抬不动,要和舅爹一起!”
梅寒哭笑不得,只好让沉川搁了蕨苔过来一起抬。
待茶叶全部晾上,蕨苔也焯完水,装了一罐子做腌菜吃,剩下的倒簸箕里,一家四口围着簸箕,把蕨苔一根根撕成两三瓣。
这般撕过了好晒,吃时也好入味。
蕨苔晒到半干了可切了来炒做小菜装坛,想吃时便捞一碗出来,也可完全晒干了存起来随泡随吃,若是存得好,还能放到秋冬,更是一道好菜。
还有一把月亮苔也焯过水了,但没晒,放凉水里泡着去去苦味,今晚就能吃了。
这些零碎活儿做完,时辰不早不晚的,沉川和梅寒预备回屋补个觉,阿简和小米却是睡饱了,说要去兰哥儿家找小妹妹玩。
夫夫俩嘱咐了两句,给小孩兜里装了些零嘴,小篮子里装上些香椿、刺嫩芽和鸡蛋,就让小孩提着去兰哥儿家了。
小孩不在家两人就没拴门,自回屋睡下。
“睡半个时辰起来刚好吃午饭。”沉川揽着梅寒,亲亲他发顶,头一次在床上这么规矩。
今儿也是打两人成亲以来头一回穿这么多睡觉,竟然一人身上还有件里衣里裤,属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嗯,”梅寒手搭在沉川腰腹,动动脑袋在沉川肩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吧,下午该做茶了。”
沉川应了声儿,也闭上眼,然没一会儿又睁开来。
他拥紧了梅寒,梅寒仰头问他又怎了。
沉川笑着与人交换了一个深切的吻,喟叹一声:“还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
梅寒莫名,不晓得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但也道了声:“如何不记得?恁大个登徒子,我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想起那时自己一头撞到这人怀里,这人又巴巴撵着自己走的事情来,梅寒忍不住扬唇笑起来。
也不知是什么缘由,那时还多警惕害怕,觉这人多半是个不怀好意的坏坯子,如今想来就觉得好笑了。
“什么登徒子?我多俊俏的小伙子。”
沉川威胁似的掐揉了把梅寒臀肉,梅寒抓住他的手,告饶说了几句好话,人才放过了他。
“作何提这个?”
沉川张张口,又闭上了,把到口的话咽回去。
那晚他是想趁夜离开山寨的,方才突然有感:其实他离开山寨未必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具体表现在他就不适应这个世道,饶是经历过末世的尸山血海,他仍旧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这边对姑娘哥儿的压迫,尤令他反感。
他更知道个人的渺小,他一个外来人,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
但山寨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沉川在这里尤极大的话语权,那些不公的、他看不过眼的,在这里他都能改变。更有甚者,或许他日,他能以山寨为跳板,做到更多……
“沉川?”他半晌没说话,梅寒摇摇他,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他一回。
“嗳!”
沉川一使力,将梅寒连人带被抱到他身上来,二人鼻息相交,眼神相融,尤为亲密,却罕见的没有情色气息。
“在我们妖精的世界……”沉川望着梅寒,将另一个世界娓娓道来。
梅寒伏在他身上,听得入神,先是好奇向往,后来听到妖精的世界遭遇了浩劫,不由自主紧张担忧起来。
等沉川说完,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梅寒小心问:“那……你有同类在、这边吗?”
沉川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
闻言,梅寒心疼地抱紧沉川,“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沉川听得有些哭笑不得,鼻子贴着梅寒鼻子晃晃脑袋:“那就请小梅夫郎好好疼我咯~”
两人小小闹了会儿,才相拥着睡了过去。
日头从东边慢慢向西偏移,走了没多远的路程,就教慢吞吞飘来的乌云掩在了身后。
轰隆——轰隆——
两道闷雷炸开,一下惊醒了睡得香的夫夫俩。
沉川起身来打开窗,就见外头天阴沉沉的,转头跟梅寒说:“我俩这瞌睡,还说睡半个时辰呢,这起码睡了两个多时辰,要不是这道雷,说不得要睡到晚上去。”
梅寒穿好衣裳下床来,把沉川的递过去,“快穿上,外边还晒着蕨苔山菌呢,别让雨浇了,那就白晒了。”
两人穿好衣裳出门来,快着手脚收东西。
雨却落得比人动作快,豆大的雨点啪啪砸下来,一砸一个印子。
沉川把几个簸箕摞在一起,又摞到梅寒的簸箕上,一使力,一人就全端了起来。
“早知道我该放羞羞出来瞧瞧的,晓得要下雨早有准备,就不必这么着急忙慌收东西了。”
羞羞的叶子会感应天气变化,一瞧就晓得什么时候要下雨下雪,但因这段时间隔三差五下就会下几场毛毛雨,对活计没什么影响,沉川便没想着看。
沉川把蕨苔端进屋,梅寒收罗了院里的凳子锄头放到廊檐下,不教雨淋着。
该收的都收拾完,两人站在门口瞧着越来越大颗的雨滴,半空里还有鸟雀在往回赶。
“这回吼了春雷,那可真要春暖花开了,地里庄稼马上蹭蹭长起来。”沉川感慨。
梅寒也道:“还好赶着把房建好了,不然以后日日夜夜下大雨,那才难办。”
之前寨里房屋还没建好时,一旦下雨,人就有茅屋躲茅屋,茅屋人挤满了,就躲去山洞,更往前房子没建好时,躲树下的也不在少数,也好在干下雨不打雷,否则树下都没得躲。
那时要是白天下雨还好,随时下随时就躲了;要是夜里下,人得淋湿了觉着冷才醒来躲雨,总躲不及时。
这厢家家有屋子遮风避雨了,才有寨子正一步步走上正轨的实感。
两人在门口闲话着,忽而见雨中冒出两小团人,小米和阿简举着各自的小篮子,吭吭往家跑。
“这俩小家伙!”
沉川阻了梅寒动作,自三两步跑去,提了两个小孩后脖领,拎着人快步跑回家。
“飞起来啦!”
两小只被放在地上,还高兴得小脸通红,扑腾着手脚蹦蹦跳跳的。
“还飞,生病吃苦药了有你们哭鼻子的时候。”
梅寒笑着轻戳两小只的小脑袋,又里里外外摸摸,见衣裳没湿,拿了两块帕子来,与沉川一人给一个孩子擦头发。
“兰阿叔家有没有晒东西?”梅寒问小孩,想着兴许那边忙不过来,能去帮帮忙。
小米:“没有,我们回来的时候,妹妹在喝奶奶哟~”
阿简也仰起小脑袋:“二叔和孙大夫要挨打~”
“啊?谁要打他们?”沉川疑惑了下,细细问了,才晓得阿简什么意思。
原来是孔方金送孙小大夫下山了,离开时天不像是要下雨,也没带伞,走了半个多时辰,恐怕半道上就要淋雨了。
孙小大夫走前去给兰哥儿把了脉,说了几句话与人告别。要下雨时兰哥儿和桂花婶子念叨人要淋雨,教阿简听了一耳朵。
梅寒想起什么,皱眉问沉川:“孙小大夫不会将寨里的事告诉许大夫吧?”
先时沉川扯了好多瞎话,孙小大夫回去与许大夫一说,那不就露馅了嘛。
“看来纸还是包不住火,下回得更严谨些。”沉川啧啧两声,“许大夫多半会晓得的,但也不用担心,咱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许大夫宅心仁厚,想来不会与我们计较。”
梅寒仍有些忧心,沉川就道寻空上山找些好东西,下山时拿去与了许大夫赔罪,梅寒才放心些。
夫夫俩睡过了头,两个小孩又在兰哥儿家吃了午饭,两人就打算简单煮碗面条吃。
吃过东西,沉川瞧了茶叶,水分晾得差不多,能做茶了。
做红茶得用簸箕,家里没空闲的了,沉川便把晒得半干的蕨苔都倒进木盆里,腾出三个簸箕来。
他和梅寒各使一个,小米和阿简听到要做茶也想做,多出来那个簸箕就是给两人的,两人手小,一个簸箕玩玩就够了。
沉川收来一个品种的茶叶,分了一半给梅寒,两人再各匀一把给小米和阿简。
“阿爹再给我们些嘛,我们这里只有一点点,阿爹一个人就有那么多~”
俩小孩贪多,缠着梅寒要茶叶,沉川就另找了几个摘得多的品种匀给他们,左右也不指望他们做得多好,玩个高兴。
“这样,朝一个方向揉,边揉边把散落的茶叶拢进来,”沉川给一大两小示范了揉捻茶叶的手法,“用力把茶叶里面的汁液揉出来,揉一会儿再这样,抖散,哎不是在簸箕上搓……”
沉川边揉边讲解,三人听得认真,看得仔细,干得也起劲儿,让用力就卯足了劲儿使力,让揉就吭哧一顿揉,让抖就哗哗抖。
只到底是初学者,瞧着是跟着沉川做的,那手法却是五花八门的,一会儿一个样儿。
梅寒还好,有悟性,觉着不大对就观察一下沉川,或是直接问沉川哪儿不对,边学能边调整,后头也有模有样的。
两个小孩就不成了,力气小,也不大理解大人的话,一会儿搓一会儿扯的,茶叶都教糟蹋得不像样。
不过沉川和梅寒没打击小孩的积极性,时不时夸两声,夸得两小只越干越来劲,两张小脸上冒出汗水来也不肯停。
揉捻完一个品种,分开堆到筲箕空出来的地方,拿了一张干净帕子来打湿,捂着发酵;接着开始下一个品种。
茶叶不多,往后便没分新茶叶给两个小孩了,只让他们玩手里那些,那也不少够玩了。
雨天屋里黑,堂屋门开着要亮堂些,制茶的桌子也是放在门口的,只是傍晚时候屋里也不大看得见亮儿了。
沉川能教的都教了个遍,梅寒有些掌握揉捻茶叶的要领了,更多得他自己琢磨自己悟,沉川就加快了速度,紧着把几个品种揉出来。
等茶叶全部揉捻完,天已擦黑,给小孩玩的茶叶也玩得稀碎了。沉川没给人扔了,反而找出个布袋来装着。
“小米和阿简可真厉害,爹给你们做个红碎茶。”沉川朝小孩晃了晃布袋子,也拿去发酵着。
两个小孩虽不晓得红碎茶是什么东西,还是兴奋得小脸通红,巴巴望着沉川放他们的茶叶,待沉川走开了,还守在茶叶边上看,乌漆嘛黑的也不知在看什么。
雨小了些,梅寒忙着趁天全黑前做好晚饭,沉川自廊檐下抱了几回劈好的柴放在灶边,又冒雨跑到棚子里提木炭。
成亲时搭来做伙房的简陋棚子一直没拆,留着放些杂物。
平日做好饭后,撤出木头,用水浇灭了火炭,没燃透的火炭就成了木炭,次次都收集起来,如今已经有一麻袋了,一会儿吃完饭拿来烘茶叶正好。
把木炭放在廊檐下备着,沉川喊了两个小孩,带着蹲在门口洗手。
揉了那么久的茶,手上沾的茶汁干了湿、湿了干,敷了厚厚一层,黑绿黑绿的,瞧着多埋汰。
揉茶下了大力气,吃了晚饭,阿简小米洗了脸和脚瞌睡就来了,说了一声,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了。
“现在该我俩熬了。”沉川长叹一声,端着油灯,带梅寒去看正发酵的茶叶。
红茶发酵程度极为关键,发酵不足或是发酵过头,都会对红茶滋味造成极大的影响。
偏生天气、温度、湿度等因素都会影响茶叶发酵,得人凭经验,通过看、嗅、触等法子来判断茶叶发酵程度,极为考验制茶的人。
现在也只是跟梅寒说说理论,只靠一盏油灯视物不清,无法教梅寒辨别,得由沉川凭经验判断。
梅寒双目微微睁大,“那我俩得今晚把这些都做出来?”
沉川夸张而沉重地点点头,告诉梅寒:“茶季时更得争分夺秒,我们制茶师傅熬大夜是常有的事。”
“那下回我们早些采茶,早些摊晾做茶,能早些休息吧?”梅寒不见退缩或气馁,见沉川应了声就高兴起来。
夫夫俩没多耽搁,看过茶叶后把灶上的两口铁锅端下去,转而放了两个比灶口略大的筲箕到灶上。
往灶里放了木炭点着,碳火产生的热气涌上来,炙烤着上边的筲箕。
沉川让梅寒把手贴在筲箕上感受烘茶叶需要的温度,自在灶里拨弄,边拨弄边时不时感受一下,待温度到了就停手,端来发酵好的茶叶倒在筲箕里摊开,开始烘干。
“烘时得瞧着灶里有没有冒烟,要是有烟就得及时把茶叶撤下来,否则茶叶会吸附杂味……”
“火力大了茶叶会有焦糊味;小了烘得慢,茶叶就会继续发酵,影响滋味……”
沉川事无巨细地讲,梅寒用心地记,越记越觉得制茶不是件易事,难怪有人能挣到这笔钱有人却挣不到。
等茶叶全部弄完,已是后半夜了,夫夫俩洗漱完上床,没多做别的,说了一两句话,相拥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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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只要没过12点就不算迟到[捂脸偷看]
第47章 鉴茶
一场雨陆陆续续下了一夜, 黎明时分才停了,积水滴滴答答落在廊下下的排水沟里,蜿蜒着汇入溪水。
那溪流不再温温柔柔的了, 水质浑浊了, 水流也湍急起来, 意气风发地穿过山寨。
大雨后水没法儿吃,寨里那两口大水井倒是打好得及时,要是家里没蓄水,便上水井去挑, 麻烦了些,好歹不缺水吃。
一早起来,寨里男人们没忙着下地, 各往家里挑了两担水。
家里倒是接通了水管不缺水用, 但沉川还是拿了扁担水桶,在院儿里接水,接满了直接挑到兰哥儿和桂花身婶子那儿去。
两人一个刚生产, 一个看顾产夫带孩子, 还有许多家务活儿, 想来是没时间蓄水的。
梅寒见沉川挑水的动作不甚熟练,不由嘱咐道:“你小心些,别闪到腰了。”
使扁担挑水是要些功夫的,走起路来会水会晃荡, 那晃动感让扁担绳一放大, 生手是很难把握住的, 一不小心就要摔个大跟头。
沉川肩膀担着扁担,腰上一使力,挑起水来晃荡了两下, 两手前后握住扁担绳,堪堪稳当下来。
沉川朝人一挑眉,得意道:“我腰好不好你还不知道?放心,闪不着。”
说罢凑近梅寒,压低声音道:“便是真闪了,伺候你的力气还是有的。”
“不害臊,谁要你伺候了?”
梅寒仍听不得这些荤话,他挑着水又打不得他,有些恼地斜他一眼,自走到前面去了。
沉川放肆地笑两声,挑着水跟在梅寒后面,梅寒又回身叫人仔细些,别踩稀泥滑到了。
沉川一人给兰哥儿和桂花婶子挑水多是不好,容易惹人闲话,梅寒就拿上给兰哥儿的小姑娘做的一双小鞋,与他一道去。
先前扯了些红布给小米阿简做衣裳,做完还余了些,得空时做成一双小鞋,挑金线往上绣了“平安健康”的绣样,给小娃娃穿最是喜庆。
路上遇到青哥儿带着闺女,青哥儿提着个大木桶,他闺女拿着一根木棍,二人要去水井抬水。
青哥儿:“梅哥儿和大当家也来挑水?”
梅寒笑了下,与人道:“家里有水吃,不过想着兰哥儿和桂花婶子忙不过来,我俩挑一担水过去,顺道给小孩送双鞋。”
“这小鞋做的,真招人喜欢!”青哥儿夸了句,又道:“还是大当家的想得长远,这接了水管多轻松方便。
“刚大壮来挑水闪了腰,回去还跟我说幸好家里报名早,寨里先给安水管,等水管安好便不用跑这大老远麻烦了,出门稍晚点都排不上号。”
没蓄水的人家多,饶是有两大个水井,一寨人挑水仍得排多长的队去,可有得等呢。
慰问了下李大壮伤势,沉川道:“你要是不嫌远,就上家里接水去,远是远点儿了,好在不必等。”
“那敢情好,家里还等水烧饭呢!”青哥儿道了谢,领着闺女去家里接水。
路上又遇到些挑水的,夫夫俩都与人说了可以上家里接水,只二人住得要远些,真去家里的人不多。
到兰哥儿家时正碰上桂花婶子要出门。
桂花婶子:“我刚给奶羊打草回来,正要去打水呢,大当家的就来了。”
沉川:“这不是巧了吗?我俩与婶子想到一处去了。”
给人把水倒水缸里,小鞋也给了兰哥儿,夫夫俩就要回家了,教桂花婶子叫住,端了两碗鲜羊奶来。
“母羊奶水足,娃娃吃不完,梅哥儿你端回去给小米和阿简吃。”
昨儿小孩在这头看小娃娃喝奶,多好奇的模样,桂花婶子也给他们一人热了小半碗羊奶,奶里放些糖,两个小孩都爱喝。
沉川和梅寒未推辞,端了奶回家。
到家时碰上来接水的人,与人闲话两句,一进院子就见两个小孩蹲在沟边洗漱。
与小孩说了桂花婶子给的奶,问人要不要喝,俩小孩含着牙刷,齐齐道了声“要”,梅寒就把羊奶搁在桌上。
想了想,端了一碗放碗柜里存着,让小孩分一碗喝,免得喝多了不吃早饭。
“羊奶好喝吗?我还没喝过。”沉川凑到梅寒边上。
“小孩喝的东西你也要?”梅寒嘴上笑话人,又开了碗柜把羊奶端出来,倒了一小碗出来,“你尝尝就知道了。”
沉川哼哼两声:“小米阿简爱喝,那味道应当差不了。”
然而喝了一口,登时皱眉苦脸起来,“嘶,好膻!”
“有那么膻吗?”梅寒就着沉川的手喝了一口,品了品,迟疑道:“……还好吧?”
见人面不改色,沉川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舌头出错了,又喝了一口,还是膻,再是忍不住了,忙跑到外面漱口。
两个小孩也不觉得膻,边吃早饭边喝得津津有味。
沉川郁闷了,只得归咎于习惯,兴许是因为哥儿的存在,这边的婴儿很多喝牛奶羊奶长大,一代代下来,平常人对奶膻味儿接受能力很强吧。
不过沉川没多纠结,这也算好事,如此一来做奶茶的话还能更又市场。这么一想,顿时教人信心倍增。
但还是有些疑惑,是以吃过早食,沉川就拿出昨晚做的茶叶,预备泡来喝了,选个滋味好的做奶茶试试。
先烧上一锅清水,再拿出纸笔,把成亲时杨屠户夫妇送的一整套茶具找出来。这一套茶具做得精美却不小巧,有一个大茶壶并六个盖碗,用来审评茶叶滋味正合适。
沉川把六个盖碗整齐摆在桌上,盖子就放在盖碗边,昨夜做的茶叶也拿出六个品种来,与装茶汤的碗一起放在桌上,与茶碗一一对应。
梅寒是会茶艺的,但茶艺与审评茶叶步骤不同,便还得跟沉川学。
等水烧开的间隙里,沉川捉了一搓茶叶试了试,觉着差不多了,就放到茶碗里,朝梅寒招招手,“剩下几个你来,每个都掂量着放这么多茶叶,差不多一钱。”
“一钱?”梅寒有些紧张,这般轻巧的重量,便是医馆的大夫,也很难徒手把握得这么精确啊。
沉川:“没事,我看着呢,你就放心试,多了拿出来,少了再往里加就是了。”
见沉川这么轻松,梅寒也放松了些,吸了口气,郑重地站到桌边,屏息凝神地放茶叶。
“多了……少了点……再放一撮……”
沉川就站在他身边,光是用眼睛看着心里就有数,时不时提醒梅寒一声,梅寒心就有底儿了。
放好茶叶后等了会儿,灶上水烧开,沉川装了一壶来,从最边上的盖碗开始,一手倒水,另一手盖盖子。
如此这般依次泡上六盏茶,才提醒梅寒:“泡茶得按顺序来,茶汤满而不溢,注水时每杯茶的间隔最好保持一致……”
平时有些吊儿郎当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神色认真沉稳,动作也有条不紊,每一个步骤都做了千百遍似的,严谨而赏心悦目,很是有几分以前没见过的滋味。
梅寒直看入了迷。
掐着时间到了,沉川边把茶汤沥出来边道:“……出汤和注水的顺序与时间间隔要一致,这六个我来,下一批你来试试。”
沥出最后一碗茶,没听见应答声,沉川一回头,就见人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沉川好笑:“做什么瞧着我发呆?教我迷得神魂颠倒了?”
梅寒教人抓了个正着,脸一红,心虚认错:“我走神了……但都听到了,你放心。”底气很是不足。
小米和阿简趴在桌子对面看着,沉川就没揪着人不放,只俯身在人耳边道:“虽然我俩是正儿八经的两口子,但下回……”
沉川不怀好意地哼笑两声。
梅寒理亏,赧然保证不会再走神了,“否则、否则……任你处置。”
说到这儿,沉川想起来,前日两人在山里采茶,他磨了人好久人才许他的好处,到现在还没兑现。
怕人忘了,沉川在人耳边耳语一番。
梅寒一听,登时难为情极了,底气不足地拐了沉川一胳膊肘,示意人在孩子面前收敛点。
沉川没多缠磨,得梅寒点头,心情很好地开始教人评茶。
小米和阿简懵懵懂懂地看着两个大人说小话,既不懂也没听到说了甚,只见人要喝茶了,赶忙站起来也要喝。
沉川拿了四个小杯子来,一人舀了一调羹茶汤。
小米端到杯子,迫不及待地仰头喝了个干净,喝完一下皱起小脸,伸出舌头来哈了两下,“苦苦的~”
见状,阿简有些迟疑,犹豫一会儿,也像小米一样干了茶汤。
没什么表情,只轻轻拧着秀气的眉毛,淡淡道:“嗯,好苦哦。”
把两个大人都逗笑了。
沉川朝梅寒扬扬下巴,“什么味儿?”
梅寒收了笑,又细细尝了一口,品味一番,不确定道:“有一股花香味?但是很涩,还有发酵时的那股很浓郁的味道……嗯,还有些回甘。”
沉川一听就晓得梅寒是懂茶的,这个品种的茶叶确实有花香味。
嗅觉自然能十分轻易地嗅出花香,但味觉是很难品出来的,且这还是梅寒从未喝过的红茶,从红茶霸道的滋味里分辨出花香来,更是难上加难。
这么想着,沉川就问了出来。
果然,梅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阿简两位外祖就好茶,我也跟着喝过,懂一些皮毛。”
“哪里是皮毛,你可太懂了!我学茶的时候,专是这个花香味都把我折磨得够呛。”
沉川直白的夸赞教梅寒很高兴,忍不住多说了些。
“只是从前喝的茶少有花香味,但凡有花香味的无一不是茶中珍品,像这个茶一般的滋味……倒是少见。”
说得委婉,但沉川晓得他的意思。
滋味醇、滑才是好茶,“涩”不是一个好的评语,往往是一些粗茶之所以是粗茶的重要原因。
沉川道:“这就是这个品种茶叶的特性。”
“这样!”梅寒双眼一亮,恍然大悟。
其实先前沉川说的品种优势这些,他大概晓得什么意思,但总有些似懂非懂,又不大说得出来那种感觉。
这厢切实感受到,顿生醍醐灌顶之感。
沉川也有些高兴,“我们运气不错,这个品种的茶叶虽然有缺陷,无法和名茶的品质媲美,但它这个缺陷于奶茶而言是最无伤大雅的。”
牛羊奶口感醇滑,最是不惧涩,只要茶奶比例调配得好,完全可以用奶的醇滑中和甚至消除茶的涩感,还能保留茶中的花香味。
首战告捷让夫夫俩都很振奋,漱了口就马上开始评其他品种的茶汤。
一一品鉴下来,这一批的另外五个品种都比较普通,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也没有重大缺陷。
不是名茶胚子,若制茶人手艺极佳的话,单价兴许能卖到五十至八十文一斤,有得挣,做奶茶也无功无过,还算尚可,只上限不高。
品鉴完茶汤,沉川将茶碗中的茶叶倒在盖子上,指着叶底与梅寒分析。
“你瞧这个,茶叶破碎,要么是揉捻过分了,要么是茶叶本身韧性较差,品质略次;还有这个,茶叶红中带绿,可能是发酵不到位,也可能是揉捻不到位,导致正常发酵时间下发酵程度不足……”
听着沉川这般细致周全的讲解,梅寒渐渐能将制茶的每一个步骤与成茶品质联系起来,也弄懂一些制茶时产生的、沉川解释了仍不大清楚的地方。
每学到更多东西,对沉川和教沉川制茶手艺的老太太就更加仰慕,也对自己和沉川更有信心。
待研究完叶底,将这六个茶叶品种的特质一一记录下来,两人洗了杯杯碗碗,又开始下一批品种的品鉴。
品鉴茶叶不累人,但尤为耗费时间,这十几个品种足足弄了一早上,喝得人一肚子茶水,走路都觉得肚子里在晃荡。
嘴里也全是茶味,喝白水都觉水甜。
“不成了,下回咱不一次搞这么多了,我现在亢奋得很,恐怕今晚都睡不着了。”
沉川精神得直在院里劈柴,啪啪两下,一根粗壮紧实的柴就教他劈作几瓣儿,丝毫不费吹灰之力的样子。
梅寒也不晓得茶喝多了该如何缓解,底气不足地安慰道:“一会儿多吃点饭吧,说不定吃多了犯食困,你就不精神了。”
然吃了饭也无济于事,照样精力旺盛得很,去地里刨了会儿还是无用功。
最后干脆进山去消耗精力了。
才下过一场暴雨,饶是早上就出了太阳,山里露水还重得很,不一会儿就能把人从里到外打湿。
沉川就没让梅寒进山,而是去寨里叫上了峰子。
峰子懂草药,要找些稀罕东西给许大夫赔罪,叫上峰子进山倒是正好。
“峰子啊,你想没想过学点医术?”沉川走在前头开路,“咱寨子离城里有些距离,很缺个大夫啊。”
就拿兰哥儿生产这回来说,要不是许大夫让孙小大夫跟来寨里剖蛇胆,寨里又多留了孙小大夫几日,那可真难办了。
便是肯使银子请接生人或是大夫到山寨来,这荒郊野岭的人也不敢来啊。且仔细一想想,还是自己人里有个会医术的才好。
“我倒是想学呢大哥,没地儿学去啊。”
峰子说了声,转而改口道:“不过还是不了,给人当学徒得花钱不说,还要留在医馆打杂,我要是走了就得我娘养家了,她身子又不好,地里照顾不过来。”
“别介,想学就学。”沉川落后一步,哥俩好地搭着峰子肩膀,与人说了寨里多缺大夫,“你要是担心菊婶,寨里不还有我嘛,担心个甚?”
“钱都不是问题,寨里出;至于地,我给你打理不就成了嘛,以后你学成了还能回来种种药材啥的,多好。”
峰子有些犹豫,“……大哥,能教别人给我家打理地不?”
沉川种地那风风火火的粗糙法,实在教人心生畏惧,只怕一年下来草比庄稼收得多。
“你小子,瞧不起谁呢?”沉川给了峰子一拳,“就这样说定了,你家地交给我,你给我学医去。”
峰子挣扎了下,没挣扎出来。两人说定,要是找得到医馆肯收学徒,峰子就去学。
沉川自是首先把主意打到许大夫头上去,只等下山问人一问,便是许大夫不收学徒了,也跟他打听打听别的医馆有没有收的。
打着人主意,找草药山货一类就积极多了。
只今儿运气不好,两人在在山上逛了几圈,没找着什么稀罕东西,及至回了山寨,也才打了两只山鸡两只野兔,不至于空手而归。
山鸡一只给了峰子,一只让峰子回去时顺道带给兰哥儿和桂花婶子。
两只野兔自拎回了家。
沉川到家时,梅寒正在煮奶茶,见他回来就给他盛了一小碗。
“你尝尝味道,我按你说的配比,又放了些生姜和大料煮的奶,应当没膻味儿了。”
沉川小心地嗅了嗅,没闻到膻味儿,才放心地喝了一口。
“嗯!好喝!”
没得膻味儿不说,生姜和大料也不是原本的味道,与红茶作用出了别样的香,这香味下去些,二人早上品鉴出来的那花香就蕴了上来。
“好丰富的滋味,你怎么做出来的?我觉着比我煮的好喝。”沉川毫不吝啬地夸奖。
“我先是按你说的来做的,后来想着你说膻,就想去去味儿,于是在家里找了些香料放进去。你回来之前我调过好几回配比了,就这回最好喝。”梅寒笑望着沉川。
沉川又喝了一大口,“羊奶够用啊?”
梅寒:“我去兰哥儿那儿讨来的。”
早上小孩剩的羊奶没试几回就用完了。
“那明天丽娘他们来送石灰,再向他们买头奶羊,或者买头奶牛?这样家里想喝或是做新奶茶都方便。”
等寨里做起茶来,再多研究几个口味的奶茶,那便能进城试试水了。
梅寒也有些心动,想着兴许沉川更喝得惯牛奶,又想了想家里攒下的银子,买一头奶牛确实不错。
见梅寒心动,沉川趁热打铁劝说:“虽后头要是做起奶茶生意来,要的奶量大,一头牛或羊产的奶供不上,还多费人力,不如直接买奶划算。
“但咱少不得要在家里研制些奶茶,两个小孩也多爱喝奶,用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不好去兰哥儿那讨要。
“若问丽娘她家买,多麻烦不说,诚然咱开了口丽娘多半肯给咱送,但这点奶的钱还不够人家跑一趟的。”
梅寒:“那……买一头奶牛?”
奶牛比奶羊贵,沉川自然晓得梅寒为何肯多话这么多钱,美美地亲了人一口。
“好夫郎,真会心疼人!我去寨里瞧瞧丽娘她们走了没,问问她家牛是个什么价!”
人欢欢喜喜跑出门,跑到一半想到什么,折返回来嘱咐了声:“好夫郎,今晚吃干锅兔肉!”
说完就跑了,留梅寒品着他留在嘴里的奶茶甜味儿,自蒸上饭,准备做干锅的配菜。
没多会儿,沉川哼着不知名小调儿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颗竹笋。
“我跟丽娘夫妻俩打好招呼了,明儿就吆奶牛来过眼,要是合适就定下他们家的。
“还有这两颗笋子,刚回来遇到那帮小子,挖了好多笋,我跟张石头要的,说明儿进山给他打只山鸡。”
梅寒好笑地接过笋子来,“你倒是会做小孩儿生意。”
沉川嘚瑟地吹两句,提了野兔到石板上处理。
两只都处理完,把皮子搭在篱笆上等得空的时候再硝制,开水冲干净兔肉和石板,才进屋剁兔子肉。
兔肉剁成小块儿,热油炸干水分,控出肉来,将就油爆香酱料,下笋片、木耳山菌,还有昨儿晒到半干的蕨苔,一锅山货炒出香味来,再把兔肉倒进去翻炒。
沉川做饭大开大合的,不似梅寒那般细致,但意外的好味道,闻着就香。
期间梅寒也没闲着,应沉川要求揉面团擀面。
人说要放面条在干锅里,好下饭吃,梅寒不晓得这是什么诡异吃法,但都依了他的。
面条在滚水里烫熟了,捞出来过了凉水,控干水分后教沉川一股脑倒进锅里,与山货和兔肉一道搅和搅和。
搅和匀就撤了火,到院里扬声喊小米阿简回家吃饭。
等小孩一前一后跑回来,干锅兔肉倒在大陶盆里上了桌,桌上放了四碗米饭,还有四碗奶茶。
“你尝尝,这面条真的下饭,不骗你!”
沉川夹了一筷子面到梅寒碗里,梅寒一尝,下饭怪是有些怪,但确实好吃。
两个小孩也吃得喷香,一会儿滋溜面条,一会儿嘎嘣嘎嘣嚼笋子,因筷子用得不熟练且力气小,得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帮忙,才吃得到兔肉。
这一锅香得,山货比兔肉还下饭,再有奶茶配着,属实再美味不过了。
吃到最后肚子饱胀得紧,梅寒和小孩碗里剩下半碗饭怎么也吃不下了,又教沉川端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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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5.23的6000√[垂耳兔头]明天继续加油呀[垂耳兔头]
上午喝多了茶, 晚间又喝了些奶茶,一家子不出意外地睡不着觉。
平日两个小孩该睡着半晌了,今儿洗漱完也不肯睡, 还在堂屋叽里咕噜说话, 一会儿翻花绳, 一会儿捡石子,亢奋得不得了。
“别玩了,赶紧洗漱了去睡觉,再不睡偷小孩的就要来了!”熬了个把时辰不见小孩有睡意, 沉川干脆收了花绳和石子,直接撵人了。
“再玩一会儿~再玩一会儿嘛~”
两个小家伙抱着沉川大腿,奶声奶气地晃人。沉川不为所动, 便去缠着梅寒撒娇, 要梅寒许他们多玩会儿。
梅寒倒是想点头,奈何沉川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目光如狼似虎, 一瞧就憋了一肚儿坏水, 仿佛梅寒要是点了头, 他就要跟着闹起来似的。
“阿爹~阿舅~”
“好了好了,先睡觉,明儿起来再玩。”梅寒又好笑又无奈,大得糊弄不了, 只得糊弄小的。
两头都没成功, 两小只可怜兮兮地啊了两声, 只得乖乖回屋睡觉。
梅寒端着油灯照小孩上床,等人盖好被子便出来带上房门,房门一关, 里边又叽里咕噜说起话来。
待回身来,还没瞧清楚呢,沉川拴了门奔过来,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小心灯!”梅寒慌忙稳住油灯,才没教灯油洒出来。
沉川胡乱应了声,急吼吼往屋里跑,嘭一声一脚勾上房门,油灯被他晃得明明灭灭的,好悬没熄了火。
这厢被压到床上,梅寒是再拖延不得了,教沉川压着,脸上冒着腾腾热气,忍着羞耻伸手与人宽衣解带。
两人绵长地交换着唇舌,滋滋水声听得人耳热,喘息错乱急促,眼里湿漉漉的,倾泻出粼粼水光。
及至啵一声分开,靠得极近的唇齿间缠绵着银丝。
“哈……”
沉川爽快地喘了声,声音性感低沉,教梅寒情不自禁紧了身子,手也失了力道。
室内温度急剧升高,雄狮般压着梅寒的男人,隐忍地捧着他的脸,拇指用力地、情/色地抚按他丰满莹润的唇珠。
沉川爱不释手地揉按着,直勾勾望着梅寒的有些合不拢的唇,黑沉沉的目光危险而又迷人,盯得人心脏怦怦跳,不知是畏惧还是心动。
“宝宝……该兑现承诺了……”
梅寒小弧度点了头,细弱蚊蝇地应了一声,随即身上一轻,浓重硕大的黑影瞬间覆盖了他潮红的面颊。
沉川渴望地钳着梅寒下颌,轻轻一捏,梅寒轻阖着眼,顺从地张开朱唇……
许是确乎喝多了茶,夫夫俩翻来覆去一整夜,凌晨时分才歇了动静,相拥而眠。
翌日一早,沉川照例精神抖擞地起来,不见萎靡,反而容光焕发、神态餍足,冷水洗漱了,脚步轻快地去了寨里。
吴丽娘夫妻俩早早来了山寨,同行的还有几人,一同送来几车粪,几袋石灰,还有昨儿说沉川要的奶牛。
沉川瞧了瞧,那奶牛年岁尚小,头胎小牛才产了一个月,往后能产九个月奶,体格子不算大,要价十二两银子整。
因着要是没有小牛,若不时常给奶牛挤奶的话,奶牛产奶量就会降低,所以夫妻俩把小牛也吆来了,若沉川连小牛也要,那便十三两银子;不要的话他们再吆回去,让其他奶牛带小牛。
小奶牛是公牛,公奶牛力气不如水牛和黄牛,但肉质更好,养个两年多也能卖七八两银子,便是不卖,自家杀了吃也是好的。
沉川想了想,觉得划算,便连小牛也要了,让吴丽娘夫妻俩等会儿,自回家拿银子。
回到家,两个小孩已经自己起床了,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蹲在沟边刷牙。
“阿爹起了没?”
沉川问了声,俩小孩含着满嘴沫子唔唔摇头。沉川笑了声,揉揉两个毛茸茸的脑袋,进屋拿钱。
梅寒睡得正沉,听得屋里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还有些昏暗,是沉川起床后放下来遮光的床帘。
“沉川?”声音低哑中带着几分慵懒。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床帘里伸出来,轻轻撩开床帘,就见沉川蹲在床头,在床头柜里找钱匣子。
“是我。”沉川没起身,反手牵着梅寒的手捏了捏。
梅寒坐起身,“丽娘他们来了?”
“来了,我刚看了,那奶牛不错,带上小牛十三两整银,能产奶到年底去,挺划算。”
“要不要去看看?”沉川坐到床沿上,一手揉着梅寒后腰,一手打开膝上的钱匣数钱。
“你先去给了钱吧,我一会儿洗漱完了再去瞧瞧——嘶!”
梅寒伏在沉川肩头,懒懒打了个哈欠,一不小心扯到嘴角,忍不住蹙眉痛嘶了声。
“我瞧瞧。”沉川合上钱匣子,捏着梅寒下巴细细看了看,拇指摩挲两下嘴角,“裂了个小口子,一会儿擦点药,今儿少张嘴。”又低头亲了亲。
梅寒推开沉川的脸,嗔道:“你的东西,也不嫌脏。”
“有什么脏的?我昨晚都端水给你漱过口了。”沉川咬了咬梅寒下唇,“你再睡会儿,我去把牛牵回来。”
又给梅寒揉了两下腰,把钱匣子放回去,迈着自在的步子走了。
梅寒躺了会儿,没睡着,总觉着嘴里还有沉川的味儿,怪是害臊的,索性起身来洗漱了。
一打开房门,就见小米坐在矮凳儿上,朝后举着木梳;阿简就站在他身后,举着两只手给他扎头发。
扎了两个小揪揪,一个指着天,一个指着地,瞧着滑稽可爱极了。
而阿简头上顶着个歪偏偏的小丸子,后脑勺还垂下几绺头发没扎上去,一看就晓得出自小米的手。
两人见着梅寒,还扬起自豪的笑来,齐齐喊了声阿舅。
梅寒好笑地摸摸两个人的头发,问:“怎么不叫舅爹给你们扎头发?”
阿简肃着小脸,严阵以待地调整小米的揪揪,小米笑出一口小白牙:“舅爹买牛牛去啦,我们也要看牛牛~”
笑着摇摇头,梅寒自梳洗了,又给两个小孩重新扎了头发,一个丸子头,一个双马尾,都用红头绳绑好,像两个小福娃一样可爱,这才带着孩子去看奶牛。
晨间的太阳是很清新的,斜斜照在乡间小路上,照着路旁新发的嫩草,照着草上晶莹的露珠。
小孩在小路上跑跑停停,大人不快不慢地跟在后面,教人仿佛能闻到阳光的芬芳味道,那是独属于乡野的光景与气息。
然而这种安宁感很快被打破。
梅寒带着小孩到寨里平日结账的空地上时,只见几个大牛村人正吵嚷着什么,而沉川、邵元、孔方金三人没劝说,只在一边抓着草喂奶牛。
离得近了,便听得那边在吵些诸如“我家给你家一碗肉,你家却一碗水都不舍得回”此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听得梅寒更疑惑了,不晓得人在山寨里是如何吵到这些陈年往事的。
小孩却不关心这么多,只瞧了两眼吵架的人,就兴冲冲朝沉川跑去,高兴地喊:“爹!给我们喂牛牛!”
两个鬼机灵,一见着有外人在,就晓得正经喊爹和阿爹了。
小孩还没小牛高,沉川把路边随手扯的草分给两个小孩,只让他们喂小牛。
两个小孩就小心翼翼地喂小牛吃草,趁小奶牛吃草时,试探着伸手摸牛鼻子,感受到小牛慢吞吞嚼草的动静,顿时两眼亮晶晶的,惊喜地唤梅寒:
“阿爹!牛牛在吃饭!”
梅寒朝小孩笑了笑,嘱咐人注意些,别把手伸到小牛嘴巴里,也别去摸小牛眼睛。
走到沉川身边,问:“丽娘他们怎么吵起来了?”
大牛村人他只认识吴丽娘夫妻俩,沉川给他指了指和吴丽娘吵得最凶的妇人和汉子,“那是丽娘夫家弟妹和小叔子。”
接着给梅寒说了事情始末。
沉川从家里拿了银子来与了吴丽娘夫妻俩,正打算把牛牵回家呢,邵元和孔方金那处就出了问题。
有一袋石灰里边掺了假,只有上面大半袋子是石灰,底下约三分之一是石头,可比石灰重得多。
一经发现,邵元和孔方金就跟吴丽娘夫妻俩说了,夫妻俩一看,那袋子石灰可不就是她小叔子一家烧的嘛。
先时沉川与她夫妻俩说要五百斤石灰,让他们自行决定是自家烧还是约几家人一起烧。
夫妻俩怕耽搁了沉川,就约了要好的邻居家、村里一户实在人家,三家人一起烧。
三家人忙活得热火朝天,管好牲口就是敲敲打打石头,动静不小,瞒不住人。这烧些石头就能挣钱,多教人眼红啊,她小叔子一家就说也要跟着他们干。
吴丽娘自然是不答应,一口回绝了,言说沉川指定了人的,于是关系本就不如何的两方又闹了不愉快。
吵了几句嘴,她公婆俩又做起大家长来,骂吴丽娘两口子胳膊肘往外拐,有挣钱的路子不晓得偏着自家人云云,生要吴丽娘夫妻俩带小叔子一家挣这钱。
吴丽娘不肯,她男人却是个耙耳朵,耐不住自己爹娘的骂,转来说服吴丽娘,教吴丽娘生了好大的气。
一家子没人向着吴丽娘,她自敌不过,只得冷眼瞧着小叔子家欢欢喜喜也烧起石灰来。
但人要真实心实意好好干也就罢了,偏偏搞出这恶心事来,气得吴丽娘管不了丢不丢人了,与人对峙起来。
沉川:“她小叔子夫妻俩认错倒是快,央老二老三好歹把上层的石灰收了,老二老三看在丽娘面儿上就收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梅寒:“怎么了?”
沉川啧啧摇头,“老二老三掂量着上层的石灰重量不对,拿锤子砸开一看,啧,就外层烧成了石灰,里边儿大半都是石头呢。”
这般既节省了柴禾又压秤,多响亮的算盘珠子。
吴丽娘再是忍不了了,与小叔子家破口大骂起来,她小叔子夫妻俩也不是省心的,与她对骂起来,骂到兴头上双双翻出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来吵。
梅寒拧着眉,对吴丽娘小叔子一家尤为反感。
沉川头回去他家时还是和杨嫂子一道儿的,却连他家一口水都没得喝,这厢又出了这档子事,属实惹人不喜。
只吴丽娘一人对上他家两口子,她男人不说帮她,时不时还扒拉她叫她别说了,教她落了下风,瞧着当真气人。
“不帮帮丽娘?”梅寒有些不忍心。
沉川却摇了摇头,俯首在梅寒耳边道:“瞧瞧她能不能解决了家里事,不然便是今日的事情了了,往后打交道还有得是麻烦。”
梅寒了然地点了点头。
沉川先时就说过等正式做起奶茶生意来,要通过吴丽娘买牛羊奶,倘若她这一家子糟心事儿不解决了,再做起牛羊奶交易来,说不得还要出问题。
牛羊奶里掺水都是轻的,要是买到坏奶,可是要坏大事的。
考虑到这茬,梅寒没再说什么,静静与沉川站在边上,瞧吴丽娘与她小叔子家吵架。
显然吴丽娘品性是很不错的,虽他男人不帮腔,但她约的另几家人都没袖手旁观,与她统一战线,骂跑了她小叔子一家。
腾出空来,吴丽娘也没放过她男人,将人狗血淋头骂了一通。
待差不多了,沉川给邵元和孔方金使了个眼色,两人才不疾不徐地过去与人结账。
结账时,邵元板着张络腮胡子脸,一副对刚才这事儿很是不虞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记数算账,怪是唬人。
他念了数,孔方金当面就数了钱给出去,等算到吴丽娘夫妻俩时,直接越过吴丽娘她男人,将钱递给吴丽娘。
这时邵元不大高兴地开口道:“吴姐,下回再出这回事儿,咱这生意做不长久。”
吴丽娘也心思伶俐,很上道,直言:“我晓得的,若不是看在我姐姐面子上,这桩生意落不到我头上。这回是我们没办好,差点教沉老板吃了大亏,往后哪家要有歪心思,不消沉老板这头说,我们自便处理了。”
这番话既是说给她男人听的,也是说给其他家听的。
这是走她姐姐的关系来的生意,可跟她夫家没一个子儿的关系,她男人再要耙耳朵,也得掂量掂量人家能不能忍他,又能忍他几时。
其他家与山寨没这层关系,更是出不得错。
结完账,孔方金又提了句:“我晓得吴姐实诚,但你那小叔子家……总之往后再有其他生意,我们也不敢跟他家做了。”
没直说,但几家都晓得意思,各记在了心里。
这头事情了了,沉川和梅寒没久留,把两头奶牛赶去和寨里的两头水牛住。
然后在寨里找了几个汉子,预备在屋后建个大些的牲畜圈,建成后除了养牛,还能养些鸡鸭鹅。
至于猪,沉川是不打算养的,幼时养猪养多了,现在一想到养猪就有些抗拒,宁愿年关时直接买年猪来杀,或是麻烦些去镇上买鲜肉。
就连两头奶牛,都让他交给张石头几个半大小孩喂养了。
左右寨里的水牛和那几只小野猪,都是张石头带着几个大些的小孩照看。
寨里给他们算工钱,一帮人玩着玩着就把草打了,把牛放了,每月分到的钱还不用交给大人,都乐意干这事儿。
不过因奶牛不是寨里公用的,养奶牛的钱沉川就自家单给了。
修牲畜圈也只给钱,不供饭,给人划出修圈的地方来,沉川和梅寒就召集了寨里的年轻妇人夫郎,还有十多岁的姑娘小哥儿,一伙人带着家伙上金银山采茶。
两人前两日采的是沉川也不认识的早发茶叶,还有几个沉川认识的好品种茶叶也采得了,不算多,两人采的话能采几天,少不得耽误时候,用来让寨里人练练采茶速度倒是正合适。
之前发现野茶林,沉川就让寨里老人搓了许多草绳,那些沉川认得品种好的茶叶都用草绳做了标记的。
现在要采茶叶,只需梅寒写了茶树品种的名字,放在姑娘哥儿的篮子筐子里,指人到对应的,做了相同标记的茶树去采就好。
晓得这是要挣钱的,众人都很积极仔细,虽然速度慢,但态度很端正,让沉川倍感欣慰。
每个品种适制的茶类不尽相同,茶叶采回山寨都是各自分开摊放的。
先前寨里建房特意多建了,正好改造成茶房,专门用来制茶。
起初茶叶少,且都是好茶叶,沉川就没让人糟蹋,只让众人先看他做,粗略地向众人口述了红茶和绿茶的制法。
等示范了几遍,就一人分一点茶叶试试水,结果这一试,沉川才发觉梅寒是当真有天赋的。
梅寒教一次就能懂个七七八八,便是少有不懂的地方,也能把沉川的话原模原样记下来自个儿琢磨,等到上手制茶时,效果也很不错。
其余人就学得很参差了,好的教几遍能懂,差的直教沉川怀疑是不是自己表述不清,想不通为什么他说了这么多遍,却好像没在人脑子里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似的。
一上手做茶更是让人上火,品质那般好的茶叶,几乎全糟蹋了。
最后观察下来,十几岁的姑娘哥儿相对更有悟性更好教些。
二十三十岁往上就不太好教了,年龄越大越给沉川一种“固执”“野马”的感觉,好像他自有一套逻辑似的,不管怎么教都达不到沉川预期的效果。
沉川又是个没什么耐性的,无数次私下跟梅寒吐槽“难怪人家收学徒要打小收呢”之后,不得不进行分工了。
年纪小些或有悟性的跟着学炒茶,年纪大些或实在学不通的,就负责采茶,这手上活儿干起来总更简单些。
如此一来,沉川整个人都平和多了。
夫夫俩这般白天教做茶,夜里研究奶茶,很快到了二月下旬,几场春雨过后,野茶林全然发起来,一下进入忙碌的茶季。
妇人夫郎采茶的速度上来了,一人一上午就能采一回茶回来,下午又是一回。
茶叶多了做不过来,且梅寒进步十分之快,沉川就让梅寒一起做那些好品质的茶叶,品质稍次些的给姑娘哥儿练手。
待姑娘哥儿手艺勉强过了沉川那关,再慢慢分好茶叶给他们做。
渐渐地,这些姑娘哥儿的手艺也好起来,做的茶从倒贴钱都没人要,过渡到一斤能卖二三十文,实现了质的飞跃。
然而没多久,寨里不少汉子不乐意了,天擦黑时,几个汉子你推我攘地到茶房来找沉川。
李大壮教几个汉子推出来,犹豫半晌,一咬牙道:
“大当家的,不是我们不支持你,只是青哥儿和笑笑成日埋头采茶做茶,每日天黑完了都不见得能回家,这、这,多不好……”
沉川不爽地挑着眉:“多不好?”
李大壮嗫嚅几句,没说出啥来,同来的几个汉子就道:“大哥,我们每日在地里下力气,一回家冷锅冷灶的,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这算什么事儿嘛!”
沉川还没说话,青哥儿忍不了了,不好骂别人,就火冒三丈地骂李大壮:
“你李大壮是老太爷呀?一个月给我多少银子啊就想让我给你洗衣做饭?往前看在夫妻一场不收你钱,倒教你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我成日上山下山,忙到半夜才回家,怎么不见你给我做口热乎饭吃?说得好像就你回家冷锅冷灶似的!”
几人教青哥儿指桑骂槐骂得哑口无言,只道是汉子不跟哥儿一般见识,要沉川发话。
沉川歪屁股,直言道:“青哥儿不都说了吗?嫌冷锅冷灶你就自己热乎起来。”
这话说得有些混,多不公平公正的,梅寒暗地里拉拉沉川,给人使了个眼色。
做寨子的领头人,心里如何想的且不说,但面儿上是一定要一碗水端平的,否则不让人信服,于山寨长久发展也十分不利。
沉川不大情愿,但梅寒都给他使眼色了,想了想,还是决定正经些。
于是道:“既然都不服气,那不如这样,两边换一换,汉子们来茶房跟我干,妇人夫郎接替汉子的,去干地里活儿。
“到时谁觉得轻松了,谁就洗衣做饭。”
闻言,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瞧着有些踌躇;几个妇人夫郎却是沉川说什么是什么,见汉子有些不肯,都出言相讥。
“怎么不说话?不是喊说在地里下力气嘛,这厢换我们下地,让你们做些轻松活计嘞。”
“别是平日在地里躲懒,这厢躲不过了不敢应吧?”
三两句话,刺得几个汉子梗着脖子应下了,约定明日一早,双方就互换了活计。
等人散了各回家去,沉川不怀好意地与梅寒耳语:“明儿你且看着,我一回就收拾了他们。”
梅寒笑应了声好,问沉川有什么法子,沉川也不肯说,神神秘秘的。
翌日早晨,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朦朦胧胧的烟雨笼罩着老鸦山山头。
梅寒昨晚发了面,今早起来拌了一碗肉馅一碗酱野菜馅包包子。
肉馅里拌了一半的笋丁, 鲜而不腻;酱野菜馅儿做得也好, 蕨苔干和菌干泡发了切做小丁, 猪油炒了酱泼到小丁里拌匀,面团包了上锅一蒸,那鲜香滋味更激发出来。
包子一蒸好,不等梅寒捡出蒸笼来, 沉川就迫不及待捉了个吃,一口咬下去,酱野菜的香味直冲脑门, 把人味蕾都激活了。
“呼呼, 好吃,香!”沉川享受地呼了口气。
“我也要我也要!”
小米和阿简端着空碗站在灶边,个儿才比灶台高一点, 看不见蒸笼里的包子, 只见沉川吃得香。
沉川却是坏胚子, 不给人拿包子也就罢了,竟故意放低包子从小孩儿鼻子边扫一圈,欠欠儿道:“闻闻,香不香?”
那热腾腾的香味勾得两个小孩伸长了脖子追去, 张着嘴吃不着, 急得直跺脚, 要哭不哭地瞧着梅寒:“阿爹我也要吃包子~”
“你惹他们作甚?”梅寒哭笑不得地打了沉川一下,忙拿了两个包子放小孩碗里,好悬没教人哭出来。
小孩得了包子, 眼睛里的泪意还没憋回去呢就笑起来,美美地拿筷子叉包子吃,眼睛都眯成了小月牙。
“你尝尝,滋味好得很。”沉川嬉笑着把包子递给梅寒,自拿了盆把笼屉里的包子捡出来。
梅寒也不嫌他咬过包子,就着口子咬了口,确实很香。
馅儿不说,便是包子皮也费了很多功夫。
他听沉川的将包子皮薄薄擀了,在面皮上抹了一层猪油,再卷成团包馅,这一蒸出来,皮儿晶莹剔透,一层层薄如宣纸。
“这便是千层包,只吃皮都好吃,难怪你惦记。”
说着,梅寒拿了个丑丑的包子,是沉川包的。
沉川当真不擅做面食,虽晓得做法,且还一步一步跟着梅寒包,却是包得粗糙丑陋,上锅一蒸就漏了馅儿出来。
几个丑包子咧着个大嘴,与梅寒包的精致漂亮的放一起,对比鲜明,更看得人好笑。
梅寒捡了丑包子吃,沉川心里颇有些自得,美美地吃漂亮包子。
两个小孩也全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一口包子一口牛奶,吃得美滋滋的。
囫囵吃了个五六分饱,沉川穿上雨衣戴上雨帽,拿上两个包子,嘱咐梅寒道:“今儿落雨,你就别进山了,去茶房看着姑娘哥儿们做茶。”
梅寒悟性好学得快,现在不止能做茶,还能简单指点指点其他人,沉川今日要带那几个汉子进山,留他在茶房看着更放心。
他应了,沉川亲他一口,啃着包子匆匆出门。
这时节正是茶叶发得快的时候,要是不及时采完茶芽,等茶叶老了长成对夹叶,那便想采都采不成了。
是以得抓紧着采茶,哪怕下雨,只要下得不大,寨里的妇人夫郎们都要进山采茶。
平时因沉川得留在寨里做茶,即便山上让沉川扫荡过,为保险起见,众人都是在寨口集合了,一起进山一起回寨子的。
“李大壮他们人呢?”沉川到寨口时,妇人夫郎们都来齐了,说好换工的几个汉子却一个没来。
“没来呢,约莫睡过头了吧。”众人这般回着,脸上神色多有些幸灾乐祸。
见状沉川就晓得了,昨儿放工的时候听几个换工的妇人夫郎唠嗑,各说回家了决计啥也不说,教人换工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好好吃吃苦头才行。
想来不是开玩笑,当真什么也没透露,连要进山采茶那几个汉子都不知,一早起来就跑去茶房那头了。
有人去茶房叫来李大壮几人,几人见众人都穿着雨衣戴着雨帽,又返回去穿戴了来,这才一道进山。
然刚进山就吃了点苦头,即使穿戴了雨衣雨帽,衣裳也全教灌木上挂着的露水打湿了,湿哒哒地黏在身上,难受得不行。
但其他妇人夫郎像是无所察觉似的,健步如飞地穿行在山间,他们也便不好意思抱怨了,还得尽量快些才追得上人,不至于被甩出一大截去。
见人难受得抓耳挠腮,沉川默着没出声。
妇人一开始顶着雨进山时也是这般,蓑衣不好用,一天下来衣裳里面的衣裳总湿了干、干了湿几回,好些人着了凉,但也没说哪日不进山,照样带病采茶。
如此几日后,梅寒琢磨着在蓑衣、草帽里夹了竹箨进去,用着好,让其余人回家后也这般改造蓑衣,众人连夜点着灯改了,再下雨才没那般受罪。
李大壮几个汉子穿的雨衣没改过,自然不如何防水。
不过没人告诉他们,沉川也不说,没道理梅寒改出来的雨衣要平白惠及他们去,不然他们一点罪不遭,还真当采茶多轻松呢。
且不过是一点儿雨,真遭罪的活儿在安排在下午呢。
一行人紧赶着到了茶林,一口气不歇就开始采茶叶,妇人夫郎速度就练起来了,也记得茶树标记,把装茶叶的筐子拴在腰间,左右手交替着欻欻采,快出残影来。
李大壮几人却慢吞吞的,比妇人夫郎们初次采茶时还要慢得多,手好像借来的一般不听使唤,边采边掉茶叶,时不时就得蹲下去捡。
及至午间,妇人夫郎们一人采了两三筐茶叶,几个汉子却是半筐都没采到。
回去时一夫郎笑说:“这茶叶可是计数给钱的,你们几个可别当做按天给工钱,搁这儿拖进度呢?”
“就是,咱头先第一回采茶叶也慢,可一早上也一人采了一筐的呀,你们汉子怎么一回事儿?”
几个汉子有些没面儿,都没搭腔,闷着声儿往回赶,到茶房称重计完数,各避着人回家去。
沉川扬声朝几人喊:“午间休息半个时辰,回去吃了饭记得回来,午时中之前到茶房来。”
李大壮臊着老脸回到家,下地的青哥儿和闺女笑笑也回来了,正在廊檐下抖鞋上的稀泥。
笑笑见自家老爹回来了,当即放下脏鞋,要回屋做饭。
青哥儿一把拉住闺女,阴阳怪气道:“让你爹做饭去,反了天了,我在地里下了一早上力气,回来冷锅冷灶的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像什么样子!”
李大壮无奈道:“那也不是我说的啊,我是、是被他们拉去凑数的!”
青哥儿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道:“他们拉你去吃屎你去不去?我叫你自己有点主见你不听,换别人倒好,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就巴巴儿跟着去了!”
“你可半点拎不清啊李大壮,大当家的牵头,咱闺女不用给钱就能白学一门手艺,眼看这辈子就要有可倚仗的本事了,你偏要跟着去闹,你脑子是让驴踢了吗你?!”
李大壮被骂得哑口无言,认错道:“那我下午不去了还不成吗?”
青哥儿:“去,你敢不去!就该让你长长记性,我看你丢了这回脸,往后还跟不跟人胡混了!”
李大壮还想说什么,青哥儿眼一瞪:“还不去做饭?”
李大壮到口的话就咽了回去,窝窝囊囊回屋做饭,吃完饭又教青哥儿赶去了茶房。
茶季忙不过来,采茶不能停,制茶也不能停,通常是今日采的茶摊放一夜,明日就要把茶全制出来,采茶制茶的人分开正好接上轨,采与制都不会耽搁了。
下午妇人夫郎照例上山采茶,沉川带李大壮等人去茶房,与姑娘哥儿一道制茶。
“手伸过来试温度。”
几个汉子你推我我推你的,直到沉川冷了脸色,才把手伸到炒茶锅上去,高高悬在半空。
沉川立时不满道:“你们烤火呢?伸下去点儿,再下,下!”
直到众人手掌离锅底仅一寸远,沉川才满意了。
随着锅里温度升高,几人明显感觉到手心逐渐起了灼烧感,铁锅烧过头的味道也充斥着几人鼻腔,令人虽不知沉川用意,也不免生出几分焦灼来。
待茶锅底部微微发红,沉川才许人撤了手,端来萎凋好的茶叶往锅里一倒,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轻微爆炸声。
沉川:“茶叶初下锅时水汽重,需多闷少抛,等水汽炒干些,则要少闷多抛,防止茶叶焦糊……”
这般一视同仁地说着,沉川赤手伸到锅里,面不改色地翻炒起茶叶来,好似感觉不到灼烫一般。
几个汉子登时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你们来,手只摸茶叶不摸锅底就没事。”
沉川手还在翻炒茶叶,身子已经侧开让出位置来。
几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互相推搡着。
“来,怂个蛋怂!”
沉川真有些不高兴了,先前教姑娘小哥儿炒茶时,他们虽然害怕,但从不见怂的,只要沉川让上手,都会忍着害怕毛遂自荐,哪像这般推推搡搡的。
见沉川动了气,李大壮咽咽口水,站出来接手。
他手一伸到锅里,沉川立即撤手,指挥道:“快抛,该糊了。”
然而李大壮手一伸到锅里,一下被烫得吱哇乱叫起来,把沉川说的话忘了个干净,这幅模样将众人惹笑出声来。
沉川脸一沉,帮着捞了两下茶叶才没糊锅,“好笑?你来。”
点了笑得最欢的一个汉子来接手,李大壮忙不迭躲开,那汉子一下笑不出来了,苦哈哈来炒茶。
“手抻开动起来,边上那一撮茶叶不管了?动作放大方点儿,别给我畏畏缩缩的!”
一帮人没一个躲得过,都一一来挨了烫,也挨了沉川骂。
以为就要这么结束了,结果最吓人的还在后头。
沉川试了茶叶水分,正色道:“现在开始做形,都看仔细了,我做一遍然后还是你们来。”
听到做形,姑娘哥儿也围了过来,他们还没学过这个哩。
只见沉川大掌在锅里捞了几下,本来杂乱无章的茶叶会听话一般被捋顺了,整整齐齐朝着一个方向。
沉川接着捞起茶叶反掌一翻,茶叶就顺顺当当横在锅底。
众人还惊奇着,沉川一掌按了下去,手掌隔着滚烫的锅底,牢牢按压了两下茶叶,继而打乱茶叶,重复捋条、按压的步骤。
“看清楚了?来,上手试试。”
方才只是翻炒茶叶都被烫了个遍,这还要使劲儿按锅底,那手掌还不得烫熟了啊!
几个汉子纷纷后退一步。
倒是梅寒,跃跃欲试地接了沉川的手,捋条、按压、重复,一步不错,做得有模有样的。
梅寒开了头,其他姑娘哥儿纷纷报名,排在梅寒后边想试一下,边等边问梅寒烫不烫、有没有什么窍门云云。
几个汉子再没人关注,给姑娘哥儿比了下去,不服气也不成了,鹌鹑似的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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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今天下午我外公去世了,我现在在回老家奔丧的火车上,之后几天不确定能不能更新,我先放个请假条
第50章 原麝
几个汉子丢了丑, 这事还教寨里其他人听了去,又是一番取笑,如此是再不提让人回家做饭的事了, 晚间下工的时辰一到, 忙不迭灰溜溜跑回家了。
第二日天朗气清, 妇人夫郎来上工时,个个脸上都带着笑,一跟相好的友人碰上面,就忍不住说起昨儿回去的事来。
青哥儿也拉着梅寒的手, 乐不可支道:“昨儿李大壮回去,跟霜打了的嫩茄子似的,老老实实做了晚饭, 言说是绝不敢来这头闹了, 让我和笑笑安心跟着你和大当家的学手艺。”
闻言,梅寒也觉有几分好笑,温声附和了几句。
青哥儿:“我嫁他这十多年, 还是第二回吃他做的饭嘞。头一回是我生笑笑那年, 他抓了只老母鸡杀了给我补身子, 却是鸡胗皮都不知道要撕掉,嚼又嚼不动,可把我腥死了!”
一旁的李小河听了,笑道:“那青哥儿可得让大壮多做做饭, 把灶上功夫练起来, 你和笑笑就享福了。”
“你说的在理, 今儿还叫他做饭。”青哥儿又拉了李小河过来,笑问:“你家柱子也做饭了?昨儿来的人里好像没看见他。”
李小河往家那头扬扬下巴,道:“他没跟来, 一直在地里呢。不过平时我忙不过来他也会做做饭,昨儿听了这头的事儿,又起兴给我做了顿饭。”
两人说着,把话头转到了梅寒身上,好奇问:“梅哥儿,你家是你做饭还是大当家的做饭?瞧大当家的不大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梅寒笑着看了看不远处的沉川,回道:“他会做饭,只不大会做面食,其他的都做得好。我家跟河哥儿家差不多,有时他做,有时我做,看谁更得空。”
更多时候是两人一起做,你切个菜我剥个蒜的,再互相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很快就能做出一顿饭来。
只梅寒没好意思如实说来,模糊着说了,又嘱咐两人:
“咱做茶不是易事,但他们干地里活儿也不轻松,在家里还是不要计较这许多,切不可将家里活计都教他们做了,那不妥当。”
要真论起来,做茶是技术活儿、手上活儿,比下地出力气轻松了不是一星半点。
只这阵正是茶季,嫩茶叶说好了似的萌发,得抓紧把茶叶采来制了,要是耽搁里时候,茶叶一长老了可就啥也没了。
采了头茬茶叶,没了顶芽,茶叶侧芽便得了机会生长,要不了几日就要采第二茬。若是现在不抓紧点,过几日头茬没采完第二茬又长起来,更加忙不过来了。
李小河拍拍梅寒的手背,“梅哥儿就放心吧,也就这阵子忙,等过了这阵儿,家里活儿还不是谁得空了谁做。”
青哥儿也道:“咱是过日子又不是仇家,都晓得的。”
如此梅寒就放了心,青哥儿李小河二人忍不住夸赞梅寒嫁了个好男人,又有本事又晓得体贴人一类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言语间都是对沉川的信服。
沉川受夸,梅寒心里也高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沉川。
沉川正压低一棵光皮桦的枝干,让树下的阿简和小米能够到叶子,察觉到梅寒视线,回望过去正将人抓个正着,远远朝人挑挑眉。
梅寒弯起眼睛朝他笑了下,收回视线。
“爹,够不着,再矮一点!”小米手里握着一把理齐的桦叶,扬声喊沉川。
沉川低头,就见阿简踮着脚,短短的胳膊伸得直直的,正费力地够被他不小心放高的光皮桦枝干。
沉川又压了压,阿简才终于抓到上面的枝干。
春日里不光茶叶生嫩芽,地里庄稼争先恐后冒出了头,就连山里的落叶木也开始发芽了。
这光皮桦刚发的新叶是两片对夹叶,小孩采下来抻开叶子,待采得多了往中间拴一根线扎起来,便是一个茂密的沙包。
矮处的叶子早教其他大孩子摘完了,在寨口等人集合的空挡,小米就拉着阿简跟来,央沉川给他们摘。
左右要等进山的人来齐,又不好和梅寒一道与妇人夫郎们说话,沉川便领着两个小孩摘桦叶。
“够啦够啦,够啦!”小米握不住桦叶了,忙怼在圆鼓鼓的小肚子上,把将将要掉落的叶子接住。
“再摘点扎个大的。来,爹给你拿着,你也摘。”
沉川一手接过桦叶,一手压着枝条,两个小孩站在斜坡上,吭哧吭哧摘叶子。
小米性子活泛些,边摘边跟阿简说桦叶扎的沙包有多好玩,哄人给他摘多多的叶子。
阿简没玩过也没听过,小米说什么他便信什么,顾着养出些肉来的小脸,认认真真摘叶子。
不一会儿摘了许多叶子,两个小孩又让沉川扎线,奈何叶子太多,小孩拿的线才一拤多点长,拴不住。
两小只就拉着沉川去找梅寒,扬起小手比划两下,“阿爹有没有线?我们扎沙包,要这么长的!”
梅寒又怎么会平白揣一根线在身上,好笑道:“阿爹没有,你们一会儿回家在针线篮子里找找看。”
青哥儿拿出一根素头绳:“不消回家,阿叔这儿有,喏,拿去玩。”
两个小孩询问地看向梅寒,见梅寒笑着点了头,奶声奶气谢了青哥儿,高高兴兴接过头绳,蹲在地上扎沙包。
两人吭哧半晌,扎了两个沙包出来,一人捧着一个。
听着两个小孩嘀咕什么“我们玩这个,那个留着跟爹和阿爹一起玩”,几个大人瞧着有趣,打趣让小孩分他们一个。
两小只有些为难,商量了一下,留下准备和两个爹玩的沙包,不舍地拿出另一个来,一下将众人逗笑了。
阿简和小米不知大人在笑什么,满脸困惑地抬头去看梅寒和沉川。
“阿叔哄你们玩的,回去玩吧。”梅寒摸摸两只小脑袋。
两个小孩懵懵地点点头,又听沉川嘱咐几声在兰阿叔家乖乖的别乱跑,才手拉手跑回寨子。
等采茶叶的妇人夫郎来齐,一行人没多耽搁,快着步子往金银山的野茶林走去。
正是茶季最忙的时候,制茶的姑娘哥儿小的十一二岁,大的也才十五六,一天到晚没得闲的时候,不大吃得消,便不让他们去采茶了。
他们留在家里多睡半个时辰,估摸着头批茶该送到茶房了,就麻溜收拾了自己去茶房做茶,都积极得很,便是最小的姑娘哥儿也不会为睡懒觉耽搁做茶。
沉川和梅寒送了第一批鲜茶叶来,之后便不进山了,专留在茶房做茶,时不时四下游一游看一看,指导提点其余人几句。
及至三月中旬,茶季到了尾声,每日采的鲜茶叶没那般多了,沉川就没再做茶,让梅寒带着人做,他自带着峰子进山去。
先前说要进山找些好东西向许大夫赔罪,还要请人收峰子做学徒,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好物,这厢得闲了正好再去找找。
带着峰子去山里转了几日,倒是找到几味好药材,却还是不大够。
本打算最后进山一日,要实在找不着更好的,就待进城了买些礼品添进去,不成想这日要归家时,竟在金山背面的一处矮崖边发现了好东西。
一头成年雄性香獐子,也名原麝。
香獐子产麝香,麝香名贵,为“沉檀龙麝”四大名香之一,多为富贵人家钟爱,亦是一味极好的中药。
沉川不会取麝香,峰子恰也不会,只晓得这东西产麝香。因此两人活捉了原麝,用绳子拴在脖子上牵回山寨,预备就这般活牵到医馆去。
回到家时天刚擦黑,梅寒也方才从茶房回来,见着原麝有些困惑地问:
“南边也有香獐子?我记得杂记里有说香獐子是北边特有的来着……”
“是吗?我也不大清楚,峰子说它就是香獐子来着。”沉川扯扯绳子,拉回香獐子伸到菜苗上去的嘴,将之拴到木棚下。
梅寒:“瞧着皮毛比獐子要深色许多,兴许这野物是北边多、南边很少见吧,也不是没有。”说着抱了半个牛草放到香獐子嘴边。
“你还爱看这些杂书?我还以为你专爱看写牛鬼蛇神的话本子呢,啧啧,不正经。”沉川促狭道。
梅寒不受他取笑,笑着瞥他一眼,反道:“兴许是晓得要遇见你,我才爱看这些,不然定也对这些杂书话本没甚兴趣。”
“那倒是。”沉川更进一步道:“那你给我讲讲都看了哪些不正经的?我瞧瞧你背着我看了多少妖精。”
“我才不跟你贫嘴。”
梅寒丢下句话转头进屋,沉川不依不饶地跟上去,非要招人与他说不可。
沉川起初盘算着待过两日茶季彻底过去再下山,但那香獐子珍贵,且寨里无人养殖过,为避免将之养死了,吃完夜饭便去与峰子打了声招呼,让人明儿早起和他一道下山。
第二日一早一只脚都踏出了院门,沉川却又折返回来了。
屋里梅寒正洗着吃早食的饭碗,他从后抱了上去,黏糊道:“跟我一起下山吧,我一个人无趣得很。”
梅寒好笑:“峰子不是跟你作伴吗?我一会儿还得去茶房呢。”
“那不跟我一个人差不多?再说做茶评茶也教得差不多了,更多要靠悟性和经验,你一日不去茶房也不妨事。”
沉川自是不依,揽着梅寒的腰晃来晃去,诱惑道:
“走吧走吧,你跟我一起去,我买杂书给你看,你就不想看看南边有些什么杂记话本?”
他倒没夸大其词,梅寒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两分意动,无奈地点了头。
沉川得了好,高兴地亲了口他后颈,“那你再揣点儿钱,我去把小米和阿简叫回来,也带着他俩去,省得他们玩够了去茶房找不见你。”
说罢迈着欢快的步子朝兰哥儿家去了。
梅寒眼尾眉梢挂着浅笑,倒了水擦干净手,回屋去取钱。因着家里没人,便把寨里钱匣的钥匙也找了出来,一会儿顺道与孔方金和邵元二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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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回来啦脑婆们,今天浅浅更三千,明天恢复日六。
真是世事无常啊,我外公的事才办好,回来的火车上又收到消息,我曾外祖母去世了,不过还好,和我外公一样没病没痛的,自然老去,都90+的年纪了。
谢谢脑婆们的关心和挂念呐[垂耳兔头]
揣好钱沉川还没回来, 梅寒便拿了水瓢和水桶到院里接水,扬水泼菜地。
新垦的地虽放了很多粪肥,但仍是瘦, 不如何保水保湿, 须种一两年将地种熟了才好。
这几日是艳阳天, 地里的苗子一到午后就开始打蔫儿,长此以往长不好,得空时早晨浇浇水最是好。
泼完菜地还有小半桶水,梅寒也不浪费, 提到篱笆下泼花草。
先前还住寨里时,他和沉川头一次进金银山,遇到了一株正打花苞的寒兰, 那时沉川说等有了自家的地方和房屋, 再进山把寒兰移回家栽。
后来一直忙着,梅寒早忘了这茬。还是前些日子沉川带峰子进山,没找着好物却将寒兰带了回来, 他才想起来。
只去的晚了些时日, 寒兰花期已经过了, 得年底或是来年初才能见着花开。
寒兰喜湿润通风,又忌积水和阳光直晒,栽在篱笆底下,毗邻水沟, 又还有篱笆外更高些的苗子遮阴, 是个好地方。
不过尚且不通晓南边气候, 没将寒兰直接栽在泥地上,而是栽在宽敞陶器里,以后有什么变故也好应对, 不至于再伤了根系。
一丛寒兰分作了三株栽种,边上还有沉川后面陆陆续续带回来的山茶、桔梗、蔷薇和野棉花,还未扎根,长得不算康健,但俨然是一角小花园的样子了,过两三个月就能茂盛起来。
“阿舅又在看舅爹送的花花!”
小米和阿简一前一后跑进院子,见梅寒蹲在花草边,不假思索地回头跟落后几步的沉川“告状”。
接着跑到梅寒身边,笑出一口小白牙,“等我们回家来再去窑洞捡罐罐,都给阿舅种花!”
栽花的容器是周二爷教徒弟做出来的废弃品,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底下还开裂漏水。
两小只常和其他孩子去窑洞那头玩,捡了好些怪模怪样的陶器瓷器回来,正好教梅寒拿来栽花。
还别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容器装上土肥,再栽上花草,很是有几分特殊韵味。
教小童无心打趣了,梅寒不看沉川揶揄的目光,若无其事打发小孩:“快去换衣裳,晚了可不等你们就下山了啊。”
小孩奶声尖叫一下,忙跑回屋去。阿简照例是要换女孩衣裳的,小米总爱跟他穿一样的。
梅寒前脚提了水桶回屋,沉川跟在后头,捏了人手说:“昨儿抓香獐子的时候遇到一棵映山红,打了许多花苞,开了一两朵,瞧着紫红紫红的色怪是好看,树形也好得很。”
“晚些时候我再去一趟,也把它挖回家来,到时打掉要开的花苞,留下一些小的等月底看花,也不伤树。”
梅寒:“好贪心的妖精,山里都要让你薅完了。”
晓得沉川是看出他爱花草才费时费力弄这些,心里喜欢,却不大好意思言明,只笑盈盈回握了沉川的手,几不可查地轻晃了下。
沉川言笑晏晏地拉住人,不说话,一指点点脸颊。
梅寒会意,略踮脚献上香吻,正正落在若隐若现的单边梨涡上。沉川满意地点点头。
二人没多亲密,等小孩换好衣裳,一家四口锁了门,先去寨里把钥匙交给孔方金,叫上峰子,又去茶房打了招呼,这才下山。
这回下山不卖货物,不赶时间,所以比以往走得晚。
到医馆时,里面有三两个病患,许大夫正与人诊脉,孙小大夫在柜台后抓药。
那病患似乎病情比较复杂,许大夫垂眼皱眉,搭在病人手腕上的指头很是困惑地搓了搓,一脸思索之色,连沉川一行三个大人带两个小孩进来都没发觉。
“沉哥,你们怎么来了?身体不舒服?”孙小大夫一回身瞧见几人,放下药包打了声招呼。
沉川示意峰子把背篓放到柜台上,笑说:“没呢,下山办点事儿,顺道来给许大夫送点东西。”
又问孙小大夫:“许大夫遇到疑难杂症了?”
许大夫闻声,掀起眼皮朝几人看了一眼,好似轻哼了一声,没看见人似的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几人。
“哈哈……老毛病了,师父在斟酌用药呢。”孙小大夫干笑两声,有些尴尬。
沉川与梅寒对视一眼,那日两人说孙小大夫回医馆说不定会与许大夫说山寨的情况,看来猜得不错,赔罪的东西派得上用途了。
只梅寒有些忧虑,担心许大夫不假辞色,沉川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也不晓得许大夫爱不爱茶,寨里做了些粗茶,想着市面上应当没得卖,就带了些来,教许大夫尝尝不一样的滋味也好。”
说是粗茶,却都是沉川亲手做的,品质绝对是上乘中的上乘,足显诚意。
峰子很有眼力见地拿出三个白瓷罐,给孙小大夫指了指:“这个是绿茶,这个是红茶,还有个乌龙茶,请许大夫尝尝。”
“红茶?乌龙茶?”
孙小大夫只觉奇怪,没听过这两类茶不说,且与人送茶叶常说说名气说产地一类,哪有这样说的?
“我们寨里研究的,还没起名儿呢,准备过段时日开个茶楼……”
沉川稍作解释了,孙小大夫恍然,贺道:“那等你们茶楼开业,我向师父要两个时辰价,去讨杯茶喝。”
不经意瞥到竖着耳朵的许大夫,孙小大夫又道:“那这三罐茶叶我替师父收下了,午间就冲泡了与师父喝。这红茶乌龙茶冲泡可有什么讲究?”
沉川细细说与孙小大夫记下,又让峰子取出底下的石斛、乌头等草药,孙小大夫倒是惊喜,许大夫却是不为所动,给病患改了改药方,又招来等候的病人看诊。
沉川不着急,等孙小大夫给人抓好药,才不慌不忙地放下他背上的背篓,掀开上头盖的布料给孙小大夫瞧。
随即大着声儿道:“我和峰子在山里找到一头香獐子,说是能产麝香的,又不会取香,就活捉了来……”
一边的许大夫一下转过头来,伸长了脖子想看,奈何那香獐子在背篓里,看不见,只看见孙小大夫更为惊喜的表情,看得他心痒痒。
沉川只当没留意到许大夫,转换了纠结神色,朝孙小大夫道:“只是梅寒读过许多书,他说书上记载香獐子不生在南边,我们别不是认错了吧?孙大夫帮忙看看罢。”
“这倒是……”孙小大夫挠挠脑袋,犹豫着拿不准,“我也没看到过香獐子,也只在书上看过,南边确实没见过,不过你这个……和书上记载的倒很是相像。”
沉川:“我之前猎过獐子,瞧着和这个像,但也有很多微小的差别啊……”
几人一番探讨,最后一致认为还是该遵循书上所说,应当是弄错了,南边怎么会有香獐子呢?
沉川惋惜道:“不是香獐子,那可惜了。不过也还好,獐子皮能卖,肉也能吃,滋味不错,听说有富贵人家爱吃呢,我先前不晓得这回事,自留在寨里吃了……”
絮絮叨叨一番,边与梅寒商量这头是卖了还是留着自家吃,边就要把黑布盖回背篓上。
许大夫急了,与病人告了罪,风风火火走过来,口中道:“什么獐子香獐子的?我听你们辩半晌了,让我瞧瞧你们辩得对不对。”
沉川很隐秘地朝梅寒露出个自得的笑来,才转向许大夫,将背篓放在地上,复掀开黑布与人瞧看。
“这就是香獐子嘛!”
许大夫只瞧了眼香獐子暗褐色的皮毛一眼,就激动地跺了下脚,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徒弟。
“这时节獐子皮毛该是枯黄色转至棕红色间的过渡色,哪像这般?”
转又高兴道:“哎哟还鲜活得很嘛,瞧这机灵劲儿,快快,快抱出来我仔细瞧瞧。”
峰子小心抱出香獐子,把垫在背篓底下的鲜草倒出来,那香獐子却不吃,被这么多人吓了一遭,但目光是清澈明亮的,很有活力。
许大夫喜爱地打量着香獐子,指着香獐子腹部的香囊腺,说教徒弟:“这般大的香囊腺你不看,改改你马虎武断的毛病。”
孙小大夫连连认错,教师父给他留点面子。
这时沉川指着峰子道:“还是我这小兄弟说这是香獐子,我才抓了来的。来时他还舍不得让香獐子走山路,非要拿背篓背下来。”
只不过峰子人瘦力气小,背着走了两步就呼哧带喘的,半道上沉川就与他换了背篓。
这厢许大夫听出人是一早肯定这香獐子不是獐子的了,还是特意领人去寻摸来的,气早就消了一大半。
但仍不主动开口,只不走心地赞了峰子一句勤快心细,一个劲儿盯着香獐子瞧,宝贝得不得了。
见许大夫这般喜欢这香獐子,沉川趁机道:“许大夫要是喜欢,可把这香獐子牵去养起来,说不定能一直产麝香呢。
“先前我们说话办事不妥当,孙小大夫又在山寨帮了我们大忙,这香獐子权当是赔罪与答谢了。”
许大夫等了会儿,见沉川说完了,老神在在地捋了捋胡子,问:“就没啦?这点事值得你去寻一头香獐子来?”
“嗨呀,瞒不过许大夫的眼睛。”沉川爽快地嘿笑两声,直言:“也不知许大夫这处还收不收学徒?”
接着说:“我们寨子里没得郎中大夫,离城里又还远,平日寨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不好去看。便说前些日子,要不孙小大夫恰好在山上,那得酿成大祸。”
许大夫点点头,他是晓得那日夜里老鸦山寨发生的事情的,徒弟回来就一五一十说了。
沉川:“因此孙小大夫离开后,我就想着寨里还是得有个大夫,可我们那儿穷乡僻壤的,也请不到愿意去的大夫,这才起了送我这小兄弟做学徒的念头。”
许大夫无言,沉川又道:“或者许大夫在城中认识的人多,可晓得哪家医馆收学徒?”
说到此处梅寒补充说:“无论如何这香獐子都是给医馆的,只这一样却既要赔罪与答谢,礼数多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许大夫与孙大夫海涵。”
孙小大夫也说了几句好话,许大夫却是背着手,也不说话,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峰子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喘,活像个叫爹娘给自己谋差事、结果自己一句话说不上来的不成器小子,眼巴巴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半晌,许大夫不大高兴地看峰子,“你们倒是诚恳,他本人如何想的?别是被迫的。”
峰子精神一振,忙道:“我、我大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是不是,是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诚心想学!”
许大夫打量峰子几眼,瞧一眼柜台上的石斛乌头几样草药,问峰子:“你可是识得草药?能吃苦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我可教不了。”
峰子大力点头,“我认识!我能吃苦!”
这愣模样沉川简直没眼看,平时也不见他这样啊。
沉川便替峰子解释:“许大夫放心吧,我这小兄弟以前跟人学过草药,不大点的时候就自己找草药养家、攒钱给他娘病治好了,现在成大小伙儿了,一把子力气,正是吃苦的好年纪啊。”
后半句话说得极其违心,但问题不大。
如此许大夫倒是刮目相看了,更满意几分,在几人的目光中捋着胡子,拉长了调子说:“不是说送了些新茶来?那便给我泡一盏吧。”
“多谢许大夫了!”
道了谢,峰子还懵懵愣愣的,沉川忍不住拍了人一巴掌,“还愣,去泡茶拜师呀。”
“啊、啊?哦哦!”峰子手忙脚乱地原地转了一圈,瞪着眼向沉川求助:“我不会泡茶啊大哥!”
沉川被他傻到了,孙小大夫适时出来,忍着笑牵了香獐子,带峰子去后院泡茶。
梅寒笑着跟去教人泡茶,两个小孩得了许可,也一蹦一跳跟去了后头,沉川便留在前边,看许大夫给人看诊。
待几人泡了一壶茶出来,医馆里暂时没了病人,许大夫整整衣袍坐在椅子上,峰子倒了一杯茶,哐当一下跪了下去,半点不掺假,听得人膝盖隐隐作痛。
沉川看得好笑,与梅寒耳语:“先时我提出送峰子学医,他还不坚定地推诿几下,我当他不大愿意呢,你瞧瞧现在,啧啧啧,这不值钱的样儿。”
梅寒不轻不重地攘他一下,示意他别取笑人,小心峰子听了不好意思。
峰子自然没听见,脑子里都一阵阵响,直到许大夫喝了拜师茶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不真实极了。
从前他靠采草药养活了他和他娘,又把他娘的病治好,便一直觉着做大夫……他不知怎么形容,总之一想到大夫,就觉眼前有一尊神圣又高不可攀的神像。
他也想过给人做学徒,可一没钱财二没人脉关系,又还要养家,一耽搁到十五六的年纪,极少有人肯收这岁数的学徒,逐渐就打消了这念头。
可心里总觉得遗憾,有时打人医馆路过见着里边的学徒,总忍不住多看两眼,又是羡慕又是难受的。
沉川提起送他做学徒,他心里多高兴,可一想到现实种种,又不敢抱太大希望,哪成想如今竟成了真……
“哎哎哎,怎么还哭上了!”
沉川正悄悄与梅寒咬耳朵呢,冷不丁一回头,就见峰子两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看得他一阵不自在。
峰子扬手抹了眼泪,壮士断腕般道:“谢谢大哥和嫂夫郎,我家那地,大哥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吧!”
夫夫俩听得哭笑不得,沉川不爱煽情,握拳擂他一下,“你小子,还有心思说话臊我呢。”
医馆是前面铺子后面住处的格局,许大夫不住医馆,之后峰子便要和孙小大夫住医馆后面,吃住都是医馆供应,不用交束脩或是什么学费,但也没得工钱。
这已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峰子直乐得嘴往后脑勺咧,傻得不像样。
沉川和梅寒本来说去街上再给他添置些日用品,孙小大夫却说不用,领人到后面住处看了看,虽比较简单,但该有的都有,且还打扫得洁净,人来就能立即入住了。
又应邀在医馆吃了顿午食,孙小大夫做的,因人多,吃的是一荤三素。若是平时就两个菜,隔三日吃一回荤腥,但素菜也是使油炒的,伙食还算不错。
方方面面都瞧看了,沉川梅寒满意放心得很。
峰子更是打了鸡血一样,只恨不得马上就住到医馆来。不过许大夫许了他一日假,叫他明日再来医馆,今日先回去把家里安排好。
于是峰子等不及沉川和梅寒,先一步回山寨,迫不及待告诉他娘这个好消息。
至于沉川和梅寒,夫夫俩一人背一个空背篓,牵着小孩逛街去了。
“这小子,顾头不顾腚的,背篓都不要就跑了。”沉川晃着脑袋朝梅寒数落人。
梅寒温声:“一会儿给他背回去就是了,没甚大不了的。”
“不成,那不是便宜他了?”沉川不怀好意地挑着眉,“正好要买些鸡鸭,就用他的背篓背。”
他早惦记着买鸡鸭回去生蛋吃了,馋的时候还能宰来吃鸡鸭肉,行事多便宜。
只不过鸡鸭少不得要拉屎,弄在背篓里很是脏臭,背一回就得好好洗干净才是,不然多埋汰。
沉川:“就买半大的要不了多久就能下蛋的那种,不然买小鸡小鸭回去都不好养活,等生蛋又不知何年马月了。”
半大鸡鸭相较要贵不少,梅寒还是笑着点点头,“可以多买些,给清水他们几只,再给兰哥儿和桂花婶子几只,桂花婶子很会养禽畜。”
清水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人又机灵又聪慧,学茶学得最好,一点就透,得了好几回奖励钱呢。
她与另外三个独身的姑娘哥儿住在一处,先前开荒建房时没攒下多少功劳,几人合计在一处才够住房和平时花用,这厢帮衬帮衬他们也是应当。
兰哥儿还没出月子,沉川想起桂花婶子来也不得不点头称是,“那倒是,那野鸡平地一飞能有一丈多高,就这桂花婶子都能养着下蛋,太能耐了。”
他捉了几回野鸡给兰哥儿和桂花婶子,死了的桂花婶子就做给兰哥儿补身子了,那些半死不活的舍不得杀,好生侍弄着,还真给养好了不少,皮毛光滑又漂亮。
前儿晚些时候,阿简和小米就一人拿着一个野鸡蛋,兴冲冲跑回家来,说是桂花婶子的野鸡下蛋了,多稀罕。
夫夫俩一路走一路说谈着,因要买的鸡鸭多,便没在路边的零散摊子上买,径直去了鸡鸭行。
鸡鸭行不大,在街上偏僻处,有五六家就在自家院子里养殖鸡鸭的,不似散摊上买了一回下回就找不着人了,在这处不怕买到瘟病的。
人要是不嫌麻烦想多一重保障,都爱来这儿买。逢着猪肉生意不好时,杨屠户他们也爱来此买些鸡鸭宰杀了搭着卖,之前侃闲时与沉川梅寒说过。
二人去的这家姓吴,虽养了许多家禽,院里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家禽粪臭味不大,打头就给了人一个好印象。
吴家鸡鸭也养得好,个个看着都十分神奇,半点瘟病的样子都没有,价钱也合适,夫夫俩就在他家要了二十几只鸡鸭。
大人交易时,阿简默默地牵着小米看刚孵出来的小黄鸡,小米倒是没什么兴趣,只陪他看,小小声问他:
“你喜欢小鸡啊?你以前没看过小鸡小鸭吗?”
阿简腼腆地点点头,自觉没小米见识得多,有些不好意思。
沉川耳聪目明,没放过这头的动静,难得见阿简有喜欢主动想要的东西,说定生意,又问主人家:“那小鸡崽怎么卖?好养活吗?”
“这几日刚孵出来的呢,不好养活,我家也几乎不这么卖。兄弟你要想要,过个把月再来,那时好养活。”
阿简听了主人家的话,没说什么,眼里却肉眼可见地失落。
夫夫俩怪是舍不得见小孩这样,与主人家说了一会儿,主人家想了想,道:“你们在我家买了这许多东西,送你们一只小鸡崽也不妨事,给小孩玩玩倒是行,只我家不敢打包票能养活啊。”
二人便道养不活也不会找麻烦,主人家这才单找了个小竹笼来装上小鸡崽。
阿简拿到小鸡崽,眼睛一下亮起来,溢出几分喜欢,有些害羞地抿着唇笑。
小米也露着一口小白牙嘻嘻笑,问他要不要也买一只小鸡崽,他便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瞧着是真不喜欢小鸡崽。
之后主人家又拿一个几层的大竹笼装好半大的鸡鸭,牢牢捆在背篓上,抱起来给沉川背好。
有几只没装下,便放到了梅寒背篓里。
一家四口满载而归。
沉川背着十几只活物,回去的路上还腾得出手来抱小孩,既教人惊叹又叫人觉得可靠得很。
只梅寒仍担心累了他,时常叫小孩下来走一段。
好在两个小孩养壮实了不少,比之前能走了,两张小脸红扑扑的,熟透了的圆苹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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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关于香獐子和文中的獐子,俺有话说:
香獐子:即原麝,是偶蹄目麝科麝属哺乳动物,又称山驴子、獐子(不是本章提到的獐子)
獐:偶蹄目鹿科獐属哺乳动物,又名河麂、牙獐(本章提到的獐子)
这两个物种在生物学分类上属于同一目下的不同科属,长得很像
两个小孩走了些山路, 吃了夜饭就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了。
洗漱好要回屋睡觉,迷迷糊糊间阿简还不忘他的小鸡崽, 想要带回屋睡, 梅寒哄他说翻身会压到小鸡崽, 这才作罢。
孩子睡了,夫夫俩罕见没干那档子事,点了油灯,拿出钱匣子, 盘算起账目来。
“这半个多月来,咱俩成亲置办酒席和家用,约莫花销了八两银子;买奶牛母子俩, 还有修牛圈, 就去了十三两多将近十四两;今儿买鸡鸭算小花销了,才八百多个铜子。”
沉川囫囵算了下,“其他零零碎碎的小花销记不清了, 应当也有一二两银子?”
“不止, 有三两多呢。”梅寒起身拿了个本子来, 就着油灯翻了翻,给了个详细数据,“约三两并一百文。”
除了吃喝上的开销,还有床铺桌椅柜匣一类, 小小一个家, 添置日用就花费了许多。
沉川惊奇:“何时记的账?我竟不晓得。”凑过去看, 又看不懂那字样。
梅寒:“得闲时胡乱记的,不如何精准,也不是每日都记, 恰好没教你看见罢了。”
半个多月来没记多少回账,且两人也不是时时刻刻挨在一起,沉川又进山几日,没瞧见梅寒记账也是寻常。
梅寒又道:“还有茶房每日开的工钱,这才是大头开销,你没算进去。”
茶房相关不走寨里的账,算夫夫俩小家庭的产业,一是因为不确定盈亏,往最坏了打算若日后亏大了,寨里好歹还有保障;二则是两人也不全然大公无私,更倾向于有自己的产业,自己做起来了再带动寨里发展,届时也更有经验底气。
是以采茶做茶发工钱还要走私账,工钱想来是梅寒发的,每七日结算一回,至今已结了三次,最近一次前天才结完。
算下来采茶的妇人夫郎有二十九人,制茶的姑娘小哥儿有十二人。
工钱是按劳结算的,起初妇人夫郎采茶慢,每人每日保底发三十文工钱,之后速度上越快,采的茶叶越多越好,工钱也给得越高,如今一日能挣八十至一百文了。
至于制茶,头先两回结工钱时,众人制的茶仍很不像样,按一人一日十文来算;到第三回便粗略按制茶品质来结工钱,少的二三十来文,多的五六十,额外还有些奖励。
——因是学一门手艺,且多为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在家里也也不顶大人能干活,是以众人不嫌工钱少,便是不给工钱或是需交少许学费,也都乐意干。
一人一日最多制三斤多干茶,清水的茶叶算做得好的,市价也顶多五十文左右一斤。再算上前期做废的许多茶叶,后期做茶的损耗,还有其他一些开支,夫夫俩是亏损了的。
只二人心里隐约有数,没向外人说道这些,怕打击人积极性或徒增压力。
梅寒翻着茶房的账本,仔细合计了账目,抿着唇,一下就沉默了。
见状,沉川估计亏损不小,嘶了声,道:“你说吧,我心里有些准备了。”
梅寒无声望着沉川,深觉他准备做得怕是不够。
“不慌,说吧。”
梅寒闭了闭眼:“不算炒茶锅和其他可长久用的器具开支,专是工钱,茶房就开出去——三十六两又三百八十五文。”
“夺少?!”饶是做了心理准备,沉川也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梅寒沉声复述一遍,夫夫俩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半晌沉川才找回声音:“……我觉着有点亏多了,你说呢?”
梅寒沉重地点点头。
梅寒:“制茶工钱开出去五两多,主要采茶花销大,足足开出三十多两银子。”
罢了又忍不住心痛道:“每回结工钱时一人几十几百文地结,专知道开销大,哪晓得这一合计竟支出这么多银钱去。”
沉川深以为然,“难怪是少有人成功做了生意,咱这才起了个头呢就投入了这么多,没点本钱还真做不成。”
“我数数,咱小金库里还有……碎银二十八两,铜板八贯,还有些散铜板,那就是三十六两多。”沉川边数边碎碎念。
梅寒心里默数了一道,与沉川数的没差,算与人听:“照你说的算,野茶林还能采四五日茶,那就得预留出差不多二十两付工钱。”
沉川接过话头:“往后没前几日茶叶多,预留十五两工钱差不多。那还余二十多两能投进咱的奶茶营生里。”
越算梅寒越觉钱不大够用,专是茶房就要开支出去这么多钱,做生意还不知要多少去。这般想着,不由皱起眉头来。
沉川拇指抚了抚他眉心,宽慰:“没事儿,别愁眉苦脸的嘛,咱明面上是花销大,但其实没那般吓人,收获了三百多斤干茶,只还没变现而已嘛。”
梅寒不想给沉川压力,扯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其实目前为止收获了三百四十斤干茶,除去沉川做的六十来斤和他做的四十斤,剩下两百四十斤单价最高最高也才五十文,全按这个价卖出去也才十二两,完全不够覆盖开支。
便是他做的四十斤单价能到八十文,那也才三两多,入不敷出啊。
沉川拿走梅寒手里的账本,不让人翻看了,“哎呀,这不是还有我做的六十斤?我估摸着一斤卖一两银子不成问题。
“再说我们又不是单卖干茶,是售卖奶茶的嘛,盈亏不能这么算。”
若是没名气,卖干茶是最不挣钱的,便是做得好极夜无异于贱卖。
然一斤干茶大概能泡四百多份茶汤,合一百斤奶,还有糖、大料等等其他用料,细算下来一碗奶茶的成本在三到五文。
“到时候咱一碗奶茶定价十一二文?八/九文也成,那去掉所有成本,一斤茶能挣一两多钱,三百多斤茶不就挣三四百两银子了?”
梅寒眼睛逐渐亮起来,“那不说多,假使一日能卖五十,不,八十碗吧,刨除成本和铺子赁钱,一年就能盈利一百多两,多余的茶叶还能散卖了,应当亏不了!”
理想状态下是这样的,更多沉川就没提,车到山前必有路,眼下要紧的是宽慰宽慰梅寒,教他心里别有包袱。
梅寒想到什么,皱了皱鼻子,“不过你做的茶叶那样好,我都舍不得拿来做奶茶,哎,要是你的茶底能卖贵些就好了,与我们做的根本不是一个价嘛。”只初起炉灶,也怕人不买账。
“提醒我了!”梅寒可惜,沉川却是灵光一闪地一拊掌。
“咱可以给茶底分级呀,不同茶底做的奶茶对应不同价位,还能用少量的好茶拼配了较多的次等茶叶,拉高茶叶总体品质,进而提高单价,更有赚头!”
要是梅寒不提,他都几乎忘记还有这一常规操作了,顿时激动得捧着梅寒脸咂咂亲了两口,随即简单给人解释了。
茶叶拼配听起来简单,实则最为考验拼配师的经验和技巧、对各个小茶类特性的掌握,以及对如何降低成本、增加利润,使效益最大化的精准把控,是一项很难的技术。
好在拼配师在精不在多,只要沉川能研究出最佳拼配比例,其余人精准照着这个比例将茶叶均匀混合,就能得到一样的效果。
“还能这样?”梅寒又惊又喜,“那你明日一早就拼配吧,我给你打下手!”
沉川笑道:“不急,明日我们先去城里看铺子,争取定下一处满意的,然后敲定必须的桌椅板凳之类的物品清单,趁备家什的日子里,我再拼配茶叶。”
梅寒连连点头,笑眼亲了沉川一口,“到时候寨里能做的就寨里做,寨里做不了的就在城里做,还是你想得周到。”
恰好寨里水侧陆续做完了,地里能抽出人手来。
沉川抱了梅寒,好笑说:“平日我哪里比得上你周到,只是你方才着急才没想到这茬。”
又半是遗憾半是懊恼地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我还想开个大茶楼的,现在账一算,还是开小茶馆要稳妥些——早知道前几日在山里我就不埋头找草药这些了,该猎猎野物多换些钱的。”
梅寒笑晏晏的,轻柔拍拍他的背,温声哄道:“慢慢来嘛,等小茶馆挣了钱,我们就开大茶楼。”
“明日去看了铺子,要是天还不晚,可以再去茶摊茶馆这些地方看看,瞧瞧他们定价如何,我们比对着定价,尽量定个别人愿意买,我们又还多挣钱的价。”
梅寒不像先前那样气馁了,振作起来,也开始转脑子,积极想法子,试图少走些弯路。
见人终于高兴了,沉川不说扫兴话,与人一起用心想方儿。然而梅寒越说越来劲,半点睡意也无,兴致勃勃说了半宿,说得沉川眼神都逐渐哀怨起来他也没发觉。
“等定下铺子,你拼配茶叶,我就琢磨琢磨你说的小吃食,咱店里多卖几样……”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手被沉川按在了一个火热的地方。
“干嘛……”
梅寒明知故问地嘟囔一声,抽了抽手,没抽动,还教人更按紧了他,直教他面红耳赤。
沉川眼神赤裸地盯了人一会儿,才幽幽开口:“宝宝,都这么晚了,你不睡也得让它睡呀,便是不心疼我也得心疼心疼它吧?”
声音压得低低哑哑的,却是精神得很,哪里有睡意的样子。
梅寒含糊了声:“是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下山办事呢。”顾左右而言他,不接沉川的话茬。
沉川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闭着口不说话,就直挺挺抵着他,势必要他妥协了。
几番糊弄不过,拿白日要做的活计来说事也搪塞不了人,人只哑巴了似的,像盯肥肉的恶犬一般直勾勾盯他。
如何也逃不过去,梅寒有些恼羞成怒,攮人一下,作势诘问人:“你怎么净想着那档子事?真恼人!”色厉内荏极了,没得威慑力,反教人更想得寸进尺。
“嘶~”冷不丁被攘了下,不觉疼痛,人却低低嘶了声。
他攥紧梅寒欲缩回去的手,哼笑两声:“白日里干活挣钱,夜里不想这档子事想什么?总得犒劳犒劳我嘛。”
停顿会儿,亲昵凑到梅寒耳边,不轻不重地咬着人耳垂,气音道:“实不相瞒,就是白日里……我也想得紧。”
梅寒害臊不已,但见识过许多回,晓得人在这档子事上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尤其兴致高时,总爱弄得人几个时辰睡不得觉。
可明日有要紧事要做,便是他亦教人勾得有几分想了,也万不可纵容了人去,只得细声细气讨饶,声若蚊蝇地说了什么。
沉川一听,一下振奋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梅寒。
本来今日这般晚了,他本意便不是真做,只不过借机叫人睡觉,顺道讨些好处——只一开头就忍不得欲壑难填了。
不成想梅寒为哄他不做,竟许了这样大的好处,实为意外之喜,他要不点头岂不是傻的?
于是心头多高兴了,面上仍摆出不大情愿、很勉为其难的神色,勉声嘀咕道:“好吧,明日你可不许忘了,也不兴反悔,若是我一时忙忘了你也得提醒我,先前就差点让你欠我一遭了。”
一应要求惯是枉道不讲理。
梅寒小弧度点头应了,这般好似背地里达成什么勾当又羞臊人的话,直说得他脸红心跳,更耻人的是除舒了口气外,心底里竟还升起三两分失落。
夫夫二人达成共识,吹了油灯上床,相拥着睡下,黑暗中一个放肆地扬着唇,无声得意;另一个哄孩子般拍拍枕边人,枕边人不闹妖,还觉着怪是愧疚。
颇有些“同床异梦”的意味。
不多时梅寒就有些昏沉,眼见要睡熟了,身边的人突然像是抽风了,埋首在他颈项间,笑得直发抖。
一下把他瞌睡虫弄跑了,他无意识摸了两下沉川后颈,困顿地问:“怎么了?”
沉川顾自笑了片刻,紧了紧抱人的胳膊,安抚地拍拍人脊背,声音带笑地说:“没什么,快睡吧,晚安。”
梅寒好脾气,无端被扰了觉也没生气,呢喃声晚安,又蠕动着唇回了个潦草的吻,渐渐入梦,一概不知枕边人心里多甜蜜,又是平复了多久才入睡的。
惦记着相看铺子的事,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进纱窗,梅寒立便睁开眼。
屋里尚且不大亮堂,沉川也正睡得香。
他轻轻捉下这人搭在他身上的一条结实臂膀,轻手轻脚起床,打算先做上早食再来叫人。
方穿了鞋正欲起身,一条胳膊追了上来,蛮横地勾着他的腰肢。
“再眯一会儿,晚一两刻钟下山也来得及,耽搁不了。”
沉川声音嗡嗡沉沉的,显然没睡醒,还困得很,胳膊勾着人的腰便不动弹了。才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要起,实在考验人。
“好。”
梅寒低声应了,接着轻车熟路地将他胳膊放回被窝,拉拉被子,隔着被子揽着人,好似躺下了。
他胡乱呓语两句,接着仅仅几个眨眼的时辰,呼吸就平稳下来,安然睡了过去。
一时连鼻梁上落了个吻、该与他睡回笼觉的人悄悄出门去也没察觉,很是安详。
梅寒煮上皮蛋瘦肉粥,到水边洗漱了,欲回屋叫沉川呢,一回头诧异一瞬,随即露出个和煦的笑来,“起这么早看小鸡?”
阿简乱糟糟披散着细软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提着装小鸡的笼子,腼腆又依赖地抓住梅寒衣袖。
“阿舅,小鸡饿了吗?”
原是担心小鸡饿,一早就爬起来,发现昨夜与小鸡吃的米饭没了,见灶上煮着粥却不见人,这才提着小鸡寻出来。
梅寒领着他从锅里捞出些米粒,放在浅浅的小鸡碗里。
小鸡崽啄了口米粒,不知是被烫着还是噎着了,细小的喙着急地啄两下竹片,然后又忙不迭伸着小脑袋去啄食。
阿简专心致志地蹲在笼子边看小鸡吃食,是不是伸着小指头摸摸小鸡翅膀,瞧着很得趣,俨然是没有睡意了。
梅寒给他整了整忙慌穿得有些糟乱的衣裳,又拿了木梳来给扎头发。
正梳理着,屋里的沉川不消人喊,抻着懒腰出来了,“这回笼觉睡的,两刻钟像是睡了两个时辰一般舒服,我都不晓得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梅寒无意识扬起唇,没多言,叫人速去洗漱了,“再耽搁锅里的粥都要煮干了。”
沉川大力搓搓脸:“不慌,我先去喂了鸡鸭。早晨乍然要喂禽畜了,怪是不习惯。”要不是看见阿简喂小鸡都想不起来这茬。
张石头几个小子年纪不大点,办事却牢靠,每日早晚准时来牵牛去放,放得饱饱的就牵去溪边饮水,待牛儿吃饱喝足再牵回来关好。
偶有几时不想放牛,就割了足量的青草,扭草绳紧紧实实捆几个草送来堆放着,算着时辰来丢草给牛吃。
这会儿牛棚子底下还有没吃完的青草,沉川使刀剁得细碎,掺些谷糠和匀了,一股脑倒在鸡鸭食盆里。
喂好鸡鸭洗漱完回去,灶里的柴火已经撤了,梅寒在给刚起床迷糊着揉眼睛的小米梳头,小阿简没在看小鸡吃食了,哒哒开着碗柜,拿饭碗抽筷子。
沉川擦干手,边把锅里的皮蛋瘦肉粥盛出来,边闲说:“这鸡鸭刚到生处饿不得,等养熟了就不必关着圈门了,放出来吃虫也不怕丢,天黑了自晓得回窝。”
瞧他对鸡鸭多上心,很是惦记人家的蛋肉,梅寒好笑不已。
这厢好容易得了机会,就揶揄人:“这几日养熟了,之后要是忙不过来,估摸着得请桂花婶子帮着养养,到时又跟你不亲了。”
沉川听出揶揄,报复般给人舀了一大勺粥,佯作不乐意:“我要鸡鸭跟我亲做什么?那又不是我夫郎孩子,只要长肉肯下蛋,那便是好鸡鸭。”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两个小孩不大听得懂,乐呵地埋着脑袋咕噜粥。
皮蛋瘦肉粥味道正正好,沉川却还觉着不大得劲,捞了一盘酸笋、腌蕨苔,还有泡蒜来下口,梅寒和小孩没他口味重,只挑着酸笋和蕨苔尝个味儿。
及至说到下山事宜,本以为两个小孩昨天走了好多路,该走怕了,预备一会儿出门时送去兰哥儿和桂花婶子那儿待一日,却是想错了,两小只都说还想跟他们去城里玩。
左右小孩乖,不哭也不闹人,想去便去罢。
于是两人小小欢呼一声,比赛似的吃完粥,跑回屋去换穿出门的衣裳。
梅寒起得多早,左耽搁又耽搁还是稍晚了些。
路过峰子家还说去叫上峰子一道下山,问了菊婶才晓得人天一亮就迫不及待下山了,要不是天不亮一个人不安全,菊婶不许他走夜路,只怕这时候人都走到医馆了。
夫夫二人哑然失笑,不再耽搁,辞别了菊婶,将阿简的小鸡崽送去请桂花婶子照看,也带小孩下山。
进了城,二人没像昨晚说的去看铺子,而是调了个顺序。
到南城正街上,见沉川张望着没甚目标地找茶楼茶馆,梅寒四下瞧看一番,忽而有了目标,叫停沉川,朝路边招招手,一像是等活计的小汉子就一溜小跑过来。
那小汉十七八岁的模样,瞧着挺周正机灵。
“夫郎可是要打听事儿?这府城里上至财主家的几房小妾,下至坊间八卦传闻,我都晓得一二,价钱也比别人实惠得多,问我决计不教你吃亏。”
小汉格外殷切地笑说几句,沉川才知晓原来还有干这行的,当下很是惊讶稀奇。
梅寒随意问了些自听说过的城里事,小汉一一道来,没得错漏,甚至知之甚详,问了价也和他心里预估的差不离,这才让早跃跃欲试的沉川问人。
试探了可信,沉川就不弯弯绕绕了,直入正题:“小兄弟可知道哪处的茶好喝?不拘小茶摊还是茶馆茶楼的,只要生意好的,都可与我们说说。”
小汉显然有些懵,没料到人打听的这回事,一时没反应过来,沉川又说:“还有那等茶不如何,却能长年经营下去的,不知有没有?”
他说完,小汉才堪堪回神,挠挠脑袋,显出些憨来,不如先前机灵的样子,但仍尽职尽责与人介绍:
“这我也没喝过什么茶,更评判不出好坏来,不过常听人说中兴街的永泰茶楼、居士茶楼,还有仁和街街尾那处的杨家小茶馆和他家斜对门的一个小茶摊,这几处的茶好,生意都好着呢。”
“至于茶不好又经营得长久的……”小汉思索片刻,忽然一拍脑袋,“倒是真有一处!”
“居竹路那头,就青松书院正对面,有家砚香茶楼,听说是书院山长的岳家亲戚开的,里头茶不好喝,掌柜和跑堂的又多傲慢瞧不起人,偏生经营了六七年了咧!”
小汉又详细介绍了各家茶楼,给夫夫二人指了路,连着梅寒试探的问题一起算,收了十五文钱。
沉川给钱爽快,小汉很高兴,揽生意:“我叫郑晓光,时常在城里走动,以后二位还有别的想打听的,或是有要跑腿的,要是瞧见我,还望多照顾我生意啊,我价钱很实惠的!”
接着说了几句吉利话,才笑着离开,很快受招与人跑腿去了。
沉川:“竟然还有卖消息跑腿的,我从前都不晓得,也没想到过这桩,幸好你也来了,不然我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去打听。”
“这行当叫打听,也可叫跑腿,你不晓得情有可原。”梅寒笑望着沉川,“便是我没来,你向人打听事情,他们见了也会上来招揽生意的。”
沉川问如何晓得人是做这个的,梅寒找了找,指了一个中年汉子与他看,言说做这个的腰间都会系一条绿布带,布带打结的方式都一样,只需留心些就能找到人。
沉川如言找看去,当真见着几个这样的。
之后夫夫俩又找了个打听询问,同样的问法,差不离的回复,却是比郑晓光多收了五文钱。
郑晓光没诓骗人,他那处确实实惠,还更详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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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可恶啊,一回来发现阿晋出了新规,都不敢搞色色了[化了]
更可恶的是一写黏糊就不大刹得住车,剧情动得比蜗牛还慢[愤怒]
第53章 考察
这条街尽头拐个弯就是仁和街, 但夫夫俩没忙着去那杨家小茶馆和茶摊,而是先去了许大夫的医馆,要替兰哥儿给孙小大夫送东西。
月子里桂花婶子不让兰哥儿干重活累活, 兰哥儿闲不住, 裁了孩子洗三那日用的红布, 刚好够打六个平安结。
这样式的平安结戴着最是吉利,寻常人家都舍不得外送,只分给最亲近的人。
他早先给了桂花婶子一个,又给小米和阿简四个带回家来, 还留着一个便是想赠予孙小大夫做答谢的,那日要不是孙小大夫,孩子焉有命在。
送阿简的小鸡崽去请桂花婶子照看时, 兰哥儿在屋里听见声, 忙就出来请二人代为转送。
到医馆时,没见着许大夫,只孙小大夫带着峰子认识炮制后的草药。
孙小大夫收到平安结很是惊喜, 当即将之挂在了腰间。
挂好后爱惜地抚了抚, 关切:“待我休假了去探望探望, 也不知小丫头取名字了没有?可长壮实了?那晚可受了不少罪。”
闻言小米一下扬起圆溜溜的小脑袋,积极道:“妹妹叫香妮,是阿爹起的名字!”
梅寒好笑地摸摸小米头上的揪揪,作了补充:“叫香君呢, 小名喊做香妮。”
孩子洗三那日, 兰哥儿和桂花婶子请沉川梅寒过去吃了顿晚饭, 席间兰哥儿提起想请沉川给小孩起个名字的,奈何沉川肚里没多少墨水,只得求助梅寒。
夫夫一体, 梅寒起的名儿自也算他起的,兰哥儿没有不答应的。
梅寒略想了想,阿简和小米回家常说妹妹香香的,小丫头名儿好听雅致更好些,不会教人笑话,于是就配了一君字,随兰哥儿的姓氏,名闵香君。
兰哥儿不识字,但听了就觉得好极,好听不说,似乎还寓意不错,当即定了下来。
孙小大夫也觉得好,他亲手接生的小丫头,虽相处不多,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几人说了会儿话,许大夫提着一壶热茶,溜溜达达从医馆后边走来了,见着沉川和梅寒,竟罕见地好脸色打了声招呼。
“你们的茶很不错嘛,尤其这个乌龙茶,不错不错。什么时候开茶楼?我也去喝两盏子。”
沉川:“今日就是来瞧看铺子的,等定下了再来知会许大夫一声,届时许大夫一定赏光啊。”
又浅略说了些对茶馆的打算,来了病人,许大夫勉励几句,就坐到了诊桌后面,先慢悠悠倒了杯茶放在手边,才正色了与人看诊。
许大夫没注意这头了,孙小大夫便小声透露:“师父很喜欢你们送的茶叶,昨日喝了拜师茶觉得好,你们前脚刚走,后脚就叫我再给他冲泡那红茶与乌龙茶,又嫌我茶艺不到家浪费了好茶叶,不让我碰了,回回自个儿到后头亲自动手。”
茶叶这般得人喜欢,夫夫二人都高兴,尤其是梅寒,比人夸赞、认可了他手艺还高兴。都道等许大夫喝完了他们再送些过来。
与峰子说了些话,沉川和梅寒就带着孩子告辞。
之后先去了杨屠户家送了三小罐茶叶,话了几句家常,夫妻俩知道他们打算开茶馆,都多替他们高兴,教人要有帮得上忙的,尽管上家里喊人。
随后才去了近处的仁和街。
最先到的是那小茶摊,茶摊是一对夫妻开的,四角支了柱子挑起一张布遮阳,底下放了几个小炉子烧水,外加四张客桌。平时还好,遇到雨日恐怕支不起摊子。
虽是简陋,这时候已经坐了五六闲人,慢悠悠啜饮着清茶。
见来了客,妇人擦了手迎过来,“二位瞧着面生,可是头回来我家饮茶?”
沉川:“是头回来,听人说你家茶好喝得紧,特意领着夫郎孩子来试试。”
妇人多高兴,笑容更热切了,与沉川介绍了,她家卖三种茶汤,价格分别是三文、五文、八文,另还附带卖干果和酸梅汤,“二位初次来,小娃娃还爱人,我送两碗酸梅汤给娃娃过过嘴。”
妇人很是伶俐,梅寒让小米阿简道了谢,沉川则道:“那麻烦嫂子泡三碗茶,三五八文的各来一碗,再来一碟子瓜子。”
“好嘞,茶还要片刻,我先拿瓜子和酸梅汤过来。”
妇人转身去忙,她男人提了炉子上的沸水冲泡茶叶,瞧着是在给他们泡茶,一壶水泡三碗茶是够的,却使了两个壶分开来泡。
梅寒留意到,示意沉川也看。
看罢二人先没做声,妇人拿了酸梅汤和瓜子来,没一会儿又与她男人端了茶来。
“这是三文、五文、八文的茶,二位尝尝罢。”
二人一一尝了,滋味确是不错,亦能喝出三个价位,却有疑惑。
梅寒小声与沉川说:“这三文和五文的茶,瞧叶底像是一个同一种茶,滋味也有相似之处,却有高下之分,倒是新奇。”
沉川又品了品,稍加思索,猜测道:“确实是同一种茶,滋味不同,应当是用了不同的水来冲泡?”方才这两碗就分别用了两个水壶的沸水来冲泡。
他声音大了,夫人刚好听见,立时笑起来。
“二位好厉害的舌头。”
“常来我们家饮茶的老客都晓得,我家实际上就两个茶底,八文钱的是一个,三文五文的又是一个,只茶水也不同,三文那个由普通井水冲泡,五文八文的却是由山泉水冲泡。”
夫夫俩便明悟了,“泡茶之水,以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你们家肯花功夫落实,当真巧思。”
妇人爱听梅寒说话,尤为自豪,“府城四周无江,我夫妻二人便每日收了摊子,去城外山上或背或挑一回山泉水来,专供泡茶之用,如此已有些年月了,积了好多老客,都爱喝我家的茶。”
她男人道:“有时一连几日下雨,我二人出不得摊,老客还要跑到家中饮茶呢。”
一边几个茶客连连点头,“那可不,上月那阵春雨下了五日,你家五日没出摊,每每雨小些,我都要来瞧瞧出摊没,总不见人,可恨不记得你家住哪处,几日没得好茶喝。”
两相闲话,和乐融融,教人颇有感触。
这头饮了茶,一家四口没过多停留,转了一圈混在人群里,朝斜对面的杨家小茶馆了。
“啪!”
方走到门口,便听得一声脆响,一道响亮男声紧随其后。
“……正当这时,情意正浓的二人听得狸猫声,却是丫鬟报信来了人,二人惶惶分离开来……”
茶馆内坐了十数人,个个聚精会神听说书先生讲演,连那老板也听入了神,沉川找张桌儿坐下有一会儿,才发现了客,姗姗来迟。
“几位来得巧,柳先生新本刚说上,正到精彩地方。此时来壶小茶边品边听,那当最舒坦不过了!”
沉川问了老板有些什么茶,老板流利报了许多出来,贵有七八十文一壶,便宜有十几文一壶的,一壶能倒几杯,折算下来便宜的也比茶摊上要略贵一些。
只可供人选择的种类、价位要丰富许多。
夫夫俩对视一眼,忍痛要了一壶贵价的一壶便宜的。
“好嘞,二位稍等!”老板快步去后头吩咐了,不过几息时间就回来了,坐回柜台后听说书。
等茶的间隙,沉川蓦地想起什么,低声问梅寒:“这本子你看过吗?”
梅寒摇首,沉川又道:“昨日说给你买南边的话本,结果话说出口就忘干净了,我去问问老板这本子卖不卖,买一本回去给你打发时间。”
“嗳,”梅寒拉住人,“话本子也不比经书便宜,再说我也没得空闲看闲书,还是等以后再买。”
想起昨夜算的账他就心疼,哪舍得再花这个钱。
沉川自晓得他心思,不同意,“都说了要给你买,昨日没买就失信一回,现在碰上了再不买,岂不是说白话诓骗你?我又不是那样的人。”
说罢不顾梅寒阻拦,起身去问茶馆老板。
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众茶客忽而喝起彩来,教梅寒听不着沉川与人说了什么,只见人不多时就两手空空地回来了,神色多不满意。
沉川不高兴道:“老板说这本子是高价从那柳先生家买来,专供说书用,不许二卖的。我与他说是买来自己看的,绝不外传倒卖,他也不肯卖我,好生气人!”
梅寒握了握他的手,宽慰道:“我方才细听了,觉这本子写得也不多好,不如何新奇有趣,只这先生会说,才显得吸引起人来。”
沉川不信,觉梅寒在哄他,言说一会儿喝完茶定要领人去书铺挑一本他喜欢的。
梅寒有些哭笑不得,只得细细道来:“这本子写的是一穷书生和官家小姐有私,小姐背着家里与他……私通。总之我不爱这样的话本,再花大价钱买来多不划算。”
沉川狐疑地望着梅寒,凝神听了一耳朵,不依不饶:“你哄骗我,这先生分明才说到二人互通情意,且还没说到私通呢,你如何晓得?”
梅寒应对自如:“自是看了许多这一类的本子,情节大同小异,我听着就晓得如何发展了,属实无趣得很。”
沉川什么小说话本都没看过,闻言有些半信半疑,又听了听,听得那先生说的剧情有向梅寒所说靠拢的趋势,这才相信了他的说辞。
糊弄了人一回,梅寒若无其事地别过头,暗笑了下。
恰在这时,茶馆后头的伙计沏好茶送来,二人倒来品了品,不约而同皱起眉,有点亏。
“这茶也敢卖七十八文一壶,我喝着还不如你制的茶好喝。”梅寒制的茶也才估价八十文一斤呢。
梅寒也微微点头,“这十六文的也不大行,比方才茶摊上五文一碗的还不如些。”
二人一致觉得这茶馆有些名不副实,生意这般好,多半是说书先生和那本子的功劳。
只花了这样多钱,也舍不得就这样起身走了,硬是坐着喝茶听书,能回一点本是一点。
喝着价钱虚高的茶,听着似乎很受欢迎梅寒却觉无趣的说书,沉川脑子里冒出一个不成型的想法。
话未出口,那老板突然站起身出了茶馆,接着又有四五个茶客起身跟上,与他们同桌的伴儿却没动,不像是要离去的样子。
觉得奇怪,沉川喊喊邻桌坐剩下的汉子,问:“他们这是干嘛去?”
汉子瞧沉川一眼,很快把目光放回说书先生身上,似是怕沉川纠缠打扰他听书,一气儿回道:“陈糖水出摊了,这几日他做的糖水不多,去晚了买不到。”
说到吃沉川就亮了亮眼睛,告诉梅寒:“你们在这儿等着,我也去端碗糖水来尝尝。什么糖水这样吸引人?”说完大着步子追上先出门的茶客。
梅寒无声地笑笑,见人走远,重新把耳目放回说书先生身上。
阿简和小米也直勾勾盯着说书先生,却是听不懂人说的什么,许是觉着新奇,旁人鼓掌他们就跟着鼓掌,旁人叫好他们也叫好,两个小学人精。
及至说书先生说完一小节,停下来润喉稍作休息时,去买糖水的茶客陆陆续续回来,沉川却一直没回。
疑惑间,茶馆老板和另一个茶客各端了碗糖水放到他们桌上,留言:“那个高高俊俊的是你男人吧?喏,这是他请我俩帮端来的,说是要去买东西。”
两碗糖水放了四个勺子,两人放下就走了,回各自的地方吃糖水去。
想着沉川应当是去晚了只买到两碗糖水,梅寒推了一碗到小孩面前,“你们先吃,我等你们爹回来。”
两个小孩互相看了看,齐齐摇头,“等爹回来一起吃。”
瞧着一个目不斜视满脸正色,一个却有些馋地望着糖水咽口水,梅寒好笑地点点两个小孩的额头,“快吃吧,阿爹等就好了。”
两小只才又纠结又快乐地吃起来,待吃了几口,快乐得连那一丝纠结也抛到脑袋后面去了。
约莫等了半刻钟,梅寒双眼突然被人蒙住,笑问了声:“谁蒙我眼睛呀?”抬起手,摸到一只粗糙结实又熟悉的大手。
许是眼神没沟通好,小米在一旁咯咯笑着替人喊:“猜猜我是谁?”
同时阿简正儿八经又奶声奶气地告诉他:“爹回来了。”
“小正经。”沉川揉了把阿简的脑袋毛,挨着梅寒坐下,才许人把他手扒下来。
“小孩脾气……”梅寒嗔了半句,一下噤了声——他面前的桌上方方正正放着一册书,瞧封皮上的名字,一眼识出是话本子。
原来这人竟买了糖水又一声不吭去买了话本……
沉川推推话本,忍不得有些得意:“感动坏了吧?我可是好生选了好久才挑到这本的,问得那店家都不大耐烦了,当我只问不买呢。你翻翻看,南边话本,绝对有意思。”
梅寒自是感动,只他这样大刺刺说出来,情绪都教他搅散了不少。
然而思及沉川不识得他们的文字,买这一本书必然费了许多功夫,心底里又说不出的感动起来,瞧人这副卖乖模样,真是教人心软、喜欢得很。
梅寒如言翻了翻话本,毫不吝啬地赞道:“你挑得真好,我先还以为南边话本也是差不多的路子,这般翻看下来倒不尽然,这本子当真新颖,以前竟都没看到过类似的。”
沉川让他夸得飘飘然,撇了眼怀里,有些坏地想:还有更新颖的呢!
只不过不能掏出来,得晚上回家了,只有夫夫俩在一处时才好看。
想到什么,问梅寒:“家里还有灯油吗?要是不多了今天顺道打些回去。”否则夜里不好看书。
梅寒:“还能用一两个月,不急着打。”
“这么禁用?我记得买的时候也没打多少来着。”
梅寒瞧他一眼,只道:“没如何用。”
除了偶尔几回,这人哪晚不是天一黑就撵小孩去睡觉?干那事儿时他又很少许这人亮着灯,灯油自然消用不下去。
沉川不知梅寒心中所想,舀了勺糖水吃,立时亮了眼睛,“当真好吃,难怪这么难买,你快尝尝,一会儿让我吃完了。”
梅寒就着他的勺尝了口,“确实好吃,下回再来买。”
吃完糖水,还剩半壶便宜茶就没喝了,夫夫俩领着小孩离了茶馆,向永泰街的两家茶楼走去。
这茶楼多气派,人一到门口,那小二哥就笑脸迎上来,边说着欢迎话边引着人往里去,定了包厢的茶客就往楼上引,其余的若是不做要求,便引着落座在一楼大厅。
虽是大厅,但桌与桌之间竖着屏风,颇为隐私,轻易也不会被旁桌人说话声打扰。
大厅里也有说书先生,那先生却比茶馆的厉害许多,抑扬顿挫、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寥寥几语就能让人沉浸到故事里去。
听了会儿,沉川发觉不对,“这书生小姐丫鬟的,是不是刚才茶馆那个本子?”
梅寒心虚地点点头。
沉川当即瞪眼:“你不是说他俩要私通吗,怎么忽然变成小姐嫌贫爱富踹了书生?这发展,合理吗?”
梅寒默了默,底气不足地说:“许是那柳先生想抹黑小姐吧……”
小二哥来上茶时,听得二人似是在争论剧情,当下了然,与二人道:“这柳先生的本子都是如此,旁人很难猜到后续。二位是之前听过些,但没听全吧?”
随后经小二介绍,二人得知原来这柳先生的本子卖的价钱不一样,茶楼出价高,买到的是最新的剧情;而茶馆茶摊出价低,剧情进度要比茶楼晚十日。
“这柳先生倒是会挣几份钱。”
沉川啧了两声,又想起他那个刚成型的念头,“我们要不要也请个说书先生?”
梅寒也觉可行,“我观无论是茶摊还是茶馆茶楼,都各有各的立足点,兴许能挑拣着借鉴一番。”
那茶摊定价低,茶确实同价位里算好的;茶馆虽茶不如何好,胜在品类多,足够人挑选,有人说书,且消费不没茶楼高。
至于茶楼,最大的缺点就是贵,一壶最便宜的茶都要上百文,二人没舍得多点,要了一壶中间价位的,去了三百文钱。
但除了贵,那真是样样都好。
一来茶好,沉川都玩笑说只比他略逊一筹;二来环境、服务好,连说书先生都强出一大截去;三来有自己招牌的、极为出名的茶,不少人慕名来饮茶;四……
优点数不胜数,只还是那句话,贵。
“便是最新的话本子,恐怕我们都……”梅寒没说完,只感叹地摇了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沉川不怀好意地俯首过来,“不然你也写写话本子呢?那我们能省好大一笔开支,说不定还能靠这个挣钱开茶楼呢。”
“我?!”梅寒惊讶不已,随即快速摇头,“我不行的,我哪里会写这个?不行不行。”
“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沉川不赞同,“你看过这么多话本,又通晓许多杂书,如何不能写?我觉得你能。”
“不是这样算的啊……”又不是看得多知道得多就能写,这不是外行人说外行话嘛,不过……
梅寒瞧沉川神色,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一半的认真也是认真,那就是真这般想,只不想他过于为难,才用玩笑语气说出。
从前他没起过这个念头,可沉川这样说……竟有些心动。
这时沉川又言:“咱茶馆还没影儿呢,就随便试试,要是行,以后咱开大茶楼了就专说你的书,要是不行……”
“那便不行嘛,我们又不考状元还是如何,不是多大的事,不用有负担。”
梅寒默了会儿,望着沉川:“那便……试试?”
沉川这人身上似乎总有一股劲儿,什么都敢想敢干,跟他在一起久了,好像不自觉也有些被感染了似的。
这般说定,两人喝完一壶整整三百文钱的茶,又去同一条街上的居士茶楼,隔壁街还有一家砚香茶楼。
居士茶楼和永泰茶楼相差不大,只装潢更素雅些、招牌名茶不一样。
值得一提的是,夫夫二人进去坐了坐,听小二介绍完、报了价,见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茶就离开了,那小二也不恼,神色如常与他们作别,反把梅寒弄得不大好意思。
等到隔壁街的砚香茶楼,就没这么好的待遇,见识到郑晓光说的傲慢小二了。
两人到门口,那小二掀着眼皮子上下打量了几眼,见人穿着普通,直接毫不遮掩地翻了个白眼,朝里边扬扬下巴,敷衍道:“二位客官里边请。”
不止作请的手势没有,连身子也没动一下,敷衍完就别开头,做出要迎下一位客的模样。
这态度让人心里多不舒服,沉川亦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并不想花钱找罪受,连门都没进。
走远了些,忍不住吐槽:“还说是书院山长的岳家亲戚,这么势利眼也不见约束,那这山长也不咋地,说不定常中饱私囊呢。”
“只不晓得他家如何经营长久的。”梅寒回头望了望,正好看见来了几个穿书生袍的青年。
只见方才还鼻孔朝天的小二,顿时笑容灿烂地弓着腰,尊敬地将人往里边请。
但也只对为首几个衣着亮丽的书生这般,待面对落后几步且衣衫上打着补丁的书生,迆迆然又挺直了腰杆。
沉川也瞧见了这一幕,无语地嗤了声:“难不成就靠着势利眼经营这么长久的?”
看不惯那作态,二人没进去,还省了时间。
瞧着要到午饭时候,夫夫俩就带着小米阿简去了杨屠户家——送茶叶时答应了人午间过去吃饭,不好让人久等。
杨嫂子好好治了一桌子菜,席间不住地给梅寒和两个小孩夹菜。
先前夫妻俩上山吃沉川梅寒的喜酒时,已晓得了阿简是小男孩,但阿简性子实在文静乖巧,杨嫂子仍很喜欢,未尝区别对待。
问询了上午去茶楼的情况,得知一切顺利,杨嫂子高兴,俯首在梅寒耳边说了什么,梅寒一下惊喜地瞪大眼睛。
“那真恭喜嫂子了,这是大喜事啊!”
原是杨嫂子有了身孕。
杨嫂子:“可不是嘛,人都说多抱抱小孩好有孩子,我原先还不信,这厢诊出有了,算算日子就是认识你们那阵儿,抱孩子抱多了。”
梅寒:“嫂子说得未免牵强,你这是缘分到了孩子就来了。”
杨嫂子仍坚持己见,非说是小米和阿简带来的,这回指定是个姑娘或小哥儿呢。
说罢问梅寒:“小米和阿简都这么大了,你们就没想着再生一个?再生一个闺女,那多热闹。”
话题转得太快,梅寒一时无法应对,侧首看沉川,希望人出声解解围。
沉川正与杨屠户喝酒,但挑着一侧眉回望着他,显然也听见了杨嫂子的话,却不说话。
梅寒只得硬着头皮回杨嫂子:“这是,缘分还没到,就顺其自然吧。”
杨嫂子一拍梅寒手背:“这可不能顺其自然啊,事在人为!”
梅寒全没了法子,只得连连点头,期间听得沉川意味不明的闷笑声,心下暗恼,忍不得在桌下暗暗打了他大腿。
沉川快速捉着他手揉了揉,接着若无其事地给他夹菜吃,转头继续与杨屠户吹水去了。
午食吃得宾主尽欢,在砚香茶楼积攒的郁气也全然消散了。
下午要去看合适的铺子,小孩终于是累了,吃了饭就留在杨嫂子家睡午觉,只夫夫二人去看铺子。
沉川刚晓得了打听跑腿,想招人来问问有无铺子租赁,梅寒好笑地拦了他,领他找去了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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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整整七千字,那之前入V欠账好像就剩3500了[狗头]
沉川上学时就晓得牙行, 也知道牙行相当于中间商,却很是纳闷。
这牙行做中间商,租赁、买卖奴仆与房产商铺一类, 与通俗的商品交易极为不同, 那有铺面或是小摊吗?
若是有, 那奴仆还好,见得着,可房产商铺这些该如何成生意?难不成把房契都摆出来给人相看?那主人家也不放心啊。
“或者没有铺面摊位,就一堆牙人站大街上等生意?我们去了一个个拉着人问不成?”
梅寒听得乐不可支, 笑了好一会儿才说:“自是有铺子的,只与你想的估计不大样,牙行不单单是促成人交易的, 还有许多买卖。”
沉川疑惑细问, 梅寒解释不清楚,只一个劲儿笑,待找到牙行来, 才一一指了与他介绍。
牙行有铺面、堆栈乃至客房等生意处, 除了介绍交易, 还能雇用看货、帮手、帐房、庄客等,为来往客商提供住处或是存储货物的地方,甚至代办文书、赊贷金银财物等事宜,牙行都有经营。
“竟还办有这么多种生意。”沉川啧啧称奇, 见着一处宽门院里许多人大包小包地扛进扛出, 问:“这就是那个、与人堆放货物的, 堆栈?”
见他感兴趣,梅寒点点头,多说了些:“这处还能向部分客商买卖东西, 价格要比市价便宜,只他们只卖多不卖少,一单起码也要四五十或上百两银子才成吧。”
“那可惜了,我还说看看能不能低价批发些东西来卖呢。”现在俩人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闻言,梅寒笑说:“听说也有人做这营生,本钱或是一伙人合出,或是在牙行赊贷,待转手卖出货物,能盈利不少。”
沉川摇摇头:“合伙做生意难找着合心肯交底的,最是扯皮,便是亲兄弟也能合伙成仇人去;赊贷也是,除了个别能人赚钱,其他能盈亏相抵就不错了……”
夫夫俩边走边闲话,很快找到一个房牙子。
房牙子正和妻儿在铺里吃午饭,见来了客,放下碗筷抹了嘴就招呼上来。“二位是要看住房还是商铺作坊啊?甭管高价低价平价,我这儿挂靠的都有,保管能找到二位满意的。”
沉川:“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牙人询问着二人打算做什么营生、属意哪条街的铺子、对邻里营生有无要求等等问题,边就请二人坐下,这才去翻册子。
牙人妻子倒了两杯热水来,与夫夫俩闲说几句,不一会儿,牙人就拿了册子过来。
“二位瞧瞧这间铺子,今早才挂到我这儿来,原先是卖杂货的,就在中兴街上,那头多热闹呢,人多生意也好。
“要不是前头的染了赌,给不出赁金来,主家也不会收回了铺子,二位来得巧,不然这么好的位置,到不了明日就能租出去。”
这牙人倒没说假话,早晨在中兴街喝茶时,那头确实人多,这铺子的位置二人也有印象,正在一个三岔路口,人流量不小。
然而问了铺子大小,沉川就皱了眉头,才一方丈,差不多十一个平方,未免也太小了,等打了操作台,人在里面都转不开身的。
牙人重新指了个铺子:“这处如何?离刚才这铺子不远,有两方丈,后头还带个小院,院里带了水井,二位开茶馆,这儿取水最方便不过了。”
听着不错,然细细一问,小院和水井是几个铺子共用的,要是开了茶馆用水多起来,还指不定怎么扯皮呢。
再者这般进口的生意,不晓得别家干不干净、心思正不正,不多与人产生交集为好。
牙人又推荐几处,总有些缺陷,直说了将近一个时辰,口水都说干了才挑到三处较为满意的。
然后牙人饭都顾不及吃,忙领了沉川和梅寒去看铺子。
这三处铺子两处在中兴街上,一处在居竹路上,中兴街上的两间有两方丈平尺,居竹路上的三方丈,三间铺子都自带了一个小院和水井。
看中兴街第一家时,位置、大小、邻里都不错,就是带的小院是三家里最大的租金却是最低的,有些奇怪。
沉川留了个心眼多看了几圈,没看出蹊跷。临出铺子时想起什么,一下倒回去翻上墙,就见后头是个肉行,当即淘汰了这间。
牙人深觉这家铺子不错,劝道:“这院子这般大,住人的地方也不小,堆放杂物或是多起几个灶台都极为不错,赁金还不算高,这肉行也就是吵闹了些,不多影响嘛。”
沉川仍是摆手,“不成,现在是没甚影响,但夏日天热,肉行又味道大又招惹蚊蝇,实在是不干净,要教人喝出比黄豆还大的绿苍蝇来,那多恶心。”
牙人一想也是,便不再劝,领人走一段路,到了第二家铺子。
“二位瞧瞧看看,这家是很不错的,左右都是做吃食的,干净,院子后头是个死胡同,铺子上还带个小阁楼,天热时上头热,可下边要凉快许多,想必客也爱来乘凉,生意指不定多好。
“只一点不好,院墙要矮些,不过我瞧这点应当不碍事,寻常人也不敢来找麻烦。”
沉川人如此高大,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即便是隔着衣裳也多明显,拳头看起来又大又硬的,哪个想不开要吃拳头才来找事?教捉住了只怕要去掉半条命。
沉川也觉这处不错,梅寒却说不急定下,“先去看看剩下那个铺面儿如何,说不定要更好些。”
“成,要是那间不如何,就回头定这间。”
眼见事成一大半,牙人心里高兴,也不嫌多走一趟,引着人去了居竹路。
到了地方才发现怪是巧,这铺子也在青山书院对面,与小二态度多傲慢的砚香茶楼就隔了一间书斋。
牙人拿钥匙开门,三人进了铺子,一瞧,不愧是三方丈的铺儿,进门只觉无比宽敞,长处、宽处各并排摆三张桌子都不嫌拥挤,桌与桌间还能再容两人通行。
“这间铺子与隔壁书斋是一个主家,本来是一样格局的两层,只落成后书斋先赁了出去,嫌地方不够用,使钱与主家交涉了连这边的楼上赁去打通,这头就封了楼梯口,也将楼梯拆除了去。
“现下隔壁和楼上都是书斋的地界,平日里书斋都是读书人,很是安静,这处也沾光,并不吵闹。”
顿了顿,牙人小心道:“铺子换了几次租户,先前的租户门做过胭脂、布匹等等生意,刚退租这个租户卖的是首饰,都是经营了一两年经营不下去的,也不知二位介不介意这个?”
沉川和梅寒约莫晓得前头的作何经营不下去,倒是不如何介意。
牙人又笑起来,“那倒是好,这头走动的人是不少的,早中晚三个时候里书院的夫子学生尤其多,院子后面、书院左右两头不远处,还住着好些富户或家道小康的人家,生意好做着呢。”
说罢牙人瞧了瞧外头,手拢在嘴边低声道:“不瞒二位,因先前换了几个租户都不长久,这处空置了有六七日也还没赁出去,主家与我发话了,可降些赁钱,要是租赁得长久,更划算呢!”
沉川挑挑眉:“这头赁钱多少?”
牙人伸手比了个数,“若是月租便三两二钱银子,半年起租就凑个整,一次付清十五两,平均下来一月才二两五钱银子,多划得来。要是租一年以上,还能再便宜些。”
夫夫俩对视一眼,相看的第二间铺子足比这间小了一方丈,月租却也要三两银子,若这头定个半年,能省三两银子呢。
二人没先做决定,而是先去看了后院。
后院也比前一间铺子的大些,水井和人住处都有,院墙不矮,只比沉川矮半个头,后边住户的院墙却更高出许多,远些还能瞧见亭台楼阁的尖顶,足见人家确实有底蕴。
后院有个后门,打开来看,就见后头看得着的三五家门第都不低,门前石狮子多威风。
关了门,又打了桶井水上来,水质也很不错,喝着清凉又甘甜,不见半点水尘,更没异味。
见夫夫俩看得这样细致,牙人心里有些数了,问:“二位觉着如何?是定下这间还是前头那间?或是都看不上,咱再寻看寻看别的也成。”
沉川想了想,道:“且不急,容我夫夫俩商量商量,两处都不错,心里还没得定数呢。”
“嗳,那二位商量,我去外头闲逛看看,也有些日子没来这头了,二位商量好了到门口叫我一声就成。”牙人很有眼力见,嘱咐两声就离开了。
沉川从院子角落拉来一条长椅,扫扫灰尘,拉着梅寒坐下,“如何?更中意哪个铺子?”
“你呢?喜欢哪个?”问题又教梅寒扔回来。
沉川想了想,“我觉着这两个铺子都还不错,但是嘛……”
顿了顿,夫夫俩异口同声:“还是更中意这个铺子。”
“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沉川亲了梅寒一下,边把玩着他的手指边道:“那头街上又许多小摊,人流量更大,且一条街上有两大茶楼,足见消费水平不低。”
梅寒笑了笑,接过话头:“却也是因此,大大小小的茶摊茶馆很不少,等茶客分到我们头上便不多了。”
“反倒是这头,除了边上那个砚香茶楼,便是书斋、字画铺子居多,还有许多食肆、点心铺子一类,一路上没瞧见个茶摊茶馆。”
沉川笑得有些狡黠:“再就是这头读书人多,读书人更能接受、追求新鲜东西,又多家境富裕,对银钱没甚概念,他们的钱好赚——咱能把价格定高些。”
话不中听,但就是这么个道理,梅寒亦赞同地点点头,“这铺子的位置于我们很好,于先前几个租户就就很不友善了。
“他们售卖胭脂首饰一类,这是做姑娘哥儿的营生,可这边时常有许多男子路过,便是眼下许多姑娘哥儿都能自行出门来,但平常人家还好,大户却极讲究,恐怕是不大许姑娘哥儿常到这边来的。”
胭脂首饰又不像吃食,能够喜欢吃什么便差下人来买,那是要亲自看过才晓得喜不喜爱的,且买了一回就不会再买同一样式的,想命下人来买都不成,难买到合心意的。
种种原因分析下来,这铺子于夫夫俩真是不错,地方大、赁钱少、有客源、竞争小……
“且离中兴街又近,两条街中间又没有墙堵着,那头的茶客未必就不过来这头了,不还是两步路的事嘛。”
这铺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满意,夫夫二人一商量,决定先赁他个半年试试深浅。
铺子右边是书斋,左边是一条河,门前的街道直通河上石桥。河边栽着一排柳树,牙人就蹲在柳树下与一摊贩闲聊,一听招呼,马上回了铺子。
“二位可定下要哪间铺子了?”
二人说了打算,牙人多欢喜:“二位好眼光呐,我也觉得这铺子好得很!还请二位跟我回牙行等等,我去请了主家过来,与你们签租契,后头还要去官府,交予我跑一趟就是了。”
待官府在租契上盖了印章,那往后半年,这铺子都归沉川和梅寒使用了。
到牙行等了不久,牙人很快请了铺子主人家来,两方说谈片刻,对彼此都满意,立便拟了租契,签名按手印。
好在沉川别的不会,自个儿名字是会写了,在梅寒指的地方签了名,没闹出笑话来。
租契一式两份,签完还要拿去官府盖章,主人家有事先走了,让牙人办好了将租契与赁钱一道送去他家里,届时他将酬金一并结算给牙人。
沉川和梅寒也要等拿到租契再付钱,为避免遭人哄骗,没听牙人的在牙行等待,而是与之一起去衙门。
走到牙行出口时,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个儿不算高的人迎上来,与牙人打招呼。
“李哥,这是成了一桩生意?我瞧你们来回两趟了。”
李牙人摆摆手:“还没成呢,得去衙门盖了章。”面上一片神清气爽。
“那可恭喜李哥了——不知二位贵人是买卖房屋还是租赁商铺啊?”那矮个儿与李牙人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滴溜溜瞧着沉川和梅寒。
担心胡乱说话惹人不高兴,李牙人没答,摆摆手让人别瞎打听,领着沉川梅寒走了。那矮个儿没跟上来,在原地站了会儿,又去寻下一个目标。
待走远了,沉川问了嘴:“方才那人怎么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他呀,他是个小哥儿。”
见沉川感兴趣,李牙人就多说了几句。
“他老子原也是牙人,只不过前年吧,应当是前年,与人起冲突,教人打死了。他老娘卧病在床,弟妹又小,他就也想干这行当。
“只不过官府将他老爹的牙贴收了回去,他便成了私牙,但这两年基本接不到生意,前不久听人说他赊贷了十两银子,又央人买了些货,估摸着是想问问你们要不要。”
“他倒是胆子大,竟去赊贷银子买货,也不怕砸在手里。”沉川有些惊讶。
李牙人却道:“胆子不大也不成啊,他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他老娘又是药罐子。”
接着压低了声音:“前几日刚走了一批客商,阳州来的,在牙行出了八百多斤糖,一斤才卖六十文,比城里便宜二十多个铜板呢。”
岭安府属居州,居州更南边的阳州盛产甘蔗,那儿的糖质量好,且产量高,听说在当地价贱,每年都有客商往稍北边几个州城卖。
若是胆子大往居州以北卖去,价钱能更高。只路途遥远危险,且不熟悉天气,若是不小心教雨淋了,糖容易全化水流干净咯,这才只在相对熟悉的几个州府卖。
“阮哥儿运气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李牙人很是唏嘘,“他赊贷的十两银子,抢到了最后一百六十多斤糖,要全卖出去能把钱还了不说,还能挣几两银子,偏偏这东西不是每家都吃得起,不好那么快脱手啊。”
“他倒想稍贱价些赶快脱手了,七十、七十五文一斤也有得赚,但其他买了糖的人如何许他这般捣乱?都强压着他不降价预备慢慢卖一年呢。”
偏偏牙行赊贷的子钱还款期限最多三个月,逾期便要开始算息钱,那息钱高得吓人,阮哥儿等不起。
梅寒蹙着眉,轻声问:“要是逾期还不上银子,会怎样?”
李牙人默了会儿,叹口气,“还能怎样,开始算息钱,再等一年期满,要是连本带利还不上,那就卖去与人为奴为婢,再差那就……”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到了府衙,李牙人进去办理租契,沉川和梅寒在府衙外等待。
梅寒皱着眉,踌躇片刻,问沉川:“这阮哥儿想降价卖糖,左右我们开店都要买,能不能买他的?”
说完不待沉川回答,又丧气道:“算了,我们银子不够了,跟他买也是杯水车薪。”
他们只预留了二十两银子做生意,租赁铺子一下去了十五两,还有五两做本钱都得精打细算着,一百六十多斤糖是万万买不下来的。
沉川想了想,要是能七十几文的单价买糖,他们成本低许多,自然能多赚,且还能解那哥儿的燃眉之急,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奈何他们钱不够……
“不然这样,我们先走寨里的账拿钱?”
不过虽然寨里的钱几乎都是沉川攒下的,这般总觉得不大好。
梅寒思忖片刻,摇摇头,“不然还是算了,如此挪用公款,教别人晓得了影响不好,恐怕会对你有意见。”
梅寒:“我们还是需要多少糖就联系他买吧?多少也能帮一点。”
只沉川觉着多约束,很是放不开手脚,冥想半晌,忽然灵光一闪。
“我想到了!我们这样,在寨里设一个什么……暂且叫公用款吧。”
“公用款?”梅寒大为不解。
“对,”沉川解释道,“从寨里拨一部分钱来存到公用款里去,凡是寨里有人想开铺子或是做生意一类,都能从里边赊钱,还不要息钱。”
顿了顿,更严谨地说:“要是生意亏本了,就慢慢攒钱还上赊的子钱,不至于一亏本就一家子活不下去;要是生意赚了,那除了还上子钱外,再额外给一定比例的钱充到公用款里,以供其他人赊钱做生意。”
梅寒眼睛亮起来,也道:“那还有现在用于寨子建设的公款,要是生意赚钱了也可以往里缴一些钱,这样就不用担心寨里账目只进不出,每家也都能有私产。”
有些像一个小小国家的运转模式,二人之前却都没想到这遭。
沉川咂着嘴,很有几分洋洋得意:“真是个好法子,现在可以名正言顺支钱买糖了。”
“那我们是让李牙人引荐,还是自去牙行找那阮哥儿买卖?”想到其他压着糖价的牙人,梅寒直觉危险。
“让李牙人引荐。”
李牙人晓得这事,那阮哥儿却还放心来找他的客,应当是信得过李牙人或是与人有些瓜葛的。
再一则,李牙人是个伶俐人,作何那阮哥儿一找、他们一问,就与他们透露了此事?教其他牙人晓得了只有不利没有好处,可他还是这般做了,许也是想拉人一把。
果然,等李牙人办好租契出来,听得二人想同阮哥儿买糖,请他引荐,人很是惊喜,一口答应下来。
然而沉川和梅寒今日带的钱只够给赁钱的,就委托李牙人先回去与阮哥儿通个气儿,明日再来谈这桩生意。
“便是明日我二人有事来不了,也会叫我兄弟来找,到时还请李牙人给引引路。”
“一定一定,不说今日与二位做成一桩生意,就是几步路的事儿,费不了多大功夫。”
这般说定了,李牙人还要送租契和赁钱去给主家,两方就此分开。
沉川和梅寒合计一番,捋出开奶茶铺要用到的物品清单。
“桌椅板凳柜台这类寨里就能做了,炉灶寨里也能解决,我想请周二爷盘一个面包窑,要是能成功,用来烤茶点多方便快捷,铺里能多卖几样吃食。”
先前沉川就与梅寒说过面包窑这东西,梅寒知道是做新吃食的,也背下了沉川说的几个配方,就等着动手做呢。
周二爷做陶器瓷器的手艺好,也很精通与之相关的窑炉一道,只需与他说清楚面包窑要做成什么样子,需要达到什么效果,他琢磨琢磨就能做出来。
“还有个东西漏了,”梅寒想起什么,笑说,“不是说要我画菜单吗?这回一道把丹青买回去,我做出成品来就能马上画了,不必再跑下山来耽搁。”
识字的人还是少,若是把茶点奶茶仔细画出来,往墙上一贴,就连三岁小儿都能自己选食,大为方便。
二人一路走一路买,买了许多刚需的食材不说,又买了几斤时令种子,才回杨屠户家接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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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在补完欠账9500之前不能请假了,不然欠上万字就很过分了[狗头]
第55章 准备(修)
时下租赁房屋商铺, 租期之始从交房后第六日算起,预留五日给租户搬家、置办家什、清扫灰尘等事宜。
居竹路的铺子三月十八定下,三月二十四开始算租期, 索性就把开业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四。
沉川和梅寒脱不开身, 便让孔方金第二日带上银子, 驾牛车下山一趟,与李牙人和那阮哥儿交涉买糖事宜。
一大早,沉川身后缀着两条小尾巴,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路过王阿叔家门口, 见人拿着小臂粗的棍子一下下往石臼里怼,打了声招呼:“王阿叔舂什么呢?”
王阿叔停下直起身来,擦擦忙叨出来的汗, 笑说:“舂蕨根呢, 昨儿傍晚闲着没事,去挖了一背篓蕨根回来,做点芡粉来做菜吃。”
“大当家的去茶房忙活呢?”
沉川应了声, 又闲说几句就别了去, 小米和阿简跑跑跳跳的跟在后面。
先去茶房瞧了瞧, 妇人夫郎送了一回鲜茶叶来,姑娘哥儿陆陆续续来上工,他和梅寒两日没来看着也没出岔子,见没问题, 又问了问清水代梅寒记得账目。
清水这丫头伶俐, 学东西快, 记性又好,先时梅寒记茶房的账她就在旁边站着看,看得多了就认得出常记录的几个茶名字如何写。
梅寒见她这么上进, 记账时教了几回,人就会记茶账了,这两日账目都是她记的,不过她不会写人名,只大概记了个总账。
沉川听了,倒还算清楚,梅寒得空整理一下就能用。
勉励几句,他就出了茶房,径直走到隔壁用作仓库存放干茶的屋子里。
找到这两日做的茶出来看了看,品质没很好,但也没特别差的,相对中规中矩。
接着搬了几张桌子拼合起来,挑了几个茶叶出来,开始尝试拼配茶叶。
小米和阿简不闹人,蹲在地上捡子,屁股蛋时不时扫扫地,扫一屁股灰尘都没察觉。
一时间,这屋里只有石子一下一下无规律的响动,沉川走走停停的声音,还有小孩偶尔轻声却很明显的笑,意外的和谐。
两个小孩玩着玩着觉着没那么有意思了,又拉了凳子坐到门边去翻花绳。
花绳翻了没多久,来找沉川:“爹,阿爹醒了吗?”
沉川想了想,“你们回去看看。”
然后嘱咐两个小孩,要是梅寒没醒就别吵到他,要是醒了就让梅寒找了昨日买的种子,让小孩送过来。
两个小孩大力点点脑袋,手拉手回家去了。
却说梅寒,正双目空空地瞪着床顶的蚊帐,脑子里不自觉回忆起昨晚,脸色越来越红。
昨晚他竟然、竟然……总之现在膝盖骨还疼着。
脸上的两团红晕好不容易消散下去,才慢吞吞起身来,谁知一掀开被子,就教膝盖上醒目的青紫吓了一跳。
也不止是膝盖,浑身皮肉凡是见不得人的地方,都没好到哪儿去,一片又一片暧/昧的红,深深浅浅的错落着,后头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被冲撞成了什么样子……
梅寒克制着不看大腿内侧的凄惨模样,忍着酸痛穿了衣裳,撩开蚊帐起床来,就见卧室的窗半开着。
屋里已然没异味儿了,可窗外的晾衣绳上,前日才换洗了的床单被套迎风飘荡,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某个说不出口的地方很不合时宜地紧了紧,却没多大感觉,好像还被什么东西不留情面地撑开着一样,教他怀疑又要有东西涌出来……
“唔——”梅寒拍拍双颊,强迫自己不要想不该想的,忙穿上鞋子,挂好蚊帐,将套得有些乱的被子抻展开,一丝不苟地迭起来。
动作间,两人的枕头下露出一个尖角,是沉川昨夜鬼鬼祟祟塞进去的册子,那时他问沉川那是什么,沉川只说是话本子,却不肯给他看,说要等日后两人一起看。
可这人又不识字,多奇怪。他觉着人在憋着坏,要翻出来瞧瞧,沉川自是不许,一下就扑倒了他剥个干净。
梅寒犹豫一瞬,打开房门瞧了瞧,沉川和两小只都不在家,于是返床边,又是疑惑又是心虚地抽出了枕头下的册子。
那册子封皮还是新的,却没得名字,瞧不出是话本还是什么。梅寒手放到封皮上,只停顿片刻,就翻开了书页。
一翻开书,毫无预兆地,两个赤身裸体的小人大刺刺闯进双眼,他们亲密无间地纠缠在一起,羞人的地方紧紧相接,画面边上还落了两列淫词浪语……
“阿爹——”
突然响起小孩兴奋的声音,梅寒心脏顿时跳到嗓子眼里,手猛烈一抖,那册子一下掉在地上。
“阿爹你起啦!”
千钧一发之际,梅寒一脚踩住册子站起来,一回头,就见两个小孩站在门口。
“咦?”
小米有些迷惑地瞧着梅寒的脚,梅寒动动脚遮了遮,问:“怎么回来了?去哪儿了?”
还好阿简一板一眼地回复说:“舅爹要阿舅找种子,我们要拿过去。”
“种子啊……我想想……”梅寒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想想……你们去屋外的背篓里找找看。”
“嗷!”
两个小孩转身出了屋,梅寒火烧屁股地捡起册子,一下掀开枕头意欲放回去,又觉多害臊多不保险,掀开床尾的床单褥子,又抬起一块床板来,将那册子重重压住,重重舒了口气。
一放松心神,这才发现冒出了一脑门汗来。
“阿舅,没有找到~”阿简和小米提着翻空了的背篓进屋来。
梅寒整整神色,“没找到,我看看,哦在这儿,我给忘了。”
他从床底拉出个筐子,又从筐子里拿出几布袋种子,“这儿,快拿去吧。”
布袋不大,两个小孩一人提一些,吭哧吭哧送去给沉川。
梅寒彻底放松下来,又害臊又气恼地想:那害人的东西,决不能让沉川找着,只当是不小心弄丢了。
这般下定决心,梅寒将那册子找出来,换了个更隐蔽、沉川绝不会翻动的地儿藏起来。
然而出了屋,见着锅里单盛出来给他留的早食,梅寒动摇了。
待喝完尚有余温的青菜粥,吃了两个水煮蛋,他又将册子找出来,要放到枕头下时踌躇片刻,还是放到床尾的床板下压着了。
也不能让人太轻易干成坏事,梅寒臊红着面皮,如此想着。
过了两个时辰,沉川和小孩都没回来,梅寒找来个干净篮子,装上做好的吃喝,关上窗户,锁了家门,快步朝茶房走去。
本来看到人的邪书,还悄悄将之藏起来,心里觉着多嗔恼心虚,然见着沉川沉下心拼配茶叶、一脸正色的模样,梅寒心里就没想这么多了。
没扰乱人思绪,只将篮子放在桌上,先拿了两个软糕出来给两小只解馋。
沉川却是径直停了动作,走过来,“怎么这时候来了,一个人在家无聊了?”
“没,刚蒸出蜜枣蛋糕来,想着你们该饿了,送来给你们垫垫肚子。”说着,梅寒递了个红糖颜色的蜜枣蛋糕给沉川,“我照你说的,加了纤粉,又把鸡蛋打发起泡来做,没发面浆,却蒸得多软和。”
沉川咬了口,绵软喷香,蜜枣和红糖的浓郁甜香,和着些微奶香,味道好极了。
“嗯~好吃,”沉川自己吃还不够,又与人喂了一口,“你的手艺也太好了,我之前做过好多回,起初不是死面就是酸了馊了的面,后来勉强能吃了也很不及你做的,白白晓得这么多方子,干看着吃不着,可馋死人。”
不发酵的面食他就把握不住,那些要发酵的更是,专门一个酵母一个老面都难死沉川了。
梅寒捂了下让他喂得有些鼓的嘴巴,弯着眼睛,“你已经会许多东西,不擅长面食也没大碍,左右我会做,饿不着你。”
沉川笑盈盈说:“那我要赶紧催促周二爷研究面包窑了,还是烤着好吃,要多一股蛋香味儿呢,总觉着蒸的有点蛋腥味儿。”
梅寒有些诧异,原来这人真觉着蛋有腥味儿啊,他还当之前是喂他吃野鸡蛋的借口,没想到竟是真的,有些哭笑不得了。
转而道:“只是这蜜枣蛋糕虽比蜜枣发糕好吃,但成本有些高了,一个差不多三文,售价也得定高些,也不知好不好卖。”
沉川想了想,问:“家里用的芡粉是哪种?看看能不能从这处压压成本。”
做蜜枣蛋糕所需面粉、红糖、鸡蛋、牛奶还有红枣都是少不了也替换不了的,唯独纤粉,不能少但是能替换。
制蛋糕需要低筋面粉,沉川检测了下,现在的面粉与中筋面粉差不多,能做包子馒头一类,但做不了蛋糕。不过中筋面粉与芡粉混合了,就能当做低筋面粉来使用。
梅寒:“用的芡实粉,一斤五十多文呢。”
芡粉即为各类淀粉的统称,而现在没有土豆红薯一类,藕粉、芡实粉这类产量不大高,很是贵价,寻常人家一斤能用一年,贵也值当。
可梅寒做这一篮子蜜枣蛋糕就用了二两芡粉,一斤实在用不久。
沉川建议道:“我早上出门时见王阿叔做蕨粉,蕨粉应当不贵吧?说不定能替代一下。”
梅寒:“要便宜许多,十文钱左右应当买得到。”
六斤蕨根差不多能出一斤蕨粉,蕨根漫山遍野都是,春时发的嫩芽打了去卖也便宜,好时一文一斤,贱时两文能买三斤,也只城里离山远的人家会买,乡下自家想吃就上山打,更多是打来喂猪。
这般也不见蕨菜少了。这东西生命力极为顽强,有些遭了山火的地方,即便植被遭烧得一干二净,什么也长不出来,来年春天都能发起密密麻麻的蕨苔来。
也因此,蕨和蕨粉都卖不上价。
“那我一会儿回去找王阿叔买些蕨粉,回去再调调比例,看看影不影响味道再说。”
接着梅寒将盖篮子的帕子放在桌上,捡了两个蜜枣蛋糕出来,又端出三碗奶茶来,“这是刚调的奶茶,茶底用了一个绿茶和两个乌龙茶,尝尝滋味如何。
“你们先喝着,我送些蜜枣蛋糕给清水他们吃,差不多用了两斤料,做了二十五个糕子呢。”
沉川牵住人,“再给我一个。”
梅寒笑着挑了个大的放在帕子上,提着篮子去隔壁茶房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那边传来好欢喜的声音,好似几人围着梅寒叽叽喳喳的。
奶茶碗下压着了一张纸条,沉川拿出来看了看,仍旧看不懂,暂且放到一边去。
唤了两个小孩喝奶茶,小米倒是来者不拒,咕噜咕噜喝得多香。
阿简却是捧着蜜枣蛋糕摇了摇头——他不大爱喝汤汤水水的,尤其吃东西的时候不喝。
不过见小米喝得多香,忍不住也跟着喝起来。
沉川忍俊不禁地捏捏阿简嫩白的小脸,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与先前用红茶底做的都不一样,别有一番滋味。
梅寒一回来就问人滋味如何,小米竖起短短的大拇指,连连点头,连阿简也微微点头,“好喝~”
说完,小米忍不住打了个滂臭的奶嗝,连忙举起两只小手捂住嘴巴,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可爱又惹人发笑。
笑罢了,沉川举起纸条问梅寒:“这是什么?”
梅寒瞧了瞧,有些惊讶,“我什么时候把这个带来了?这是我给咱们的茶起的名字,到时画好菜单也好写个名字在上头。”
沉川来了兴致,要梅寒念念。
梅寒不自在地望人一眼,见他没有打趣或是取笑的意味,才与人念了念。
“这个是‘留兰香’,就是以我俩第一次审评就挑出来有花香味的红茶为茶底做的奶茶,其他没花香味儿的红茶茶底叫‘秋山丹’,还有绿茶的……”
沉川听得忍不住赞叹,这些名字既好听又贴合茶底特色,若是要他自己来想,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等梅寒说完几个名字,沉川兴冲冲拿过一盘干茶来,眼睛亮亮地说:“那这个,就叫‘连理枝’吧,你猜猜什么意思。”
“连理枝?”梅寒瞧了瞧那茶叶,认出是乌龙茶,思忖片刻,猜测道:“可是取乌龙茶特有的花果香同气连枝之意?”
沉川故作失望地摇摇头,语调神秘而夸张:“庸俗,牵强。”
梅寒好笑道:“我猜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用我们俩做的茶叶拼配出来的!”沉川兴奋地眨眨眼,“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哈哈!”
两个世界文字不同,但有意思的是,许多典故竟是相通的。
梅寒一下甜到心里去,张张口却没说出什么,只弯着眼睛望着沉川,与他一起笑。
笑了会儿沉川又不大满意地说:“只是你过来之前我泡来品了品,滋味还不大好,等我调整调整配比,务必配出绝世好茶来!”
梅寒主动握住沉川的手,温声说:“我再练练手艺,等我做的茶像你做的一般好,到时再与你做的拼配在一起。”
沉川敛了些夸张笑意,趁小孩不注意,偷摸亲了亲梅寒脖颈,低声道:“那小梅夫郎要抓把劲、努把力呀。”
又闲聊一番,沉川还要继续拼配茶叶,梅寒见时候不早了,便打算先回家做午食。
把空碗收回篮子里,照样用帕子盖上,挎着篮子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沉川:“对了,你拿昨儿买的种子来做什么?就要催化了吗?”
沉川起身来牵了梅寒到隔间去,很得意地说:“我让羞羞催化了,等催化好了我晚些时候拿去种下。”
梅寒一瞧,就见羞羞蔫蔫儿地倒在那几袋种子上,感应到梅寒来了,有气无力地招招叶子,然后啪叽倒了回去,像是累极了。
梅寒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没注意到羞羞,忙蹲下身把羞羞捧起来,“羞羞会不会累坏了?”
“不会,歇会儿就好了。”
沉川体能恢复了很多,现在跨科属催化作物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儿,羞羞自然与他同步,所以他抽不出空才让羞羞催化的。
昨儿买了些空心菜、薏米、油菜籽和其他瓜果种子,空心菜能催化成红薯种子,薏米催化成玉米,瓜果强化强化就好了,也就薏米到玉米的催化比较消耗能量。
梅寒问了催化完了,就要带着羞羞回去,打算给它浇浇水施施肥。
临走前问沉川:“不然我跟你一块儿去地里吧?除了这些种子还要插秧,还有峰子家地里也要忙,怎么能都让你一人做了,我却在家里待着的?”
“不用,我一个人就成了。”沉川忽然凑到人耳边,气声说:“我伺候好庄稼,你留着力气夜里伺候我吧。”
说完往人耳朵里吹了口气,直吹得人耳朵痒痒。
梅寒蓦地想起被他藏到床板下的册子,不由自主浮现两分心虚,打了个哈哈,忙带着羞羞回家。
阿简和小米看见羞羞,眼睛都亮起来了,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跟在梅寒后头,也回了家去。
人一走光,沉川顿时觉着多无聊,耐着性子又干了会儿,干脆收拾好东西,提着种子也走了。
午间吃饭时,去买糖的孔方金回来了,却是鼻青脸肿,吃了大亏的模样。
“大哥你是没看见啊!”孔方金咽了口菜,义愤填膺地骂起来,“那牙行的人好生卑鄙无耻,当着我的面儿就敢欺负人孤儿寡母!”
原来是从客商处买了糖的牙人里,有人听说昨日那阮哥儿在牙行十分活跃,疑似要贱价卖糖,顿时不乐意了:这哥儿怎么这般不识好歹?警告他几回都不听!
于是那人直接上门去,言说阮哥儿不守信用,要强逼人将糖贱价卖予他。阮哥儿自是不愿意,那可是他赊贷来的银子,说是一家人的命也不为过。
两相争吵起来,那人动手压制了阮哥儿,后又欲行不轨。
恰在那时,李牙人带着孔方金赶到了,孔方金二话不说给了那歹人一窝心脚,将阮哥儿救了起来。
然后那歹人爬起来,与孔方金厮打起来。再有李牙人帮忙,那歹人不敌,放下狠话跑了。
孔方金恨恨:“大哥你别看我好像伤得有些惨,但那畜生伤得更重,我踹折了他一条腿,没得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糖也一粒不少买回来了,哼,这畜生,跟我抢生意,我呸!”
“记不记得这畜生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同来吃饭的邵元罕见没嘲笑孔方金,神色阴沉,“我去废了他。”
孔方金忙劝人:“别别,套麻袋揍一顿就是了,咱可是良民,别惹上人命官司。”
“这种败类死有余辜……”沉川也上头,赞同邵元的想法,想着他夜里带着羞羞出手,指定没人找得到他身上来,却教梅寒擂了下大腿,把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梅寒劝说:“他是官牙,给官府办事的,若只是平常打架斗殴还好,官府也懒得管;但他要是死了,官府不会善罢甘休,阮哥儿会有麻烦,我们寨里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若就这么轻飘飘揭过这事儿,便是他们心里不膈应,那歹人也不见得会改好,往后会变本加厉欺压那阮哥儿。
且还有其他合买了糖的牙人,回头若是受了那歹人的煽动,恐怕会联合起来,那阮哥儿就更没活路了。
要怎么才能解决了这事儿,又让人不敢找阮哥儿麻烦呢……
默着吃了会儿菜,沉川想到梅寒话里的意思,忽然出声:“我有个法子……”
钱牙人,也就是早晨欺上阮哥儿家去的歹人,这厢没占到便宜不说,还白搭钱进医馆正骨,回去后越想越气,连午饭都吃不下去。
于是叫家里人再做上一桌菜,请了交好的几个牙人到家里来,将那阮哥儿卖糖的事儿大肆渲染一番,拱起几人心中火气,再二两酒下肚,个个怒火中烧,当即要去找人麻烦。
钱牙人心里多畅快,拄着拐杖跟去,要亲眼看见报了仇才好。
一伙人气势汹汹到了阮家,将门拍得震天响,料想阮家不敢开门,一个个污言秽语地骂,邻里连热闹都不敢看,纷纷躲在自家院角听热闹。
“哐当——!”
本来紧闭的院门一下打开。
“小杂种还敢开门——”
打头的人撸着袖子进去,一下噤了声,一步一步又退了出来。
“怎么了王哥?进去把他家砸了呀,敢乱我们生意!”一边的钱牙人见状,拄拐拨开前面的人,就要带头冲进去。
然而把人一拨开,他也忍不住瘸着退了两步——
只见院内立着六七个凶神恶煞的壮汉,个个提着把冒着寒光的杀猪刀,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
孔方金从一边蹿出来,一手夸张地捂着青紫的半边脸,一手指着钱牙人的鼻子,“哥哥们,就是他,就这瘪犊子打的我!你小子还敢回来,我哥哥们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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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真的要开张了,这剧情走都走不动呀[愤怒]
第56章 开张
杨屠户领着几个交好的屠户堵在阮家门口, 无一不是人高马大、横眉冷目,瞧着就多吓人。
孔方金嚎完,一屠户一刀将阮家大门砍了个窟窿, 恶声恶气:“我兄弟正儿八经做生意, 偏你们要仗着人多欺客不成, 当我弟兄几个不会喘气?”
打头一人颤声解释:“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呐!我们只是过来瞧个热闹,不晓得发生了何事啊!”
接着后退两步,把想往后缩的钱牙人推了出来, 钱牙人没站稳,一下扑到门上,泛着涔涔凶光的杀猪刀离他鼻子只不到一寸。
钱牙人后背发寒, 忙拄着拐棍站直溜了, “我、我也只找阮家哥儿谈生意……”
任他好一通春秋笔法,众屠户才不受他的哄,三两下把没想起来逃跑的几个牙人拽进院子, 关了院门, 恐吓说要几人好看。
几个牙人教压在肩上的杀猪刀骇得肝胆俱裂、两股战战, 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承认了此行意图,连连讨饶,生怕哪个的杀猪刀没拿稳。
孔方金和杨屠户等人作势不依, 非要教训人不可。
水深火热之际, 阮哥儿出来打圆场, 梅寒和沉川也拿着刚拟好的字据出来,要几人画了押承诺再不来找麻烦,如有违背该如何如何。
几个牙人本互相打着眉眼官司不想画, 还当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奈何一群屠户鼓着眼睛多吓人,杀猪刀舞得虎虎生风,教人胆寒,只得不情不愿画了押。
“行了滚吧,别叫我弟兄几个抓到你们干坏事。”
杨屠户发了话,开了院门,几个牙人忙不迭跑了,那钱牙人三条腿尤其跑得快。
阮哥儿多感恩,只恨不得回到昨日更贱价些卖糖,他那干瘦的老娘也从病床上起来,带着两个与小米阿简差不多大的小孩来道谢。
阮家还要留人吃饭,但一行人见他家房顶都没几块好瓦,在屋里与屋外没甚区别,都没留,言说摊子离不得人,这便要回去了。
离了阮家,到牙行出口处就要分别,沉川热情招呼几人:“今日多谢各位兄弟来帮忙,只各位忙,我也忙叨着开铺子的事情,只怕草率招待了兄弟们,索性我铺子二十四日开张,兄弟们到时一定要来吃喝。”
杨屠户摆手:“害,多大点事儿,就是走一趟,又不耽搁什么。”转头要走。
沉川拽住人:“事无大小,几位老哥肯来相帮,那就是天大的好。杨老哥你到时可一定带着兄弟们来,少一个没来我可都不高兴,那是要找你麻烦的!”
众人笑着答应了,才就此分开,沉川、梅寒还有孔方金,三人去医馆上拿了些外伤药,也回了寨子。
这几日早晚太阳不大时,沉川就去地里插秧、播种,等太阳有些晒人了,就回去拼配茶叶;梅寒也抽不开身,既要整理和画菜单,又要尽可能多琢磨几个奶茶和茶点出来。
一忙起来连沉川那本邪书都忘记了。
三月二十三,早晨下了场大雨,直下到中午些时候才停。
因明日就要开铺子,简单吃了午饭,夫夫俩就收拾了这几日准备的东西,带着小孩下了山。
到了铺子,一开门,第一眼就瞧见柜台。
这柜台与寻常铺子的柜台很不相同,要长很多,从门口靠墙边开始打,直打到里面通头又拐了个弯儿,呈“7”字形,在两头和拐弯处各留了扇矮门以供人进出。
柜台宽一尺半,进门处有四尺高,中间三尺高,到里面拐弯处直有八尺高,且从三尺高的地方一直往里,多打了一排平行的操作台出来。
“这柜台打得不错,高矮正合适。”沉川比了比,扭头跟梅寒说。
接着规划道:“四尺高这儿用来收银和点餐,在门口正好;三尺高这儿柜里隔开了,一边放杯碗盘碟,一边放米面粮油,再在柜子外边放几个凳子,能坐客;里边八尺高这儿,就当墙来用,挂菜单或是写公告都成。”
梅寒也满意,“八尺高,锅灶在里面很是安全,有遮挡,不怕客不小心撞到油锅或是热水,教人放心。”
里边还有扇小窗,一打开正对着后头的小院儿,灶口就做在了窗子底下,不觉黑暗无光。
看罢了铺子里,两人又到后面,周二爷一气儿帮盘了三个面包窑,就在灶口的边上的院墙底下,烧火很是方便。
里里外外看了一通后,沉川从牛车上将桌凳、锅碗瓢盆等大件拿下来摆放归置,梅寒去井里打了水来擦洗。
小米和阿简想帮着做事,梅寒就拿了扫把和撮箕给两小只,让把铺子、院里还有后头住处的地扫干净,两小只干得很起劲儿。
“你先擦洗着,我去木工房拿招牌回来。”卸完东西,沉川与梅寒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了。
三方丈的铺子已不算小了,可这么多东西堆在地上,一下显得铺子拥挤糟乱起来,好大一笔活儿。
梅寒先是把柜台里里外外擦了几道水,又拿干帕子擦干,才把米面糖油放到柜里。
又接了干净水来,将锅碗瓢盆洗了,碗碟杯子放柜子里,其他大件的放里边的操作台上,要是不重的就挂在挂钩上。
干了一半,沉川就扛着招牌回来了。
“瞧这招牌,你题的字,多好看。”沉川举招牌对着梅寒,昂首挺胸,做了好事等待领导表彰似的。
梅寒停下动作,笑盈盈地看着,“看见这招牌我就觉得高兴,眼见铺子就要开张了。”
“可不嘛,算起来忙叨个把月了,就为了这张招牌。”沉川拍拍招牌,弄出喜人的响声,“我去隔壁书斋问问有没有梯子,先把它挂上去再说。”
将招牌立在墙边,人又出了铺子。
等那写着三个大字的招牌挂上铺子门头,夫夫俩忍不住站在街上瞧了好一会儿,越看越喜欢,心里充满了干劲儿。
太阳落山时,吴丽娘如约送了五斤牛奶到铺子里来,梅寒连忙给人抱下背篓来,“就五斤牛奶还麻烦你专门跑一趟,多不好意思。”
吴丽娘:“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们挣钱我们也挣钱,多欢喜的事儿。”
今日虽是送得不多,但明儿四十斤,就是一百多个铜子,且还不是送了明日便不送了,好大一笔进项呢。
梅寒要拿钱给吴丽娘,吴丽娘连连摆手,“这点子牛奶我哪儿能收你的钱?梅哥儿快收回去,要心里过意不去,那我明儿送奶来再讨杯热茶吃。”
梅寒就没坚持,将牛奶倒出来,把奶桶还了。
要开张铺里正忙着,吴丽娘没多呆,再确定一番明日送牛奶的时辰,背着空奶桶离去。
“牛奶送来了?咦,人走了?”后面劈柴的沉川听见声音到前面来,没见着人,“我还想请人帮咱把牛吆回寨子呢!”
那牛在卸了东西就拴去了后院,可院里一没牛圈二没牛草,如何养得了。
“哎呀,丽娘刚走!”梅寒连忙出铺子,幸好是吴丽娘没走远,紧跑几步就追上了。
沉川卸下牛车,将牛绳递给吴丽娘时,不由笑说:“差点我夫夫俩就要带孩子跟牛睡了,还好你没走远。”
待人牵着牛走了,梅寒好笑了会儿,想起木盆里还没着落的鲜奶,问沉川:“那五斤鲜奶都做酸奶还是有别的打算?”
沉川回了声全做了,继续劈柴。
本以为开铺子准备得多周全了,结果要烧水煮竹筒时,突然发现铺里没得柴禾,再上山砍又来不及,便去集上买了几担回来先用着。
灶上在烧热水,梅寒就抱短柴来烧上小炉子,把砂锅煮过沸水倒掉,再把鲜牛奶倒进砂锅里,小火熬煮,等牛奶将要沸时抬下来放到一边。
接下来要等牛奶晾至温热,才加入糖和适量米酒酿子发酵。
这酸奶马虎不得,先前梅寒研究该如何做酸奶时少不得要做出成品来,但沉川都不许他和小孩吃,说是做不好容易出事。
于是每回做了都让沉川一人尝味儿。
那酸奶果真厉害得很,沉川这样好的体格子都能吃坏,生是拉了几日肚子,教梅寒都不敢再做。
只沉川很是想吃,直说没事儿,让他尽管做。梅寒又硬着头皮研究几回,才把握了技巧。
趁牛奶冷却的空档,梅寒把装裱好的菜单挂好,又收拾收拾铺里,见拾掇得差不多了,跟沉川说了声,就关了铺子到院里去。
住处梅寒已经擦洗过,床铺也不知何时让沉川铺好了。暂时没甚活计,梅寒索性抬了住处的桌子出来,预备称茶叶。
一钱重的茶刚好冲一泡茶,但奶茶还要滤出叶底,一杯一杯做太慢了,要是客多容易忙不过来。
因此梅寒想了法子,缝了几个布袋套在泡茶桶上,泡茶时把称好的干茶放在布袋里,按干茶比例加沸水冲泡,等到时间了把布袋一提起来,就能得到无渣的茶汤,很是方便。
忙到天黑,吃了夜饭两个小孩先上床睡了,夫夫俩却还不得睡,得先把竹筒、木勺、杯碗碟盏等器物烫煮了。
陶、瓷器具还好,相较不多,烫煮也是为了干净,费事的主要是竹筒。
除了做奶茶固定容量的几个,其他竹筒有深有浅,深的用来装奶茶,浅的装茶点。因是才锯的竹筒,只刮了竹青,要不狠狠煮过会有竹臭味。
小孩睡时街上还有人声,到沉川和梅寒忙碌完,外头早没了声音,万籁俱寂。
住处只有一张大床,小孩已经睡在了中间,梅寒就悄声说:“你睡里面吧,我睡外边,明儿我早些起。”
沉川不乐意,一俯身,把小孩抱到床里边去,给掖了掖被子,又把梅寒按睡在中间。
边吹了油灯躺上床,边嘀咕:“等得空了找人做张双层床,让他俩自己睡一层。”
两张床是不成了,这屋里放不下。
“双层床?”
沉川三两句解释了,梅寒心觉好笑,没多说什么,枕着沉川肩膀,叫人也别说话了。
今日从下了山就没得闲过,老实了会儿,夫夫俩呼吸渐渐平缓。
半夜里,大牛村,吴丽娘和她男人起床来,燃着火把到牛圈里吆了两头奶牛出来,一人照亮一人挤奶,忙活半晌挤了三十四斤奶。
还差六斤,便又吆了一头奶牛出来。
多挤了几斤,夫妻俩也没舀出来,只当搭头送。
四十几斤奶不重,两人能背去城里,但想了想还是驾了牛车,牛车跑得快些,别耽误了人时辰才是。
夫夫俩到铺子时天还没亮,前头铺子也没开,吴丽娘她男人,张刚子,敲敲门,没人应,遂疑惑:“作何没开门?不会还没起身吧?”
“应当起了,兴许在后头忙活,我们送去后门。”也幸好她昨日牵牛时去过后门,不然一时还不好找。
夫妻俩赶着牛车过了小桥,往后去些又过了一座小桥,绕到铺子后门。
“叩叩叩。”
梅寒一下惊醒,有些懵地望着同样刚被惊醒的沉川。
沉川坐起身:“什么时辰了?丽娘他们半夜里就来送奶了?”
“睡过头了!”梅寒忙催促人下床。
也是奇怪,他心里有事是能早早醒来的,只不知是太累了还是怎了,今日竟是到该起床时还没醒,沉川也没醒,且只有睡得更香的。
沉川开了窗瞧瞧,四周尚且黑乎乎的,不过天半已经有点亮了,是睡过头了。
“你先穿衣洗漱吧,我去给他们开门。”敲门声响响停停,听得出敲门的人很踌躇,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沉川胡乱披了衣裳去与人开门,赶紧迎人进门来,告罪:“糟糟糟,我俩睡过头了,要不是你们敲门,今儿这铺子只怕是开不成了。”
说着,和刚子把牛奶搬下来,转头要去铺里拿家什装牛奶,就见草草收拾好自己的梅寒拿了过来,他便回屋去拿钱来结账。
交易完,家里还有许多牲口等着,张刚子驾了牛车回去,吴丽娘留了下来,“家里牛草也有,刚子一人伺候得来,我且等着讨碗热茶喝。”
“铺子开张,人多热闹,你肯留下来我二人是再高兴不过了。”梅寒忙迎人到铺子里去坐。
吴丽娘拉住梅寒,“我也坐不住,不如给你们帮帮忙,别的干不了,好是能生生火烧烧水,你们自打理打理。”
于是梅寒也不迂酸,抱了柴禾到灶边,又端了个小凳儿,请吴丽娘帮烧火,他和沉川火速梳理洗漱了,到铺子里准备坐差点。
好在铺里和灶口在的院子间有个窗儿,打开窗就和与吴丽娘面对面差不离,不至于让人独自在院子里烧火,那太失礼。
“这小土包好生新奇,瞧着与人做碗的窑子多像呢。”丽娘按梅寒说的烧面包窑,忍不得与梅寒闲说。
梅寒边快速和面边笑说:“正是我们寨里的周二爷帮盘的小窑呢,是用来烤我手上在做的这吃食用的,丽娘你一会儿一定要多尝尝。”
梅寒招呼着丽娘,沉川就没闲说,快着手脚打蛋液、摆竹筒,给梅寒摆好还要准备泡茶、做奶茶试饮和其他茶点,得赶在开门前把菜单上的东西都各做些出来。
虽是开张第一日,夫夫俩配合得多好,偶尔有些忙乱,但也乱中有序,不曾出岔子。
待第一窑蜜枣蛋糕出炉,柜台上井然有序地摆好奶茶和茶点,沉川解下罩衣,与梅寒说了声:
“金镶玉再有三十个数就泡好了,你注意时间拿出来,我先去开了铺子,免得杨老哥他们来还以为没开门呢。”拿了鞭炮从柜子后出来,收拾着卸门板。
梅寒分装好发酵得正好的酸奶,一刻不停把茶渣拿出来,量了茶底做奶茶。
沉川卸了铺子门板,就见杨屠户杨嫂子,还有那日帮忙的几个屠户竟都到了,正站门口等着呢。
“哎呀几位老哥和嫂子何时到的?怎么不敲门呢,我还当你们要晚些时候才来。”
杨屠户豪爽地笑了几声,“来吃茶自然要来早些了,晚了可不就得误了吉时嘛!”
梅寒也听着声儿了,忙请了丽娘到前头来,拿着奶茶走到门口柜台边,招呼:“嫂子快进来坐,我们教丽娘烧了一早晨火,可不许生气啊。”
“生什么气?我也来帮你烧火,干得多一会儿才吃喝得多。”杨嫂子会着了自家妹子,二人一道去了后院,见后院与铺子间还有个窗儿,便跟梅寒说:“你们忙你们的,自家人不兴招呼。”
忽然人声嘈杂起来,小米和阿简也醒了,见杨嫂子站在院里,就从屋里搬了凳子来给杨嫂子坐。
杨嫂子高兴地抱抱两个孩子,“把我们小米和阿简吵醒了,瞧待娘娘多好,还与娘娘搬凳儿,快,拿梳子来娘娘与你们梳头发。”
杨嫂子姐妹俩在后院闲话,几个屠户也在铺子里吹水,不多时,邵元和孔方金也到了铺子里,许多人热热闹闹的,瞧着十分红火。
将近辰时,到了吉时,沉川和梅寒也做得差不多了,一群人挨挨挤挤地站到廊檐下,准备放鞭炮。
梅寒拿一根细竹竿挑着一挂长长的鞭炮,沉川在灶里点了一根香来,香还没伸到鞭炮底下,又来了人。
“等一下等一下,大哥等等我们!”
峰子和孙小大夫跑到了桥上,边跑边喊沉川。
沉川收了手等等人,笑问:“不是说午间才得假吗,怎么这时候就来了?”
峰子站定,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回说:“本来是要午间才得空过来,不过刚刚师父说馆里没什么人,他一人坐馆忙得来,让我和师兄过来玩。”
孙小大夫也道:“午间我俩看医馆,师父再过来溜达。”
沉川:“那感情好,我中午泡茶等着许大夫。”
“大哥……”
“别絮叨了别絮叨了,”峰子话没说完,教孔方金焦急地打断了,“再絮叨吉时都要过了!等开张了再絮叨!”
众人哄笑,都挤到廊檐下去。
梅寒又挑起了鞭炮,沉川举着燃了一小节的香,远远点着火线,几个大踏步跑回梅寒身边,与他一起挑着竹竿,小米和阿简站在夫夫二人脚边,早早捂住了耳朵。
“噼噼啪啪——!”
少顷,鞭炮一声接一声炸起来,火星一节一节往高处升去,廊檐下众人都咧着嘴笑。
孔方金忽然想起什么,问:“*&¥%……#*&?”
鞭炮声儿太大,饶是沉川也没听清,侧耳喊:“你嘀哩咕噜讲什么呢?”
孔方金扯着嗓子大喊:“名字!铺子叫什么名字?!”
邵元翻了个白眼,“叫你平时不跟我识字,啧。”被孔方金瞪着眼狠攘了一下。
沉川和梅寒对视一眼,齐齐回:“尚品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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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如果我不说,应该没人知道少了500字[狗头]
早上画了会儿画,用手过度,手太痛了,差的500补在明天的更新里[垂耳兔头]
脑婆们晚安[垂耳兔头]
错综复杂的居民区小巷里, 一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拔足狂奔,眨眼间又抄了条小路。
“少爷……少爷……等等我!”书童提着书袋勉力追在少年身后,喘得几欲翻白眼。
少年折回来拿了书袋, 又一刻不停往前跑, 扔下句:“成了你后边儿来!给我买份早食!”
今日是刘夫子的早课, 刘夫子平日来得最早,又最是严格,韩韶珺已去迟了两回,在刘夫子那儿挂了眼, 要今日他再迟了,刘夫子少不得大发雷霆,说不准得找他爹娘去训斥, 实在丢人。
韩韶珺边跑边暗自决定:今日下学一定先做完了课业再耍玩, 决计不点烛赶课业了!
虽然昨日、前日、上前日……他都是这样决定的。
穿过一条暗巷,再有六七丈就是那条恼人的河,韩韶珺不明白当初建房的人怎么这样节省地, 一连几家商铺挤挤挨挨挡在书院门口, 害他不得从中穿行直溜跑到书院, 还要多花时间绕远路。
想起他的“近路”,韩韶珺心情好了点儿,又有些可惜,这几日下学时常见着那铺子敲敲打打起来, 想来要不得多久他就得舍弃这条近道了……
脑中天马行空地想了许多却不过片刻, 韩韶珺提起一口, 借着冲劲翻上一处高墙,一瞬间脑子里又冒出两个念头:我也太帅太潇洒了!什么东西这样香?
噗通——
“哎我!”
韩韶珺没能踩到预想中的凳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一翻身就看见两个粉白的小娃娃蹲在地上,齐齐看着他,其中一个小娃娃手心里还摊着什么糕点的碎末,伸到竹笼边喂小鸡。
呼,还好是两个小孩,不算丢脸,能糊弄两声赶紧翻出去……
“小米?阿简?不要在水井边玩,当心掉下去。”
沉川听到院里一声闷响,不像落水声,也还是拿着做了一半的奶茶走到小窗边,边搅匀奶茶边扬声嘱咐小孩。
一下看见院里多了个不速之客。
两小只细声细气回沉川:“我们没在井边玩,掉下来个哥哥!”
韩韶珺被拿了个正着,猛然爬起来站直了,语无伦次地结巴道:“我、我不是贼人!叔你别生气,我就是、就是抄个近路,以为这铺子没人呢!”
接着自报了家门,又说是对面青山书院的学生,竹筒倒豆子似的老实交代了,生怕沉川把他当贼人扣下。
不说这小少年穿着打扮都好,便是通身少年郎的青涩气质,沉川也瞧得出他身份,没揪着不放,只好笑道:
“也是今儿刚开的铺子,你要是急就从前边儿走吧,前边门没锁。”
“谢谢、谢谢,谢谢叔!”
韩韶珺又尴尬又庆幸,赶紧捡了书袋,飞快往铺里跑,一推开铺子的小门,就见十来个汉子杵在铺子里,不约而同看向他。
沉川适时过来解围:“书院学生,要迟到了打这儿抄近路。快去吧小伙子,这个点瞧路上都没几个学生路过了。”
“哦哦,”韩韶珺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见柜台上摆着糕点,犹如见了救星,“这是卖的吧叔?给我装一个,不,三个吧。”
说完有些后悔,尴尬没能化解了,还要多等一会儿,总觉有十来道目光盯着他,他面朝着柜台,都不敢回头看。
“小伙子能拿了吗?铺里没备外带的东西。”
韩韶珺涨红着脸,胡乱点了头,沉川腾不出手,朝人笑了下,示意梅寒给他夹糕点。
梅寒柔笑着,与人说价:“蜜枣蛋糕一个五文,一共十五文。”
“好、好,多谢阿哥。”
一句话惹得身后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善意道:“小伙子,可叫不得阿哥呢,给人两口子叫差辈儿了!”
“啊啊啊,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韩韶珺紧张下数错了两次铜板,接过蜜枣蛋糕往书袋里一闷,逃也似的跑了,并暗下决心:再也不来这家店了!上下学也要绕着走!
铺子里摆了六张折迭圆桌,因不怎么大,显得铺里还很宽敞,并不挤。
梅寒开了矮门出来,将放在柜台上的奶茶和差点一一端到桌上。
东西多,杨嫂子和丽娘也起身来端,稀奇道:“先时你们说要开茶馆,我还以为跟其他茶馆一样,却原来区别这样大。”
梅寒笑笑,“清茶也有,只嫂子们来捧场,那就喝些新鲜样式,且嫂子有身子,茶喝不得多,稍微喝点奶茶过过口,主要尝尝我们茶点。”
杨嫂子心里熨帖,真心实意夸赞:“便是还么入口,我都觉你们生意差不了。”
“这铺子花了许多心思,我在城里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你们这样的菜单子呢,图画多生动,便是我不识字,专瞧图也嘴馋得很。”
丽娘端起奶茶,也道:“还有这竹筒,平时多常见多常用的东西,盛上这奶茶,偏就教人觉着很雅致了。”
“这个好吃,是叫酸奶吧?吃着酸,却酸得不过分,细品有些甜……呀里边还有酒糟,我说怎么尝出米酒香味儿来了呢!”
杨嫂子吃了一勺酸奶,当即赞不绝口,都顾不得喝奶茶,一连舀了几勺吃。
梅寒:“嫂子要是爱吃,一会儿我装些给嫂子拿回去,只要记得两个时辰呢吃完,不然怕是要坏。”
边回到柜台后边,边将研究酸奶时沉川吃坏肚子的事儿说出来,众人听得惊奇,没想到这样好吃的东西竟有这样大的威力。
回到沉川身边,梅寒与人说:“我想着奶茶和其他茶点可以外带,但酸奶还是只让人在铺子里吃为好,省得客带回家忘了吃,等酸奶坏了再吃出好歹来。如何?”
说了一长串,沉川却没回。侧首望去,只见沉川拧着眉,一脸郁闷模样,奶茶却摇得多起劲。
“怎么这副神色?”以为人是郁闷还没见客来,梅寒便安慰:“时辰还早,许多人家正吃早食,闲人茶客自也没出门,等……”
“我很老?”
沉川忽然歪头问梅寒,把人都问懵了。
“我很老?那小子怎么叫我叔叫你阿哥?不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我俩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吗?”
梅寒噗笑出声,原来这人是在记恨这回事,怪不得半晌没出声呢。
先前那少年还在铺子里时,还做出多潇洒大方的模样,转过头却一人躲柜台里面干生闷气,直教人哭笑不得。
沉川不满他笑,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
“才不老,”梅寒忍下笑意,压低了声音哄人,“不是说在你们妖精的算法里,你比我还小吗?哪里老了,风华正茂呢。”
“我骗你的。”沉川狭着眸子,声音幽幽,“按妖精算法我也比你大,所以我很老吗?”
梅寒莫名觉得好笑,忍了忍,没忍住,又笑出声来。
见人更不高兴了,连忙正色了,甜声安抚:“我晓得你比我大啊,我也没有很小,只是把我养得好极了,我瞧着才要小些,都是你的功劳。”
这话是为着哄人才说的,说着说着变成心里话,真心实意起来。
沉川:“花言巧语,我不信。”
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反过来,由他对梅寒说出这句话来。说着不信,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个愉悦的弧度,狠狠出卖了他。
“二十六七又怎么了?以后我也会长到你这个年纪,难不成那时你要嫌我了?”
又是一番好听又窝心的话,细数起沉川的好来。
“你多好,又有担当又有能耐和上进心,于我是好丈夫,于两个小孩亦是好爹好舅爹。许多比你小或是比你大的男人,远远比不上你。
“你说我小,那是你不让我做脏活累活,我才显小。”
沉川一身麦色肌肤精壮结实,却多喜爱他白皙的皮肉,亲昵时哪处都要关照到,烙下些异样的痕迹才肯罢休。
可要不是沉川爱护,饶是他再天生晒不黑,也不会比常人白出这么多,瞧着年纪也会大些。
沉川心里的郁闷不高兴教梅寒轻声细语抚平了,闻着奶茶味儿都觉着甜,捉了梅寒的手,美美地:“既然你这样爱我,那……”
一听就是起坏心思了,好在他话未说完,铺里来了客,梅寒忙转身去招呼客。二人相牵的手在柜台下缠了一会儿才散放开。
来人不是生人,正是隔壁书斋的中年夫夫二人,赵老板、赵夫郎,昨日铺里挂招牌,便是向他们借的梯子。
梅寒迎到点单的柜台后边,赵夫郎道了声恭贺开业,笑说:“方才放鞭炮时我俩就想过来凑凑热闹,只那时有夫子学生在斋子里,脱不开身,这厢得了空就赶紧过来了。”
梅寒客气几句,赵夫郎又指指看菜单的赵老板,“他是个茶痴,打听得这边要开茶馆就很是期待,这下可算高兴了。”
闻言,梅寒忙与人介绍:“我们铺子里卖新品奶茶,也卖清茶,每种茶有甲乙丙丁四等茶地,赵夫郎和赵老板可选看选看要喝些什么。”
赵夫郎:“奶茶?倒是新奇,可是用奶冲泡出来的茶?”
“不全是,”梅寒倒了试饮的奶茶递给赵夫郎,“这是刚做出来的试饮,夫郎尝尝味道如何。”
赵夫郎有些新奇,只买水果吃食时偶尔有试吃,还不曾见到试饮过,接过来尝了尝滋味。
只喝一口就爱上了,“这奶茶好喝,滋味醇香浓郁,半点奶腥味儿没有不说,还带着几分茶味儿,似乎还有股别的香味儿?你喝喝,我尝不出来。”说着将奶茶递给了赵老板。
赵老板尝了尝,“是花香味?这茶好,叫什么名儿?给我上一盏清茶。”
“叫留兰香,只是对不住了赵老板,我家店里就这个茶没清茶卖。”不等赵老板发问,梅寒解释说:“这茶有花香,但清茶涩,滋味不好,只做了奶茶才教人察觉不到涩味。”
沉川扬声建议:“赵老板要是更钟爱清茶,不如试试秋山丹,跟留兰香一样的制法,虽没花香,但滋味极好。”
赵老板又看了看墙上的菜单,找到秋山丹,见茶汤与名字多相符,是淡淡的亮红色,与寻常喝的茶极为不同,当即来了兴趣,直接要了一盏甲等秋山丹。
甲等秋山丹,一盏九十十文,沉川亲手所制的红茶。
赵夫郎嗔怪:“这人真是没救了,拿茶当饭吃。劳烦夫郎与我方才这个奶茶,留兰香是吧?就要试饮这个等级的茶底罢。”
见柜台上还有切小块的茶点,问了声,果然是试吃的,尝了尝,很是喜欢,又要了两份。
付了钱找位子坐了,注意到梅寒将他试饮用的竹筒放到清水里,没直接使用,心头更满意几分。
沉川立便开始做奶茶,梅寒把赵老板要的清茶泡上,心里记着数,才将糕点送到二人桌上。
街上闲逛的见新开了家茶馆,里头坐着好些人,远远还能看见墙上颜色鲜艳的菜单,虽看不清,也起了兴致进去瞧瞧。
进铺子一问,是从前没听过没见过的饮子和吃食,立便打了退堂鼓,不想轻易尝试。
然那与人介绍的夫郎好性,言说可以尝了觉着好再买,一听不要钱,又起了些心思。
待尝了味儿,许多都乐意掏钱买。自也有尝了不合胃口,或是觉得贵价的,转头出了铺子,梅寒也不恼,好言好语招呼着。
还有些就爱尝试新鲜东西的,一听是从没吃喝过的东西,都不消尝,直接从菜单上挑了好颜色的要。
铺子里客渐多起来,不会教新客觉着没人多冷清了,杨屠户杨嫂子几人就要告辞。
“见你们这儿有客我们也高兴,只是家里还有活儿呢,就不多坐了,你们得空带孩子到家里来耍啊,都在城里,多近便。”
“嫂子且等着,带些酸奶回去吃。”梅寒忙叫住人。
杨嫂子不要,梅寒就拉着人不放,“嫂子可别推辞,我这招呼着客呢,你们要是走了我还要丢下客人去追一趟。”
这般只得等着了。
梅寒招呼着新客脱不开身,沉川却不止拿了酸奶,更从柜里拿出早装好的茶叶,一人一份送上。
“酸奶就罢了,怎么又还拿茶叶?本来就是空着肚子来吃喝的,如何好连吃带拿的?”
沉川不依,他有的是力气,“没舍得装多少茶呢,哥几个别嫌弃才好,自家喝或是送人都拿得出手。”
实在推不过沉川,杨屠户只好道:“头先就给家里送了一回茶叶,这回给他们就是了。”
“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老哥赶紧收了,别在门口拉扯,都挡着客了!”沉川塞了茶就将人往外推。
这般说辞了,众人高兴地收了茶,觉这夫夫俩实在周到,不枉他们那般仗义行事。
送走人,沉川快步回铺里。
起初夫夫二人还忙得过来,但随着日头高起,出门闲逛的人越来越多,见这处开了新铺子,铺里又还很上客,都忍不住过来想试一试。
渐渐的,铺里六张桌子拼着坐满了人,先是朝外的柜台挤了几个人,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是排起了长队。
梅寒已然腾不出手和沉川做奶茶了,这么多人一起七嘴八舌问铺里卖什么,他一遍遍与人解释介绍,不多时就说得口渴不已。
沉川也忙得飞起,一人要包揽奶茶和清茶的制作不说,还要时刻注意着哪个茶底要用完了,需提前泡上茶,不然奶茶容易断供。
好在是邵元孔方金还没回山寨,一个在后边烧火、洗碗,一个在前边出餐、收拾桌面。
排队的人多,有客性子急,有些不耐烦地扬声问:“前边的还要多久才好啊?我都等半刻钟了!”
梅寒歉意道:“实在是对不住了,铺子小,放不下这么多张桌子,后头还有凳儿,我叫孩子搬出来给各位坐着松松腿脚。”
他态度这般好,那客虽还有几分火气,到底没发作,小声抱怨:“这铺子也太小了,赶紧换个大的吧。”
梅寒:“承蒙各位光顾,等以后攒够了钱,一定换个大铺子。”这下那人再没说的了,只安心等着,所幸也要排到他了。
队伍直排到小河边的柳树底下,这般长,教好些人望而却步。
有人等不及,又问梅寒:“刚尝你这儿的茶点好吃,我不喝茶,能不能先卖我茶点?我买了茶点就不排了。”
梅寒略一思忖,觉着也行,便让只买茶点的客单独排一列,他边回着问话,边就将茶点与了人。
半数人拿了茶点就离开,顿时轻松不少,剩下的客基本有耐心,坐在廊檐下的凳儿与认识的人闲聊,时不时问梅寒些茶馆的事儿。
梅寒得了些空闲,终于回身和沉川一道做茶。
忽然想起什么,问沉川:“牛奶还剩多少?还够不够做?”
沉川拉出奶桶掂量掂量,回:“差不多还剩七八斤,明儿得让丽娘他们多送些奶。”
梅寒默算了算,“还能做三十来份。下午要不要再去丽娘那儿买些奶来?不然只卖半日多亏赁钱。”
“成,下午你看铺子,我去大牛村一趟。”没奶茶还能卖清茶,只卖清茶都是好大一笔进项。
前头排队的就想尝尝奶茶,听见二人似乎说料不够,生怕轮不到自个儿,忙问梅寒:“店里坐着的都做完了吧?要是做完了就先做我的罢,我不消进铺子,坐外面就喝了。”
旁边人见状,也表示:“要是做得过来连我的也做了,我带碗了,直接端回家去喝。”
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沉川还没喘两口气,又马不停蹄忙叨起来。
梅寒先出去数了数,排着的有三十五个客是要等奶茶的,剩下的牛奶不够做这么多,忙回铺子拿了几块饼干出来。
歉意道:“今儿头回做生意,没把握好,备的料子不够用,劳几位白等一场,要是不嫌就吃两块奶饼,不然实在教人过意不去。”
这般好言好语解释了,人虽有些遗憾白等一场,接了饼干也没了气性儿,有顾自离去的,也有留下说等喝杯清茶的。
梅寒叫来小米和阿简,叮嘱道:“你们就在这儿玩,要是看见有客人来排队,就问问客人想吃点喝点什么,要是客人说奶茶,就告诉客人奶茶没有了,好不好?”
两小只口齿清晰,虽知道得不多,但是晓得自家卖些什么东西的,要是客人问,还能与人介绍介绍。
铺里人手实在不够,只得勉强让小孩充娃娃工用了。
梅寒却是不能全然放心,先是做了两杯奶茶来给小孩捧着喝,后又时常从柜台后探出身子,见小米多活泼地与人说话,阿简也时不时说一两句,才回身继续干活。
却说早晨误闯进铺子里的韩韶珺,一路冲进书院,紧赶慢赶,幸而赶在刘夫子前头一步进了课室。真就是前后脚,还教刘夫子叫住小训了两句。
虽没受罚,却是饥饿难耐,朝外面张望,就见后头赶来的书童鬼鬼祟祟举起手,向他展示了买来的早食。
韩韶珺饿得肚子咕咕叫,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盼望下早课,两眼发直地望着前边的刘夫子,煎熬无比。
“韩韶珺你在肚子里养八哥了?吵得我都看不进书了。”后排的少年戳了戳韩韶珺脊背。
韩韶珺有气无力地瞧了人一眼,没说话。
不一会儿,刘夫子教授完了新课,让念书,韩韶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还没拿出课本。
手往书袋里一掏,摸了个软乎乎的东西,登时吓一激灵,随即想起是方才在那家新铺里买的糕点。
抽出手来闻闻,那香味简直了,直往他天灵盖上钻。
韩韶珺咕咚咽了口口水,再忍不得了,趁念书声此起彼伏响起的空挡,使劲后仰着身子,小声与后桌说话:
“赵丰年,帮我看着点刘夫子。”
赵丰年不乐意,“不看。”
韩韶珺:“我下课替你抄作业!”
赵丰年勉为其难地说了声行。
韩韶珺一手掌着书册立起来,悄摸把脸躲在书册后,见夫子没注意到自己,彻底佝下脑袋,掏了糕子出来。
这糕子太软乎,早在他狂放的动作下被书册摔打得稀巴烂,香味却是更为浓郁了。
顾不得糕子惨不忍睹的外貌了,韩韶珺一口咬下去,第一感觉像在吃棉花似的,随后便是蜂拥而至的奶香、枣香,还有鸡蛋炙烤过后的焦香味。
韩韶珺:“!”
他平时是不爱吃鸡蛋的,没想到鸡蛋竟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马上又往嘴里塞了几口。
正吃得忘我,后座的赵丰年突然踢了他一脚。
韩韶珺立马把糕子塞回书袋里,口齿不清地嗡嗡两句,一点儿没找着同窗念到哪儿去了。
嗡嗡半晌,没见刘夫子,小心地抬眼看去,只见刘夫子正端坐在上首,蹙着眉批阅着昨日的课业,根本没分出心神看下边。
韩韶珺恼怒地向后看。
赵丰年整个人趴在桌上,半举着书,脸从书下露出来:“你吃什么呢?分我吃点儿,太香了!”
韩韶珺不想分,又怕人告状,只得不情不愿地从桌下递了吃剩的半个过去。
赵丰年:“你这也太埋汰了,有没有好的?”
韩韶珺怒:“爱吃不吃,不吃还我!”
然后两个人躲在书后偷吃糕子。赵丰年吃完,意犹未尽地踢了韩韶珺一脚,又要了半个糕子去。
韩韶珺心疼不已,他也才买了三个糕子,哪够后头的水牛吃?暗暗放快了进食速度。
吃着吃着,赵丰年又踢了他一脚,他一下把剩下半块塞嘴里,回头朝人摆手示意吃完了。
却发现赵丰年正襟危坐,仿佛从来没提过他一样。当即,他心里就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缓缓扭回脖子……
“韩韶珺!到后面站着去!”
刘夫子很生气,韩韶珺不敢顶嘴,也顶不了嘴。
他嘴里包着一大口糕子,默默站起身,刘夫子又是一吼:“回来,拿上书!”
“还有你赵丰年,你也去后面站着!”
一嘴红褐色糕点屑的赵丰年懵了,“我也要站?”
最后两个在早课上吃东西的少年齐齐站到了课室后面。
老实了没多久,赵丰年拿书遮着口鼻,眼睛盯着刘夫子动向,嘴里问韩韶珺:“你家里做的糕子?还是在哪儿买的?也太好吃了,下午你再给我带两块,行不行?”
韩韶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瞥了人一眼,不搭腔。
赵丰年便好一番伏低做小,央他再给带糕子,“不用你抄课业了,明儿我给你抄行不行!”
韩韶珺不爽快地哼了一鼻子:“书院对面新开的那家铺子,想吃自个儿买去。”
“新开的铺子?我怎么没……”
“赵丰年!到外面站着去!还有你,韩韶珺!你也去!”
刘夫子气得不轻,两撇山羊胡子激烈抖动着,有辱斯文地伸手指着不知悔改的两人。
为避免刘夫子气得让他们喊爹娘来挨训,两人老老实实跑到课室外,一人站前门一人站后门,如同两个相隔甚远的门神,这厢再说不了话了。
韩韶珺自觉受了无妄之灾,下早课也不搭理赵丰年,然下早学时,赵丰年来邀他一起去买糕子,他听了几句好话就应了。
其他同窗晓得二人要去买那使他们丢丑的糕子,也有坐后排听到两人对话的,都好奇得很,聚了来想去瞧瞧到底什么糕子这样好吃。
一行几人浩浩荡荡往新开的铺子走去,并不知道他们心心念念的糕子早售卖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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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日更新7100,昨天欠的500补上了,之前欠的也补了500,那就还差9000[狗头]
我今天犯蠢了脑婆们,隔壁的预收100了,我本来想开个抽奖乐呵乐呵的,结果把抽奖人数设置成了0人可参与[狗头]
第58章 题诗(修)
尚品茗茶馆开业第一日, 生意尤其好,上午茶客络绎不绝,奶茶和一干茶点率先售罄, 之后没有试吃, 试饮也只剩清茶的, 客少了一多半。
及至午时初,到了饭点,不光店里没几个茶客了,连街上行人也稀稀拉拉的, 都陆陆续续回家吃饭。
等店里茶客走尽,终于清闲下来,已很没心思做午食吃, 于是沉川和梅寒看着铺子, 邵元孔方金二人领着两个小孩去买饭。
沉川收拾了最后一张桌,一下靠墙摊在凳子上,“呼, 终于得歇了, 开铺子还是累人。”
梅寒也道:“是这样, 虽不如地里活要力气,但耗人精气得很。”跟榻上那点子事儿有得一拼。
听梅寒嗓子有些哑了,沉川又起身,兑了一杯温水, 往里放了些红糖, 端给梅寒, “润润喉咙,下午换我来点单,不然你嗓子受不了。”
接着顺势挨着人坐到柜台后面。
“店里人手还是太少了, 要不是有阿元阿金帮忙,只我们俩指不定要忙活成什么样。”梅寒抿了口糖水,两手握着竹筒乏力地搁在柜台上,显然累极了。
“照早上这势头,咱生意差不了。老二老三下午就要回寨里,到时让他们叫两个伶俐的来帮忙。”
说罢,沉川低头看了看,柜台下面的钱匣子教铜板装得满满当当的,堆出个小山包不说,还散落了不少铜板在柜里。
“回头得空了得换个更大的匣子,这都不够装的。”他一手握了一大把铜板,反手倒下,就听见铜板哗啦哗啦的悦耳声响。
听着这清脆的声儿,梅寒只觉身上的疲累一下消去大半,“上午四十斤牛奶,五斤做了蛋糕和奶饼……”
沉川打断说:“我试着重量不止四十斤,应当是丽娘他们多送了些过来。”
梅寒有些讶异,随即道:“那之后再送奶来,我们还是称一下,别教他们吃亏为好。”
接着两人算了算上午的账。
“试饮试吃没消耗多少便忽略不计,再除去杨嫂子他们消耗的,早上应当还卖了一百一十多筒奶茶!”
梅寒很是惊喜,原先他预计一日能卖八十筒就很不错了,不成想一早上就超出了预期。
只不过两人早上尤其忙碌,没腾得出手来记账,除了甲等茶只卖清茶,另还分了三个等级的茶底做奶茶,价格不一,每种卖出的数量也记不太精确了,利润有些不好算。
沉川找了纸笔来草草算一番,“丁等奶茶做得最多,差不多六十筒,一筒利润三文;乙等丙等各卖二十、三十筒,利润分别是七文、五文……”
“盈利四百七十文!”
又还卖了清茶几等共五百二十七文,其中甲等清茶只卖了六盏,盈利却占了一半,是其他清茶的总和。
算完饮品,梅寒拿过纸笔来算茶点盈利,边算边念给沉川听:“我今儿做了三窑蜜枣蛋糕,有七十四个,奶饼干三十块,赠了排队的客……”
“算下来茶点一共盈利……四百三十文!”梅寒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沉川,“粗略算来,光上午就挣了差不多一两五钱银子!”
沉川喜道,“那咱便是下午不开门,也十分挣钱了。”
夫夫俩望着纸上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字,心里都很是激动。
如此一来,便是之后生意不如今早好,甚至比今早打了个折扣,那做两个月下来,就能把在茶房的开支全抹平了,再往后就全是挣的。
梅寒既喜悦又轻松地舒了口气,早上茶客们反馈很不错,料想回头客少不了,他脑子里时时绷着的弦才松下来。
沉川揽着梅寒晃啊晃:“一会儿就跟老二他们说让叫两个人来帮忙,我想想啊,月钱一个月二两?”
梅寒想了想,建议道:“我觉着还是不要给这么多。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时给太多了,其他没选来的人少不得要有想法。且初来时多是打杂,等后面上手了还能慢慢涨月钱。”
沉川一想也是,便与梅寒商量了,暂定月银为一两六钱,由铺子里提供吃食,至于住处,等今日打烊了,夫夫俩再出去寻摸寻摸有没有合适的住处。
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着,得辛苦人早出晚归几日。
不多时,邵元和孔方金买了饭来,四个大人两个小孩,要了两个荤菜两个素菜和一个汤,盛饭的木盆有些小只,二人晓得沉川饭量,足足要了两大盆米饭。
饭菜置于桌上,几人不讲究什么,坐下便开始吃了。
恰逢书院下学,街上一下多了好些学生,见着新开了一家铺子,许多好奇地看两眼,不过看见几人在吃中饭,便没进铺里来。
孔方金万分可惜:“早知道不该在这儿吃饭的,人瞧着都不好意思进来,该在后边儿吃,留个人在前边看铺子就好,说不得能再卖出几盏茶。”
邵元评价:“钱蒙子。”
眼见孔方金鼓起眼睛,沉川忙一人夹了一筷子肉,“忙一早上了,吃饭就好好吃饭,不必节省那两个铜子儿。”
几人吃喝闲谈着,不晓得一帮学生马上抵达。
却道韩韶珺赵丰年二人,因与同窗解释两句尚品茗,又纠集三五人,耽搁了时辰,离开时正赶上下学人最多的时候,被堵在书院正门处,跑也跑不得,只得慢腾腾往外挪动。
一从大门出来,几个少年人跑将起来,你追我赶的好是青春活泼。
砚香茶楼那惯常喜欢拿鼻孔看人的小二瞧见几个锦衣少年,远远便弯下腰杆,笑烂了一张脸,紧走几步要前去迎人。
不曾想几人到了砚香茶楼门口,并不停留也不进去,脚下一转,跑到旁边新开的那小破茶馆去了。
小二登时僵硬了笑,蠕动嘴唇好似骂了句什么,不爽地站回门口去倚着,腹诽不已。
韩韶珺早忘记早上暗自下定的决心,不仅再次跑来了这让他尴尬到尘埃里小铺子,还将那尴尬事抛诸脑后了。
见沉川几人在吃饭,很自来熟地:“叔、阿叔,你们吃饭呐?得不得空给我们装几个糕子?早上那糕子叫什么名儿来着?味道真好!”
竟是直接给梅寒抬了辈分,好让夫夫二人不差辈儿。
梅寒好笑地看沉川,就见这人半点生气郁闷的样儿都没了,若无其事回人:“小伙子来晚了会儿,我家蜜枣蛋糕卖完好些时辰了。”又不叫人“那小子”了。
“啊?竟然就卖完了,早上我走时一柜台上都是,竟然卖得这么快,早知道我就多买些了!”
其他人听闻,更是好奇什么滋味的糕子这样好卖,还让韩韶珺念念不忘至此。
他们不知道味儿,赵丰年可知道,赶紧问沉川:“那叔你家那什么酸奶、烤奶,还有竹筒装的这个,奶茶,还有吗?给我这些尝尝也成。”
其余人循着赵丰年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墙上贴着张五彩的画,仔细瞧竟是菜单,上边儿的饮子吃食都没见识过,纷纷表示:
“金镶玉奶茶还有吗?我要这个!”
“我要那个奶香薄片!”
“我一样来一份!”
倒真不差钱,只眼下却是有钱也没处使了。
沉川:“这些都卖完了,店里现在只有清茶卖,几位要不看看清茶?”
“啊……清茶太苦了,我不喝,你们喝吗?”
一行人都摇了摇头。少年人不如何爱喝茶,只被那些新鲜东西吊足胃口,对清茶敬谢不敏。
只是多可惜走这一趟,韩韶珺不死心:“你家下晌还做糕子吗,叔?我下晌来买也成。时辰这样早,总不能就打烊了吧,那多亏租子啊?”
其余人也眼巴巴瞧着沉川。
沉川与人解释道:“铺里没料,我午间是要去买,不过来回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奶茶倒是料到了就能做,茶点得等,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才能一样做出些来。”
“那成那成,只要今儿还做就成!”
得了准信,一行人心满意足了,临走时又回头问:“能不能留个住址在这儿,等东西做好了送到我们家里去?”
那自是不成的,早上就忙不过来,下午邵元和孔方金还要回山寨,夫夫俩更抽不开身,还不知得忙成什么样儿呢,便是人多给钱也给人送不到府上去。
几个少年一阵遗憾,告了辞,边往回走边嘀咕:“下晌要上学估计买不着,韩韶珺你家近,要不你叫下人来买了送到书院去?到时我们把钱给你,如何?”
韩韶珺一口应下。
吃完饭,沉川和邵元孔方金一道出城,半道上分路,他去牛家村买牛奶,二人径直回山寨。
三人才走不一会儿,梅寒收捡了碗筷,没一会儿就来了生意,是书院的夫子。
青山书院极大,占地二十余亩,只前头与民居宅院相接这边相较要小一些,但山门看着仍很高大有气势。
书院给午间不回家的夫子提供饭食和午休的地方,有些夫子不爱书院伙食,自出来吃,也有些在书院吃了后出来溜达,这厢到铺子里的几位夫子就是后者。
若是韩韶珺等人在,定能认出一道来的几个夫子里,其一就是早上刚抓到他课上偷吃的刘夫子。
只梅寒并不晓得,如常向人介绍了铺里的清茶,随后报了价:“丁等茶五文一盏,丙等十文,乙等二十文,最贵价的是甲等,但滋味也是顶顶好的,几位瞧瞧想喝些什么?”
刘夫子闻言皱起眉头,“这茶本是清雅之物,作何还分出三六九等?这般便是再好的茶,恐怕也没得滋味了。我瞧你家铺名‘尚品茗’,有几分雅致,原以为店家该是懂茶之人,却也是俗人。”
他作势要走,同行一姓陈的夫子连忙拉住人,“这哪家茶不分贵贱?老刘你难为人家夫郎作甚?再说这顿茶是我请,你休要下我面子。”
说罢又向梅寒吿歉:“我这同僚很有些死板,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夫郎莫要怪罪。”
梅寒并不恼,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我家茶分三六九等,人却不分贵贱。几位有所不知,我家的茶是之所以分等级,是因为制茶的人不同。
“甲等茶是经验丰富的师傅做的,师傅带了新人,不藏私地教徒弟,徒弟有机会出头,都卯着劲儿学,做出的茶虽比不上师父好,有好有次,但手艺是扎实的,只缺些经验。
“也是达到入口的水平了,我们才上架到铺里卖。只滋味次了,若不分级不说,反与师父的茶卖一个价,岂不是亏了茶客?”
见几位客人没异样神色,梅寒才接着道:“也像对面书院以功名考校学生,我们茶分等级,亦是对徒弟的考校,好便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绝不做以次充好的事情。”
听得梅寒一番话,刘夫子脸色好转,直性与梅寒作了个揖:“却是老夫不如夫郎通透,误会了贵店,且还未加思索便发难于你,实为老夫不是,望夫郎海涵。”
以为多难缠的客这样赔了不是,教梅寒好一顿受宠若惊。
先前人发难时,他还慌了一下,陈夫子吿歉给了缓冲的时候他才想出那一番说辞,陈述时心里且还直打鼓,怕人不依不饶闹将起来,他一人带着两个小孩在铺里,多势单力薄。
不成想人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让他暗暗松了口气。
几人各点了盏茶,言谈间很是好奇这样小小一间铺子,却有专门的制茶师傅和许多徒弟的样子,梅寒边冲泡了茶叶,边挑拣着些能说的与人说了。
陈夫子听得惊奇,又打量一遍铺子格局,叹了声:“这铺面可是夫郎主张打理的?怪是巧思。”
梅寒言说是夫夫二人共同打理的,自谦几句,更添人几分好感。
及至上了清茶,刘夫子品罢,更是赞不绝口:“这竹叶青香气清高持久,滋味鲜爽,回甘久久不散,其间嫩栗香全然激发了出来,不得了,夫郎茶艺实在不得了,实非一朝一夕可习得。”
饶是性温如梅寒,听得这般夸赞也十分受用。
制茶评茶他自比不得沉川,但单论茶艺,还是他更胜一筹的。
陈夫子也感叹:“且这方只是乙等的竹叶青,若是甲等,该是哪般神仙滋味了?贵店这制茶师傅,当真有功夫。”
夸到沉川,梅寒忍不住笑起来:“人常说以茶会友,几位都是好茶之人,今日我便自作主张以好茶会新友,请诸位一盏甲等竹叶青,想必我夫君回来亦十分欢喜。”
几位夫子忙言使不得,梅寒坚持,几人便道要给钱,又教梅寒坚决拒了。不好与一夫郎拉扯,几人只得惭愧地受了邀请。
梅寒拿出甲等竹叶青,几位夫子坐不住了,纷纷站到柜台边赏茶。
沉川制的竹叶青,堪称无人能望其项背。
其叶薄如宣纸、翠如嫩茅、直若松针;其毫突显似银针,其形俊美肖青竹;得名竹叶青,半点不为过,实在名实相符。
那竹叶青落入素白的瓷壶中,教滚烫的沸水一冲,立时舒展开来,肥壮清秀得如同树上的嫩芽一般,不消其他点缀,自成一幅传世画卷,描摹着雨后初霁的亭亭雾山。
应和着梅寒赏心悦目的动作,恰似缭缭仙雾化作了一清雅女子,从山中款款走来人间,衣袖翩翩,教人不自觉看迷了眼。
梅寒盖上盖子,几人方才回神,然仍能从彼此目中窥见自己的惊叹模样。
待端起一杯清茶,嗅到幽幽香气,品到醇醇滋味,内心的感受更是放大到无以复加。
一直没说话的一位夫子神情沉浸享受,问梅寒:“夫郎这处可有笔墨?”
梅寒懵了一瞬,陈夫子忙道:“宋夫子的诗正如这竹叶青,为人间珍品,轻易寻觅不得,还请夫郎快快找来笔墨!”
原是宋夫子诗兴大发,要作诗一首,梅寒才晓得几人原来是书院的夫子,连忙从柜台下拿了笔墨纸砚出来。
“铺里只有些粗纸滥墨,夫子不要嫌弃。”
刘、陈二人接过笔墨,立即替人铺在桌上。
宋夫子未发一言,提了拙笔、蘸了劣墨,不加思索,径直下笔,洋洋洒洒、挥毫泼墨。
梅寒并不精通诗文,但也看得出宋夫子笔力遒劲、字字珠玑,再看与之同行几人的反应,暗想对方应当是才高八斗之人。
不过须臾,宋夫子行云流水作完一首诗,堪堪停笔,四下就响起阵阵叹服声。
“好诗,好诗!宋夫子虽是几年未曾作诗,但笔力不减当年呐,实在令人佩服!”
“好诗好茶好友,今朝当真多出人生一大乐事!”
“宋夫子可要题款?”
听见隔壁赵老板激动的声音,梅寒才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另几位夫子也询问宋夫子的意思,宋夫子畅快笑了几声,直接收起笔墨,
“茶人不留名,诗者不落字,正是情相投、意相合,缘分之至!”
听他意思是不必题款,赵老板和几位夫子都极为遗憾,惋惜问梅寒制茶师傅的名讳。
梅寒再是迟钝,也从几人反应中看出,宋夫子恐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沉川就是制茶师傅一事。
他和沉川无意隐瞒,但宋夫子文人兴致已然至此,想想也不必说得清楚明白,权当全了宋夫子的诗情。
梅寒:“师傅无意留名,言说缘分到了自会相识。”
果然,听得梅寒这般说,宋夫子目中显露两分叹惋,但更多是对一个未曾谋面之人的惺惺相惜之感,以及遇见知己的喜悦。
殊不知他引以为知己的,并非独独一人。
沉川的茶契合他心意,梅寒的作为响应他文气,两相结合,才是他心里那个理想的知己。
梅寒言兴之所至,再请几人喝沉川做的其他茶,然几人已喝了顶好的竹叶青,怎么好意思再白喝其他的?自是万般不答应。
又说请赵老板喝竹叶青,赵老板却也道不叫他破费,自点了一盏甲等竹叶青。
几位夫子品完竹叶青,书院也要到上学的时辰了,不便久留,心满意足地与梅寒告辞,言说下回再来品其他好茶。
赵老板才等到茶,边品茶边欣赏着宋夫子的诗,啧啧称赞:“好茶!好诗!这竹叶青当真与宋夫子笔下所写一般,恰是好滋味!”
赞完转而告诫梅寒:“梅夫郎可定要好生保管这诗,宋先生的墨宝,那可是千金难求啊!”
梅寒自是点头应是,向赵老板问了些宋夫子的事迹。
“那宋夫子名宋知章,原是先皇时期的状元,却不爱官场,在翰林待了一个月不到就辞官想回居州了。”
梅寒捧着沉川特意买蜂蜜来泡的润喉水,坐在铺子后门处歇息,边喝蜂蜜水边与沉川说他不在时发生的事。
沉川洗着烤蛋糕的碗,忍不住惊讶:“状元郎说辞官就辞官了?那皇帝不得气死啊?”
“怎么这样口无遮拦?”梅寒笑着嗔人一声,才道:“先皇自然生气,下了圣旨永不许宋夫子入朝为官,任人回居州了。”
“不过我想起来,小时候我爹说过,先皇下了旨就有些悔,舍不得放宋夫子离京,硬授意人将宋夫子扣在京中,想等宋夫子反口求先皇收回成命呢。
“结果宋夫子在京中好潇洒,半点反口的意思都没有。先皇扣了人三个月,没得办法了才许人回居州。”
“这宋夫子有点意思啊。”沉川道,“他给咱写的诗什么样?”
梅寒已记下了诗,直接念给沉川听。
听完,沉川直溜溜看着梅寒:“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
梅寒噗嗤笑出声,释义道:“第一句写几个友人相约到咱们茶馆来喝茶,刘夫子发言诘责,第二句则是我与刘夫子的论调,第三句描写竹叶青,极尽赞美之词,最后是夸你不有能吝教,表达他想结识你的心思。”
“这样啊,”沉川了悟地点着脑袋,“那这四舍五入不就是为我俩写的情诗吗?好好好,宋夫子都晓得我俩伉俪情深了,我得把他的诗裱起来,挂在墙上让来来往往的茶客日夜瞻仰拜读。”
梅寒语塞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这人竟嘴贫至此。
哭笑不得说:“要是宋夫子知道你这般解读,指定气个半死。”
沉川:“我说玩笑话嘛。不过有人把我俩写进诗里,还怪是新奇的,是得寻人好好装裱起来才行,当传家宝。”
“阿爹,来客人啦!”
铺里玩耍的两个小孩见客来,扬声喊梅寒。
梅寒欲前往招呼客人,让沉川叫住了,“你嗓子都哑了,在后面清清杯碗吧,已经洗干净了,过一道水就成。客人我去招呼。”
梅寒应了,后头也有不少活儿,既要洗碗还要看着面包窑,时不时辏两根柴禾,记着时间把里面的翻面或是拿出来。
一会儿功夫韩韶珺的书童都来几趟了,生怕来晚一步糕子又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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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说个好笑的脑婆们
我给宋夫子取名时问我姐:“宋知章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
我姐:“好耳熟,好像有个诗人就叫宋知章。”
我满头雾水:“还有你知道我不知道的诗人?”
然后我灵光一闪:“你说的是贺知章吧!”
我姐:“怪不得[狗头]”
“店家, 那蜜枣蛋糕可做好了?”
韩韶珺的书童来第五回了,所幸这趟来得好,蜜枣蛋糕要不了半刻钟就能出炉。
书童把一个硕大的多层食盒放在柜台上, 与沉川道:“劳烦店家将菜单上的这些奶茶一式做一份, 已做出好的茶点和蜜枣蛋糕一式装上三份。”
韩韶珺一行共八人, 汤水占肚子,一式一份还有得多;茶点有大有小,大的如蜜枣蛋糕有包子那么大,小的像烤奶块才半截拇指大, 但一份也有十来块,加上茶点足有五六个式样,一式三份足够吃了。
邵元和孔方金不知怎么回事, 让他们叫的人迟迟不来, 人手周转不开,梅寒也进店来,在隔间里边看着火边泡其他客的清茶, 腾不出手。
沉川做完前头的奶茶, 就让小米和阿简坐到柜台后边迎客, 他自开始做韩韶珺的单子。
两个小孩早上表现好,好些客进店来都说小孩嘴巴会说,多聪明可爱。这厢人没早上多,再有沉川在外面看着, 出不了岔子, 小孩应付不过来还有他。
沉川先将奶茶做了, 一一倒进书童提来的盖碗中,置于食盒最底层,放稳当了才将茶点装在上面几层。
等蜜枣蛋糕出炉装在最上层, 书童起身道了谢,提着重实的食盒匆匆前往书院。
“这都要上课了你家下人怎么还不来?可别吃不上啊,我都盼一中午了。”
一帮少年不去别处耍玩,就聚在课室外边的廊檐下等着,或蹲或站或坐或倚着墙,个个翘首以盼,望着山门的方向。
韩韶珺:“我来书院时去看了眼,说是店家才买好料回来,恐怕有得等。不过再怎么等,小休时也该到了。”迟到大王竟也有来这么早的一日。
“你有没有叫人在铺里等?就怕他家一出锅就全教人买了去,与你吩咐的下人错过了,到时我们几个又要喝西北……”
“来了来了,东西来了!”
书童方从迎客松后现身,几个少年就一窝蜂涌上去。
“怎么这时候才来?再不来我都要翘课去自个儿去买了。”
书童擦着累出来的汗,忙道:“我跑了他家好几趟呢,少爷,店家一装好我就提着跑过来了,只是底下有饮子,跑不得快,这才慢了些。”
“好好好,你回去领赏吧。”
打发了书童,众人等不及回到课室,就地打开食盒。一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争先开后往鼻子里挤。
“这糕子还是烫手的,哇好吃,嚼棉花一样!”
“(咯吱咯吱)这饼子香脆香脆的,叫什么来着?”
“没糕子了?赵丰年你拿两只糕子做什么?分我一只!”
“掰半糕子我尝尝,我拿这个奶块跟你换。”
“金镶边呢?我的金镶边怎么没有?”
“啥金镶边啊,人家叫金镶玉!饮子在底下呢没看着啊?什么眼神!”
“哎哎哎你小心点,你头发甩我薄饼上了!还让不让人吃了啊!”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几人正“分赃”,忽然听见一道低喝声,顿时头皮一紧,绷着皮子缓缓回头,又不约而同松一口气。
还好来的是陈夫子不是刘夫子,陈夫子性格要和蔼多了。
陈夫子:“上课了不回课室,在这儿聚众斗殴呢?”
“没呢夫子,我们在分东西吃,”韩韶珺嬉笑着递出刚抢来的蜜枣蛋糕,“夫子你吃不吃?可好吃了!”
几人散开了些,露出地上乱七八糟的食盒来,陈夫子不得不信原来不是在打架,而是抢食。
只是那埋汰样子……
“我不吃,你们也赶紧收拾了进课室,这都上课了。”陈夫子站在廊檐下,摆手撵几人进课室。
几人应了声,七手八脚各揣了些吃的,让韩韶珺提了食盒回课室。
经过陈夫子时,赵丰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朝人递了递被他啃得乱糟糟的半块蜜枣蛋糕,“夫子你真不吃啊?书院对面新开那家茶馆卖的糕子,好吃得不行呢!”
陈夫子:“不吃……哪家卖的?”
“书院对面那家啊,尚品茗。”赵丰年无知无觉。
“他家还卖茶点啊。”望着赵丰年破棉絮一样的糕子,陈夫子顿了顿,转头看向后边的韩韶珺,“那我尝尝看。”
“啊?哦,哦,好吧。”
韩韶珺低头看食盒,茶点刚让抢完,只剩没尝过滋味的奶茶还安然无恙。他又看看周身几人,几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无奈,韩韶珺心里暗骂一声忘恩负义,放下食盒,掰了一小块糕子给陈夫子。
陈夫子:“……”
陈夫子:“看把你们小气的,成了,快进去吧。”一手接过半块糕子。
几人鱼贯回了课室,韩韶珺恨恨擂了赵丰年一拳,“非要多嘴问那一句,可显着你了!”
又挨个擂了其他人:“忘恩负义的家伙!”
几人不恼,嘻嘻哈哈从他食盒里端了奶茶出去,端端正正置于桌案上,打算趁陈夫子不注意偷喝。
陈夫子接着站外面吃完了,清了清嗓子,才踱步回了课室。心里还想着:这糕子还是热的,怪不得这样香。
刚出炉的蛋糕是最香的,那味道馥郁香甜,经久不散,隔着十来丈远都闻得到。
下午的蜜枣蛋糕出炉没多久,店里一下来了许多客,都是闻着香味儿找来的。
来得晚的就看见一个奶哥儿站在柜台后边的椅子上,奶声奶气喊:“只买茶点的哥哥姐姐阿哥阿叔婶婶……”
一气儿喊了好多人,才接着说词儿:“……站这边,可以走到前面来拿茶点;另一边是喝茶哒,等我爹和阿爹做完前面的,会来给你们做哒!”
阿简很不爱说话,但识数,也站在一把椅子上,客人给他五个铜板他就给客人一个蜜枣蛋糕,给四个铜板就给一碟奶饼……
有时糊涂了记不得该给哪个,就扭头向沉川求助。
好些客都夸:“哎哟你家这两个小娃娃,哥儿伶俐,姑娘聪明,多大了?竟是这样招人喜爱。”
沉川就常回:“五岁,我家一对双胎,两个都乖巧得很,只是店里招的帮手还没来上工,要辛苦娃娃一场。”
“那运气好啊,双胎可不多见呐!”
人艳羡地问小孩性子,沉川就挑着两小只平日的趣事与人说,有时听得兴起,被勒令少说话的梅寒也忍不住说些话。
夫夫俩一人做奶茶一人泡清茶,时不时还要去院里烧烧火,忙得碗碟都抽不出空来洗,也只嘴上还能有个空闲。
好在是下午来的许多都是上午来的老客,有不少自个儿带了碗或杯子,只需做好就能直接倒给人,极大省了一番力气。
只是一下午还好,要是寨里再不来人帮忙,不说小孩,就是大人也着不住。
下午沉川又买了四十斤牛奶,拿几斤做了茶点,剩下的卖了一个半时辰就卖完了,又有一刻钟,茶点也售罄。
还有清茶能卖,但夫夫二人一致决定打烊,直接安上铺子的门板,只留了两块板子的位置,供自家人进出,也供后来的客问询。
沉川边收拾今日攒下的茶渣,边与收捡脏碗碟的梅寒说:“我以前听说有人研究如何将茶渣做成草料,拿来喂牲口,结果太难了,牲口不爱吃,一直没做成。”
梅寒想起沉川小时候教水牛吃辣蓼草的事儿,忍俊不禁地揶揄了半句:“有人不爱喝茶,牲口自也晓得酸甜苦辣。不过要是牲口肯吃茶渣,咱每日产出的这么多茶渣倒能有个好去处。”
“也只能想想了,这个我是不在行的,做不成。”说着,沉川提了茶渣出铺子,要拿去扔。
城里有专门扔这些废物的地方,只要集中扔到指定的地方去,官府自会定期雇人来处理。
但铺子离扔废物最近的地儿有些远,来回要走一刻多钟。
回来时沉川顺道去了菜场。
本想买一斤五花肉回去做红烧肉,但看了几家肉铺,好的五花肉早都教人买了去,剩些边角料并不如何令他满意,逛了些时候才选到一方猪后腿肉,便改了主意,打算烧个回锅肉。
提了猪肉,又买了两小捆水灵的小白菜,预备拿来煮汤。
逛了会儿,见一家豆腐水嫩,就要了一方。
摊主称豆腐时,他夫郎却是好生打量了沉川几眼,半晌才不确定地问:“大哥可是姓沉?”
沉川瞧了瞧这夫郎,背上背着个婴儿,瞧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点了头,问:“夫郎瞧着好生眼熟,可是在哪儿见过?”
那夫郎一下高兴起来,“先前我一人来卖豆腐,大哥带着夫郎孩子在我边上卖皮子,看我带着孩子不方便,先是帮我支摊,后来出城时还捎了我一程!”
“嗷——我想起来了!”沉川恍然大悟。
那时刚猎了狼,在街上摆了个摊卖皮子,边上卖豆腐的就是这夫郎,他男人说是磨豆浆时教牛拱了肚子。且梅寒还帮他卖过一方豆腐。
夫夫俩没固定摊位,今朝来这头摆摊,不想临近收摊时,就遇见沉川了。
沉川也笑起来,“你家这位身体可好全乎了?”
那男人兴许也听这夫郎提过沉川,笑说:“躺床上喝了半个月汤药,已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还要多谢大哥帮了我家的。”
沉川言说顺手的事,不值得挂记,“这厢好了以后也不能掉以轻心啊,有些牲畜性子烈,我听说还有人教牛把肚子翘破了,肠子掉了一地呢,以后可要当心些。”
“我们晓得的——先前还没谢过大哥和嫂夫郎帮衬一把,这豆腐不值什么钱,大哥拿回去烧个菜吃。”说罢就把包好的豆腐往沉川怀里塞。
沉川推辞不过,笑晏晏受了。
又闲谈了些近况,沉川告辞:“那我就不挡着你们生意了,得空了来铺子里吃盏子茶,回见啊。”
要出菜场时,买了一斤凉拌菜,又见一老妇在卖包菜和空心菜,便上前去问了价。
空心菜倒是正常价,三文一斤,只那包菜,一斤卖到十个铜板。正常包菜要五月中才包得圆、包得好,眼下三月底要进四月了,世面上卖包菜的少。
想想也有些馋了,沉川干脆要了一斤空心菜并一个包菜,这包菜个头不小,有一斤九两,加上空心菜花了二十二个铜板。
买的这些东西不重,却多占地方,沉川出门时没想着要买菜,就没带菜篮子,这下两只手都拿满了,再想买别的也拿不下,径直回铺子了。
“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原来是拐去买菜了。”
见人双手满满当当地进了铺子,梅寒忍不得笑了笑,忙放下纸笔从柜台后出来,给人接东西。
“刚在算账呢?今日生意好,赚了钱,可不得做顿好饭庆祝庆祝?便是不庆祝,也得犒劳犒劳我们的两个小帮工嘛。”
沉川从一堆菜里拿出荷叶包好的凉拌菜,懒得进出,直接从柜台这头弯腰伸长胳膊拿了碗筷出来。
“这家凉拌菜生意好,这时辰还有许多客,闻着也香,快尝尝滋味好不好。”等不及做饭,先装了凉拌菜,给小米和阿简一人分了双筷子。
梅寒吃了沉川喂来的蒟蒻豆腐,转身从钱匣里拿了三十文钱来,“来,小帮工们,这是今日的工钱,揣着买零嘴吃。”
一人十五文,装在两个小孩的小兜里。小小的兜儿教铜板撑得胀鼓鼓的,好似真挣了许多许多钱一样。
阿简抿着嘴弯弯眼睛,小米龇着小牙把铜板掏出来给阿简,“阿简帮我揣着,以后我们一起开茶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一下哑了,顿时咯咯笑起来,“我怎么变成小鸭子啦,嘎嘎嘎~”
阿简仔细地揣着小米的铜板,轻声说:“明天我变小鸭子。”
不晓得两个大人又好笑又心疼,梅寒与沉川耳语说:“明日还是我们忙,不叫小孩帮忙了。”
沉川点了头,“明日不让你们变小鸭子,做小老板,等爹和阿爹给你们买个存钱罐,让你们坐在柜台后边数铜板。”
小孩“好鸭好鸭”地点着小脑袋,排排坐在桌边吃凉拌菜。
跟小孩吃了几口,沉川拎着菜去后边做饭,梅寒继续算下午的账。
等账算完,收了纸笔正要去后头帮忙,几颗脑袋忽然从门板留出来的小门探进来。
“阿叔,你家打烊了?奶茶和茶点都卖完了?”
——书院下学,尝到好滋味的韩韶珺几人呼朋唤友地跑来,见铺子关着大门也不死心,扒在门边问人。
梅寒回:“几位来得不巧,我家半个时辰前就打烊了,奶茶和茶点是先卖完的。”
闻言,几人一脸懊恼,书院下学也太晚了。
赵丰年眼尖,伸出一指指着小米和阿简,“那这两个小阿弟小阿妹在吃什么啊?”阿简还是女孩打扮。
仿佛下一句就是“能不能分我吃点儿”。
两小只搭在凳子上晃来晃去的小短腿一下停了,狐疑地望着这几颗脑袋。
梅寒好笑说:“是刚从外面买来的凉菜。”
于是期待神色就变成了落寞,问了铺子明日开门的时辰,勾肩搭背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陈夫子后脚又到了,问:“夫郎家还可还有茶点卖?家中小儿嗜甜,我带些茶点回去逗逗小儿。”
梅寒自是同样的说辞,陈夫子亦遗憾离去。
后来陆续来了几个眼生的客,基本都是书院的学生夫子。
梅寒索性找来张木牌,在上面写了今日已打烊,还有明日开门的时辰,挂到铺子外面去。
这般一来,铺子外时常有人伫立,半会儿就走了,偶尔有几个不识字的寻常客来问,那再出来与人解释一通。
梅寒到后边和沉川忙活时,沉川还笑说:“原是很看中书院的夫子学生来消费的,不成想开业以来,夫子学生的生意还没如何做成。”
身上累但心里高兴,梅寒也说:“这附近的人家富裕,于口腹之欲上果然舍得。”
不说远,就是隔壁书斋的赵老板,那九十文一盏的甲等茶今日都来喝了两盏子。
夫夫俩闲说着做好饭菜,就直接关了铺门,一家四口在后院里吃了晚饭。
吃完晚饭两个小孩在院子里玩耍,沉川和梅寒还要忙着备明日的料子。
好在是打烊早,早早做完了许多事,天一黑,各自洗漱了,又把大人小孩换下来的衣裳洗了晒到晾衣绳上,终于得眠。
睡下时夫夫俩还嘀咕了两句:这邵元和孔方金是怎么传话的?半日过去都没得个消息,明儿又是个什么光景?
却是不禁念叨,如此念着睡了,翌日天不亮人就来了。
沉川和梅寒与丽娘夫妻俩结了奶钱,二人刚架着牛车离开不到一刻钟,孔方金就带着人来了。
来的是清水姑娘和秋霜哥儿,清水活泼伶俐,秋霜要内向些,但很沉稳肯干。
“大哥你是不知道啊,昨儿我跟老三回去,在寨里说了要挑两个人来帮忙,可真真儿费了一番口舌,一说月银一两六钱,哪家都想来,老三又不管这些扯皮的事,一股脑全推给我了!”孔方金朝沉川大吐苦水。
邵元只管记账,那些家长里短的要是找到他头上去,他是比沉川还粗暴的,沉川好歹肯听人说,他却说不了两句话就要亮拳头,谁敢找他说事儿呀。
沉川和梅寒又不在,有什么事儿自然就找到孔方金头上去了。
沉川意思意思地道:“老三怎么这样?不像话,等我回去说说他!”
孔方金又改口:“不过现在寨里有田有地,每家手里都还有闲钱,平日倒也没什么事儿要找我们决断。”
自把杨大地扫地出门后,寨里实在太平,口角避免不了,但没有大矛盾,已然步入正轨。
说着说着,孔方金忽然支吾了会儿,沉川道:“有话就直说,跟我还说不出口吗?”
于是孔方金心一横,一咬牙一跺脚,“大哥,不然让我也来帮你和嫂夫郎吧?老三他成日挤兑我,昨儿我让他教我算账,他还……”
巴拉巴拉一通告状,沉川听得想笑。
这两人也不知气场不合还是怎么,大事上还好,小事上常常一言不合就吵吵起来,沉川也很管不了。
听孔方金说了个爽快,沉川才点头应了声。
既然挣钱,他们就不止会开这一家铺子,但帮工好找,管事却不好培养。凡是有主事资质的,都来历练历练,学看一两个月要是能独当一面了,那就给人组班子开铺子。
他瞧着孔方金和清水就很不错,一个有些生意头脑,一个学东西快。其余人还有待观察。
孔方金大喜过望,当即撸起袖子,“大哥你说要做什么?我都能干!”
沉川想了想,干脆领着孔方金进铺了子。
铺子里,清水和秋霜学有制茶的基础,晓得茶的特性,梅寒正教他们茶艺。
至于孔方金,完全是个门外汉,倒也不是没有用处,他于做生意的事儿上多热情,让他和客人打交道正合适。
麻烦的是接待茶客要知道铺子里奶茶和茶点的特性才好与人介绍,偏偏孔方金不识字,要人将菜单上的东西一一教给他。
“就这些,有些你吃喝过,应当还熟悉,其他的我说两遍你该有个映像,一会儿试吃试饮出来你每样都尝尝,然后趁着没开门,赶紧背熟了。”
沉川拍拍孔方金肩膀,“待客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孔方金重重点头。
之后梅寒边教人边做茶点,沉川则开始泡所有奶茶的茶底,预备泡好后先做几个试饮出来,时不时抽空去外面烧烧火。
清水和秋霜学泡清茶,孔方金对着菜单念念有词地抱佛脚,记不住时便使劲想,实在想不出来就问沉川和梅寒。
清水河秋霜泡好了茶,五人都要去喝,沉川和梅寒为着点评,三个新人则是尝、记滋味与特性。
沉川是这般说的:“现在刚上手,一人先学一样简单的,但等后面人人都必须得样样精通,到时要轮着干活的,做得不好可就是砸招牌的事了。”
虽然现在还没有招牌可言,但三人都很有干劲儿。
两个小孩还在后边睡得香喷喷的,五个大人忙得热火朝天。
等到各式茶点都做出一批来,整整齐齐摆在了柜台上,夫夫二人又叮嘱一番注意事项,就忙叨着开门了。
韩韶珺罕见没睡懒觉,起了个大早,跑到尚品茗茶馆后门处时恰好闻到浓郁的香味,登时心神振奋,连忙正儿八经跑到铺子正门。
不早不晚,刚好与卸门板的孔方金打了个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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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又是卡文的一天,一到二十多万字就疯狂卡文[愤怒]
“叔, 阿叔,给我一个糕子,一碟烤奶块, 三片奶饼, 还有一筒秋山丹奶茶。”
韩韶珺点了一溜儿东西, 把书袋往桌上一甩,就近坐在了柜台边的桌上。
沉川边取竹筒边问:“昨儿你家小厮要的都是乙等奶茶,也是要乙等秋山丹吗?”
“乙等?往上是甲等吗?那我要甲等的。”韩韶珺没想着丙等丁等,张口就要最好的。
沉川指指菜单, “奶茶最高乙等的,清茶才有甲等,那我就给你做乙等的了?”
韩韶珺滴溜着眼珠琢磨菜单, 孔方金端来他点的茶点, 他就问:“这个酸奶是什么?我昨儿好像没见到呀。”
孔方金昨儿下午没在,但粗略一想就有了数,问:“小郎君昨儿是让小厮来取的吧?我家这酸奶过了时辰吃不得, 就不让外带, 只能在店里吃, 兴许小厮忘了转告。”
韩韶珺:“原来这样,那再给我加一份酸奶。”
“得嘞!”
孔方金应对得当,瞧着不须多操心。
沉川在做奶茶,梅寒引着清水和秋霜来点单这头, 低声指点:“酸奶放在这边柜里, 不能靠火, 不然热了坏得快。”
从柜台中取出酸奶桶,揭了盖子示意二人看,“舀酸奶的是这个勺子, 一份的量刚好一平勺,勺子和放勺的碗每半个时辰得用滚水烫一遍,舀完酸奶舀及时盖上盖子。”
盖盖子前,梅寒另外多舀了半勺酸奶出来,“现在状态的酸奶正发得好,要是分层。凝块,或者变成絮状,那都不能用了。这半勺放灶边,等坏了你们再瞧瞧。”
“午间客少的时候,我教你们做……”
不光清水秋霜在听,孔方金也在一旁听看着,就连一边的韩韶珺,也边吃着茶点边竖着耳朵听,只听不大真切。
他听了会儿就没兴趣了,问沉川:“叔你家终于请帮工了啊?生意真好哇!”十分自来熟,像是两人是认识多久的忘年交一样。
“算不得帮工,得算带徒弟,以后可是要继承我夫夫俩的衣钵的。”沉川将做好的奶茶放到柜台上,示意孔方金可以来端了。
韩韶珺乐了几声,“你和阿叔这样年轻还要徒弟啊?昨天那两个奶娃娃呢?抓他俩来学哈哈哈。”
沉川有点没懂这少年人的笑点在哪里,好在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回,店里又来了人。
“韩韶珺你今天这么早?同窗五年,头一次在这个时辰见到你啊!”
韩韶珺的同窗见着他还很惊讶,径直坐到他对面去,顺手想拿块奶饼,被韩韶珺一巴掌扇开了。
“想吃自个儿买,别占我便宜!”
那人笑骂人一句抠门,自点了几样东西。
随着二人的光顾,好似什么闸门被打开了一般,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书院的学生,稍晚些时候又来了几个夫子。
昨日开业时,书院已临近上课时辰,故而没见到学生夫子,开业后将近三刻钟,铺里才慢慢开始上客。
学生大部分没多余时间在铺子里慢慢吃喝,多数是只要了些方便易携带的茶点去可课室吃,因而沉川和梅寒边做茶,边还能指点清水秋霜上手做。
待忙碌过学生夫子去书院的高峰期,铺里短暂地冷清了会儿,等到了周边居民外出溜达的时辰,铺子生意又火热起来。
茶客尤其多,沉川和梅寒完全不得空了,清水河秋霜也不得不加快速度,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急迫。
秋霜学得慢,做得也慢,好在细心谨慎,并未出差错;孔方金那儿也还好,虽一人兼顾点单上茶,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动静大,有什么错漏之处沉川和梅寒都能及时指出。
倒是夫夫俩多看好的清水,出了岔子。
“昨儿下午我路过这家铺子,见是新开的,里面还多热闹,听铺里出去的人说里边有试饮和试吃,听着多稀奇,就也进来凑凑热闹。”一年轻娘子和交好的夫郎坐在里边桌儿上,说着自己昨日的见闻。
“本来没想买甚吃喝,结果那夫郎给我尝了口那什么奶茶,我一下就喜欢上了。这不,今儿你恰好你得空,我就拉了你也来试试。”
年轻夫郎打量着铺子,回说:“你口味这样刁,既然他家能合你心意,料想定是好滋味,也不枉我们排了这般长时间的队才得进来。”
二人闲谈间,孔方金端了两筒奶茶来,“二位的留兰香,刚做出来的,小心烫啊。”
放下奶茶,忙收拾了刚腾出来的一张桌儿,又回到柜台前一连点了五单。
年轻娘子用勺子搅动着奶茶,示意友人:“你快常常,滋味好着呢,我俩这趟来得一定值!”
那夫郎笑着应了一声,期待地舀了一勺奶茶送到口中,品了品,却不自觉蹙起眉头。
年轻娘子尚未察觉异常,自喝了两口,果然和昨日的一样好喝,忍不得问友人:“如何?这味道好吧?”
夫郎不大确定地看看她,又喝了一口,默了片刻,有些狐疑地:“我怎么尝着……没甚滋味?”
“啊?”娘子懵了一瞬,又喝了口,咂咂嘴,“不能啊,我喝着很好喝嘛。”
随即想到什么,将对方的奶茶拿过来,“我尝尝你的。”
一尝,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这怎么连甜味儿都没有?”
年轻娘子多不高兴,当即站起身,端了那夫郎的奶茶,啪一声放到柜台上去。
“你家这奶茶怎么回事?一点滋味也没有,亏我还特地带了朋友来尝,结果连糖都舍不得放?”
原有些喧嚣的铺子一下安静了,茶客纷纷看过来,尚不大清楚发生了什么,沉川几人也没明白什么情况。
“娘子莫生气,我瞧瞧看。”梅寒离得近,忙过来安抚人。
“你且看,我还会讹你不成?”年轻娘子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
梅寒歉意地笑笑,端起奶茶闻了闻,告诉沉川:“是留兰香……”
方才他在冲泡清茶,而沉川才去院里打水装了锅回来,都没经手这筒奶茶。
二人又去看秋霜和清水,秋霜也是满脸困惑,却见清水面露忐忑。
见众人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清水踌躇片刻,主动道:“留兰香是,是我做的……我好像,好像,有一筒忘记放糖了……”
她当时只顾着赶单子了,不成想一忙就忙忘了这个,要是客人不提,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放没放糖了……
沉川和梅寒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年轻娘子就不悦道:“我就说有问题嘛,要是我那筒没放糖也就罢了,偏偏是我好友的遭了殃。”
沉川忙打圆场:“娘子别生气,小丫头年纪小,今儿刚来的,还没上手才出了岔子,并非刻意。这样,我重新给二位做,二位消消气。”
那娘子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见清水确实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沉川又答应了重新做,也没为难人,只仍有些不愉快地道了声:“下回仔细点。”就和友人重新坐回位置上等待。
其他客见没什么事儿,也各自收回了视线。
沉川将那筒奶茶倒了,叮嘱孔方金:“要是还有其他客的茶不对,也跟人赔礼道歉了,我们重新做就是,记得语气放好些,毕竟是我们的不是。”
“嗳,我知道了大哥。”
沉川重新做留兰香,没说别的。
清水无措地站了会儿,见没人责怪他,心里更是难受,扭头躲去了后头灶边。
梅寒一回头就不见了人,轻声与秋霜道:“这盏茶还要二十个数,你看一会儿,我过去看看。”
察觉人来,清水忙抹了下眼睛,作势揭开锅盖,“我瞧瞧水,还没沸,那我出去辏几根木柴。”
梅寒拉住人,好笑道:“方才你们大当家才放过柴,这会儿正烧得旺。”
清水支吾了下,没说出话来,顾自垂下脑袋,闷闷叫了声:“阿哥。”
姑娘哥儿总跟梅寒更亲近,便不像其他人那般喊他嫂夫郎。
梅寒:“方才出错,心里难受了?”
闻听他这样温柔的语气,清水一下红了眼眶,忍着道歉:“我粗心大意,教铺里损了一筒奶茶,也令客不满意,说不定回头就再不来铺子了,要是教别人晓得……”
梅寒忙打断她,“怎么就这样严重了?人家娘子没说重话,还没走,那就是肯接受你大当家的补偿法子。
“你和秋霜刚来第一日,不出错才怪了。你要说铺里损了奶茶,作何不想想学茶时做废了多少鲜叶?那些可比一筒奶茶贵价得多,心里不也没有负担?
“且我和你大当家这般熟练了,也还时有出错,更何况你们两个小丫头小哥儿?你们才多大呀。”
清水:“可、可……”
梅寒拍拍清水肩膀,打断她未尽的话,“好了,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去前头端了两份茶点,与那娘子夫郎送去,好生赔了礼道了歉,人便不记这茬事儿了。”
不多时,梅寒领着人出来,见孔方金从沉川哪儿端了一筒奶茶,问了是赔偿给那娘子二人的,就道:“让清水送去吧,阿金你歇歇。”
孔方金没多问,也不歇,应了声好,转头又去招呼客了。
清水瞧梅寒一眼,从柜台后出来,另端了两碟茶点到托盘上,才一并端了与人送去。
梅寒瞧着人背影,沉川忽然凑过来,小声笑说:“我们小梅夫郎方才是开解人去了?当真是善解人意啊。”
梅寒好笑地瞥他一眼,故作严肃地扒开他,嗔道:“就你贫嘴。”
沉川却是指着梅寒,朝一旁的秋霜说:“瞧你们喊得好亲密的阿哥,对你们多温柔小意,背着人却时常与我甩脸色,啧啧啧。”
秋霜腼腆地笑了笑,言说:“大当家的冤枉人。”便扭过头去仔细做茶了,不掺和二人的官司。
梅寒好生害臊,暗地里打了笑嘻嘻的沉川一下,“快干活!”
清水送了东西回来,很是轻快,神色如常地加入几人,这回要更小心仔细了。
之后几日铺里生意都很不错,三个新人过了最初的忐忑期,一日比一日熟练,处理各应事宜也更得心应手了,有事梅寒都腾得出手来记账。
只有一样不好,三人的住处问题一直没得空解决。
原先孔方金说他每日打烊后带秋霜和清水回寨子,第二日再早早下山来铺子,但沉川和梅寒没同意。
一则铺里每日开门前,既要做茶点又要做许多洗涮烧水一类的杂务,打烊后还要清洁用具并准备第二日要用的料子,很是忙不过来,没法儿让人早早下工,走完了也不成,夜路危险。
二则铺子里已经这般劳累,若还要人早晚再走如此远的山路,实在教人不忍心。
是以这几日夫夫俩直接出钱,让人去住了客栈,三个人要了两间房,一晚多开销一百六十多个铜板。
三人既感动又心疼钱,这几日干活儿更是掏心掏肺,往往打烊后还要沉川和梅寒撵人几个来回,人才肯下工。
进了四月,居州到了雨季,一开始是夜间下大雨,天一亮就停,到四月初五开始,白日也常常下雨了。
雨日或雨后地面尚且脏滑、汪水时,附近的居民不大爱出门,茶馆生意才冷清不少。
但与别家相比还是很好的,只不过先前一段时日盈利少时有三两多,偶有几日多时能到四两乃至五两,这两日稳定在二两上下浮动,便显得冷清不少。
这日一早,茶馆开门时,天还滴滴答答下着雨,书院的夫子学生雷打不动从茶馆前路过。
有些嫌雨烦人想尽快到书院,想起来了就打发下人来茶馆买些吃喝,想不起来也便作罢。但也有不少喜欢到茶馆吃了再去书院的。
隔壁书斋的赵老板倒是便利,任它风吹雨打,每日雷打不动要过来喝一盏茶。
孔方金一见着人,就热情问:“赵老板今儿想喝点什么?”
“哎呀,”赵老板拉长了调子长叹一声,却是笑模样,“有人嫌我饮茶开销大了,从今往后每日只给我五十个铜子吃茶,今儿就给我泡一盏乙等竹叶青吧。”
一盏甲等茶九十文,照赵老板喝茶的频率,一月能花去将近三两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孔方金便笑说:“我家乙等茶虽一盏二十文,但比别家同价位的要好喝许多,赵老板应当也喜欢。”
“是这样,等我攒几日铜子儿,再来喝甲等茶。”
见沉川忍着笑要给他泡茶,赵老板忙又说:“我瞧梅夫郎这会儿不忙,不若请梅夫郎给我泡?”
这是惦记着梅寒的茶艺,梅寒自是笑盈盈来接手,沉川便接替了梅寒给等着的学生装茶点。
等茶期间,赵老板想起什么,问沉川:“好像一直没见着宋夫子的墨宝,可是收起来了?”
“前几日得闲时送去书画坊装裱了,”沉川顿了顿,“想来也该装裱好了,我抽空去瞧瞧。”
两相说了会儿话,后院里忽然传来哐哐哐的拍门声,接着隐约听见人喊:“叔?阿叔?我又起迟了!帮我开开门啊!”
是韩韶珺。
这小子三月底早起了几日,待入了四月,许是夜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催人眠,又恢复了每日早睡晚起的作息,连小米阿简两个小孩都比他起得早。
且来茶馆买了几回东西,自认混熟了,常为省一段路而敲茶馆后门。
梅寒从窗口叫两小只:“给哥哥开一下门。”
两小只早已见怪不怪,本来在后院耍玩,梅寒喊时已经走到了门后,垫着脚推开了门栓。
“多谢小阿弟小阿妹了,等我下学带你们去玩!”门一开,韩韶珺大力撸了两个小孩一把,撸得人站都站不稳,摇摇晃晃好一阵。
跑到铺子里,孔方金已经准备好他惯常要的茶点,他风卷残云般搂进书袋,拍下铜板,头也不回地跑了:“多谢了叔——!”
声音拉得整条街都听得见,伞也不打。
赵老板饮着茶感叹:“少年人,好生活泼,体格子又还好得很。”
韩韶珺都走了,便说明时辰不早了,书院夫子学生的早间生意进入尾声。
外边下着小雨,来茶馆的客要少一半,孔方金三人应付得来,沉川和梅寒解下罩衣,去后院找了雨伞,预备出门去给三人相看住处。
两个小孩在这方小小的铺子后院里拘了几日,早觉得无聊了,一听两个爹要出门,忙跟着人跑,奶声央道:“带我们出去玩嘛~爹~阿爹~”
“外边下着雨,爹和阿爹只有一把伞,分不了你们,要是淋湿了会生病,然后要喝许爷爷的苦药。还是等天晴了再带你们出去玩,如何?”夫夫俩跟小孩打商量。
小孩不依:“不会淋湿的~我们戴二叔买的帽子~”
说的是孔方金买的草帽,哪里遮得住雨。
又劝说几道,劝不动,夫夫俩只得点头同意了。
只小娃娃这样矮,跟大人打不了伞,容易教飘风雨从头到脚淋湿了,沉川去赵老板书斋里借了把油纸伞,让小孩自己撑着。
两个小孩打着颜色鲜艳的油纸伞,脚上穿着梅寒用竹箨做的小雨鞋,一到茶馆前的街上就兴奋得很,不止小米,连阿简也啪啪啪跺地上的积水玩。
沉川撑起伞罩着梅寒,笑说:“看来真憋久了。”
然后想到什么,又暗暗想:那还是我憋得久……
梅寒不知他心中所想,笑了会儿,出声制止小孩:“别玩水,不然水溅湿了衣裳,就不带你们出去玩儿了。”
闻言,两小只一下老实了,高高扬起伞,朝大人露出两个乖巧的笑,好像刚才玩水的另有其人似的。
两个大人共用一把伞,两个小孩共用一把伞,走在比平日冷清了许多的街道上,远远望去,多像一大一小两朵移动的蘑菇。
夫夫二人带着小孩一路走到牙行,径直去找了先前领他们赁铺子的李牙人。
说明住宿要求后,李牙人照例翻了翻他的册子,找出几处满足要求的住宅,由夫夫俩选了,再领着人到地方去看。
只看第一处,夫夫俩就很满意。
这处住宅离铺子不远,只两刻钟的路程,是个两进小院,院子没有茶馆后院大,但住处是很宽敞的。且还有一点夫夫二人极为满意。
“这小院原来的主人家有两个儿子,儿子大了各自成了家,小院儿就不够住了,两个儿子家常常起摩擦,爹老娘没办法,就分了家。”
李牙人领着人往里走,继续说:“坏就坏在分家,两家都说爹娘偏心兄弟家,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可以说是反目成仇。然后分完家把两进院中间堵了,各从两头开了道门进出,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说着,几人就到了两进院交接处,只见原该是个拱门的地方,被砌了一堵墙,和周边砖色都极为不同。
“二位瞧,就这儿,一直没拆呢。”李牙人说到兴头上,喋喋不休,“后来老爹老娘死了,兄弟两家也没和好,各卯着劲儿要比对方家好,这个赚钱那个也要赚,这个做生意那个也要做,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沉川很捧场地问:“怎么着?”
“双双赔了本,最后不得不把这小院儿抵押出来。”说到这儿李牙人顿了顿,“不过听得有风水先生说,这堵墙坏了院子风水,才教亲兄弟反目成仇、家破人亡,这院儿就一直没赁出去。”
李牙人实诚道:“二位是做生意的,兴许讲究这个,咱还能去别处看看,说不定别处有更合心意的。”
然而沉川和梅寒粗粗商量了,都很中意这小院儿。
清水秋霜才是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小哥儿,还是要讲究名声,不好跟孔方金住一个屋檐下。
可两边要是分两个地方住,孔方金倒是没什么,两个独身姑娘哥儿却不安全,要是有歹人起歪心思,两人招架不住。
这小院好就好在,双方既不用住在一个屋檐下,出什么事儿还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
而且这小院不知空置没几年还是时常有人修缮,屋里屋外的砖瓦都好着,院里的荒草也不深,才将将人小腿肚高。
至于那风水之说,夫夫俩一致认为纯属无稽之谈。
那兄弟两个不和,可是在砌墙之前就不和了,如何说得上是砌了墙之后破坏了风水才不和的?
这世间就是有兄弟阋墙的事,且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双亲没教好,要么根儿就是烂的,想教也教不了。
见二人中意这处,李牙人也高兴,与人道:“这小院儿两进屋,不临街也没带商铺,赁钱不贵,每月一两银子。”
孔方金三人住客栈,一晚且要一百六十多个铜子,要是住一月下来,可要差不多五两银子。
夫夫俩就定下了这小院,随李牙人回牙行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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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可恶啊,我一天坐的时间太久了,脚踝和脚背肿得不行,一按一个坑[爆哭]脑婆们引以为戒啊[爆哭]
第61章 樱桃枇杷
沉川和梅寒签了半年的租契, 因成了一回生意,信得过李牙人,这回没和人一起去衙门盖章, 就在牙行等待。
两个小孩好不易得出来一遭, 都不愿意待在屋里, 夫夫俩就领着人在牙行闲逛。
天下着雨,牙行却不见冷清,只少了些来牙行办事的城里人,来往的客商货商, 还有做工的年轻汉子是不见少的。
有些披着蓑衣戴着蓑笠,有些草草在头上顶着块帕子,冒雨背扛着货物, 雨势丝毫影响不了他们忙碌的步伐。
小米和阿简共撑着油纸伞走在前面, 好奇地观察着形形色色的人和许多健壮的,驮着拉着货物的高头大马,偶尔见着人朝他们走来, 就连忙闪身给人让出路来。
夫夫俩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在雨滴砸在伞面的密集声响中, 低声说着话。
“一个不察都在茶馆忙活半个月了,咱俩好久没得闲散步了。”
梅寒轻轻弯了弯眼睛:“先前吃了夜饭还常常在寨里逛逛,那时没甚感觉,这回却觉着多惬意。”
“劳累了半个月, 铺子还挣钱, 了却了一桩心事, 心里轻松了,可不就惬意了嘛。”沉川说,“等老二他们仨再熟练几日, 咱们合计合计开始放假,每人隔几日放一回假,到时就轻松了。”
梅寒点头赞同:“总这样劳累也不是办法,人受不了。”
说着话,路过一家货栈门口,进进出出的客商和工人尤多,二人叮嘱小孩小心被撞到,小孩就远远地靠路边走。
走了一段,忽然听得:“沉老板?梅夫郎?”
声音又惊又喜,竟是前些日子卖糖给他们的私牙,阮哥儿。
阮哥儿穿戴着过大的蓑衣蓑笠,站在货栈的围墙底下,脚边放着一个背篓两个篮子,手里还拿着一杆秤,正与人称东西。
“沉老板和梅夫郎来牙行办事啊?”一张清秀的脸上全是偶遇恩人的高兴。
夫夫俩也想到会在这处遇着人,意外又高兴,“来找李牙人租赁个屋子——你这段时日如何,没人找你麻烦吧?”
“李大哥办事最是牢靠了。多亏那日的几位大哥,一直没人寻我不是呢。家里却多不周到,都没能请人吃一顿饭答谢,好生……”
见几人要唠起家常来,一边等着称东西的人不耐烦了,催促阮哥儿赶紧把他东西称了。
阮哥儿脚边的两个篮子,一只装满鸡蛋,一只装满樱桃,背篓里还有大半背篓枇杷,上头盖着厚实的稻草,只枇杷和樱桃掀开了些稻草与人称看。
沉川有些欣喜地同梅寒道:“竟然这月份里就有樱桃和枇杷了!”又问梅寒从前吃过没。
梅寒摇摇头,细细打量着教沉川这样欢喜的果子。
只见那枇杷黄澄澄的,皮上有些细小的绒毛,比汤圆略小些;樱桃还要更小,一颗与人指甲盖差不多大,橙红橙红的,泛着亮泽的光。
两样果子瞧着都喜人得很。
阮哥儿给人称好果子,等不及把铜板揣好,热情地捧了一大捧枇杷给梅寒,又捧一大把樱桃塞给两个小孩,“这是沉老板和梅夫郎家幺幺吧?尝尝我这樱桃,早晨刚去乡下摘来的,甜着呢。”
他动作太快,两小只都来不及问沉川梅寒的意思,兜里就让塞得满满当当了,又有些懵又有些喜欢地仰头瞧着阮哥儿。
“尝个味儿就是了,你怎么给这样多?”说着梅寒拿了两个枇杷给沉川,就要把其余的重新放回阮哥儿背篓里。
阮哥儿一下挡回梅寒,“梅夫郎快别跟我客气,先前没答谢你们,我娘就天天念叨,这厢遇见了不表示表示心意,我娘该生我气了。”
阮哥儿:“再说就一把乡野果子,值不得几个铜板,梅夫郎放开了甜甜嘴。”
梅寒哪里能信,方才那人瞧着只买了半斤枇杷半斤樱桃的模样,却给了二十个铜子,再一想沉川欣喜的话,这应当是很早批的果子,该要比时令果子贵价很多的。
阮哥儿捧的枇杷樱桃,加起来少说也有一斤了,这如何使得?
然而阮哥儿瞧着矮矮瘦瘦的一小哥儿,动作却多灵活,教梅寒推拒半晌都没能成功。
还想说什么,馋得不行的沉川剥了个枇杷放到他嘴边,“你尝尝,味儿好得很,里边有核啊。”
夫夫俩一个还在推拒,一个已然剥好果皮,一下将他弄不自在了,也不好意思再推拒。
梅寒咬了一口,露出里面的两三瓣核籽,汁水清新香甜,口感滑润细腻,难怪迷得某些馋人精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当即夸赞道:“这可是你家树子结的?这样好的滋味,一定好卖得很。”
见人喜欢,阮哥儿也高兴,笑着跟梅寒闲话。
红糖生意了结了之后,阮哥儿将贷银还了,手上还剩下二两多银子,给他娘抓了两副药,又给家里买了些粗面糙米,然后还剩一两多银子他没乱用,想着要将这些钱盘活起来。
辗转反侧一夜就有了主意,跑到那些离城镇极远的村野间收鸡鸭鹅蛋,收来就背着提着在街巷中叫卖,利薄,但三五日能挣百十来文,比之从前只出不进已是极好了。
后来收蛋时见到人家枝头上的樱桃枇杷开始熟了,常年住城里晓得早批的果子最是贵,一咬牙一跺脚,把钱全拿去买了樱桃枇杷,转背到城里来卖。
“这两样没鸡鸭蛋这么好卖,但赚得要多些,我卖了四日,有两日生意不如何好,按成本价卖了几斤,但也赚了三百来个铜子儿呢!”
面对沉川和梅寒,阮哥儿半点不藏私,压低声音就与人露了底儿。
梅寒听得惊奇又佩服,“你这小哥儿胆子也忒大了,一个人敢起早贪黑走乡串里,这钱也是合该你赚的,只去乡里务必当心着,最好带着什么东西防身。”
“且放心吧,我谨慎着呢!”
阮哥儿狡黠地眨眨眼,朝人撩开宽大的蓑衣,就见他腰间别着一把菜刀。
沉川尝吃了枇杷,又从小孩兜里各自拿了几颗樱桃,分了梅寒些,边吃边问:“你就在这牙行里卖?这处客商和做工的人居多,恐怕少有舍得使钱买的。”
阮哥儿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刚去乡下收了果子来,回家给我娘报了平安,这就要去茶楼酒馆门口卖呢,这些地儿的客舍得钱。”
只不过卖不长久,有嫌他挡了生意的,也有觉着自家花了大钱办的茶楼酒馆,不乐意教他平白占了便宜去的,或是让人出来撵他离开,或是向他要钱做摊位费。
他就只得背着提着东西在附近走动,一天下来腰背酸痛得不行,严重时脚底水泡起了破、破了起,反反复复掉几层皮。
这哥儿机灵,教人赏识,又还吃了人东西,沉川便说:“不如你去我们铺子卖,那头舍得钱的人家多,便是雨天生意也不错,你这些指定卖得好。”
阮哥儿先是欣喜,继而急忙摇头摆手,“沉老板和梅夫郎早帮了大忙,我怎么好意思去耽搁你们生意?再说我、我给两个幺幺吃樱桃,全为着答谢,没想这个!”
梅寒就拉了他的手拍拍,“我们自然晓得你心意,你只管来铺子卖就是了。
“你这点东西不占地方,那边人多,一会儿就给你买光了。且干的又不是一个营生,哪里会耽搁我们生意?”
又说了许多,阮哥儿眼睛湿湿地点了头,心里暖得无法言说,连身上教雨水打湿透着凉风的地儿都温热不少。
“铺子在居竹路上,你晓得吧?要是不晓得就等我们一会儿,我们拿了租契带你过去。”
阮哥儿使劲儿点点头,“我晓得,先前李大哥跟我说过,我能找过去,沉老板和梅夫郎忙,我不耽搁你们。”
临走前沉川又叫住人,“孔方金你还记得吧?那日跟你买糖那个,他也在铺子里。你到了地方先称半篮子樱桃和半篮子枇杷给他,不然一下卖完了等我俩回去买不着。”
见人张口要说什么,梅寒提前截住话头:“可不许低价卖我们,我们都晓得你的价的,要不然以后如何与你往来?”
阮哥儿动动嘴,没说出话来,感动地哎了声。
沉川抱了背篓给他背上,又还想把樱桃也放背篓上好让人省些力,教他拦住了,“沉老板,这两个我提着就行,要是路上有人问还能卖些。”
况且樱桃和鸡蛋不比枇杷,一个皮儿薄容易坏,一个磕碰不得,还是眼睛看着更放心。
阮哥儿与夫夫俩告辞走了,小小的身影混入牙行做工的高大汉子中,很快消失不见。
沉川和梅寒望着人走远,对视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跟在小孩后头闲逛。
沉川剥了个枇杷给梅寒,却教人连手里剥好的给了小孩,他就又剥了一个,掰开去了果核,喂人一半自己吃一半。
还道:“这枇杷滋味尤其好,不过个儿有些小,果核还大,果肉不多,等得空了弄两棵苗子来,我改良一下,回寨里时种下。过几年就能吃上。”
不光是枇杷,现在的果子没经过选育,大多个头不大,有些味道也没他吃过的好。
梅寒便回:“这樱桃也好吃,不如多栽几棵苗子?兴许过几年小孩长大了,会爬树,自个儿就能摘果子吃。”
不像现在,剥枇杷且还有些笨拙。
“那多栽些,搞个果园,寨里吃不完还能拉下山来卖,不错不错。”沉川想着那场面也喜欢,径直从小孩兜里摸了几颗樱桃。
小米阿简双双抬头,见他分了梅寒,又扭回头继续吃,两张小嘴噗噗噗地吐着樱桃核,像两个白嫩的小喷瓜。
一家四口在牙行从头逛到尾,期间遇到挑着杂物路过的货郎,沉川叫停了人,给小孩买了两个存钱罐和两个风筝。
风筝是两只一样的蝴蝶,存钱罐一个是小猪模样,一个是小鸡模样,都圆滚滚的。
两小只喜欢得不得了,央梅寒给他们打着伞,要腾出手来自己抱自己的存钱罐和风筝。
沉川不许,让梅寒照样挽着他胳膊,他自伸出一只手提着小孩油纸伞的伞顶。小孩没察觉,美滋滋比对着彼此的玩物。
逛完牙行,夫夫二人又带着小孩回到李牙人铺子里,等了没多久李牙人就回来了,拿了租契,谢过李牙人,就离开了牙行。
想着难得出来一趟,夫夫俩又带着小孩去书画坊,取宋夫子的墨宝。等书画坊伙计取墨宝的间隙,一家子就在坊里随意看看。
沉川粗粗看了看,小声与梅寒说:“好些字画瞧着还没你画的好,竟然卖那么贵,啧啧啧,读书人的钱真好赚。”
书画坊的字画价格不一,最贵的三五十两一幅,便宜的也要几百文接近一两银子,当真卖得贵。
沉川不懂艺术也不懂欣赏,就单纯说他觉着的美丑。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梅寒好笑地看人一眼,“别乱说话,小心人听见了心里不快。”
沉川哼笑两声,老实了不少。
待看到一幅画时,又转身牵了梅寒来,“瞧这幅,这些小娃娃多伶俐的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看的是一幅小儿上学图,画里有七八个小孩儿,个个五六岁的模样,坐在学堂却很顽皮,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提着笔画乌龟,有的以笔当做树枝答完,有的蒙头大睡……
“不然也送小米和阿简去上学?这年纪能上学了吗?”沉川问梅寒。
梅寒想了想,也有些意动,“寻常人家的小孩六七岁开蒙,小米和阿简年纪小些,但他们性子乖巧不爱吵闹,送去上学也未尝不可。”
多认识些同龄孩子一起耍玩,怎么也比成日拘在茶馆、三五十日才能出一趟门好。
只夫夫俩都没养过孩子,对送孩子上学一事很没有着落,须得从长计议。
“一会儿回去就开始排假吧,今儿打烊了去找杨嫂子他们问问上学是个什么流程,等问清楚了,我俩放假时就能送他们去上学了。”
杨屠户杨嫂子的儿子十几岁,上了这么多年学,他们对这流程是最清楚不过的。
梅寒:“那到时让阿简换回男孩装扮?”
正月时城里盘查得还有些严密,城门口都会贴缉拿告示,越到后边越没动静,如今那告示早已换了几波,想来是没问题了。
沉川:“这样,咱放假时还是先回山寨,跟老三商量商量再决定。”
坊里伙计取了墨宝来,二人默契噤声。
离开书画坊时,时辰不早了,街上行人少了许多,夫夫俩又去菜场买了中午要做的菜,才带着小孩回茶馆。
到了居竹路走上几步,远远就见自家茶馆前好似蹲着个黑影,走近些一瞧,就见茶馆廊檐下最边上,阮哥儿坐在一条矮凳儿上,守着他的鸡蛋和果子。
“怎么在这犄角旮旯?可是阿金……”
阮哥儿听声儿忙站起来,急急摆手:“是我要在这处的,这儿生意已很好了,我都卖出四斤了呢!”
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阿……二哥给我拿了凳儿,给我做了奶茶喝,还把我的鸡蛋全买了,和沉老板梅夫郎一般,都是好人。”
实也是他走乡串里,今儿又是雨天,鞋上、裤腿上全是黄泥,怎么好意思再进人家铺子,要是客来瞧见他,还要误会了人家铺子不干净,多不好。
孔方金也扬声说:“大哥嫂夫郎,铺里鸡蛋用得差不多了,刚来了个大单鸡蛋不够,我就向阮哥儿买了些紧着用。”
铺子里茶点是最费鸡蛋的,尤其是那蜜枣蛋糕,一斤面粉就要用十来个鸡蛋,便是阮哥儿那一篮子鸡蛋全买了,也只够用两日的。
阮哥儿拘束,沉川就没多呆,宽慰人几句,去赵老板家还雨伞,留梅寒与人说说话,将自家伞留给阮哥儿。
沉川还完伞回来,正好有客向阮哥儿问价,夫夫俩便招呼一声,回了铺子。
铺里就三五个客,且瞧样子点的茶和茶点都上了,孔方金三人却忙得热火朝天的。
沉川与几个熟客打了声招呼,穿上罩衣进柜台,问:“什么大单?”
“说是隔壁街张家大小姐请友人过府赏花还是什么来着,派下人来问咱能不能做些奶茶和茶点过去,我一听奶茶和茶点一式要二十份,算着做得出来,就收了定金。”
因有茶客在,孔方金没说收了多少定金。
沉川扫一眼柜台上做好的奶茶,问孔方金:“什么时候来拿?”
孔方金:“还有半个多时辰。”
那时间够够的了。
沉川拍拍欲进来帮忙的梅寒的后腰,“我来就好了,你做做饭吧,他仨忙一早上,该饿得不行了。”
见确实忙得过来,梅寒问了几人菜想吃什么口味的,提着菜去后边,见最里边的桌上放着樱桃和枇杷,便唤两个小孩端去后院。
到了后院,见面包窑还烧着,看了看还没到时辰,就到井边打水,先洗了樱桃枇杷给小孩端到铺里去,让人忙完了好吃,又换了水洗菜。
小米和阿简回到铺子,放下果子,哒哒跑到柜台边,“爹,给我们拿个碗~”
沉川不明所以,拿了个半大饭碗出来,小孩又摇摇头,“要大——碗~”他又给换了个海碗出来。
做了会儿奶茶一抬头,就见阿简和小米坐在桌边,晃荡着四条小短腿,高高兴兴地剥枇杷,剥得乱七八糟的,满脸满手都是橙黄的汁液,那大海碗里还散着零零碎碎的果肉。
似是察觉到沉川目光,阿简抬眼看过来,严肃地说:“剥给阿爹和爹吃。”
一张小脸皱巴巴拧着,看多大的难题一般望着手里凄惨的枇杷。
小米也边啃着枇杷皮边连连点头。
孔方金闻声,逗弄小孩:“不给二叔吃?也不给清水姑姑和秋霜姑姑吃?”
小米放开用嘴剥了一半的枇杷,脆生生道:“给,搭伙吃~”
沉川忍俊不禁,赶忙制止两人:“好了别剥了啊,吃吃樱桃,不然樱桃该坏了。”
这般“进口”枇杷,他和梅寒也就罢了,其他人可轻易吃不得。
许也是剥累了,两小只也没坚持,又开始边吃樱桃边噗噗噗了,在街上时拿手帕接着,这会儿就轻轻噗在枇杷皮堆里。
小米阿简吃得多香,樱桃和枇杷不浓却诱人的香甜味道直往四周散,几个唠嗑也教勾出馋虫来,找阮哥儿称了些解馋。
阮哥儿生意不错,樱桃枇杷虽卖得贵,但到底没到时令的蔬果最勾人,那颜色又好,路过的客瞧见了,都忍不得过来称个一斤半斤的。
等到书院下学,雨几乎停了,那帮子学生马蜂似的嗡嗡嗡涌出来,茶馆一下忙起来,阮哥儿生意也见好。
不多时,剩下的樱桃枇杷全卖完了。
他见沉川几人忙碌,本想进去帮帮忙的,转念想起自己裤子鞋上全是黄泥,打消了这个念头,朝外边柜台处的孔方金道了谢,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这枇杷好吃,就是不好剥。”
忙过那阵儿,茶馆没了客,几人才坐到桌边休息。
阿简和小米像是两个小陪客似的,本来吃够了果子,见几人开始吃又来了兴致,还想吃。
沉川一下按住两只蠢蠢欲动的小手,“再吃该拉肚子了。”领着人到后院里帮梅寒。
小孩肚子吃得溜圆,到后面饭都吃不下,大人吃饭,他们就在铺子前的街上放风筝,放不起来也高兴得很,嘻嘻哈哈地笑。
这会儿街上没什么人,大人就没管他们,只让别跑远了。
几人在铺子门口支了个小火炉,炉子上煨着个砂锅,里边是梅寒炖得奶白软糯的猪蹄锅子。
炉边小桌上放着好几样食材和盛出来给小孩放着的猪蹄。
“阿哥手艺真好啊,大当家的也好,来铺里半个月我都胖了好多,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干活偷懒了呢!”
清水和秋霜起先一起吃饭时还很拘谨,如今已经像在自家了一样,边吃边赞不绝口。
吃了会儿,沉川和梅寒将早上给三人看的住处说了一番。
“下晌给你们放半日假,再一人支一两银子,缺什么想要什么自个儿去置办。”
那小院里床都没有一张,要置办的东西还不少。
三人高兴地说起各自要置办些什么,沉川听着不大对,又道:
“支的不是你们月钱啊,是铺里单独给你们的,小院赁了半年,各去置办些实用的东西。”
三人顿时瞪大眼睛,面面相觑,随即喜笑颜开起来,个挨个儿表忠心。
待听到过几日要开始放假了,更是高兴得无以复加,都琢磨着要回寨里一趟,好拿些东西下来。
这头吃着饭,小孩一趟一趟跑来跑去,有时闻着锅子实在香,忍不住跑来吃一口,解了馋又去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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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我休息一天水肿好多了,所以决定改改更新时间,每周一休息,其他时候日六[垂耳兔头]
沉川洗了把冷水脸, 一进铺子就忍不住向梅寒抱怨:
“这天气也是热起来了,平时不觉得,一吃锅子、粉、面这些烫的, 就闹一脑门子汗, 洗碗也是, 但凡水热点都要冒汗。”
梅寒拿出手帕给人擦水,笑道:“你身子向来更热,兴许是火气比常人旺盛些。”
正月间天还冷时,这人就像个火炉子一样暖和得很, 虽被子薄,挨着他就不见冷。
便是现在,半夜里仍有些凉, 他也不大盖得住被子了, 长腿长胳膊时常伸在被子外头,常常睡时还揽着梅寒,半夜里就不自觉放开人往被子外面挤。
吃锅子的几人里, 偏就是他热得不行。再过个把月, 只怕更要喊热。
趁着茶馆没到上客的时候, 梅寒带小孩看着铺子,沉川领着三人去住处。
小院两头都看过,让清水秋霜先选了要住哪头,把钥匙给了二人;给孔方金钥匙时, 人却没接。
“大哥, 我看不如你和嫂夫郎搬过来?”孔方金道, “这边有三间屋,虽每间都小,比不得寨里, 但到底比铺子的住处大得多。我一个人住不过来,你们还带着孩子,住这边更转得开身。”
沉川可耻地心动了。
夫夫俩带小孩睡一张床多不方便,想亲热亲热都不成,梅寒又还面皮薄,便是小孩睡着了也不准他胡来。素了半个来月,他火气想不旺都难。
再者铺子住处虽小,但孔方金一人总比他们一家四口要周转得开。
想了想,沉川和孔方金达成共识,便留秋霜清水自行置办东西,二人回了茶馆。
与梅寒说了这事儿,梅寒也觉着不错,夫夫俩一致决定等晚些时候打了烊,再上街为新住处置办东西。
稍晚间,清水秋霜置办完东西,上菜场买了菜到茶馆来做晚食,打烊后夫夫二人吃了饭,先到后院,准备收拾了这头的私人物品送到小院去。
梅寒收捡着一家人的衣物、牙刷等物,偶然侧首,就见说要收被褥的沉川,鬼鬼祟祟从床尾的褥子下拿出什么东西,一下塞到怀里去了。
他默了默,大概晓得是什么东西了……就是不知这人是何时找到,又是何时悄摸带下山来的。
沉川三两下迭了被褥,转头一本正经与梅寒说:“一会儿我先把东西扛到那头,你去冯家木匠铺里瞧瞧,要有看得中的家什,付了钱就叫伙计送到家里。若是拿不定主意我再去找你。”
梅寒下意识瞅了瞅这人胸口有些鼓包的地方,没拆穿人,应了声好,心中暗道:这点时间也节省……
搬到小院,两个小孩欢喜得很。
一到地方,阿简就把他关在笼子里养大了许多的鸡仔放出来,鸡仔啄院里的鲜草、四处刨找虫子吃。
看了会儿鸡仔,小米找了两根细木棍,带着阿简拔草刨蚯蚓喂鸡。等刨累了,两人又四下翻找主人家建房遗留的砖头,说要给小鸡搭鸡窝。
等沉川和梅寒摆弄、收拾好屋里,一出来就见满院子坑坑洼洼的,两个小孩好不埋汰,衣裳、手上教泥糊了厚厚一层,头上、脸上也全是泥草渣子,简直没眼看。
夫夫二人对视一眼,怪不得半晌没听见小孩喊人,原是静悄悄干坏事。
“还是得赶紧送去上学,上学就没时间玩泥巴了。”
话这样说,却没多责怪小孩,好言说了下回不能玩得这样脏,小孩点着脑袋,答应得倒是很好。
小院没水井,用水须出门走几步,到几家搭伙挖的水井上打水。
沉川拿了扁担水桶去挑水,梅寒端着木盆,领着小孩去洗手洗脸,顺道用篦子篦去发间的泥沙。
水井上有几个妇人夫郎在洗菜洗碗,等沉川挑水走了,主动同梅寒说话:“瞧夫郎眼生,是刚搬来的住户?方才那汉子是你男人?好大的力气,满满两桶水,挑着竟是半点力气不费的样子。”
梅寒笑着回了人,说谈几句,沉川来挑第二回水时,领着洗干净的小孩一起回去了。
回到家,烧水给小孩洗澡洗头,又把换下来的衣裳洗净晾在廊檐下,时辰已然不早了。
催了小孩去睡觉,没等多久,沉川插上门,迫不及待地来牵梅寒。梅寒心里早有预感,半推半就地与人回了屋。
一脚带上房门,沉川急不可耐地开始解梅寒衣裳,重重出了口气低着嗓音道:“宝宝想不想我?我可想死你了!”
梅寒自晓得是哪个想,低声说了句什么,也伸手脱沉川的衣裳。
衣衫从房门口断断续续到了床边,沉川一把抱起人往床上压,那床却不大结实,吱呀呀叫得响亮。
被这人猴急地找到地方,一声招呼不打就冲进去了,梅寒蹙起眉轻嘶了两声,拍着人结实的肩膀:“你轻些!”
沉川干得卖力,又没听见他说话又没听见床叫似的,他只好捧起人埋首在他胸前的脑袋来,这人又饿狼似的胡乱啃上他嘴脸。
“唔……轻些……教嗯……小孩……听了去……”
断断续续说完话,又狠狠心在沉川腰上掐了一把,沉川才像是听见了。却并不放轻力道,一下将人从床上捞起来,教人吃了记狠的。
“盘紧了。”
这、这姿势……梅寒反悔了,想叫沉川回床上,沉川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手擒着他大腿,一手握着他后腰,猛将人抵在墙上。
……梅寒忆起那本邪恶的册子,边咬唇受着力,边暗暗想:一定、一定要给他扔掉!
好在沉川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念着人白日劳累,狠做了一回,终于肯偃旗息鼓了。
梅寒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都是沉川的东西和汗水,掀起眼皮瞧着给他擦身的沉川,这人还精神着。
“明日,重新去看一张床。”
果然是一分钱一分货,他就不该为便宜几百文选这样一张床。
沉川亲亲他柔软的小腹,明知故问:“这床怎么了,不挺好的吗?物美价廉。”
梅寒睨人一眼,不说话了,一指推开沉川脑袋,自翻了个身面壁思过。
沉川无声笑了会儿,细细给人擦干净,盖上薄被,又胡乱擦掉自个儿身上的汗和污渍,去倒了水,很快回屋,掀开被从后抱住人。
安静了会儿,忽然道:“这天儿真开始热了,做一回给我热出许多汗来,特别是手心里,教汗滑溜得几乎抱不住你。”
梅寒:“……”
他不轻不重地拐了人一胳膊,“赶紧睡觉,别说话。”
茶馆开始放假了,为着些许见不得人的心思,沉川给自己和梅寒的假安排在了一起,每旬书院放假时人少,他们也在这日休息。
孔方金三人不同,各隔五日放一日假,都错开了假,一次歇息一人。
清水秋霜各放了一回假,该孔方金放假时,他却一早上就来了柜台后边穿上罩衣,说是闲着没事儿干,干脆别给他放假了。
沉川嫌弃撵人:“没事儿干就到后边睡觉去,到街上花钱去,随便你想做些什么都成,别在这儿碍着,不然人见了还当我压榨你。”
教沉川一撵,孔方金想起要回寨里一趟,遂上山与邵元说谈几句,拿了些东西,又去沉川和梅寒的菜地了薅了许多菜蔬,满满当当背下了山。
天果真是热起来了,要是遇着晴天,从晌午开始,日头就很毒辣晒人了,人不爱出门走动,茶馆客少了些,但生意仍然红火。
自给张家小姐做了一回单,往后时常有各家府里的下人到茶馆来,或是同样为宴请,一次要许多奶茶差点;或是纯为给上头的人解馋。
晌午后天热,除了各府下人,还有许多手头有余钱或懒得出门的,乐意多使几个钱让跑腿来茶馆买吃喝。
这头单子多,一个跑腿一趟时常能接到几个茶馆的单子,是以跑腿爱往这头来,连以前不太在这片儿活动的郑晓光,沉川和梅寒也见了几回。
杨嫂子来茶馆时,沉川几人就在做几个跑腿买的东西。
“今儿你大哥他们合伙杀了一头牛来卖,给你们留了挂牛肉,这会儿摊上客多走不开,我就提了给你们送来,也来找梅哥儿说说话。”
杨嫂子提着一挂少说有十斤的好牛肉进来,梅寒来不及脱罩衣,忙放下手头的活儿出来,一手接过牛肉,一手扶着杨嫂子胳膊。
梅寒有些责怪道::“太阳这样毒辣,嫂子你还有身子,该使个跑腿儿来告诉一声,我们忙完自去拿就是了,还劳烦你一人走这么远来。”
杨嫂子已有些显怀了,梅寒小心得紧,忙将人扶到里边桌子坐下。
杨嫂子笑说:“我在家也不干什么活儿,要不趁着这会儿多出来走动走动,以后身子重了想出门都不好出。”
“那也等日头下去了再说嘛,这会儿出门多不教人放心,”梅寒提了牛肉去后头挂好,端了洗好的樱桃出来,“嫂子尝尝,这樱桃甜,我之前还从没吃过。”
杨嫂子:“这肉好,摊上来客问了几回,我可怕你大哥受不住诱惑,一下卖了出去。”
这时沉川从隔间里探出头来,问:“杨老哥怎么忽然想起卖牛肉来了?”
杨嫂子回他:“天开始热了,人都不爱吃猪肉,觉着腻味,便是我这胎好安生,也不大爱吃,就想吃些别的。
“这牛肉可切薄片用水烫熟了凉拌,卤了冷吃也好得很,比猪肉好卖,每年这时候你大哥他们都要杀牛来搭着卖的。”
只一头牛太大,一斤牛肉又还比猪肉贵价十来文,要是一个屠户宰了卖不完,亏损就大了。
沉川:“嫂子和杨老哥这样惦记我们,一会儿打烊了我们就凉拌或是卤来吃了。”
梅寒朝杨嫂子嗔他:“一说起吃他是最爱的,比小米阿简两个小娃娃还馋嘴。”
“要是爱吃,你们吃完再去那头拿,那头多着呢。”说完又拉了梅寒,转回先前的话头:
“说起我体格好,先前怀我家栓子的时候,他八月的生辰,我六月还挺着个大肚子跟你大哥走街串巷卖猪肉呢,这个才不到四个月,没那般金贵。”
“这不是那时条件不好没法子嘛,这厢有条件了就当好好养着。”梅寒和沉川是晓得杨嫂子夫妻俩的发家史的。
杨嫂子娘家离大牛村不远,虽不算富裕,倒也还过得去。
杨屠户与她家一个村的,十二三岁就没了爹娘成了孤儿,十五六情窦初开的年纪爱慕了杨嫂子,但怕杨嫂子跟他受苦,便没表明心迹。
只心里总有念想,遂进城里给人扛货攒下一笔钱,又去求了个老屠户做师父,想着等他学成出师了,有一门手艺傍身,到时若是杨嫂子还没嫁人,他就请师父为他上门成亲。
却不晓得杨嫂子也心悦于他,且还心思细腻,早看出杨屠户也对她有意。
杨嫂子到了年岁,家里要给她说亲,她如何也不愿意,奈何拧不过双亲,可心里有人,又不想糊里糊涂嫁个不认识的男人。
于是四处打听找到杨屠户拜师的老屠户嫁家,要杨屠户上她家门说亲,不消聘礼,只要他人到,她就肯嫁。
杨屠户一穷二白,又还没出师,挣扎许久,还是不想耽搁杨嫂子。气得杨嫂子指着他鼻子一通骂,甩他一巴掌就跑了。
杨嫂子争取过了,没结果,就认了命,同爹娘说愿意说亲了。
谁知媒人带男方来相看那日,好巧不巧,杨屠户也来了。
原是杨屠户被那巴掌扇得辗转反侧,摊了一夜煎饼,每每想到心爱的姑娘要嫁为他人妇,就难受得不行,忍不住爬起来扇自己几巴掌。
天亮时听到师父家的大公鸡高高叫了几声,一下就将他的熊心豹子胆叫出来了似的,当即爬起来拍响师父的房门。
向师父借了几两银子,又去城里找扛货时识得的兄弟,腆着脸四处立字据借了钱,再请师父师娘操办了聘礼,匆忙去了吴家。
三方会面,杨屠户如此不知礼数,自己闺女又铁了心要嫁给杨屠户,吴家两老气了个仰倒,便是为着脸面许人成了亲,一草草操办了婚事,就当没这个女儿这个女婿。
聘礼是要扣下的,嫁妆是不给的,连三朝回门也不准人进屋,只插上门当做不在家。
后来杨屠户出了师,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常与杨嫂子携厚礼回娘家,后头又有外孙,吴家两老才慢慢消了气。
想起往事,杨嫂子也忍不住唏嘘,“如今想来,要是我肚里这个是小闺女或者小哥儿,以后长大了像我一般看上个一穷二白、连一片瓦都没有的穷小子,我和他爹也是要气死的。”
梅寒忍笑说:“那时杨大哥虽穷,但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上进心,那样为你着想,还怕耽误了你,品性是很不错的。”
“还不是上我家提亲了?我看都是装的。”杨嫂子这般数落人,却满脸笑意。
前后瞧了瞧,又问:“小米和阿简呢?”
梅寒道:“不在铺子里呢,教人带去放风筝玩了。”
今日书院要去城外采风,路过茶馆时,韩韶珺跑来说想带小孩去玩玩,见小孩多想去玩的渴望模样,沉川和梅寒问了随行的夫子,夫子点头许了,夫夫俩就给小孩装了吃喝,让韩韶珺带去玩了。
闻说小孩不在,杨嫂子有些遗憾,又压低声音与梅寒道:“你别笑,也别不当回事儿,你们可是有哥儿的,可要看好了,千万别让小米像我这样被穷小子骗了去,不然有你们上火的。”
梅寒忍俊不禁,笑罢,想起小孩上学的事,问杨嫂子:“我们俩想送小米和阿简去上学,只不晓得是个什么章程,嫂子你有经验,快与我说说。”
“那你可问对人了,我和你大哥送栓子上学时可好好做了一番功课,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杨嫂子一拍梅寒手背,侃侃而谈。
说完又对梅寒道:“只是我家栓子的开蒙先生不收哥儿和姑娘,但他有个同窗也给小娃开蒙,哥儿、姑娘和男娃一视同仁,你们要是不想小米和阿简分开,兴许可以去试试。”
开蒙先生在自家办小学堂,梅寒问了位置,离住处有些远,离茶馆要稍近些。
学堂专给六至八岁的小儿开蒙,阿简和小米年岁要小些,但兴许人也肯收。
且因上学的小孩年纪不大,上课时间不算早,夫夫俩忙完书院上学茶馆最忙的时候,再送小孩去书院也来得及。
又细细问了些这小学堂的规模大小、风评如何等问题,都没甚不好,梅寒满意,只等与沉川说了,夫夫俩再带小孩去看看。
沉川忙完一茬,擦着一脑门汗出来,听二人在说学堂,也跟着问了两嘴。
坐了半晌还汩汩冒汗,饶是脖子上专挂了块湿毛巾擦汗,那汗水也擦不完似的,刚擦完就冒头。
杨嫂子笑着同梅寒打趣沉川:“人说怀着孩子更怕热,我也这般认同,今儿见了沉川才觉说错了,夜里你怕不会被他热醒来?”
梅寒道沉川向来是不管什么季身子都烫人的,“一会儿还是让他专记账,兴许就没这般多汗了,等早晚间不热时再让他干活。”
沉川不恼,指了指柜台后边那面墙:“等得空了去找主家商量商量,在这儿再开一扇大窗,到时有风吹着,铺里没这么热。”
梅寒和杨嫂子都说可,“也幸好是楼上是赵老板家书斋,我们铺里才凉快些。”
据赵老板说,二楼上简直热得呆不了人,跟个火炉子里似的,客来买书都不爱上去,只与伙计说了要些什么书,让伙计上去拿。
杨嫂子在茶馆坐了半个时辰,原本多晴朗的天开始见乌云了,怕下雨路滑,便起身要走了。
梅寒忙装了东西给杨嫂子,“这酸奶开胃,嫂子上回说喜欢,再拿些回去吃,才做好的,能放到晚饭时候;还有樱桃,拿些回去给杨大哥和栓子也尝尝,这些还没洗过,能放一晚上。”
又问了铺里等奶茶和茶点的跑腿,正好郑晓光顺路,就与人几个铜板,让把杨嫂子安生送回家,多是妥帖。
郑晓光的单还差一杯奶茶,且已做好一半了,梅寒就与杨嫂子站在茶馆门口等着,再说两句体己话。
说着说着,杨嫂子注意到茶馆门口多了一张遮阳布,就问:“这是支来给跑腿遮阳的?”
“是也不全是。”
有时店里客多,跑腿的汉子不好进店等,三三两两等在茶馆门口;还有阮哥儿收到货时也常来铺子门口卖,叫也叫不进店。
雨后初霁那日,太阳格外毒辣,半个时辰就教两方人晒得脸红黑破皮,瞧着多辛苦。
沉川很快买了张遮阳布来,叫上孔方金,两人给牵在茶馆门口,给遮出一片地儿来。这遮阳布质量好,晴天能遮太阳,雨天雨不大时也能遮雨。
郑晓光插话道:“沉老板梅夫郎心好,还泡了糖水放门口,让我们自带家伙来取喝,即便没茶馆的单子只是路过渴了,也许我们接水喝哩。”
一旁的跑腿也搭话:“这样大度,难过沉老板梅夫郎生意红火,该得的。”
梅寒自谦几句,杨嫂子也高兴,说夫夫俩多周到多大方,又问:“怎不见你说的小哥儿?他是卖什么的?”
她对姑娘小哥儿总是额外多两分关注。
梅寒:“阮哥儿卖枇杷樱桃呢,上午卖完,这会儿估计又下乡里收货了。今儿是不晓得嫂子要来,不然一定多买些枇杷等着嫂子。”
茶馆众人都爱吃这两样果子,每日都要向阮哥儿买些。
不过今儿小米和阿简出去玩,因樱桃受不得挤压碰撞,枇杷更好携带,就全装给两小只背走了,这时辰恐怕也已经吃完了。
杨嫂子觉这阮哥儿多能耐多大胆,笑说:“隔天我再来玩,早些来,与这哥儿唠唠嗑,到时再买枇杷给你大哥和栓子吃也成。”
及至郑晓光的奶茶做好,梅寒又叫住人。
“等会儿等会儿,嫂子我再拿些菜蔬给你带回去吃,阿金刚从山上摘下来的,我用水养着,还鲜嫩得很,清炒了很是下饭。”
尤其是那什么生菜,脆生生的,滚水一烫就熟,很有一股清香,梅寒爱吃得很。
杨嫂子好笑:“你们吃就是了,我家那摊子离菜场这样近,还生怕我吃不着吗?”
梅寒已跑去了后院,听不清回了句什么,沉川接话说:“一点儿心意,自家种的又不要钱,嫂子拿些回去。”
说是一些,梅寒直接提了半背篓出来,又多使了些铜板给郑晓光,请人给杨嫂子把东西背到家。
交接了东西,双方才笑盈盈作了别。
第63章 发展
明日书院休沐, 也轮到沉川和梅寒休息,是以今日打烊后,夫夫俩没等吃晚饭, 趁天还没黑, 带着小米和阿简回了寨子。
有些日子没回寨子, 寨子似乎没什么变化,又像是变了许多似的。
还是熟悉的房屋和熟悉的人,小溪里有几群鸭子和大鹅在凫水,树底下、草丛中, 许多鸡在捉虫吃,还有地里的庄稼,也长得多高多旺盛了。
正月才播种的小麦, 定下铺子后才插秧的稻子, 已有人膝盖高,一眼望去绿油油、郁郁葱葱的,长势喜人极了。
夫夫俩看得喜欢, 在寨口变了道, 转去自家地里寻看一番。
家里主食只种了一亩小麦、一亩水稻, 土豆和红薯各种了两亩,其中土豆地里还间作了玉米;另还有一亩油菜地、一亩玉米地,玉米地间作了些四季豆、腰豆、黄豆等豆类作物。
除却家门口垦出来的菜地,这头也有一亩地种着瓜菜, 拔苗的拔苗, 开花的开花, 无一不茂盛至极。
一共九亩地,与其他家相比,他们的地算是少的, 但与清水秋霜几个独身姑娘哥儿各自的一两亩地相比,也算多。
“这庄稼没辜负人,就是杂草有些深了,明儿我来铲铲。”沉川瞧着这些庄稼,心里止不住地满足,满满当当充实得很。
梅寒也喜欢极了,眼睛瞥到别家地里,不由道:“虽别家地里打理得多好,不见杂草,庄稼还比咱家好些,但还是更爱自家地里的。”
觉着多像孩子,别家的再聪明再好,在心里总赶不上自家孩子。
夫夫俩欣赏够了,到地里摘了些嫩芥菜,准备回去焯了水来炒腊肉吃。
路过邵元屋门口,见他正敞着大门给几人算工钱,想必还没吃夜饭,就喊人算完了上家里来吃饭。
一路上闻到许多家饭菜香,遇到几家在院里吃饭的,热情喊夫夫俩带孩子去吃饭,夫夫俩都给拒了,与人闲说一二句,径直回了家。
远远能看见自家屋子了,院门外绿油油的菜地也显眼得很。走近了,沉川院子都没进,先看了看他心爱的辣椒,见辣椒苗才到人小腿肚,更遑论打花苞了,不由一阵遗憾。
进了院儿,就见先前梅寒精心照料的花草茂盛了许多,发的新叶也十分结实了,倒教梅寒生出些久别重逢的感慨来。
梅寒到屋里生活焖饭,沉川到园子里分了几棵葱,拔了两根香菜,又刨了生姜出来掰了两块,带着小孩在水管下择捡。
桂花婶子装了一升子蛋来,一升子蛋既有鸡蛋又有鸭蛋,说是前些日子鸡鸭陆续开始下蛋了,过来帮忙喂鸡鸭时,就顺道捡回去存放着,免得教鸡把蛋啄破了。
鸡头生蛋小只得很,混在正常大小的鸡鸭蛋中怪是可爱。
入了夜点上油灯,邵元到家里来吃饭,饭桌上说了想送小米阿简去上学的事儿,邵元沉吟片刻,也点头同意了。
夜间宿在家里,可比城里舒服不少,连干那回事儿时,梅寒都要放得开许多。
翌日一早,两个小孩吃完饭,抱着沉川和梅寒买来给寨里小孩分的玩意儿就跑出了门。
梅寒将家里棉花被褥抱出来晾晒,床单被套也拆洗了,里里外外都要清理一遍;沉川则扛了锄头到地里铲草。
到地里时,好多家也在地里,打了招呼,便各自忙碌。
寨子地势高,与城里相比要凉快不少,又还是早晨,时不时吹来习习凉风,当真清爽。
午间回家吃饭时,刚进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几人的说话声,不止梅寒一人在家。
沉川就着水龙头洗受洗脸,梅寒到门口来唤他:“回来了,河哥儿和柱子等你有一会儿了,你要再不回来,都要去地里找你了。”
“等我?等我做什么?”
沉川甩了水进屋,梅寒递来张帕子,“河哥儿和柱子想做生意,来问问你的意思。”
坐在桌边的李小河张柱子夫夫俩打了声招呼,与沉川道:“地里拾掇好了,庄稼又还要两三个月才能收成,我俩就商量着想开个卤肉铺子。”
沉川:“卤肉铺子?要做得好应当有生意,这天儿吃些冷卤有滋味。”
夫夫俩高兴了些,又道:“只我们之前没做过这营生,虽会做卤肉,却不晓得合不合南边儿口味,心里没底儿,这才来请大当家的和梅哥儿过过口,替我们拿个把握。”
以前张柱子逢年过节时常辗转给人杀猪,好些人家拿猪肉抵杀猪钱。鲜猪肉放不住,做成腊肉又费盐费柴,都是李小河卤了放起来,隔三差五煮一回又能放段时间。
那时李小河公婆身子不好,离不得人又还要吃药,家里没人也没钱做卤肉生意,只村里谁家想吃卤肉了,都会上家里来问一嘴,便宜又还近便。
这厢安了家扎了根,寨里又还设了个公用款,谁家想做生意能借钱,不算息钱且不催还款,夫夫俩起了心思,又多忐忑拿不定主意。
纠结来纠结去,足足过了半个多月也没纠结出个结果,晓得沉川和梅寒回来了,决定来问问二人的意思,紧着下山买了食材来,连夜卤好了端过来。
桌上正放着满满一海碗卤肉,有猪舌、猪耳、猪蹄、猪头肉几样,沉川和梅寒坐下各尝了尝。
“河哥儿手艺真不错,这卤肉香味浓郁,却不全是料子香,肉香好,口感也很不错。”梅寒评价高,却不是无的放矢。
在茶馆里有时不想做饭吃,他们也去买过几家卤肉吃,有好吃的,但也有一两家滋味平平,料子配比把控得不如何好,吃着有些草药味道。
李小河的手艺兴许比不得最好的,但也算中上乘,开个卤肉铺是足够的。
李小河夫夫俩听得高兴,期待地望着沉川,沉川又吃了两口,才道:“可以开铺子,我一会儿去找老三商量商量,看能给你们划多少银子。”
张柱子喜道:“我们两个手头上也攒下了七两多银子,再想寨里借点儿,应当够开铺子了!”
沉川吃着卤肉说:“指定够了,干这个大头在铺子赁钱上,至于买料子和肉的钱,预留个三五天的就成。”
夫夫二人多振奋,又讨了些生意经,柱子等不及,跑去找邵元了。
邵元到后,边听几人说边尝了尝卤肉,也觉好。
最后商量了,李小河夫夫俩能借十两银子。
不过两人稍保守,一合计,没借那样多,只借了五两。
二人打算的是尽量找一月一租的铺子,这般要是生意赔了,也不至于教铺子赁钱拖累太多;若是实在找不到一月一租的,手头有钱,也能租稍长久些,不会因铺子的事儿让卤肉生意功亏一篑了。
李小河夫夫喜形于色地离开,遇到人说谈两句,说到要做生意的事儿人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
于是二人离开后没多久,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家人,也是想做生意,做烤鸡烤鸭的,做包子馒头的,做面条的……
有些同样是早有这心思的,来时端了吃食来给沉川三人试味儿,三人觉得不错的,就斟酌着也划了钱;要是觉着不太行,就让人回去再琢磨琢磨手艺,等手艺更好些再来说借钱的事儿。
也有临时起意跟风来的,什么也没准备,要做什么生意都说不清楚,教沉川好一顿骂,灰溜溜走了。
之后没人再来,沉川想到一回事,与邵元道:“老三要不你也开个铺子?”
补充道:“不消什么会什么手艺,开个杂货铺,寨里老人做的牙刷子、编的竹筐竹篮,姑娘哥儿做的荷包手帕,周二爷窑里烧出来的,还有鸡鸭蛋瓜果蔬菜这些,都能收来卖。”
梅寒眼睛亮了亮,也道:“别的不说,专是瓜菜就能单开个菜行,我瞧寨里瓜菜长得多好,我们家种得少都很吃不完,别家只有更吃不完的,拿去卖正正好呢。”
他没说的是许多都是城里不见卖的,到时还能卖高价些。
邵元却是很不感兴趣的样子,眼皮也没抬一下,手上还潦草地记着账,“大哥和嫂夫郎再开间铺子就是,我没这心思。”
那怎么行,沉川和梅寒虽也有能力开起来了,但他提这个就是要邵元有个自己的营生。
以前寨里事务多是孔方金和邵元在费心费力,孔方金去茶馆后便是邵元一人在管,所付出的精力更是倍增。
大牛村的账,山寨的收支算计,寨里这么多人的安排统筹……全是他在干,这次回来见人脾气又差了些,当是管事管得更暴躁了。
孔方金是不需操心的,但凡与钱财相关,他向来最是积极,只待五月或是六月,等他学会了算账,他就能另管一家茶馆。
沉川和梅寒已经商量过,不管是孔方金还是清水秋霜,或是以后寨里其他人,再开新茶馆就让他们自行操办,夫夫俩收茶叶本钱,另外再抽一成利润算作他们的学费和配方费。
只邵元,与别人不同,很无欲无求似的,自从上了山,只沉川要他帮忙时才会下一回山。最有活人气儿的时候就是骂人的时候,与他那一脸络腮胡、人很不安分的形象极为不符。
沉川拐弯抹角劝了几句劝道:“我们茶馆还忙不过来,抽不出身再开个杂货铺。至于作何不让寨里其他人开,我理想是得找个识字会算的,想来想去就你最合适。”
邵元油盐不进:“寨里的姑娘哥儿和小子没什么事儿,我在教他们识字算账,估计再过一两个月就能算明白了,到时你和嫂夫郎从里面挑人。”
夫夫俩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他们确实紧缺会算账的自己人,没想到邵元已经教上了。
“贴心,太贴心了!”沉川哥俩好地捶了拳邵元肩膀,更坚定了要把杂货铺给邵元开的心。
随后坦白了心思,好一番威逼利诱——多为威逼,邵元只得松了口:等过两个月再开杂货铺,届时挑个能管事儿管着铺子,他只管从寨里收货去铺子里,时不时查查账。
沉川和梅寒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只要他肯就是好的。
其他杂货倒是无所谓什么时候开铺子,只地里瓜菜也还没到盛期,等一两个月也好,免得瓜菜供不上卖。
转而又想地里早熟的瓜菜不能浪费,可又吃不完,要是能用来为那些新鲜菜蔬造造势就好了。
一商量,夫夫俩跑去找王阿叔,问王阿叔有无意向开个小饭馆。
王阿叔厨艺有目共睹的好,从前他就是村上的灶人,沉川和梅寒成亲的席面还是他掌勺的呢,两人对他的手艺很有信心。
然而王阿叔听了二人的话,想也不想地摆手,回道:“就是因为开了个饭馆,我家才教人逼得待不下去,眼下好容易安生了,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沉川和梅寒好生遗憾,也只得宽慰了王阿叔,需另寻他法。
只才转身走到院门口,王阿叔又改了口:“不过大当家和梅哥儿这样瞧得起我的手艺,要是你们开饭馆,又腾不出手来,我倒是可以去搭把手。”
峰回路转,夫夫俩尤其惊喜,当即答应下来,“我们给阿叔开高高的工钱,一定对得起阿叔的手艺!”
一连定下几件大事儿,夫夫俩都欢喜得很,想着干脆一鼓作气,将阿简和小米上学的事儿也一并办了,于是立便收拾了东西,带着小孩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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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脑婆们,估计最近都更得不多,到疲软期了,先少少地更,不算在欠账里哦[狗头]
后面要是正文完结了欠账没补完的话,就放在番外里吧[垂耳兔头]
第64章 学堂
下了山, 沉川和梅寒找打听问了问,到茶馆后见郑晓光恰好也在,又向他打听一番, 皆与杨嫂子所说相差不大。
那夫子姓朱, 虽只与幼儿开蒙, 却是实打实的秀才,放在县镇里可是难得的夫子,故而很许多人家都愿意将小孩送去他那处,学费也要贵许多, 一人一年三两银子。
学费不成问题,要紧是这朱夫子还收姑娘和哥儿,这般就不用让小米和阿简分开, 两个小孩在一起有伴儿, 初去学堂时应当也不会哭闹。
朱夫子风评不错,只格外严厉这一个算不得缺点的缺点,夫夫二人决定就把孩子送去朱夫子那儿。
沉川揣上银子就要领小孩出门, 梅寒赶忙将人拦住, “便是拜访关系寻常的友人家, 也得午时之前去。这时辰登门,恐怕教朱夫子家觉着我们多无礼。”
“行吧,那明儿咱俩早早带小孩过去。”说着将银子放了回去。
又问梅寒:“咱要不要额外准备束脩?茶、酒、肉条这些?我听杨嫂子说栓子拜师的时候就准备了这些。”
梅寒好笑地摇摇头,“你且说了栓子那是拜师, 拜师才用准备这些, 咱们只是寻常上学, 只需给学费就是。若要拜师,小孩才这么点大,人也不肯呀。”
听两个爹说要送他们去上学堂, 阿简只抿着唇腼腆地笑,小米却是高兴得不行,叽叽喳喳问了许多学堂相关的事儿,时不时拉着阿简的手,开心地晃来晃去。
直到夜里睡觉时还兴奋得不成,从衣柜里找出最喜欢的衣裳,整齐迭放在枕头边,睁着眼睛滴溜溜地转,面向着阿简小声问:
“是夫子教你数数的吗,阿简?那你教我数到五十了,夫子还会教我叭?你以前的夫子吓人吗?爹和阿爹说……”
翌日一早,不等沉川梅寒来叫起床,小孩就吭哧吭哧爬起来了。
到茶馆忙过书院上学的一阵,沉川和梅寒就收拾了带小孩去朱夫子家。
步行了两刻多钟,路上渐多了几个瞧着比小米阿简大一两岁的小娃,个个挎着个小书袋,有的独身一人,有的结伴而行,也有的由家里人护送。
瞧着四五人里就有一个小女娃或小哥儿,想来当是去朱大夫家的。
又行半刻钟,就见一处比别家门头高出不少的宅院,上书“朱家学堂”四字,有些阔气的大门敞得开开的,路上见着的小娃都往里边跑。
走近了,就见院里有一中年夫郎在忙活,小娃们路过都要尊敬地喊一声,听称呼应当是朱夫子的夫郎。
沉川扣了扣门环引起人注意,扬声问:“是朱夫郎吧?我们是送小孩来入学的,不知朱夫子可得空?”
那夫郎上下打量几眼,朝里扬扬下巴道:“在里边儿,且跟我来吧。”说罢走在了前头。
夫夫俩离得近了,朱夫郎问:“是男孩上学还是哥儿上学?”
“都上。”
“家中远吗?可要在学堂吃中饭?要是在学堂吃,两个孩子,每月得多要一两银子。”
沉川晃晃小米的手,“以后想回家吃中饭还是在这儿吃?”
“在学堂吃!”小米脆生生答了,也晃晃梅寒牵着的阿简的手,眼巴巴道:“阿简,我们以后在学堂吃中饭吧?”
阿简一本正经地点点小脑袋:“好。”
夫夫俩短暂商量一番,怕小孩儿这时说得好,待来了学堂又想家,便决定头三日还是来接小孩回家吃饭,往后要是还想在学堂吃,到时再缴饭钱。
前头的朱夫郎又回头打量大人小孩,面上有了些笑,问:“二位家住哪处啊?若是住得远,还是建议在这头吃,否则小孩来回费时费力,别耽搁了功课……”
双方说谈着,路过课室,就见跟茶馆差不多大的课室里放了二十张小课桌,此时已坐了十来个小娃娃。
朱夫郎引着人进了课室后面,边走边与里边喝茶的朱夫子道:“今儿又新来了两个小孩,住得有些远,在居竹路那头的书院对面,你瞧瞧看,给小孩安排一下?”
“居竹路书院?”朱夫子抬眼瞧了瞧,盖上茶碗,习惯性皱起眉毛,确乎严厉,倒是比书院的刘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夫郎热络地招呼夫夫俩坐下,便说要去给二人沏茶。那朱夫子端坐上首,问了些小孩可曾识字、脾气性格如何等问题,语调平平、不疾不徐,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傲气。
“尚可,那便留下吧。”
沉川梅寒倒是有些犹豫了,但小米多开心激动地拽着二人衣袖,阿简也不想不喜欢的样子,夫夫俩就交了六两学费。
两个小孩到底年纪小些,个头比其他人矮,夫夫俩看着朱夫子将小孩座位安排在最前排,坐一起没分开,才稍稍放心。
待朱夫子又回到里间去,梅寒把小孩央他做的书袋放好,书袋里装了笔墨纸砚、凉白开和许多茶点。
他想了想,又放了三十个铜板在书袋里,想说想吃想喝什么了自己区买,转念一想还是别让孩子乱跑,且上着课多半也没功夫出学堂,只得嘱咐道:“都乖乖上课啊,不要乱跑,等下学了我和爹来接你们。”
沉川摸摸两颗小脑袋,朝梅寒道:“平时还不觉得,一下要把小孩放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当真是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又怕小孩被人欺负了,又担心小孩渴着饿着,还忧心教人拿东西哄骗了去。
想到这茬,沉川板着脸嘱咐道:“我和你们阿爹不来,你们可不许离开学堂啊,小心被拍花子背去,那就见不到我跟你们阿爹了!”
阿简郑重地点着头,小米却笑眯眯的,半点不舍也没有,对学堂生活多期待的样子。
夫夫俩又嘱咐几道,实在没什么说的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二人离开后,说是去给人沏茶就一直没露面的朱夫郎,从里间掀起门帘一角,瞧了瞧与后边小孩分食茶点的小米和阿简,不大痛快地甩上门帘。
回身不耐道:“我瞧着他们穿着就像泥腿子,开了间茶馆,也还是遮不住满身的泥腥味,半点礼数也不晓得,都不知送几斤好茶来孝敬孝敬你,呵!”
朱夫子没言,显然是也不大满意的,只是顾忌着什么,皱眉训道:“有教无类,你这话可别教人家听去了,与你秀才夫郎的身份不合。”
朱夫郎翻了个白眼,低声揶人:“你多清高呢,不还是姑娘哥儿都教了?却不晓得人家茶馆多挣钱,我可是听说了,人家一盏清茶要卖百十来文,给你那六两银子不过是洒洒水!”
朱夫子讶然睁大眼,随即脸色更差了,半晌想不出回怼的话,冷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沉川和梅寒并不知他们离开后发生了什么,只等的有些心焦,与茶客做坏了两杯奶茶,估摸着时辰小孩要下学了,便让孔方金三人看着铺子,自去朱家学堂接孩子。
到了地方,学堂关着大门,还没下学,只听得里面传来稚嫩又有些磕绊的读书声。
想着这读书声里兴许有小米和阿简的,两人心里就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
等了没多久,读书声停了,学堂大门打开,十来个小孩开心地跑出来,却是没见自家小孩。
“怎么没见出来?”
夫夫俩疑惑地走到门口,才在视野盲区看见手牵手的两个小孩,听得小米与一个小姑娘说:“我们不在学堂吃饭,爹和阿爹一会儿来接我们回家吃。”
阿简先看到两个爹,晃了晃小米的手,“回家了。”
“不可以呀阿简,爹不让我们出去……”小米一本正经的话没说完,也瞧见二人,登时喜笑颜开地喊了二人,回头与小姑娘作别:“我们回家啦~”
和送小孩来时一样,两小只走在中间,沉川梅寒一人一边牵着人,梅寒笑问:“我们小米好像交到朋友了,那阿简有没有认识别人?”
阿简拧着小小的眉毛,缓缓说:“没有。”
笑嘻嘻的小米一下睁大眼看着阿简,“有呀!我们认识卫中淳呀,就是他说,他爹娘给夫子送了什么……什么的那个,还有刚刚的王雪,你不记得啦?”
阿简迷惑地看回去,“我记得,但是我们只知道他们的名字,并不认识他们。”
小米:“知道名字就是认识了呀!以后就是好朋友~”
两小只争论着知道名字算不算认识的话题,沉川和梅寒放下心来,相视一笑:“看来没受委屈,还活泼。”
果然,再问两小只今天做了什么,只听回答说:“夫子教我们写名字,阿简写得可好可好啦!然后休息,我们吃了茶点,王雪好喜欢吃~还有……”
小嘴叭叭一路,没听到说学堂一个不好过,甚至还央沉川和梅寒许他们明日留在学堂,和王雪几个小孩一起吃中饭。
闻言,沉川故意酸溜溜道:“你们舍不得新朋友,不晓得爹和阿爹也多舍不得你们,早上你们阿爹想你们都想哭了。”
两个小孩齐齐仰起脑袋看梅寒,小心问:“阿爹真的哭了吗?”
梅寒笑盈盈别了沉川一眼,道:“别听你们爹瞎说,他逗你们玩的,阿爹没哭。”
“那阿爹不想我们啊?我们可想爹和阿爹了,阿简想得不愿意说话,我想得这里有小蜗牛爬。”说着,小米挺起小小的胸脯。
“阿爹也想你们啊。”梅寒温声说,“那你们先在家里吃几日中饭,等阿爹不那么想你们了再在学堂吃?”
小米想了想,滴溜着眼睛说:“我们在学堂吃中饭,在家里吃晚饭,不然王雪也要想我们嘛~”
一家人多和谐幸福,都没料到几日后两个小孩会哭着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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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化了]好热,脑婆们注意啊[化了]
第65章 朱苟仁(修)
上了学, 两个小孩肉眼可见地开心不少,每天下午下学回来,都要叽叽咕咕跟两个爹说在学堂干了什么, 说完又很自觉地写字做功课, 之后才会玩乐吃晚饭。
有一日学堂放假, 小孩的几个小同窗还来茶馆找他们玩,其中叫卫中淳那个小男孩,更是特意来找阿简完的。
夫夫俩既欣慰又高兴,在后院支了张小桌, 摆了许多奶茶、茶点和水果,让小孩自己招呼几个小客人。待晚些时候小客人们要走了,又一人装了些茶点让带回家。
临走前, 几个小客人很有礼貌地向夫夫俩道了谢, 说下回放假想邀请小米和阿简去他们家玩,夫夫俩和善地答应了,言说到时他们亲自送小孩过去。
这日, 沉川和梅寒一如既往送两小只去学堂, 客气与朱夫郎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一人要回店里,一人要去看铺子。
李小河夫夫俩和寨里其他人的营生陆陆续续干了起来,昨儿天黑后,李牙人跑了一趟, 说是给他们寻的铺子有了着落, 让抽个空去相看相看。
李牙人办事牢靠, 寨里人的铺子大多是沉川介绍人去找他相看的,成了好几桩生意,他办事更是尽心。
然而其他小铺面是办成了, 沉川和梅寒要的“和茶馆差不多大小、周遭人流量大、与挨着的几家铺面或楼阁同属一户主人家,且租户大多租不长久”的铺面实在难寻。
李牙人很费了些功夫与人脉,寻了几日才寻得,一得了准信儿,顾不上礼数不礼数的,连夜去给沉川报信,将情况一一说明了。
听李牙人口述倒是挺满意,不过具体的还得到地方再看,送完小孩,夫夫俩回去便各干各的。
倒是那朱夫郎,人前还保留几分体面,教人拿不出错来,转头背着人了,就朝朱夫子计较:“昨儿吕碎嘴还找我,说近几日这沉家在中兴街上开了好几间铺面,问我有没有请你我二人去坐坐,呵,他不请,我还不想去给他添光呢!”
察觉自己语气多酸,又改口道:“泥腿子就是泥腿子,你好心收了他家哥儿,他家却两口子都不懂礼数!那俩小孩也滑头得很,每日要吃我那样多菜肉,多半是大人教的,什么便宜都占,也不怕噎着了!”
朱夫子皱着眉不答话,好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却是手底下的字都无心写了,心烦意乱地写完,才不痛不痒地说了朱夫郎几句。
待到课室来,一打眼瞧见前排笑眯眯喊他的小儿,心头不虞。
沉川叫上李牙人去瞧看了铺子,虽有些许小瑕疵,但大体还算满意,回到茶馆与梅寒说已付了两月的赁钱,“咱先定下桌椅,铁锅勺铲这些用具等老二回山寨请了王阿叔下山,让王阿叔自行挑选趁手合心意的。”
孔方金三人已经上手,只记账算账学得稍差些,夫夫俩考量着后日孔方金放假,让他再从寨里另叫四五人来店里,好教三人学着管事和带新人。
待学个把月,若是都没问题,就预备开分店让他们经营了。如此既能考校三人能力,又能培养下一批人,实属一举两得。
梅寒应和两声,搁下毛笔,给沉川递了杯水,“你这么怕热,外头又出着太阳,下次还是让我去看?”
沉川咕噜咕噜喝完一杯水,抹了把汗,才道:“我去跑就得了,免得把你晒破皮了。”
说着想到什么,顾自笑了半晌,与梅寒说:“还是肤色白些好,看着出汗都好像香喷喷的。不像我,这样黑,稍出些汗就教人觉得人都馊臭了似的。”
梅寒愣了一小下,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夸他肤色白。
他方才在隔间泡了几桶茶才出来,额上渗出些汗来,几缕细碎的、乌黑的头发也教汗水打湿了,或是微微翘着,或是贴在白皙的额头上、鬓角边,看得沉川心动。
“你这是什么说法?人皮子下都一样的心肝,我不香,你也不臭啊。”梅寒好笑又无奈地别人一眼。
沉川身上没什么味儿,但私心里,梅寒又觉着很有些喜欢他的气息,怪是矛盾。
但他没说,免得人又得意,只教人快去后头换衣裳——由于这几日开始沉川时常像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便拿了几件衣裳放在孔方金这儿换洗。
沉川去换衣裳,梅寒坐回柜台后记账。
听得二人对话的阮哥儿却好生纠结,踌躇地站在门口,看看梅寒,又看看在做单子的孔方金,鼓起勇气伸出脚,忽见梅寒动了下脑袋,又退了回去。
梅寒注意到他,柔声问:“阮哥儿水喝完了?我给你重新接一杯,别不好意思。”
“没、没,还有呢,梅阿哥。”他也像清水他们一样唤梅寒阿哥了。
握握拳,阮哥儿走近了些,“梅阿哥……你们要冰块吗?”
“冰块?”
梅寒自然心动,要是阮哥儿有门路弄来些冰块自是好的,店里有冰,沉川这汗人能凉快些,做了冰饮客也爱来——晴日里爱使钱叫跑腿来消费的客还是少数,多数客不如何来茶馆了,时日一长就不容易想起茶馆了。
梅寒问了冰价,得知一斤冰竟是比一斤糖还贵,且这天儿冰融得比用得还快,一日少说也要三四十斤冰才够用,这般一日用冰就得多花三两多银子,平摊到冰饮里一样成本要高十来文,恐怕客消费不了,会亏损许多。
算了算,心头不由可惜。
正考虑要不要每日单买一些给沉川一人用呢,就听阮哥儿急说:“梅阿哥想岔了,我是想问你们若是要冰块的话,可买些硝石来制冰。”
顿了顿,阮哥儿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西北有许多硝石矿,且还听说那儿的人会制硝石。每年这几日前后,都有西北客商运硝石到牙行。”
只这消息向来是攥在牙人和有人脉的富商手上的,寻常人轻易探听不得,只能咬牙买人家制出来的冰块使。
见梅寒惊讶地睁着眸子,阮哥儿忙说:“我没骗你呢梅阿哥,我家虽没用过硝石,但我爹在世时说过,一斤硝石卖一百多铜子,能制一斤冰,制完还能馏出六两的硝石来,这般算下来只卖冰块都有得赚。”
梅寒拍拍阮哥儿手背,“我晓得你没骗我,你与我交心才告知我这消息,我只是有些惊讶原来硝石是教牙行垄断了的。”
他原先倒是在杂书上看到过硝石制冰,却一直不晓得硝石如何而来。且还有更惊讶的:
这半月来城里卖樱桃枇杷的人见多,阮哥儿生意没一开始那样好做了,再联系他神色和先前倒卖红糖的作为可知,他应当是想借硝石挣一笔钱的。
如此却肯将消息透露给他们,很是难得。
梅寒略一思忖:“难为你待我们这般真心实意,只这东西昂贵,我还得与你沉大哥商量商量……”
“与我商量什么?”
沉川洗晾了脏衣裳,悄没声来到梅寒身后,乍一出声,吓人一大跳。
梅寒拍着心口瞪人一眼,将阮哥儿的话转述一番。
沉川先还嬉皮笑脸抚着梅寒脊背与人压惊,待听到后面正色起来,接着喜上眉梢。
听梅寒问他意思,毫不犹豫道:“要呀,还得尽可能多地要。”
粗略算了茶馆这一月的盈利,又说:“赶明儿老二回寨子,再让他到老三那儿支些钱来。”
上回二人回寨里,将借的公款还了,再除去住处赁钱、小孩的学费、一月的伙食、孔方金三人的工钱,共二十两银子的开销,现在茶馆账上有将近六十两银子,可拨出五十两左右来买硝石。
眼下才四月末便这么炎热,可见居州起码还要热五个来月,那无论是倒卖硝石,还是制冰、做冷饮之类来卖,都是一笔巨大的利润,沉川巴不得多买些硝石,越往后天越热,硝石与冰块只有更贵价的。
想起牙行客商一单三四十两银子起卖,沉川说道:“这样阮哥儿,你送我们这样大的人情,这生意要是能成,我们给你佣金,或是你要也想做这生意,且信得过我们,那咱两家合伙做。”
阮哥儿连连摇头:“便是我不说,你们问李二哥,他也会告诉你们这消息的,我怎么能坐地起价呢?不成的不成的,佣金我不要,合伙更是我占你们便宜,不成呀梅阿哥!”
梅寒牵着人坐下:“你这话说的,你要是不告诉我们,我们不晓得牙行客商卖硝石,还谈什么问李牙人?”
梅寒:“你应当也是想做的,和我们一起,不消去牙行借银子,风险要小许多,回头想倒卖可以卖与我们,想制冰卖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制,一次制冰量大,损耗要小许多,也不愁卖不出去。”
阮哥儿听得心动,转念一想这样比他以为的还要占便宜,尤其与他初衷背道而驰,挣扎过后克制住自己,仍准备拒绝。
然刚开口,店里来了几个茶客,梅寒直接道:“好了阮哥儿,就这般定下了吧。你替我们留心着些,卖硝石的客商来了你便通知我们。”
说罢,夫夫俩起身迎人,“几位夫子有段时日没来了,今朝再来,我夫夫二人得使出看家本领留住你们才是。”
“沉老板哪里的话,我等几日没来,便想你家茶想了几日。若不是同山长去了泊州阅卷,一时不得回来,那不管再如何忙碌,怎么也要挤出时间来饮两盏子茶的。”
来的正是刘、陈、宋三位夫子。
四月中旬府试,上旬这三位夫子就被调去南五百里开外的泊州阅卷;又北五百里开外的清远府,书院山长也带着几位夫子来岭安府阅卷,除去阅卷和来回耽搁的时日,可不就到月底了嘛。
见夫夫二人招呼贵客,孔方金又忙着做跑腿要的单子,阮哥儿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怀揣着受了莫大好处的不安,回到茶馆外的摊位前。
心里多纷繁地胡乱想了半晌,回过神来,忽然发现不远处走来两个小孩,似乎是沉大哥和梅阿哥的小孩,小米、阿简。
再定睛一看,小米哭得好不伤心,阿简也要哭不哭的样子,强忍着眼泪牵着哭得睁不开眼的小米往茶馆走。
阮哥儿大骇,急忙喊人:“梅阿哥你快出来!小米和阿简哭着回来了!”喊应了人,几步跑到小孩身边去查看情况。
“刚到下学的时候,怎么不等我们去接就回来了?”
沉川和梅寒有了不好的预感,与几位夫子道了声失陪,也急忙跑出来。
阮哥儿提着两个小孩的书袋,小孩已经走到铺子门口,一见着两个爹,小米哭得更加无法自控,阿简也刷刷掉起眼泪,哽咽地喊了声阿爹。
瞧着可怜极了。
“怎么了——手怎么伤成这样?!”
夫夫俩一蹲下身来,就见小米半举着的手肿了有两倍高,小小的掌心红紫不已,甚至有多处破皮渗出了血。
又握着阿简的手腕查看,只见阿简手心也肿得骇人。
阿简哽咽着回说:“朱夫子……他拿戒尺……打小米,小米哭了……他还打……我不让他再、再打……他、打我的、我的腿呜……”
梅寒掀起阿简薄薄的裤腿,又见两道狰狞的伤痕,顿时心疼得红了眼眶。
起身从柜台里拿药的沉川更是一股气血直冲脑门,“我非得质问质问那老东西,你们是犯了多大的错还是闯了天大的祸,值得让他打成这样!”
自家小孩什么脾气自家知道,最是乖巧听话,断断干不出那样严重的事儿来,指定错在那老东西!
沉川轻手抱了孩子到桌边,让孩子坐在腿上,梅寒小心给孩子上药膏。
孔方金三人也暂停了手上的活儿,忙不迭跑过来,一看一个心疼不忿,“那朱夫子怎么回事?就是小米阿简犯了错,也不该把人打成这样啊!有什么不能等大哥和嫂夫郎去了再说?!”
梅寒轻轻给小米抹了些药,小米疼得不自觉缩手,他就下不去手了。
他抹了把眼睛,将药放在桌上,抱过小米,“……清水秋霜,你们来上药。”
夫夫俩抱着哄了半晌,手上又上了沁凉的药膏止了些疼,两个小孩才堪堪止住哭声,将学堂发生的事一一说来。
阿简:“早间上了课,休息时夫子拿了一幅字出来……”
学堂里的一干小孩都仰慕地赞叹朱夫子字写得好,两个小孩也去看了,这一看就教小米寻到错处。
“就是夫子、错了……昨天晚上,阿简,刚教到我的,千字文里有‘德建名立,形端表正’,我记得的,‘德’还有一画,夫子写漏了……”
朱夫子被指出来后自然不信,只觉这小孩好生厌烦、不懂装懂,将人狠狠训斥了一顿。
但小米仍觉着朱夫子错了,阿简才是对的,分明书上写的和阿简教的一样嘛,委屈极了,扁着嘴有些想哭。
小孩心思简单,阿简不想让小米难过,就拿了千字文出来与朱夫子争论。
但朱夫子不屑一顾,也横眉竖目地将阿简训了一通。
阿简不惧,将“德建名立,形端表正”一句圈出来,传给其他小孩看,要证明小米才没有乱说。
其他小孩仔细对比了,卫中淳、王雪几个关系好的小伙伴惊喜交加:“书上比夫子写的多一画,小米和阿简说对啦!好厉害!”
就连其余关系平平的小同窗看了,也不大肯定道:“夫子……好像是,写错了?”
朱夫子狠拧着眉,一把夺过那本千字文,一眼看到墨笔大刺刺圈出来的八个大字,脸上登时青一阵白一阵。
回想起屡屡不过的乡试,似乎几回都用了这一字,更是眼前一黑,认定就是这一个字导致他屡试不中。
但事到如今,若是在这帮几岁大的小孩面前承认他错了,岂不是名节全毁?这么多年经营出来的好学问、好名声也会付诸东流……
朱夫子:“这、这书上写错了!著书之人出了错,刊印自也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尽信书不如无书,今日且当给你们上了重要一课。”
说到后面,他自己也信了。
一课室孩子面面相觑,狐疑、质疑、半信半疑……朱夫子看到,无数双稚嫩的、明亮的眼睛都在拷问他似的。
他压着眉眼与威严,瞪视小米和阿简:“你们说,这是在哪儿买来错印本?不可、撒、谎!”
阿简缓缓摇头,小米回道:“是韩韶珺哥哥给我们的,书院的夫子都没说有错!”
啪——!
朱夫子一戒尺打在桌上,“错没错!”
小米害怕地靠近阿简,不说没错,也不违心地说错了。
朱夫子一手握着戒尺,一手举着那本千字文,一个小孩一个小孩问过去,势必要听到满意的答案不可。
问一圈下来,有胆小的迫于淫威点头,也有胆大的或是犹疑或是坚定地摇头。
于是,点头的小孩坐在座位上,看着摇头的小孩挨个儿受了朱夫子的戒尺,朱夫子说这是不尊师重道的惩罚,小惩大诫。
打完一轮,有些抹着眼泪认了错,其余人和小米阿简一起挨了第二轮。
还不肯认错,朱夫子愤怒不已,让几个小孩自行拿着他写的字到学堂外罚站,若是有路人前来询问他们作何被罚,就拿出那字来,将今日犯的错如实说明。
“朱夫子不好,我就收了书袋,把小米带回来了。”阿简伏在沉川怀里,声音抽噎又沉闷。
沉川怒不可遏:“回来得好!那老东西屈打成招不说,还这样折辱你们,摆明了笃定你们不敢说给大人听才这般有恃无恐,还觉着路人定是信他不信你们!我非让他尝尝这滋味不可!”
说罢就让孔方金与等在茶馆的郑晓光等人打声招呼,让人送完单子径直来茶馆,他要与几人一个大单。
众人正义愤填膺着,斜里忽然响起个平和的声音:“小娃娃可把那朱夫子的字迹带回来了?”是另一桌的三位夫子。
宋夫子:“若是带来了,可让我们几人看看?到时讨公道也更有理有据些。”
阿简点点头:“在书袋里。”
他将朱夫子字迹带走,其他几个老实受罚的孩子能少受折辱。
提着小孩书袋的阮哥儿忙把里面的书本全掏出来,让他们这一伙人里最识字的梅寒找。
梅寒眼眶通红地找了朱夫子字迹递给宋夫子,“劳烦几位夫子看一看是不是有错。若是没错,我们不冤枉他;若是错了,我们夫夫俩绝不善罢甘休。”
抛开这些伤不说,一想到平日得他和沉川接送的小孩,忍着疼痛走了这样远的路回来,他的心就碎成几瓣,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宋陈刘三位夫子看了朱夫子字迹,脸色都很不好看。
刘夫子直性骂道:“我竟不知咱岭安府的秀才这样无能,五岁小儿尚且识得的字,他错了一辈子,教学生指了出来,还这样不知悔改!”
陈夫子也来气:“我说为何书院总有几个学生爱写错这‘德’字呢,如今细细想来,写错的十人里有五六人都是由他开蒙的,难怪了!”
宋夫子拧眉斥责:“这朱苟仁当真误人子弟!”竟还记得朱夫子名讳。
三人判出对错,阿简又想起一事,扬声道:“卫中淳和王雪跟我们一样认为朱夫子错了,但是卫中淳,他只挨了两戒尺,王雪却挨了很多。”
卫中淳就是家里额外给朱苟仁了礼的小孩。
梅寒立时自责不已,“怪我,你问我要不要送,我给驳了……那日要是送了,兴许小米和阿简就不会遭这样多罪了……”
“如何怪得到你去?别多想。”沉川安慰说,“卫中淳且还挨了两戒尺,那狗日的只怕恨毒了我们,便是送了东西,他也未必肯手下留情。”
接着细细问了阿简,听得几个送过礼的小孩挨的戒尺不一,估摸着是与人家送的礼厚薄相关,众人更是不耻朱苟仁作为。
且得书院的三位夫子辨了小孩没错,郑晓光一行人心里那丁点儿顾忌也没了,取了单子快速离开,都赶着送完回来帮忙。
人沉老板梅夫郎这样好心地的人,孩子却受那颠倒黑白的朱苟仁这般磋磨,但凡是个人都看不下去。
心头愤懑,更是没什么怕的了。
等人的空当,沉川和梅寒仍不放心,抱小孩去医馆,让许大夫瞧了,另开两瓶更好的药膏,才带孩子回茶馆。
待郑晓光一行人带着家伙来齐,梅寒与清水秋霜留下看小孩和铺子,沉川和孔方金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朱苟仁家去。
路上又特地拐到卫中淳、王雪几个小孩家里,见小孩都还没回家,就将今日的事一一与人说明,几家大人一听,立马扔下手头的活计,又怒又心疼地往学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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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来11点过要更新五千的,等回过神来已经是00:01了,就干脆写完六千再发了[让我康康]
第66章 讨伐
朱家学堂, 卫中淳、王雪等三五个小孩站在门口,正嘀嘀咕咕说着朱苟仁坏话呢,冷不丁瞧见自家大人气势汹汹走来, 不由头皮一紧, 止不住地心虚。
然而没等到想象中的问责, 反而被一把抱住,嘘寒问暖。
“我的儿怎么被打得这样厉害?这朱夫子好黑的心肠,不是自家孩子他就不心疼啊!”
几家大人瞧了孩子,不禁更是气愤, 眼泪水浅的更是当即泪眼婆娑起来。
沉川一马当先,一脚踹开了朱家大门,瞧见错愕看过来的小孩们, 又拦住了孔方金郑晓光等人。
四下一扫, 没见着朱苟仁夫夫俩,勉力压着怒气问小孩人去了哪里。小孩在后室喝茶,不待一行人进去揪人, 朱苟仁夫夫俩听见动静, 掀开门帘双双露了面。
“朱苟仁你出来!”
孔方金一声爆喝, 不知情况的朱夫郎看出来者不善,当即叉腰骂道:“你们想干嘛?反了天了你们?一帮子泥腿子敢来我家闹,我家可是有功名的,我劝你们赶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否则我报官将你们抓起来, 到时可别说我家欺负平头老百姓!”
朱夫郎好生有气势, 那朱苟仁却是下意识后退两步,甚至不敢看打头的沉川一眼。
郑晓光:“你就报官,到时官差老爷来了, 你且看看他们是抓我们还是抓你们两口子黑心肝的东西!”
几家大人也加入进来,双方骂了几个来回,朱苟仁夫夫俩输人又输阵,梗着脖子不肯出来。
沉川:“不出来也行,那我也不跟你们废话。”
闻言,朱夫郎以为人被镇住怕了他家了,面上心里多是得意。朱苟仁顿生不好的预感,抬脚就要出去,动作却并不坚定,心里还怀着一丝侥幸,一下被朱夫郎拉住。
噔噔噔——
咚咚咚——
嚓嚓嚓——
郑晓光领着几个跑腿掏出锣、鼓、镲几样家伙来,极其熟练地敲敲打打一番,“各位街坊邻居父老乡亲们来瞧一瞧看一看呐,咱岭安府里出了位百年难得一见的文曲星老爷嘞!”
几位跑腿很是弄出一番大动静来,这时辰又是人下学下工的时候,路上行人正多,听得动静纷纷围拢过来瞧热闹。
“在朱夫子家门口,可是朱夫子中了举、成举人老爷啦?那可要恭喜朱夫子,不,朱举人了!”一人猜测道。
他旁边许是与他相熟的,笑说:“你怕是热糊涂了?还是三年没得见报录人往这头来,不记得流程啦?朱夫子考过秋闱才是举人,还有三四月呐。”
那人一听,便问郑晓光:“小兄弟你快别卖关子,文曲星是谁?朱夫子学堂里出了小神童不成?我住这附近不远却是没听说过。”
见围观的人不少了,郑晓光清清嗓子,高声说:“诸位有所不知呐,这文曲星不是别人,就是朱苟仁,朱秀才,大家伙尊敬的朱夫子。”
“啊?何出此言?”众人一头雾水。
郑晓光:“千字文大家伙都知道吧?咱朱夫子可厉害了,说是那千字文里出了错!事情是这样的,今早,青松书院对面茶馆的沉老板,他家两个小孩来朱家学堂上学……”
郑晓光几位跑腿一唱一和,将早晨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待说得差不多了,孔方金取了朱苟仁字迹和那本千字文出来,传递给围观的人看。
围观众人里有识字的,兴致勃勃拿了两样来比对,一下有些不确定了,“这、这真是朱夫子写的?我记着这个‘德’字不是这样写的啊……”
郑晓光:“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呐!各位要是心里有疑虑,回头找朱夫子借来他从前的书文来比对,想来朱夫子也不会拒绝。”
起初还有人觉着兴许是自己也学错了字,然而等那字迹和千字文一起,过了好几道手,便是不识字的也能比对出二者的差别,看的人多了,少不得心生质疑。
“书院那般多夫子都没说这千字文有错,偏生朱夫子说了,好生奇怪……你莫不是说白话来夯人?还是要败坏朱夫子和书院那么多夫子的名声?”说着就瞪起了眼。
“大伙儿可请了朱夫子出门来,问问这字是不是他写的,问问我方才说的可有半句假话。”郑晓光一敲铜锣,转了口风:
“他朱苟仁枉为人师,人沉老板家小孩指出他错处来,他没有半点该有的惭愧之心,反而施以淫威,生要强迫所有人跟着他写错字,还将人一顿好打……”
王雪她娘牵着她过来,边抹着眼泪边将王雪青紫肿胀的手心露出来。
“各位且看看,那烂心烂肺的朱苟仁说肯给姑娘哥儿开蒙,我才将我家姑娘送来他这处,收了我家三两银子,却狠心把我闺女打成这副模样,烂心肝的东西良心教狗吃了!”
众人瞧了王雪伤势,一阵骇然,要是自家孩子,是指定舍不得下这么重手的。
郑晓光趁热打铁:“便是青松书院里出了名严厉的刘夫子,也从不这样惩戒学生,他朱苟仁装得一片好名声!”
郑晓光:“方才在沉老板家茶馆里,宋刘陈三位夫子可判了,他朱苟仁误人子弟呀!若请他开蒙学了错字再改不回来,他日下场可如何是好?写了错字,甭管你再好的文采,也只有名落孙山的份儿!”
全家人勒紧裤腰带送孩子上学,为的就是一个功名,要是因开蒙的夫子不好而误了前程,那起码要葬送三代人的心血,实在是可恶至极。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愤愤,而打算送孩子来上学或是亲近人家有孩子在这儿上学的,更是感同身受,三三两两指责起朱苟仁赚黑心钱来。
说着说着,有人发现了什么,问郑晓光:“你说的姓宋的夫子可是宋知章宋夫子?”
要是的话……
郑晓光:“正是!宋夫子可是咱岭安府出的第一个状元郎,皇上钦点的!对朱苟仁如此学问作风,宋夫子不耻至极,直言‘朱苟仁误人子弟’!”
全场哗然,这下连一个替朱苟仁说话的人都没了。
心虚躲在学堂里不敢出来的朱苟仁,又是敲锣打鼓又是一片喧哗,好不容易让朱夫郎拽出来,已经完了,正正好听见这句话,登时两眼一黑,几欲昏厥。
完了,全完了!宋知章下了定论,那他再没有狡辩的余地,这么多年经营出来的好名声更是毁于一旦,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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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菜我先说:真是短小的一章[狗头]
明天,明天要是更不了六千,我名字倒过来写!
“真想不到这朱夫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以前看走眼了。”
“还朱夫子呢,你也不瞧瞧他配不配人称一声夫子。”
“心黑手狠,误人子弟!”
听着堪称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 朱苟仁两眼发黑, 几欲昏厥, 却教朱夫郎一把搀住,不得不再睁开眼。
朱夫郎伸手扫了一圈,指着敲锣打鼓的郑晓光几人大骂、放狠话威胁,抽空还要驱赶看热闹的路人, 但没人怕他或受他威胁。
从前尊敬爱戴朱家,那是敬朱家门第家风,虽学费比之寻常要贵一倍, 也想着哪日自家或是亲戚家孩子兴许要送往他家开蒙。
朱家出了影响这样遭人唾骂的事情, 往后他们是绝不肯再送孩子来的,更别说还拿人当座上宾般敬着了。
众人的指指点点中,朱夫郎听得事情来龙去脉, 起初不信, 说是众人污蔑诋毁他家;后来架不住说的人多, 看朱苟仁神色也很不对劲,才不得不信了。
但仍然有恃无恐,心里暗想:便是写错一个字又如何?他家堂堂一个秀才来与小孩开蒙,这帮子人就该感恩戴德!这会儿说得多正义凛然, 回头学费降个百十来文, 还不是巴巴儿送孩子来了。
这副滚刀肉模样看得人来气, 卫中淳他阿爹也忍不得骂:“黑心烂肺的两口子,钻钱眼儿里去了!收那样高的学费不说,逢年过节还收我家多重的礼金, 原是这么个水平,我家不在你这儿学了,你把礼金和今年剩下的学费还我!”
“我家也时常往这处送礼,为何你家孩子没什么事儿,我家的却手都打肿了?”
“许是人家嫌送得少呢?我家在乡里有几块地,隔三差五与他家送瓜菜,一年到头也不是笔小开销了,还不是把我家孩子打成这样?”
“怎么好意思厚脸皮要三两银子的学费?”
“我早就想说了,还单收一两银子伙食费?我家孩子都不敢吃饱,说吃多了你朱夫郎就要拿眼睛瞪人,每日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东西吃!”
“竟还这样?!一小娃娃才能吃多少?怪道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两口子烂锅配烂盖了!”
听到消息后赶来的其余孩子家大人,见找麻烦的人没进学堂,自家孩子没吓着,听了几耳朵,再相互一对账,不出意外看清了朱苟仁两口子真面目,火冒三丈地要人归还学费和礼金。
那朱夫郎自是不肯,拿撮箕装到他手里的东西,你就是拿钉耙也掏不出来!
几方谩骂扯皮之间,朱苟仁眼见面子底子都被掀了个干净,血气直冲脑门,老牛一般大喘两口气,哐当一下倒了下去。
“啊呀!朱夫子昏死过去啦!”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嗓子,与人吵得正凶的朱夫郎猛地回头,登时大惊失色。
“啊呀,快送医馆!快!”
“天这么热,还大气了一场,可别得卒中呀!我有个远房表亲就是卒中走的!”
围观路人七手八脚抬起朱苟仁往医馆送,朱夫郎着急忙慌想跟上,教人喊回家取银钱。
人命关天的事态,几家大人便没趁机生拽住人讨要银钱,反帮着把人送到最近的医馆去。
所幸是到医馆后大夫诊治一番,发现并无大碍,扎了两针,朱苟仁悠悠转醒。
见人只是简单昏迷,先前暂时歇火的几家人又重振旗鼓。朱苟仁两口子缠磨不过,只得答应退了剩下的学费和礼金。
回到朱家学堂,朱夫郎不情不愿拿出银两来,还想掰扯:“今年过去了四个月,这四个月里我们是尽心尽力的,一个学生可只能退八个月的钱,二两学费和六百六十个铜板的伙食费。”
“你正月间又没上学,凭什么算钱?怎么的我家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家三月底才送孩子来的,满打满算也才上了一个月学堂!”
朱夫郎还想再说什么,朱苟仁嫌丢人,不愿再跌份儿,只想赶紧把这事儿了结了关门大吉,让他将钱如实退还。
小米和阿简教了六两学费和二两伙食费,回到茶馆,沉川直接从里面拿了三两银子散给郑晓光几个跑腿。
“今儿多谢几位不怕得罪人,与我们讨公道,这点心意几位拿去打二两酒吃。”
郑晓光几个见他给这么多钱,面面相觑,挠着脑袋:“先前沉老板说一人一百个铜板已远高出市价了,这一下给这么多……我们几个分下来一人都有四五百了,我们几个心里也不安稳,不如还是照先前说的给吧?”
他询问地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一样说辞,还说:“便是不给钱也使得,沉老板夫夫俩对咱好,又是糖水又是遮阳布地安排,你家小孩受了委屈,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跑这一趟。”
“咱情分是情分,亲兄弟明算账嘛。”沉川直接将钱塞在几人手里,“再说也不是白给几位的,还要请几位帮帮忙。”
“从今往后要是有人打听起今日这事儿,请几位将朱家所作所为公布开,不需添油加醋,如实说来即可。”
否则时日长了,难免有人春秋笔法揭过了这茬去,让朱家卷土重来是一则,倒打他们一耙又是一则。
郑晓光几人既叫跑腿又叫打听,结伴的、认识的人多,让他们干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只是闻说帮的是这样简单的忙,几人收钱都收得不好意思极了,暗想要尽力才是。
德建名立,形端表正。朱苟仁错德,他朱家失德,往后再无法借声名和教授姑娘哥儿的噱头来敛财,但也不会饿死了去,从前敛收的财物只多不少足够一家子开销。
再者,若是朱苟仁肯舍得下脸面,降了学费,与寻常开蒙先生一般价格,只怕也有些人家肯送孩子去他那儿。
朱苟仁最看重的、经营半生的声名破灭了,沉川却还不解气。
两个小孩正伤在右手上,手肿得连勺子都拿不稳,用不习惯左手,吃饭还得沉川和梅寒喂,又还闷闷不乐的,瞧着好可怜。
是以半夜里,沉川潜进朱家,神不知鬼不觉动了手脚。
翌日一早,朱苟仁还在睡梦中,就觉很是不对,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了似的。
挣扎着醒来,一下痛出声,一条胳膊疼得动也动不得,赶忙唤醒了朱夫郎。
二人又是按揉又是热敷,却半点不得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手肿得像熊掌一样。忙去了医馆诊看,竟是莫名其妙折了一根掌骨。
这还不算完,两日后孔方金放假回山寨,将事情与邵元说了,邵元当天晚上就下了山,去看阿简伤势。
“已经消肿了,还要些日子才能好全乎。”
小孩已经睡了,沉川举着油灯,给邵元照了照阿简手心见,人看过后没说什么就收回视线,他又把阿简的手放到薄被里。
两人从小孩房里出来,梅寒也穿好衣裳出来了,三人说了会儿话,邵元就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
沉川连拉住人:“这么晚了你还回山寨?等明儿天亮了再走。”
梅寒也道夜里走山路危险,“我把小米抱去我们那屋,你和阿简凑合一晚,如何?这时辰也不好去找客栈。”
“不用,能下山就能上山。”灯火不甚明亮,照着邵元半边脸,他没甚表情,却无端叫人觉得他面色发沉。
沉川:“别说什么上山下山的,起心实意来看阿简,哪有不教人晓得就跑了的?坐着,我去给你打水。”
瞪了人一眼,就拿了盆去与住处独立出来的灶房,从水缸里打水;梅寒也回屋给人拿换洗衣物。
沉川才舀了两瓢水,就听见院里有动静,回身一看,人已经走到院门口了。
他叫住人:“嗨,怎么讲不听呢?”
邵元默了默,只得道:“我去一趟朱苟仁家,稍后回来。”
“你晓得他家怎么走?”沉川问。
邵元点头,“问过二哥。”
“成吧,你下手别太重,我已经给他点教训了。”沉川说,“弄完了赶紧回来,要是明早看不见你,我回寨子要找你麻烦的。”
邵元应了声,闪身离开。
第二日下午些时候,郑晓光来茶馆,见面就问:“沉老板听说了没?那朱夫子昨晚起夜,不知睡昏头了还是如何,失足掉进茅坑里,呛了许多粪水不说,还崴了一只脚!他夫郎去拽他,先把自己胳膊拽脱臼了。”
“掉粪坑里?那岂不是……”沉川没说完,一脸恶寒。
昨夜邵元回来时他和梅寒已经睡下,今早吃早饭时问了人,人只说吓朱苟仁崴了脚,那时沉川还想邵元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只教人受些皮肉之苦。
之后便谈了孔方金没来得及说的从寨里支钱买硝石的事宜,没详细过问。他和梅寒不问,邵元就不说,要不是郑晓光消息灵通,沉川还真不知他这三弟竟还有几分恶劣。
郑晓光:“之前听说朱苟仁一觉醒来就骨折了,昨晚又倒了大霉,别真是缺德事儿做多了,这厢遭报应了吧?”
前头骨折的手还没好利索呢,一下又崴了脚,连带着他夫郎胳膊脱臼,这一连串的瞧着就玄乎。
“这谁说得准呢?兴许还真是。”沉川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唏嘘”道。
郑晓光不察,正聊得起劲儿。
两人没唠多久,午间卖完东西收摊回家的阮哥儿去而复返,满脸喜色。
“沉大哥,梅阿哥!我方才得了准信儿,东西今晚就能到货栈,你们可要去走一趟?还是明日再说?”
西北的硝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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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大家好,介绍一下,我是晋江作者矣河过[捂脸笑哭]
服了我自己,每次立flag都……[化了]
第68章 训小孩
入夜, 一队二三十人的客商行在土路上,很快上了官道,看见岭安府的城门, 紧绷月余的神经不由放松下来。
“前头就是岭安府, 大欢应当到货栈打点好了, 抓紧点到地方休息!”
领头的中年男人何老三一开口,疲惫不堪的众人强打起精神,心里有了盼头。
一鼓作气到了牙行,何老三口中的大欢果然打点好了, 十数个脚夫等在货栈,他一招呼,脚夫相继过来卸货。
“终于到地方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成日除了赶路就是赶路,却觉着比心最黑的王庄主家下地还累。”等着卸货的年轻汉子不由感慨。
“让你去给庄家种地你又不肯,非要跟我们几个要养家糊口的出来, 多不安生。”大欢笑话人一声, 又说:“得了这儿不用你看着, 进屋洗刷去。”
“有三叔和欢哥关照我才跟来的嘛,等我攒些钱成家了,也要养家呢。”年轻人嬉笑,“那我先进去了欢哥, 给你们留热水。”
大欢:“别, 给他们留, 我不要。这地方热得的……”
其他二十五六的汉子都道自个儿用冷水,何老三笑说:“都用冷水,等你们年纪上来就该失悔了。”
外边说着话, 那年轻人又从屋里探出头来,问:“欢哥,桌上这些东西,是夜宵吧?你叫的吗?”
大欢想起什么,与何老三道:“傍晚时候阮牙人家哥儿带来了两夫夫,说是姓沉,开茶馆饭馆的,想与我们做生意,提了些茶叶来。我先没答应,说等三叔你到了再说。”
何老三还记得阮牙人,从前与人打过交道,后来听说人去世了,不成想他家哥儿能干这个。
沉川三人离开后,大欢向货栈掌柜问了问。
掌柜的言他家生意好得很,估摸着人是来打听硝石的,还替人说了几句好话,“天热,我都几日没去沉老板那儿吃茶了,还怪是念想。要是沉老板买到硝石,制了冰出来,那我可要跑去花销一番。”
大欢:“之后我又询问了几个打听,都说他家好,没人说一句不好的,想来人品应当可信。”
说罢又道:“我也觉着他家人不错。他们问我你们到货栈的大体时辰时,我只当人要按着时候过来,结果半个时辰前,几个跑腿送了他家饭馆的菜食来,另有他们茶馆里的几样饮子,让人带话说天晚就不来打扰了,等明早再来拜访。”
“倒确实会做人。”何老三点点头,“明日再看看。这回带的货多,要能谈妥了,销给他家也成。”
心里的秤已很是倾斜,思忖着人要是一口气能吃下三四百斤硝石,那便能谈价;但再少就不成了,不如另谈一家。左右他们是来得最早的一批硝石商,再看这边天气,不愁卖。
脚夫卸完货,客商一行进了屋,闻到若有若无的饭菜香,等不及洗漱,先坐到了饭桌上。
桌上点了两盏油灯,只模糊看得见有些什么菜,待下了筷子才发觉,菜色多为菜籽油炒出来的,又有几个凉菜、卤肉、炙肉,都是极适合冷吃的。
何老三吃到一筷子炝羊肉,忍不住道:“他家是本地人?这羊肉炝得地道,跟咱那儿的口味像了七成。”
“我没问到这个啊,”大欢吃得狼吞虎咽,抽空给人夹了一筷子肉,“这个,三叔,卤牛筋,跟镇上咱常去吃的那家也像极了!”
一行人已经离家两个来月,回去时车马轻快,也要一个半月,中途能吃上一口正宗家乡菜,令人再动容不过了。
满满当当三桌菜,教二十来个壮年人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一个个打着饱嗝,又还启了茶馆送来的饮子喝,个个吃喝得尽兴。
“难怪都说他家好话,做事熨帖,吃喝滋味又好,还没见着面呢,我都觉着与人亲近了不少。”
同时心里想着,便是人要不了三四百斤那样多,只要不是少得太过分,能上一百斤,他都跟弟兄几个商量商量,咬牙卖给他。
第二日早晨,辰时刚过一刻,让何老三牵肠挂肚一夜的沉川登门拜访了。
“沉老板何沉夫郎是吧?幸会幸会。”阮哥儿给双方介绍了,何老三多热情地与人打了照面,“二位孩子都这样大了,当真是年轻有为啊!”
沉川吿歉:“家里没人看孩子,我夫夫俩只能走哪儿带哪儿,还望何三叔不要怪罪。”
说完把手上提着的食盒递了过去,“今儿端午,带了些自家包的粽子来,何三叔尝尝滋味如何。”
何老三接过食盒,“哎呀沉老板真是太客气了,昨儿送了上好的茶叶来,又还给我们叫了饭菜,合心意得很,倒显得我们招待不周了。”
他们还没到时,大欢就借着请货栈掌柜喝茶试探打听了,这尚品茗送来的茶叶是顶顶好的,且是方圆百里独一家,便是有钱也买不着,只能上他们茶馆里喝。
昨日送了贵礼,今日送些寻常的粽子,不显失礼,反而更教人觉着亲近。
几人客气寒暄几句,沉川和梅寒说明来意,何老三有意与人成事,领着二人到货栈给他们堆放货物的仓库,开了几箱硝石。
“先就听阮哥儿说三叔是实在人,果不其然,这硝石品质上乘,不见多少杂色,是好东西。”沉川看了看,只见几箱硝石都白净,少有些难去除的青白色杂质,不由夸赞了一声。
得人肯定,何老三也愉悦,互相试探一番价钱,双方都较为满意,若沉川要量不小……
“八百斤??”
听了沉川报的数目,何老三登时瞠目,与他预想的竟是相去甚远。
转念一想也是正常,虽人只是一家小小茶馆,但卖的东西多是新颖、好滋味,便是他带班子走南闯北十来年也不曾见过,且去年来岭安府时还没听闻,想来便是这一年里起的生意,能攒下这么多银钱也是本事。
“只我们这回虽多带了货出来,但许多都是老主顾定下的,能匀出七百斤来,沉老板意下如何?”何老三说,“若沉老板要了,咱头一遭做生意,我也给沉老板让些利,与老主顾一个价钱。”
因为班子里进了几个新人,走一趟的车马粮草、几方分成,还有一年到头制硝开硝的开支更大,才冒险多带了七百斤硝石。
但跑岭安府的硝石商不止他们一个班子,各自与岭安府的财主家有交易,轻易不会做改。
只这般一次能吃下上千斤货的主顾还是少数,他们本打算待安生到岭安府了,寻看一两家相对薄资的新客,能分两次吃下七百斤就好。
再小量了卖是不成的,容易耽搁到其他硝石商到来,少不得有与他们一个打算的,那再是紧俏好销,只怕也要稍稍压价才好使。
沉川和梅寒提前问过阮哥儿,硝石单价一般在一百一到一百二十个铜板之间,要是新客,有的得到一百二十五文。
何老三给他们一百一十五的价,不是最低的,但已经很是实惠。再者便是遇着一百二十五的价,他们也是要咬咬牙买几百斤的。
沉川:“那便七百斤,多谢三叔关照,肯卖我们不说,还给这样实心实意的价钱。”
“沉老板沉夫郎实在客气,这生意做得爽快利落,你们高兴,我们也欣喜。”
顿了顿,何老三想到什么,迟疑片刻,还是道:“沉老板可晓得这硝石不是用了一次便没的东西?”
“虽是喜欢沉老板一回将我们硝石吃下了,只这东西还算耐用……若是专茶馆用,想来三五百斤足够用一夏了。”何老三面色不免纠结。
“三叔且放心,我二人考量过,预备过些日子开新店,这硝石只有不够用的。”这厢夫夫俩更觉得人实心眼,是可长久往来的,也与人交底。
若是一切顺利,最迟五月下旬就能开新茶馆,岭安府城这么大,人这么多,不多开几家店多可惜?
闻言,何老三再没顾虑了,直贺二人生意兴隆蒸蒸日上。
沉川笑说:“待事情了了,我夫夫二人置席,请三叔带上弟兄几个赏光啊。”
“一定一定!”何老三拍着沉川肩膀大笑。
这桩生意双方都满意,很快立了书契,一式两份,梅寒瞧了没问题,才递给沉川签字。
何老三忍不住朝沉川竖了大拇指,“沉老板能耐,娶的夫郎还能写会看的,多厉害,难怪生意做得这么好。我这头就不成了,一整个班子,就我识得几个大字,干这些都没人能搭把手的。”
要是识字人也不会跟着跑商了,随便谋个差事干着,虽挣的没有跑商多,但好歹安稳,不用天南海北地跑,家里也不必担心哪日就出了意外。
沉川笑了两声,“不瞒三叔,我也是个睁眼瞎,就晓得写自个儿名字。我们睁眼瞎躲个懒,你们识字会算的多劳累。”
两边相谈甚欢。
歇一晚差不多够了,何老三叫大欢带着人把沉川二人要的七百斤硝石称出来,又给二人送到小院去。
一家四口这头放不下,放了三百斤,剩下四百斤放在了清水秋霜那头。
卸完货沉川回屋取了银钱来结账,拢共八十两并五百文,茶馆月余的盈利投入了五十两,从山寨支的五十两账只剩下二十两,开销实在是大。
钱货两讫,夫夫俩又给帮了大忙的阮哥儿五两银子以作酬谢。
原先二人打算的是让阮哥儿和他们一起干,阮哥儿坚持不要,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折算成佣金给阮哥儿。
了却了一桩大事,夫夫俩心头很是松快,也火热,趁热打铁腾出水缸和木桶来制冰。
折腾一会儿,沉川又改了主意,“不成不成,该用陶瓷盆做芯、木桶做套,用桶和水缸芯套就反了,不好做。”
制冰的芯、套里都要装水,且芯放在套里。套里的水是拿来溶硝石的,溶硝石吸热使芯里的水结冰,作为芯的容器自然要导热性好。
梅寒没制过冰,自是都听他的,折身回灶房,从锅架上拿了个深口瓷盆回来。
二人在瓷盆和木桶里各称了一斤水,将瓷盆放到木桶里,桶中水面上涨,然后又称一斤硝石碾碎放到木桶中,水面没有没过瓷盆。
瞧着要会儿时间硝石才融化,夫夫俩就去了灶房装粽子。
今日是端午,昨晚回家后夫夫俩就包了一大锅粽子,有白粽、鲜肉粽、豆沙粽和蜜枣粽,二人忙活了一大晚上才做出来。
除开早晨送何老三一行人的,要送些给杨屠户夫妇、先前帮过他们忙的另几个屠户家、许大夫医馆等在城里认识的人家,还有茶馆和李小河几人的铺子上,都要送些。
装完送完各家的粽子还剩大半锅,沉川边剥了个粽子吃边提议:“剩下这些拿到茶馆和王阿叔那儿吧?有来店里消费的客,就送人一个,权当酬谢宾客了。”
梅寒一想也觉着好,“正好咱饭馆今日开张,来人吃饭送个粽子,还多吉利。”
饭馆早几日便装修好了,昨日孔方金下山,除开新领了两个姑娘两个哥儿到茶馆来,还请了王阿叔下山,让人自挑了一个姑娘一个小子给他打下手。
昨晚送去货栈给何老三等人的宵夜,便是临时请王阿叔做的,一会儿中午间二人过去饭馆,饭馆才正式开业呢。
梅寒:“那我装几个出来家里吃,其余的都带到铺子里去。”
沉川边点头边语音含糊道:“给我装两个肉粽——我这个是白粽,没味儿。”
“你蘸糖吃呀。”梅寒好笑地瞧人鼓起来的半边脸,拿碗装了些这人先前买来给他泡水润喉的蜂蜜。
你说这人嘴刁吧,他什么都爱吃想吃;你说他嘴好吧,一会儿说煮蛋有腥味儿,一会儿说糖甜过了嘴里发苦,当真难伺候。
今早惯例是要煮鸡鸭蛋吃的,但因家里胃口最大的人不爱吃煮蛋,就只一人煮了个鸡蛋应应景。
“还是我们小梅夫郎会心疼人。”沉川美美蘸了蜂蜜,白粽一下清甜可口起来。
如今天热,蜂蜜不像冷天那样会凝固成黄白色的小颗粒状,而是融化成金黄色的浓稠流体,蘸一下,洁白的粽子就裹上一层晶亮的外衣,瞧着诱人极了。
吃进口,蜂蜜自带的清香、粽叶香、米香,三者混合在一起,形成极丰富的香气层次,蜂蜜后调又不会发苦,比肉粽还吸引人,堪称完美。
吃完粽子,沉川把剩下的蜂蜜放回碗柜里,意犹未尽道:“等咱回了寨子,也进山收两窝蜜蜂来养。”
“只有你,什么都想做,”梅寒笑睨人一眼,嗔道,“也不怕教蜜蜂蜇了去。”
“你不惹蜜蜂它就不会蜇你嘛,产蜜的又不像马蜂那么残暴,只要我轻着手脚……”
二人说谈间,分装好粽子,出了灶房,一回到屋就教两个小孩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小孩挂在水缸上,半边身子栽在水缸里,悬空的脚下还各放着一个凳子,动也不动。
二人登时想起去水井打水洗菜时听见闲话:几年前这巷里一家大人出了门,留个七八岁的小孩一人在家,等回来时就发现小孩头朝下栽进水缸里淹死了。
一瞬间,夫夫俩吓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沉川一步上前,一把将人提溜出来……
“爹?”
“阿舅?”
两个小孩还睁着眼,迷惑地叫了人一声。
夫夫俩高高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随即一股火气蹭蹭往脑子里冲,“你们干什么?不是说过不许翻水缸吗!”
“我们、我们……喝水……”
两个小孩心虚地把手往后背,垂着脑袋不敢看沉川。沉川摸了把小孩衣袖,就觉两人袖子从小臂往下都湿了个干净,可见不是喝水那么简单。
两小只在寨里时就爱玩水,想来是见着大人搬来制冰却没用上,又忘了搬回去的水缸,又起了玩兴,将大人的叮嘱忘到爪哇国去了。
这水缸可不小,要是小孩掉进去,他们在伙房固然能及时察觉,可要是呛出个好歹来,或者这回没事便不当回事,保不齐下回就要出事。
沉川又气又后怕,四下寻看想找个趁手的东西给人个教训,又不知拿什么合适。一回身,就见一言不发的梅寒黑着脸,去院里折了枝细木条,径直朝小孩走去。
小米和阿简也想起大人的叮嘱了,自知做错,忙哭丧这脸朝梅寒喊:“阿爹,我们知道错了,你别生气阿舅!”
“错哪儿了?!”梅寒一屁股坐到两人垫脚的凳子上,拧眉望着小孩。
从没见人这样生气过,小孩吓着了,下意识朝沉川投来求助的目光。
“看我做什么?”沉川也一屁股坐下,从梅寒手里拿过木条,冷着脸用木条点点地面,“你阿爹问你们呢,错哪儿了?”
两个爹都神情骇人,小米一下飚出眼泪来。哭声会传人似的,阿简本来张口要认错的,也教带得呜呜咽咽起来。
好半晌,小孩才断断续续认完错,哭得不能自已,比挨朱苟仁戒尺那天还要伤心。
夫夫俩被哭得心软,但还是硬着心肠训了人,不轻不重地一人打了下屁股让人长记性,这才抱着抽抽噎噎的孩子哄。
哄了会儿,两小只都渐渐止住眼泪,窝在两个爹怀里,又小声认了遍错。乖得教人忍不住有些后悔。
等孩子回屋去换湿衣裳时,沉川背着人与梅寒说:“孩子太乖了也不好,犯一回错都舍不得教训,狠心教训了吧,自个儿心里还难受。”
“嗯。”梅寒没多说,情绪不好,看得出心里也不是滋味。
二人才当了四个月的爹,对打孩子一事多不熟练。
小孩换好衣裳出来,夫夫俩把湿衣裳过了道水,晾上,才牵着孩子去送粽子。
到了杨屠户家,才打了照面,杨嫂子见两个小孩眼睛红红,顿时心肝宝贝地心疼起来。
“哎哟幺儿,哭啦?是不是你们爹打你们了?跟娘娘告状,娘娘给你们出气!”小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杨嫂子转又问责沉川和梅寒,“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小米阿简这样乖,你们动手作甚?”
夫夫俩将井边听来的事儿说了,又说了小孩做出什么事儿来,杨嫂子停了也是一阵后怕。
“这也太悬了!小孩遇着水是最危险的。”杨嫂子拍着心口,“我家栓子小时候也差点出事,那回我跟你大哥带他回他外婆家拜年,我们在屋里话家常呢,他自个儿跑出去玩,面朝下翻掉进人家猪草缸里……”
居州冬日很少下雪,水面只结薄薄一层冰,一根手指头都能戳破的程度。
那猪草缸是存猪草喂猪的,冬日里用完了没补,断断续续积了半缸水。
水虽不深,但栓子穿的棉衣厚实,一下教水打湿了,想翻身都翻不过来,又腿短手短的,既够不着缸底站起来,又抓不到缸沿借力,徒劳扑腾。
“……你们不晓得有多凶险哟,我后头听人说发现栓子时栓子都不动了我就心慌气短。”
杨嫂子拍拍心口,才转回话题:“亏得栓子他干娘——那时栓子还没拜祭他干娘,这事儿之后才拜祭的。
“他干娘回娘家,见缸里飘着件挺好的棉衣,像是人扔了不要的,就想捡了看看能不能裁做新衣,一试,重得出奇,还以为是棉花多、被水浸透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拽出来,发现是个人,当时就把人吓得哟。”
杨嫂子:“这事儿过了七八年,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慌。那臭小子也是命大教他干娘遇着,村里还有赤脚郎中,费了多大的力气给他救回来了。”
夫夫俩听得心惊,这厢是一点不后悔教训孩子了,平常事也就罢了,这等涉及性命的问题,还是要叫小孩晓得怕才好。
杨嫂子说完,也板着脸看两个小孩,“听见了吧?可玩不得水,你们栓子哥哥是大孩子,他玩水生了病娘娘都不心疼他,等他病一好,娘娘和你杨伯伯都好好打了他一顿。”
杨嫂子:“今儿是你们做错了,该打的,娘娘可不会给你们出气。”
“听见了……娘娘。”
两个小孩瓮声瓮气答了,想哭,觉得不好意思哭,可又忍不住,一转身扑倒沉川和梅寒身上,把脑袋埋在人大腿上掉眼泪。
夫夫俩教小孩哭得没脾气了,将人抱起来哄。
“娘娘可没骂你们,是为你们好,只要你们以后再不玩水了,那娘娘还想你们。”
小孩闷闷应了,抬手擦掉眼泪,把未落的泪憋在眼睛里。
杨嫂子也心疼,忙唤自家儿子,“栓子,来带弟弟阿弟去买糖人吃,好好哄哄,别把人弄哭了啊,不然我收拾你。”
端午放假在家的栓子不墨迹,见他娘终于没在提起这事儿时骂他一顿,趁人没回过味儿来,忙跑来要了钱,领着两个与他同病相怜的小娃娃出门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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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行了,七月已经过了一半,我竟然才更了八章,太废物了[愤怒]我要支棱起来[愤怒]干呀[愤怒]
第69章 粽子情
“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不晓得怕的时候, 稍不注意就得闹妖,你们可得看紧了才行呀。”
杨嫂子迎了二人进屋,还心有余悸地嘱咐二人。
夫夫俩对此深有同感, “小米和阿简性子乖巧, 冷不丁还能吓大人一跳, 其他性子活泛些的孩子,恐怕更令人操心。”
杨嫂子:“可不是嘛,栓子现在大了又上了几年学,要好得多, 往前数四五年,那叫一个皮啊,管都管不住, 我都恨不得把他扔了才好。”
说谈间, 夫夫二人将带来的东西放到桌上,“昨儿包了粽子,送些来给嫂子们尝尝。”
杨嫂子装了盘糖花生出来, 笑说:“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晓得你们今儿休息, 我跟你大哥还说等他送完粽子回来,再和我送去给你们,顺道与你们话话家常,没成想你们倒先过来了。”
端午时人爱出门耍玩, 或是走亲访友或是踏青放风筝, 午些时候还有龙舟赛, 城里有两成小铺都歇了业来过节,但多了许多小摊贩,专趁游玩的人多卖些小玩意儿, 很是热闹。
茶馆饭馆不歇业,夫夫俩昨日就说了,昨日、今日、还有明日三天,给人开三倍工钱。
孔方金三人这月已经涨到二两月钱,王阿叔月钱开得高,一月五两,其余新到店里的,月钱都是一两六钱,算下来三倍工钱都不少,几人都乐意干。
杨嫂子是爱热闹的,但有身子不好出门挨挤,得有人护着一道才放心。
杨屠户呢,今儿还没得空。
因夫夫俩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饭馆的肉就从这儿买,今日饭馆要开张,杨屠户虽不开摊,仍与另几个屠户宰分了一头猪,早早送肉去了饭馆。
然后便是去各家送粽子,却也不能送了粽子就离开,多是要留下话几句家常的,一家一家送着,到这时辰还没回来。
沉川和梅寒除了送粽子,还额外送了几斤硝石来。
“今早刚买到的硝石,嫂子拿来制了冰,做绿豆汤或是酸梅汁这些消暑的饮子时,往里面丢两块冰镇一镇,喝些凉快的,想来胃口能好许多。”
早先杨嫂子还说这胎安生不闹人,哪知四月底突然害喜了,胃口多是不好,瞧了大夫却说没得大碍,只是天热苦夏。
那只得看孩子五六个月份时能不能安生些了,如若不然,说不定孩子来得比居州的夏日去得还更早。
梅寒握了握人的手,就觉温度多烫人,几乎与沉川这个火炉子不相上下了。沉川身强体壮还多受不了这天气,可见杨嫂子有多难受了。
杨嫂子:“难为你们弄到这好东西还记挂着我。”又觉人贴心又感动得很。
夫夫俩生意做得红火,前几日又还着手开饭馆,杨嫂子夫妻俩多为人高兴,可架不住有人眼热,常见两家来往,晓得两家关系好,巴巴儿跑来杨嫂子跟前说些酸话。
杨嫂子可不是好脾气,当即将人怼了回去。
心里晓得沉川梅寒夫夫俩不是小人说的那等发达了便要和穷亲戚断绝往来的人,自家也不会攀附或是讨要什么好处,只寻常往来相处。
可人的感情却不是心里晓得就能泰然处之的,有时也会心头打鼓,泛起些惆怅来。这些感性心绪,是不好意思教人晓得的。
这厢得闲了,两家还是同以往一般相处,你有好了想着我、我有甜了念着你,互相惦记着,那些惆怅心绪便不攻自破了。
却也是看重这段关系和情谊,否则若是寻常人,合则聚、不合则散,哪里会纠结这许多。
夫夫俩不晓得这些,只仔细教人制冰、熬制回收硝石的法子,“嫂子包粽子可用了豆沙?要是有豆沙,那再找些牛奶和红糖来,兑了豆沙直接放在瓷盆芯里,镇成冰糕来吃,味道更好……”
将法子教给杨嫂子,栓子也领着小米和阿简回来了,一家四口便没多留,还要去给别家送粽子。
叮嘱了人午间时候一家人都去饭馆吃饭,夫夫俩拎着杨嫂子给的粽子,带着玩开心了的小孩离开。
之后怕赶不及饭馆开业的吉时,送其他家时没久留,一一嘱咐了人到饭馆吃饭,回到家时还有一个时辰。
正好先送粽子到茶馆,然后将剩下的径直送到饭馆,还能余下两刻钟呢。
于是再出门前,沉川换洗了一身汗湿的衣裳,梅寒端了制好的冰敲成小块,与包粽子剩下的豆沙和了一锅冰镇绿豆汤,舀了四碗出来,又装上一竹筒,给人一会儿出门喝。
沉川甩着手上的水回屋,等不及擦干手,先吨吨吨灌了一碗绿豆汤,舒服喟叹:“啊,爽快,人都焕然一新、起死回生了似的。”
梅寒笑着嗔人:“哪里这样夸张了。”
沉川边晃着脑袋舀第二碗,边啧声道:“你身子偏凉,自是不懂我。”说着就往碗里捞了两块冰块。
“爹,我也喝完了。”阿简还剩半碗呢,小米就奶声唤爹也给他盛一碗,还倒了倒碗,表示他真喝得干干净净。
小孩不大,但也晓得热,喝着冰冰凉凉的绿豆汤很是喜欢,只想喝得越多越好。
梅寒出声阻止:“别舀多了,当心吃坏了肠胃,冷热对冲也容易生病。”
再是热,小孩洗澡也还是用温水,不敢用凉水,更别谈让人多喝这么冰的东西了。
“那就喝半勺,喝完就没了啊。”沉川精准地给人舀了半勺绿豆汤。
小米看看碗里,再看看两个爹,露出一个可爱的笑来,“好哦~”
这回就舍不得喝那么急了,小口小口抿着,时不时发出“哈~哈~”的赞叹声音,多像一只在溪边饮水的小鹿。
阿简喝东西是不爱出声的,只默默地喝,喝完又默默地举起碗,喊了声爹。
沉川严格践行半勺绿豆汤端平的理念,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地盛汤。
待小米喝完,还想和,巴巴望着三人,两个爹铁石心肠地摇头,阿简却迟疑地望了望大人,拿不定主意地问:“我的可以分小米喝吗?”
“不可以。”夫夫俩仍是摇头,两小只只得遗憾作罢。
一锅绿豆汤喝完,沉川一人喝了大半锅,又把剩下没化的冰块全倒进梅寒给他装绿豆粥的竹筒里面,才心满意足提上粽子出门。
一家四口走到茶馆旁的河边,就见河两边、桥面上的摊贩和游人尤其多,问了一嘴,才晓得原来是龙舟赛有一截要经过这段河,人都提前来占个好视野的位置。哪里人多,摊贩自然在哪里。
沉川两手提着粽子走在前面开路,梅寒牵着两个小孩跟在他后面,两大两小挤了半晌才挤到河对岸茶馆这头来。
这头人却不见少,且因茶馆外面拉了遮阳布,还照常供水给人喝,人只有更多的。
好在是人虽然多,但没将他们茶馆门口全堵了,靠近赵老板家书斋那边留了供人进出的地儿。
“这人也太多了,怕不是半个城的人都挤在这儿了。”
好不容易进了茶馆,大人还好,两个小孩却是衣裳都被挤得乱糟糟的,小米更是头上的两个丸子都挤散了一个,另一个也在将散未散的边缘了。
这副狼狈模样,两个小孩还觉得有趣,一个咯咯笑个不停,一个要收敛些,但也弯着眼睛,多新鲜。
铺子里茶馆也多,半数老客半数新客,座无虚席。
“大哥你们从桥上挤过来的?你们也忒能挤了,晓光他们跑腿都挤不过,要绕好一程远路呢。”
店里有些挤,梅寒带孩子去了后院,沉川将粽子放到柜台上,回孔方金:“我们不晓得龙舟要从这头过啊,其他路也不认识,只能硬挤过来了。”
接着道:“这些粽子,送去给你们的那几个馅儿都有,你一会儿腾出手来送茶客尝尝,还有晓光他们几个。”
有老客听见沉川的话,不由笑问:“沉老板发财了呀,还买粽子来送?”
沉川也笑着回人:“发财还早着呢,不过是自家包的粽子,不值当什么钱,送得也不多,一人能分一个,承蒙各位常光顾我家生意,权当我们一点心意,各位别嫌才好。”
端午要吃粽子,便是自家不包,也要买些来吃个意头的,家家户户都有粽子,但有白送的也不嫌,高兴还来不及。
就有新客问:“我头回来你家也有粽子?”
沉川:“有,只要粽子没送完都有,只是后边来的就没得选,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
“那有什么馅儿的?我……”
梅寒给小孩打理好衣裳头发出来时,店里的茶客都吃上了分的粽子。
夫夫俩又提了送到饭馆的粽子离开。
照孔方金问来的另一条路走了会儿,又遇上了茶馆熟客:宋陈刘三位夫子。
“三位夫子也去瞧龙舟呢?那头人多得很,现在去恐怕没得好位置了。”
更擅言辞的陈夫子摆摆手,回说:“去你们尚品茗喝茶呢,怎么沉老板梅夫郎刚歇业离开?那看来我们三个茶醉子是跑空了。”
正如陈夫子所说,三人确是茶醉子,自打从泊州阅卷回来,日日都要相约来茶馆喝盏子清茶,今日端午竟也不曾落下,实为熟客中的熟客。
沉川:“我们中兴街那头开了家饭馆,今儿开张我俩得赶过去一趟。不过茶馆没歇业,阿金,还有清水秋霜都在呢。”
陈夫子还是摆手,“那还是明日再来,试过梅夫郎的茶艺,纵使茶底是一样的茶底,且其余人也不差,但还是喝不下去,舌头刁了。”
“夫子过誉了,应是各花入各眼,我的手艺恰合了几位夫子的口味。”梅寒自谦一声,想着人特意来喝他冲的茶,不忍教人跑空,便提议道:
“要是三位夫子得空,又不嫌麻烦,不若与我们一道去我家饭馆——今日有些亲朋来贺,那头也备了好茶招待,几位夫子要是能去,多与我们添光。”
三人意动,却又有些犹豫,觉得临时起意又没备贺礼,很是冒昧和麻烦人。
沉川便道:“夫子许是不晓得,我二人不讲究这样多礼数,很是随性,亲朋也晓得我们性子,能百忙中抽空来说声恭喜,我二人都欢喜得很了。”
这般一来,三位夫子也卸下些包袱,客气几句,与人往中兴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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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30万字了![加油]
又没能成功日六,明天继续努力!
第70章 书院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新店开张,又逢端阳,今日所有菜品半价, 来得早还免费送粽子了啊!”
“其他家有的菜品我家都有, 其他家没有的我家也有, 南羹北肴、新样菜蔬,好吃又美味,大家伙儿来瞧瞧看看了啊……”
梅寒在后院烧泡茶的水,沉川在后厨帮忙, 听见阿耿的大嗓门,揽客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都觉他嘴皮子滑溜。
王阿叔挑来的两人里, 一个是姑娘, 叫小云;另一个就是阿耿。
小云在后厨跟着王阿叔,既打下手又学手艺;阿耿就站到店门口,扯着嗓子揽客——这小子生是不跟他爹起房、干木工活儿, 其他的干什么都肯, 且干得很是利落。
菜品半价又送粽子, 没一会儿就迎来食客,听阿耿介绍了几样招牌菜,登时皱眉不已。
发难道:“你这菜名儿倒是新鲜,可如何这样贵价?不过是素菜, 也不见荤腥, 说是半价, 半价了却和别家原价的一个价,这也太贵了!”
阿耿不慌不忙笑了笑,“客官有所不知, 这油淋生菜啊,贵就贵在里边用的生菜整个府城只我们家有。”
“为了这道菜,我们店里专门打了三十文一斤的菜油来,没有杂味,烧热了往鲜焯的生菜上一泼,葱姜和花椒酱油的料香、生菜的清香融合在一起,那滋味,啧啧。”
三十一斤的菜油已比寻常百姓常吃的贵上十来文,普普通通的菜值得用这样好的油,倒还真令人好奇到底什么滋味。
阿耿继续道:“生菜脆爽,又还清凉,这天气里吃着再好不过了。”
阿耿:“若客官怕不合口味,也可试试其他常吃的菜,原价与其他饭馆一致,今儿半价,很是实惠。”
这时隔壁桌已经吃上的杨屠户回过身,与那食客赞说:“他家这菜可不是寻常街上能买到的菜啊大兄弟,可只他们寨里有人种,味道好,我媳妇儿害喜吃不下东西,偏生爱他家菜得很。趁今儿开业,老弟可要尝尝看啊。”
“你是城西的杨屠户?”食客去杨屠户摊上买过几回肉,记得人,“不是说今儿开业嘛,之前你媳妇儿如何得他家菜吃?别是诓骗我吧。”
杨屠户:“嗨呀我家跟他家有交情,还没开饭馆时地里菜一熟,就上了我家桌子,可不就早的吃了嘛。”
见人还照顾过自家生意,又道:“原是我家铺子的老主顾,那这样,我夫妻俩请你吃一盘,总不会教你吃亏。”
“那感情好,今儿还说你家肉新鲜,称还实在,要去你家割一方肉呢。”本很是犹疑的食客高兴了,又与同伴自点了两道小菜,侧坐着与杨屠户说谈。
“好嘞,客官稍等,菜马上来!”阿耿去后厨传了菜名,又到门口揽客去了,一刻也不停歇。
待沉川剁好排骨,端了刚做好的菜来前头,这食客的同伴一眼认出他,见他是从后厨出来的,惊讶不已:“这饭馆是沉老板夫夫俩开的?那味道指定差不了。”
除了杨屠户摊上的客,竟还有茶馆的茶客,这般看来茶馆客流量确乎不小,在这么远还有茶客。
沉川不晓得人姓名,只道:“怪不得我一出来就觉二位眼熟得很,原是我们家老客了。”
感叹完,听闻杨屠户请了人一道油淋生菜,也不吝啬,送了人一盘西红柿炒鸡蛋。
这还是先前催化土豆苗时衍生的西红柿苗结的果,当时没留多少苗,都种到自家菜园里,这厢陆续红了。
后头寨里开的地多,得空时就又催化了许多种子,其他家也种了不少,只种得稍迟些,才零星开始成熟。
熟的不多,但供饭馆用却是恰好。
“那多谢沉老板了,看来今儿听你们小二哥的揽、脚下打转进来没错,好口福啊哈哈哈。”
又转头揶揄跟杨屠户相识的那人道:“先我说沉老板家茶好喝,叫你与我同去你还不肯,这厢吃人嘴软,我看你要光顾人家生意不光顾。”
那人连声给友人赔不是,沉川笑着请人慢用,转头又去后厨帮忙端菜。
待招呼亲朋的菜肴全部上了桌,后厨的王阿叔又催夫夫俩陪客,夫夫俩才洗手上桌。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度过刚来居州时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开业时除却山寨的人,竟也能有四桌亲友来贺,其余未特意邀请的新老茶客亦不知凡几。
“这炙羊肉做得极好,腌料入味却不全是香料味,有肉香又不觉腥膻,我觉着倒比醉香楼的还好吃。”陈夫子赞不绝口。
梅寒笑说:“炙羊肉是我们王阿叔的拿手菜,王阿叔可是拿出看家本领来招呼各位的。”
栓子是活泼性子,连道:“梅阿叔,王阿爷拿手菜这么多?那也太厉害了,每道菜都好吃至极,比我娘手艺还好呢!”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杨嫂子笑骂了句,又对沉川梅寒夫夫俩一阵夸赞,惹得栓子低声嘟囔了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宋陈刘三位夫子没什么架子,其余人也不晓得他们身份,大伙儿坐一块吃喝闲谈得极尽兴。
期间陆续进来的几位食客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道回头还要来尝尝其他菜,尤其另外没点到几道贵价特色菜,今日后就没有半价,还怪是可惜。
吃罢开业酒,走亲访友的,游玩耍乐的,或是需照看自家生意的,接连离开。
杨屠户夫夫俩要带孩子去孩子外婆家和吴丽娘家,往年都是早晨去的,今年没赶早,再是耽搁不得。
沉川和梅寒就装了些栓子极爱吃的西红柿让带走,又提了些粽子请夫妻俩顺道带给丽娘家。
今早忙着去牙行谈买硝石的事宜,到了茶馆才听孔方金说吴丽娘夫妻俩早早来送牛奶时也给他们送了些粽子。
前段时间家里母牛生了两只小牛犊,再遇到村里有人家卖半大牛犊,夫妻俩想着手头攒下些银钱了,要长期送牛奶,且听沉川他们还想再开茶馆,想着需多养几头奶牛才供得上,就买下了那牛犊。
如今一下多了三头牛犊,正是需费心照顾的时候,每日忙得不可开交,连分出一个人来吃饭馆开业酒的功夫都腾不出来。
沉川梅寒夫夫俩自不会责怪,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却也不能亲自送粽子去大牛村,他们也忙。
饭馆开业头一日,待过了开业酒,梅寒须留在饭馆看顾着,沉川则要和李牙人去相看铺子。
五月中下旬即要开新店。
孔方金向来过分节俭,已攒下五六两银子,届时再从寨里支一些,就足够开新铺子了,不消二人多操心。
只秋霜和清水,二人在寨里时没攒下多少钱,换房屋和田地后更是所剩无几,性子也更谨慎,不敢一次支太多钱,因而暂时开不了茶馆。
夫夫二人商量一番,决定也开一家分店,到时给清水秋霜多开月钱,让二人主事。
这般一来就是三家茶馆,不宜离得太近,但远些李牙人掌握的铺源要少许多,要沉川去看了中意哪条街哪处地势,他再去附近打听,接合适的铺源来供沉川挑选,须得花费不少时间,得提前准备着。
西城已很是熟悉了,正好今日得空,沉川便今日去看看南北东城情况。
待沉川离开后,梅寒将宋陈刘三位夫子引到饭馆后院,请人喝茶。
“泡茶的水还需片刻才沸。不过饭前制了些冰,我做了冰茶,这厢萃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应是好了。只是我有几年没做过冰茶,不知手艺是否生疏了,还请三位夫子替我尝尝滋味。”
梅寒斟了三盏茶,动作娴熟而雅致,茶壶里没融化殆尽的冰块不经意一动,发出丁零的清脆声音。
“尚品茗买硝石了?那我们三个老茶夫有福了。”陈夫子接过茶,忍不住细细嗅了嗅,品一口,又品一口,才竖起大拇指来,“梅夫郎这茶萃得好,想必手艺是不曾退步半分的。”
宋、刘夫子也夸说一番,连品两盏香茗。得三人赞叹,梅寒不由又涨些信心,边与人说着话,边心里思忖着明日可放心教茶馆众人制冰、做冷饮了。
四人饮茶间,小米和阿简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到后院来,共提一只篮子,两张小脸红彤彤的,冒着细密的汗珠,“阿爹我们买了桃桃!”
梅寒接过篮子,打眼一瞧,里边是蟠桃,粉粉嫩嫩的,与鸭蛋差不多大小,怪是爱人。
梅寒:“怎么买这么多?”试着起码有五斤重。
小米掰着指头数:“我们问卖桃子的娘娘多少钱一斤,她说三文,然后我有六文钱,阿简有九文钱,我们就买了那么多~”
这月份正是吃桃的时候,卖桃的多,桃不如何贵,那卖桃的妇人见是两个小孩来问价,没喊高了价唬人。。
阿简也板着张小脸点点头,示意小米说得对。
夫夫俩每日给小孩几个铜板做零花钱,小孩一半存到各自的存钱罐里,一半留在身上花用。
两个小孩都不是会乱花卵乱用的,阿简比小米还要节俭,只偶尔与小米作伴才买些零嘴,时常到了晚上还有余钱,想起来了就又放到存钱罐里去。
一回多放两三个铜板,几回下来,阿简的存钱罐已然比小米的重了不少,惹得小米每每想起,都要念叨片刻他也要多存点钱。
梅寒洗了桃子端上来,待三位夫子取了桃,两小只一人捧着一个,吭哧吭哧啃起来。
两小只鼓着肉肉的脸蛋,糊了满嘴满下巴桃汁,各掏出一小块手帕来擦擦嘴,再接着啃桃,瞧着吃得香极了,看得人更生几分食欲。
小孩可爱得紧,连向来不假辞色的刘夫子都温和了眉目,问梅寒:“两小儿可重新找学堂了?”
梅寒笑了笑,“还没,我们这段时日忙,且才遭了那样的事儿,想着还是等大一两岁再寻合适的学堂。”
闻言,刘夫子蹙眉道:“我观两个小孩很是机灵聪慧,开蒙还需趁早,这年纪正是学东西快的时候,可别耽误了好苗子。”
见夫子皱眉,小米和阿简不由放慢啃桃速度,晃晃荡荡快乐的小胖腿也停了,仰头看向梅寒。
以为人是有什么顾虑,陈夫子道:“不消担心朱苟仁作怪,他虽有些人脉,但作风实在为人不耻,今年岁考必有他名号,他腾不出手来。”
今年秋八月有乡试,秀才难得,但一州府几十年出的秀才很是不少,为减少参加乡试或荒废了学识的秀才,七月历来要先举办一场岁考的。
往前三年内中的秀才不必参加岁考,若是中秀才三年以上且要参加乡试,或是德性有亏的秀才,则必须参加岁考。
岁考成绩分为六等,一等最佳,六等最次,五、六两等成绩,会被褫夺秀才功名,更无法参加乡试。
岁考名单还未公布,不过朱苟仁心里必定有数。
梅寒摸摸小孩脑袋,示意两人继续吃,想了想道:“二位夫子说得是,待沉川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另寻个好学堂才是。”
小孩尤爱上学,没出朱苟仁一事之前,每日上下学都快乐得很,还认识了些同龄的玩伴,比之以前要活泼不少。
夫夫俩心疼孩子受罪,但仔细一想,错在朱苟仁,如朱苟仁那般德性的先生也不多见,不该让小孩因噎废食,更细心相看寻摸便是。
陈夫子又道要是夫夫俩拿不定主意,大可询问他们三人,但凡这城里的读书人,他们大多认识,能提供些中肯的建议。
说话间,宋夫子不紧不慢饮了一盏茶,慢悠悠开口:“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开蒙先生,我倒是缺两个小书童研墨,不知梅夫郎沉老板舍不舍得割爱?”
听宋夫子言……梅寒有些不敢置信。
陈夫子高兴地一拊掌,“那梅夫郎直接让孩子跟着宋夫子学多好,宋夫子虽有些寡言少语,但性子可比刘夫子好多了,空闲时间又多,给小儿开蒙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诚如陈夫子所言,刘夫子课多又严厉,陈夫子除了上课还担任了书院其余职务,很是不得空。独独宋夫子,因性子使然,既没让书院多排课,又不担任夫子外的任何职务,确是更清闲。
宋夫子学识、人品俱佳,小米阿简又熟悉宋夫子,若能得宋夫子教诲,自是再好不过。
被小米和阿简两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注视着,梅寒强忍着心动:“若宋夫子肯教小米和阿简,我们高兴得很,哪里又不愿意的?只是宋夫子这样好的学识,给小儿开蒙,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即便再心动,梅寒也不得不考虑宋夫子是否在说客气话,免得到头来教宋夫子难办,也教小孩空欢喜一场。
然宋夫子却是半句客气话也没有,既是顾念着与梅寒夫夫俩的交情,也是真心欢喜小米和阿简,难得起了教养小孩的心思。
待晚些时候打烊回家,一家人坐到桌边吃晚饭时,梅寒便将宋夫子的话与沉川说了一遍。沉川一听,顿时举双手赞成。
于是夫夫俩就商量起来。
宋夫子只道每日去书院时来茶馆接上小米和阿简,遇到他没课的时候,便让夫夫俩把孩子送到他家里去,言说这般费不了什么功夫,执意不肯收学费。
宋夫子这样说,夫夫俩却不可能占那么大的便宜,那就多备些礼。
翌日一早,夫夫二人先去茶馆打了声招呼,拿了精美的礼盒装上几斤沉川亲手制的好茶,然后去了赵老板书斋里,请赵老板选了最好的几样笔墨纸砚。
这般仍觉不够,又去挑了两匹做工精细的丝绸,沽了两坛好酒佳酿,才带着小孩往宋夫子家去。
到了宋夫子家,却觉宋夫子家门庭并不热闹,原是宋夫子夫妻二人子嗣不丰,只一独女去年已经出嫁,女儿姑爷家并不住在岭安府,年节时候才回来。
只今年端午颇为忙碌,已提前几日来看望了双亲,眼下并不在宋夫子家中。
宋夫子夫妇又不喜仆人伺候,家中只有两个看家护院的家丁和两个洗衣煮饭的妇人,生活很是简朴。
“好生爱人的小娃娃,瞧着就乖巧,叫什么名字?”许是昨宋夫子归家后说过要给小米阿简开蒙,宋夫人神色不见惊讶,尤为和煦地招招手,把两个小孩唤到跟前。
小米和阿简乖乖答了,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宋夫人,露出有些腼腆的笑。
宋夫人晓得朱苟仁的事,没说什么,笑着捻了两块糕点给小米和阿简,轻柔地拍拍两小只的小肩膀,两小只奶声道了谢,倒腾着小短腿跑回两位爹身边。
接下来很是顺利,双方交谈许多小孩的情况,去看了用来给小孩上课的书房,之后宋夫子抄录了他在书院的课程单给夫夫俩,夫夫俩才带着孩子告辞。
端午、端午前后两日书院放假,明日一早正常上学,正好宋夫子早晨有课,夜里两小只吃完晚饭就去睡觉,小小的心里又期待又忐忑。
阿简和小米早早跟着两个爹到茶馆,在茶馆吃了软乎乎的肉包,喝了甜滋滋的豆浆,没多久,宋夫子出现在茶馆门口。
宋夫子早间不喝茶,故而没进来,只向两小只招了招手。小米和阿简从凳子上爬下来,背上书袋,奶声与大人道:“爹,阿爹,我们去上学啦~”
沉川和梅寒才发觉宋夫子到了,放下手头的活儿,到门口与宋夫子说了几句话,随后目视这两个小孩跟着宋夫子走进书院。
不为别的,单单是书院在夫夫俩眼皮子底下这一点,就足够夫夫俩放心的。
书院每旬休假一日, 宋夫子体凉小米和阿简年纪小,让他们跟着书院休假,又在此基础上多休假一日。
是以两个小孩十日只上八日课, 其中六日跟着宋夫子去书院, 余下两日则由沉川和梅寒一起送到宋夫子家。
过了头先两日紧张的日子, 两个小孩又高兴起来,上课比谁都积极。
听他们说书院有许多哥哥会带他们玩,是以每日早晨一到茶馆,不需大人提醒, 自个儿装好要吃的茶点、灌好水壶,等宋夫子到了,兴高采烈跟着人去书院。
茶馆一推出冰饮冰糕, 虽卖得贵价不少, 本就不冷清的生意还是更加火爆起来,几乎赶得上刚开业头两日了,总是座无虚席。
后院韩韶珺赶时间时总爱敲响的后门也打开了, 支了一张方桌, 供后面巷子里的丫鬟小厮来替主家买东西。
酸奶也有冰镇过的, 照例不能外送,另多了几样冰糕和冰镇小蛋糕也是,否则这天气等不到东西送到,冰糕就全然融化得不成样子了, 小蛋糕冰镇效果也大打折扣。
其余加冰的奶茶倒是仍然可外送, 只价格要高不少。不过喝外送的人, 也不在乎贵的这几个价。
茶馆生意更加红火,好在是伙计多,且做的热饮少了, 烧水煮奶的时候不多,制作速度更快了,一日盈利比从前能翻一倍。
想来要不了两个月,买硝石的成本都能回来,往后便都是赚的。如此,梅寒全然放下了心。
只是天气实在炎热,冰块融化得快,制冰所需时间长、消耗大,有时很供不上用。
因此沉川请李牙人联系了店铺主家,与人商量在后院打一个地窖来制冰。
主家还算好说话,最后说定打地窖的钱主家出一半,沉川夫夫俩出另一半。若他日不租赁这铺子了,主家再按比例退还他们一部分钱。
这也给沉川提了个醒,这几日相看新铺面时又多了一个标准。
地窖打了五日,待夫夫俩今日去验收了没问题,就能正式投入使用。
这日早晨,宋夫子书院没课,夫夫俩带着小米和阿简在家吃了早食,又送小孩去了宋夫子家,才转头往茶馆去。
这时辰光顾茶馆的多是书院的夫子和学生,郑晓光等几个跑腿还没生意,茶馆尚且没什么人,是以一眼就能瞧见门口的阮哥儿。
阮哥儿手头上稍宽裕了,没再铤而走险从牙行赊贷银两来倒买倒卖。
头一月卖樱桃枇杷攒下些钱,临近端午时,枇杷价格回落些许,樱桃却是落季再没卖的了。
之后阮哥儿收了些平价的桃子等水果与枇杷一起卖,照例是在茶馆门口卖,只不过他执意要给摊位费,不多,沉川梅寒便收了,又给他支了一张长桌。
值得一提的是,阮哥儿到乡下走动的时日长,许多没时间守着摊位卖东西的农户都将鸡鸭蛋送到他家,由阮哥儿娘和弟弟妹妹收下。
牙行巷子里的人家晓得他家有鸡鸭蛋,做菜差一两个便不特意去集上买了,就近去阮哥儿家买,多买还要便宜些。
有时茶馆的茶点卖得好,鸡蛋用超了数,又急用,就请到牙行附近的跑腿顺道去阮哥儿家带一筐子鸡蛋回来,挺是方便。
鸡鸭蛋赚得不如阮哥儿卖水果多,但多少是个进项,且阮哥儿娘有事情做,人精神头要好不少。
这时辰还早,阮哥儿刚收了些新鲜水果来支好摊子,还有几斤昨日剩下的果子在一旁,卖得要稍贱价些。沉川和梅寒来到茶馆,见人坐在摊位后,手里还缝补着什么。
待走近些,看清阮哥儿缝补的是一件衣裳,且那衣裳瞧着很是眼熟……
阮哥儿察觉来了人,以为是买水果的,笑着抬起头,见是沉川和梅寒,笑容滞了滞,很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裳,“沉大哥,梅阿哥,好早啊……吃早食了吗?”
夫夫俩对视一眼,没点破,笑回:“吃了,你接着忙,我俩先进去了。”
阮哥儿红着脸别了别耳畔的碎发,视线跟着人进了茶馆,见衣裳的主人正认真调茶,没注意到这小插曲,又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继续缝补衣裳。
沉川扫了眼,见孔方金和清水秋霜三人忙得过来,还抽得出空教新人,就拉着梅寒往后院走。
一背着人,状似不忿地哼哼两声,与梅寒咬耳朵:“你都没给我补过衣裳。”
梅寒语塞,“以前在山寨的时候我给你缝补了多少衣裳,你这就忘了?”
那时寨里一人都没两身穿的,沉川上山下河的又极废衣裳,他恨不得每日都要给人打两个补丁,一件衣裳缝补得面目全非,到最后补丁都没地儿打。
“我也给你做了几身衣裳啊,你说你,跟阿金比什么?幼不幼稚?还不如孩子呢。”梅寒好笑地别了人一眼。
沉川不见脸热,甚至有些臭美地笑:“那还是你对我最好。”
又意有所指地拉长了调子:“不成,你表现这么好,晚上我得好好犒劳犒劳你。”
“油嘴滑舌。”梅寒嗔怪地拍沉川胳膊,有些啼笑皆非。
这人是怕热得要命的,这些时日别说做那档子事儿了,人连床上都不睡了,夜里一张凉席往地上一铺,连一块毯子都不垫就往上一躺,也不嫌硌人。
这且还要喊热,时常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才能睡着,早晨起来那凉席上还能留个印子。与前几个月相比着实老实了不少。
夫夫二人在后院验收地窖,与几个工人相谈核对,不知前头茶馆门口来了两顶软轿。
“这便是尚品茗?瞧着……怪是精巧。”轿中人掀开轿帘,见小小的茶馆人满为患,不由柳眉微蹙,“人也太多了。”
旁侧走上来一个丫鬟,边给人打扇边回道:“小姐,婉君小姐问人这样多,可还要进去?或是择人少的时候再来?”
轿中的赵二小姐犯了难。
自早一月吃了胞弟从这处带回府的茶水点心,她便尤其喜爱,隔个三两日便要差人来买,听闻这店里有几样是不外卖的,便很是遗憾。
只早知这尚品茗生意尤好,人来人往的,便是想亲自来品尝也很不方便,只得忍了下去。
后头天气愈热,胃口不那般好了,念头倒是消了许多。
只这几日赵丰年下学回家,总爱念叨念叨这尚品茗新出的冰糕冰饮,每每赞不绝口。听得多了,赵二小姐才消下去的念头又起来,比之从前更甚。
这不今日好友入府来聚,带了些尚品茗的新式茶点来,二人一说谈,竟是都爱尚品茗的东西,自然而然说起新出的冰糕冰饮,好奇得很。
话赶话说多了,二人都有些按捺不住,于是一拍即合,终是亲自出门了。
本以为时辰尚早,茶馆里该没多少人才是,不曾想还是想岔了。然而都到了茶馆门口,要这时打道回府又不甘心。
“只怕这时辰便是人最少的时候了……”赵二小姐望着人满为患的茶馆,纠结不已。
丫鬟想起什么,道:“前边几步路就是砚香茶楼,我去问问这店家……”
茶馆里,沉川和梅寒到前边来时,就见一姑娘站在柜台前,与孔方金几人交涉着什么。
“我家小姐就在旁边不远的砚香茶楼厢房里,你们做好我就送过去,这么些路,和在你们店里也差不多的呀。”
秋霜为难道:“可是我们店的冰糕冰饮真不能外送,否则坏了或是味道不好了,责任可都在我们身上……姑娘不然还是等人少时再来?”
那姑娘拧着细眉,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你们店里有规矩,不过我家小姐当真喜爱你家,一大早特意从北城过来的,好哥儿你通融通融,不说砚香茶楼隔得不远,便是变了滋味,我家小姐也决计不会发难的……”
梅寒顺着姑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两顶软轿还停在茶馆门口,轿中人掀着轿帘往茶馆里面看,一对上梅寒视线,先是愣了愣,随即稍稍点头。
“我家小姐虽没来过你们店里,但也是时常差人来买你家茶水点心的,再者我家少爷就在对面书院上学,十日里有八日都会光顾你家,怎么也算是老主顾了,好哥儿……”
小丫鬟舌灿如莲,秋霜很有些招架不住,为难极了,一瞥到沉川和梅寒出来,连忙求救:“梅阿哥,这姑娘想买些冰糕冰饮到砚香茶楼去吃用,这……”
“我们来招呼,你忙去吧。”
“这是我们两位老板,他们做主。”秋霜长舒一口气,忙与那小丫鬟介绍了夫夫俩,忙不迭转头干其他的。
小丫鬟侧首看了看两人,又将与秋霜的说辞说了一番,着重与梅寒说道。
见那小丫头的目标是梅寒,沉川便没搭话,朝梅寒挑挑眉,笑了声,接着顾自进了柜台后面,“还差些什么没做?”
他问了声,听孔方金答了,很快上手干活。
梅寒教那小丫鬟缠磨半晌,最后念及茶馆属实小了些,未出阁的姑娘难能来一次,不忍令人败兴而归,便破了一次例。
但也不是全然开放,只能点三两个冰糕冰饮,像酸奶这类容易坏得仍是不让外带的。
这般小丫鬟也已十分惊喜,连声谢过梅寒,记下冰糕冰饮名字后,欢喜地跑去禀报给赵二小姐。
“快让婉君看看她想要些什么。”赵二小姐亦觉惊喜,等不及丫鬟到后面询问,直接探出头与好友说这好消息。
随后两人一合计,把能点的冰糕冰饮全点了,又另要了些此前没吃喝过的,待小丫鬟返回茶馆,二人才放下心,示意下人起轿往砚香茶楼去。
那小丫鬟是个伶俐健谈的,边等着人做吃食饮品,边很自来熟地与梅寒几人交谈。
这间隙里,夫夫俩才晓得人先前确也没有夸大其词,人确乎是尚品茗的老主顾,她家少爷不是别人,正是对面青山书院的学生,韩韶珺的好友,赵丰年。
没多久,小丫鬟提着东西离开,走到门口见阮哥儿的水果新鲜水灵,又称了些。
夫夫俩忙边忙着手上的活儿边低声说着话。
这茶馆还是太小了,若是茶楼,能辟出好些厢房来,讲究的姑娘哥儿或是要些不爱与人交谈的客都能有更多选择。
只是才买了许多硝石,账面上挪不出多少银钱,开茶楼的想法也只得往后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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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试试日六
加油啊加油啊
第72章 陷害
砚香茶楼二楼厢房, 赵二小姐与好友落座在窗边,顺着窗朝底下望去,见丫鬟提着食盒走来, 不由露出喜悦神色。
“可算没有白来一趟, 我听说他家冰糕冰饮与别家不一样, 味道要好不少呢。”
赵二小姐喜道:“本来我还想着要是他家实在不许外带,我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你跟我一起进去的。这厢可好,倒省了我一番口舌功夫。”
说话间,小丫鬟到了厢房, 手脚麻利地给二位小姐布置食饮。
“这是安石榴冰茶,这是鲜萃枇杷冰乳……”
只见那两个饮子装在敞口竹筒里,一个泛着鲜嫩的粉, 一个蕴着浓稠的橙, 色泽好看极了。用小巧的木勺搅拌两下,还能觉出底下冰块在碰撞,沉底的果肉轻轻浮上来, 教人食指大动。
接着又取出一份阳桃雪奶糕, 一份蜜桃乳冰泥, 并一份糯米糍裹冰糕,三样冰糕,无一不色美味香,且形状各异, 一呈祥云状, 一呈积雪状, 还有浑圆清透、如剥了壳的鸭蛋般的糯米糍裹冰糕。
小丫鬟口齿伶俐:“糯米糍裹冰糕是店家听到少爷名讳,小姐和婉君小姐又是好不容易来一回,特意送的。”
“我听其他茶客说, 这糯米糍裹冰糕是昨日才出的新品,虽看着平平无奇,却最是难做,做起来极费工夫不说,爱吃的人还多,轻易抢不到呢!”
二人听得得趣,孙婉君忍不住奇道:“他家名字起得这般直白,也不怕教人学了去?”
“许是没这顾虑的,这大街小巷里卖同一种吃食饮子的店铺多了去,名儿直白简单的不在少数,却一百家店有一百个滋味,别家学了也学不去精髓。”
赵佳音接着与友人道:“先前我家那头也有铺子兴起卖乳茶了,我让环儿买过一回,没成想一模一样名字的乳茶,滋味却大不相同,与尚品茗比起来很是差了火候。”
孙婉君:“你一说我也觉着最近卖乳茶的似是多起来了,几回出门都见街边小贩有卖,还别说,有些还算不错,能尝出来里边是有些巧思的。”
二人约好下回一起去其他家试试,迫不及待品尝眼前的吃喝。
正要开动,厢房门响了起来,一开门,原是茶楼小二。
“我们掌柜的知道二位小姐大驾光临,特意让小的奉上一壶茶水,今年珍藏的头茬梨园春,请二位小姐品鉴。”小二带着满脸谄媚的笑,鞠着腰给二人斟茶。
赵佳音微颔首,环儿上前接过茶壶,“劳烦小二哥替我家小姐多谢掌柜的好意了。”
小二嗳嗳应了几声,却没退下,反而望着桌上的冰糕冰饮,做出一副欲言又止、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
环儿会意,看了看自家小姐,问:“小二哥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那小二故意扭捏片刻,做足了“于心不忍”的姿态,“二位桌上的可是……尚品茗的东西?”
环儿摸不着头脑,“确是,可有问题?”
小二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小门小户做点生意不容易,我本也不想说长道短的,可、可赵小姐孙小姐是我们茶楼常客,小的断断不忍看二位……这般呐!”
闻言,赵佳音和孙婉君放下了还没动的木勺,看向那小二。
见状,那小二腰背微微直了些许,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生硬皱眉道:“他家啊,不太讲究。”
“他家做工的都是乡里出来的,以前面朝黄土背朝天。是那店主夫夫两个撞了大运开启间茶馆来,才把这些沾亲带故的穷亲戚带到城里来。乡下人几位也知道,能糊口就不错了,至于别的,干不干净一类,那是不讲究的。”
“就这竹筒,不比大茶楼里精洗几道的细白瓷,里边多藏污纳垢还不知道呢!”
赵佳音二人顿时如鲠在喉,望着几样冰糕冰饮,忽而觉得色泽不如方才看到那般漂亮了,蒙上了一层暗色似的。
小二还不罢休,接着道:“几位兴许是没看见,他家还有两个小儿,不加拘束的,成日在地上耍玩了又跑进跑出的,说不出的腌臜。”
“别看他家生意好,多是平头老百姓,对入口的东西没有大户人家讲究,才不在意这些。实际上认真论起来,没哪个贵人受得了这埋汰。”
一番话听下来,二人完全没有胃口了不说,隐隐还有些反胃,想到从前吃喝下去的许多东西,面如菜色。
“前些日子发生了件事儿,朱苟仁朱秀才二位贵人知道吧?那尚品茗老板家小孩忒没教养,当众辱骂夫子不说,还搬弄是非……”那小二正说到兴头上,不遗余力抹黑,小丫鬟听不下去了。
环儿:“不对呀小姐,少爷回府可不是这样说的——分明是朱苟仁为师不德,书院的宋夫子这样淡泊的脾性,都狠狠斥责了朱苟仁,还向教谕提议,让朱苟仁七月必须参加岁试呢。”
孙婉君惊讶,看向赵佳音:“还有这事?我倒没听说过。”
赵佳音简单与好友说了这事,“若是今年岁试不过,朱夫子秀才功名能否保全还尚未可知。”心下对这小二的说辞便存疑了。
小二卡了一下,一拍脑袋:“瞧我,消息竟是没有二位小姐灵通,在坊间听到什么便信什么了,差点污了贵人耳朵。”
环儿不悦地皱起眉,“不知真假你也敢胡说,当我们小姐好糊弄不成?”
小二连连告罪,腰背鞠得更低,神色更加讨好。
赵佳音神色稍缓,听得环儿问人:“你说尚品茗腌臜,可晓得他家什么时辰洗刷用具?到时我再去观望观望,否则放不下心来。”
“这个,许是晚些时候打烊后吧?他家洗涮时都背着人的,我也不甚清楚。”小二没把话说死,寻常食饮铺子都是这般。
谁知环儿当即瞪人一眼:“胡说!”
“小姐,方才我在尚品茗亲眼盯着他们做的冰糕冰饮,这些竹筒都是现洗的,到后院洗了一通不说,还要拿到店里热水烫煮一番,半点不避着人,店里这么多茶客都看着呢。”
环儿瞪着小二道,“他们老板说是这样更干净。我是不晓得烫煮有没有用,只看见那水清清亮亮的,拿到饮子时竹筒还是温热的呢!”
这小二分明都没到人家店里去过,却空口白牙胡说,险些害得她没办好差事吃挂落,当真恼人得很!
转而向自家小姐道:“小姐,人家尚品茗做吃食饮子可干净了,净手的水都是流水,不是那起子一盆用一天的,专我等冰糕这时辰里,就见他们洗了不下十回手呢。”
赵佳音闻言未发一言,只不咸不淡地瞥了眼小二,径直拿起木勺吃阳桃雪奶糕,孰是孰非心里已有定数。
尝了一口,登时眼睛一亮,招呼好友:“这阳桃雪奶糕好吃,酸酸甜甜的,口感细腻得很,奶香还很浓郁。你不是爱吃蜜桃?快尝尝你那个,你一定喜欢!”
孙婉君如言尝了,很是惊喜。
“果然好滋味——这冰泥乳香馥郁,却不见腥膻,也不知尚品茗如何做的,我小院的厨娘最擅做牛羊乳,做得却也不如他家的香。”
姐妹俩旁若无人地闲话品尝起来。
小丫鬟又给了茶楼小二一记眼刀,才收回视线与小姐们搭话。
那小二心里发毛,手心全是汗,趁没人注意,悄无声息恭敬地退了。
人一走,说笑的两人停了下来。
孙婉君凑近好友,低声:“他家也就仗着背后有李山长做靠山,行事无所顾忌得很。离了李山长,这茶我府里最末等的下人也瞧不上!”说着一指扒开了桌上的那盏梨园春。
可谁让人家就是有这个好靠山呢?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些文人举子但凡圆滑些的,便是这砚香茶楼的茶再次,那也要赞不绝口,漂亮话一茬接一茬的。
偏生饮茶最多的就是这些人。
赵佳音轻笑一声,“可惜尚品茗只是个小茶馆,要是个茶楼有厢房隔间的,我俩还能日日出来聚一聚。还有许多糕子饮子我二人没尝过呢。”
“就是,瞧着有些人眼睛红得可要滴血了……”
厢房里说着小话,那小二一下楼就看见掌柜一双吊梢眼瞅着他。
小二紧紧皮子,不等人问,先回复说:“……赵小姐孙小姐没信。”
“怎么办事的?白拿我那么多工钱!”掌柜不悦地斜了厢房方向一眼,嘴上斥责着小二,心里却在想:没见识,两个女人懂什么茶?人云亦云!
“你去催催,怎么消息放出几日了还半点风声都没有,一群臭鱼烂虾!”
掌柜撂下话,小二说了几句好话,快步走出茶楼,又做起了人。
沉川不知隔着赵老板的书斋,另一边的茶楼还藏着许多弯弯绕绕。
他在在灶边干了会儿就待不住了,汗水欻欻掉,只得出来换了孔方金进去,由他点单记账。
若是此时有人来细看,就会发现他们茶馆的账记得尤其混乱,那字迹几段清隽非常,看得人赏心悦目;几段宛若鸡爪,丑陋得各有千秋,绝非一人之力能写出的丑。
甚至还有几段直教人分辨不出来,只看得出端端正正、四四方方的,笔画也没有勾连错位,其中有秩错落着一些圆润的圈圈拐拐,偏偏无人知道记的是什么。
这便是沉川记的账。
两种文字,每每得空整理账本时,沉川和梅寒都要一人整理一种,然后再彼此相通整合。麻烦是麻烦,但保密程度堪称一绝。
记账的柜台就在门口,很方便点单收银。
沉川记着账,冷不丁听到门口等单子的几人在闲聊。
“真是奇了怪了,我刚过来时发现路上有人说尚品茗坏话,说东西不干净,店里有滑虫耗子什么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我天天来我都要信了。”
另一人:“瞎几把扯淡呢,我从沉老板茶馆开业就跑这边了,可一回滑虫耗子都没见着过。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
“可不嘛,我也听到这些话几回了,回回我都跟掰扯两句,让人自个儿来看就晓得了。”郑晓光加入话题,“不说咱哥儿几个,这么多茶客可都看着呢,后院也有人进出,干不干净来过就清楚了。”
“我也跟他们掰扯,信的人倒是不多。就是那些乱说的,我认得几个,都是些地痞流氓,都没见他们来花销过一个铜板……”
“有人故意抹黑?”沉川停笔,抬头问几人。
几人没想到专心记账的人会突然说话,卡了一下,就将这几日各自遇到的情况给沉川说了一番。
梅寒过来,听到这话,不由蹙起眉头。他们老老实实做生意,也不知是挡了谁的道,竟至于用出这样腌臜的手段。
“我说呢,那几个好吃懒做的痞子,怎么突然活跃起来成日提尚品茗了,原来背后有人指使!”郑晓光几人见状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常年在城中走动,这类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见过不少,只尚品茗生意丝毫没受影响,一时没想到这茬去。
郑晓光:“沉老板,要不我们哥儿几个去警告警告人,不许他们胡来?”他们行事作风也愈发奔放了。
沉川想了想,问:“能打听到是谁指使的吗?”
“这个好办,跑一趟就能打听清楚。”
之后几人取到单子陆续离去。
沉川一回头,就见梅寒皱着眉站他在身侧,发愁道:“我们不会惹到什么了不得的人吧?”
“不会,放心吧。”沉川捏捏梅寒手指,语气斩钉截铁,“真了不得就不会用这种手段了,对方顾虑的东西可比我们多多了。”
“了不得的人该直接找上门来,这样:”沉川做出恶霸神态,恶声恶气,“就你小子叫沉川?我的地盘也敢撒野,活腻歪了!”
梅寒一下被逗得笑出来。
沉川还没完,抬手轻佻地刮刮梅寒下巴,改为捏着左右欣赏,说:“哟,这你夫郎?你小子艳福不浅呐!得,识相点把你夫郎送我床上去,劳资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不正经。”梅寒轻拍这人手背,这人不但不知收敛,还凑到他耳边说出些虎狼之词,惹得他直接将人手抓下来,“有人看着呢。”
然而他背靠墙壁,整个人全教身材高大的沉川遮了个严严实实,声音也不大,教人看不出二人私底下在干嘛,只道是夫夫二人伉俪情深。
里边的孔方金倒是想来过问两句,见状又收回了步子转过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稍晚些时候,郑晓光先回来,带回来一则消息:那些地痞流氓都是砚香茶楼买通的。
“起初给钱的人想让他们直接上门来闹事,他们也满口答应了,但不知为什么,人都过了桥了,远远朝茶馆里看几眼,结果又原路返回了,奇了怪了……”
孔方金听了这话丝毫不觉奇怪,默默望了望自家大哥。
就他大哥这大体格子,一身的腱子肉,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很不好惹的气息,而且仔细打听打听就知道,沉川正月里可卖过狼和野猪,记得他的人不少,好些茶客都问过沉川这事儿,沉川也没遮掩。
但凡那些痞子没想不开昏了头,都不可能来找死。
沉川:“那些痞子知道你们打听他们的事儿吗?”
郑晓光:“不知道,我们几个拐着弯问的别人,现在那伙儿还在乱说呢。”
那就是后头还有阴私手段的意思了。
沉川颔首,心里有数了,“成,我知道了,辛苦哥儿几个了,回头请你们吃饭。”
“沉老板太客气了,这都结钱了的。”郑晓光不好意思地推辞。
沉川勾勾人肩膀,“还是要些,没你们帮我们茶馆澄清,这几日我们家生意不可能不受影响。”
干他们这一行的,口碑有保障,但凡说一句胡话都干不长久。他们说的话无论如何都比地痞流氓更让人信服的。
之后几日茶馆众人打起十二分小心,梅寒时不时去饭馆那头看看情况,沉川一直留在这头。
然而虽然常常看见几个生面孔在茶馆外徘徊,却等了四五日也不见人动作,似是在踩点。
这日打烊后,吃完晚食,沉川先送梅寒和小孩回了住处,待入了夜,又摸黑回到茶馆,和孔方金在后边挤挤。
这般又过了几日,在沉川无数次发牢骚以为人不敢来时,终于有了动静。
“噔——”
寂静深夜里,后院忽然传来异响,点着脑袋打瞌睡的孔方金惊了一下,就要起身,被沉川按住了。
二人悄悄将窗柩推开一个缝,无声地朝外看。
只见院里多了个弓腰驼背的黑影,那黑影鬼鬼祟祟站在墙角四下打量,发现无人察觉,蓦地学了声鸡叫。
孔方金忍不住小声吐槽:“这是把我们当猪看吗?睡得再死也经不住他这样作祟啊。”
沉川没说话,仍旧望着那个黑影。
很快,墙头冒出又一个黑影,他骑在墙头,费力地拿了个什么东西,递给下面的人。
“那是什么?不会下毒吧?这么恶毒?!”孔方金看不清楚,被自己的猜测惊了,几欲揭竿而起。
沉川再次把人按下,“不是毒药,一些……动物。”
优秀的夜视能力让他看清那是个笼子,里面装着老鼠滑虫一类,看样子是要尚品茗坐实“传言”。
那两人提着笼子,蹑手蹑脚在院子里行动起来,离沉川二人在的屋子远远的,直奔茶馆前堂。
发现前堂门窗锁得死死的,打不开只能放弃,转在后院四处摸索。
尚品茗打地窖的事没隐瞒,附近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眼看那两人似乎锁定了目标,朝已经投入使用的地窖摸去,沉川猛地踢了下桌子,弄出剧烈的声响。
孔方金猝不及防,连忙夸张地打了个响亮的哈欠,叽叽咕咕“梦呓”道:“唔大哥……有贼……剁了……他们……”
黑影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原地,惊恐瞪着房间的方向,石化了一般,仿佛看到了那个比熊瞎子还伟岸的男人。
原地等了许久,见屋里没了动静,两人松了一口,对视一眼,继续朝着地窖下手。
“嘭——”
沉川又踢了脚桌腿。
孔方金接着“梦呓”:“大哥……给……你杀狼的砍刀……”随后在屋里走动起来。
院中两人惊恐不已,当即扔下笼子,撒腿就跑,争先恐后往墙头爬。
院外传来什么东西重重摔落在地的声音,接着是凌乱的、慌不择路的脚步声。动静太大,惊得别家看家护院的狗子此起彼伏狂吠。
沉川和孔方金来到院里,倒在地上的笼子还关得好好的,里面关了数十只老鼠。
那老鼠饿了很久,用尖锐的牙齿啃噬着木笼,仔细看,还有几只在互相残杀。
“这他大爷的也太缺德了,我们地窖里全是明儿要用的冰,要真让他们得逞了,少说咱也要损失几十两银子!”孔方金提着笼子,怒不可遏。
孔方金:“走大哥,我们报官去!”
沉川却是拽住了人。
“不报官,我们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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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日六失败,明天再努力[化了]
“我们哥俩办事,金掌柜可放一万个心吧。”
“就是,我俩把东西放到他们店里, 没人发现, 要不了多久……”
昨夜出现在尚品茗后院的两个歹人讨好地笑着, 咧着一口黄牙,在砚香茶楼金掌柜耳边汇报战况,隐去二人被吓破胆的一幕,夸张美化了不少。
金掌柜皱着眉, 神色嫌弃地避开一步,“成吧,自个儿去领赏。”
“多谢金掌柜, 金掌柜下回还有这差事还找我们, 保管给办得漂漂亮亮的。”二人谄媚地笑着。
金掌柜尚算满意,摆摆手让人走了。人一走,便转身哼着隐晦的艳曲回了柜台后, 心情极佳地拨弄着算盘。
不久, 茶楼来了贵客, 金掌柜连忙起身迎上去,“吴大人赏脸光顾,这厢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迎着人进了茶楼, 正要引人去厢房, 一回身冷不丁一个趔趄, 差点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金掌柜瞪着慌慌张张从后厨跑出来的底下人,“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冲撞了贵人我拿你是问!”
“掌柜的,后面、后面……”
金掌柜一记眼刀, 底下人吞吞吐吐的话便咽了回去,只道忙着采买一时失了分寸,告罪冲撞了贵人。
金掌柜功力深厚,将吴大人吹捧得很是舒心大度,不在乎这点小事。
待送人进了厢房,金掌柜出来就唤来底下人询问。
“掌柜的,后面突然蹿出来好多、好多老鼠,还有两窝蛇!”
金掌柜责怪:“怎么教这东西溜进来,昨日打烊没关紧门窗?就知道偷懒,好吃懒做。”
底下人冤枉:“不可能呀掌柜的,昨儿……”
说话间,喊来处理蛇鼠的人到了,金掌柜皱着眉与人一道去后厨。
只见后厨一片鸡飞狗跳,老鼠四处逃窜,几条丈把长的蛇飞快追逐着老鼠,而还有几个没跑的人上蹿下跳的,抓到什么就用什么往蛇鼠身上砸,乱糟糟毫无秩序可言。
捕蛇人很快控制住场面,将人清出后拿出工具优先捕蛇。
“哎别碰那儿,那儿放的白瓷茶碗,摔坏了你可赔不起……那儿也别碰,紫砂壶!”
金掌柜就与一帮子人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时不时惊呼一声,扰得捕蛇人束手束脚,比预计时间多花了好半晌才将蛇捉完。
刚舒了口气准备回身结算,眼角忽而瞥到什么,登时冷汗直冒——
灶台与柴禾的夹角里,一条近三角形头、体背黄褐色且有一环一环椭圆形褐色色斑的蛇,正上身直立、吐着信子,虎视眈眈盯着他。
“土脚蛇!”又叫短尾蝮,剧毒。
捕蛇人出声瞬间,那蛇猛地一扑。幸而他没有乱了手脚,当即用捕蛇棍一下扫开蛇,躲过了一次攻击,“来个人搭把手!”
然而听到蛇的名字时,围观众人已经毫不犹豫四散跑开,惊慌之中,身体圆润笨重的金掌柜摔了个狗吃屎,不巧的是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恰好跑到他身下,顿时被压成了鼠饼。
“来扶我一把!”
金掌柜一时起不来,急忙命人搀扶。然生死关头,往日溜须拍马最能耐的一群人没一人回来,权当什么也没听见,飞快往前堂逃去。
金掌柜又气又怕,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就见那捕蛇人一个铁锅盖住了蛇。
蛇被罩住,却并不严密,铁锅两只耳朵撑着地,被里面的蛇一碰撞,就摇摇晃晃起来,几欲翻倒。
捕蛇人二话不说往外冲,一下超过金掌柜,金掌柜骇得要命,连忙呼哧带喘跟着往外跑,顾不得身上的脏污。
砚香茶楼,先前教金掌柜迎上二楼的吴大人下楼来,正欲离去,忽而听得一阵喧哗,随后一群人争先恐后跑到前堂来,个个神色惊惶、肝胆俱裂。
在人冲出大门前,吴大人随行下人拉住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了,怎么慌慌张张的?”
“毒蛇!土脚蛇!”那人一把甩开人,闷头往外冲。
闻言,吴大人大吃一惊,拔腿就走,奈何慢了一步,被后面冲来像一头野猪似的金掌柜狠狠撞上,毫无抵抗之力地摔在地上,被金掌柜压着不说,衣裳、手脸还沾上什么黏糊糊、湿漉漉的东西。
跑出门的下人赶忙折回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沉重的金掌柜拽起来,搀扶底下的吴大人。
大堂内茶客被这边的骚动惊扰,听得茶楼后厨出现许多老鼠和蛇,其中还有一条剧毒的土脚蛇,当即什么也不顾了,起身直冲而出。
一时间,砚香茶楼人仰马翻。
待一群人争先恐后跑到门口大街上,街上已经站满刚跑出来的人,还有许多听到声音过来看热闹的,沉川亦在其中。
众人惊魂未定,有的一头雾水,有的后怕不已,也有回过神来的,发现金掌柜和吴大人身上挂着老鼠惨烈的尸体,人群中又是一番惊叫。
“这么大的老鼠,砚香茶楼这是几年没抓老鼠了!”
“兴许就是老鼠太多,才引来的蛇呢!”
“怪不得我方才觉着那茶滋味不对,指定是放了太久,都不知被老鼠爬过多少回了!”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前不久在他家喝出不明物体来,现在仔细想想,多像滑虫呕——”
金掌柜拍着心口大喘气,根本无暇顾及四下人声,好似魂儿还在后厨里没跟上来。
先前店里的茶客不满,纷纷找上金掌柜,嚷嚷着让人退钱一类、赔钱一类,金掌柜自顾不暇。
人群中的沉川听到说有毒蛇,不由困惑了一下。
昨晚那两人带来的老鼠饿了很久,为了避免伤人,他和孔方金直接将之处理了,然后又去去城郊抓田鼠。抓田鼠期间遇到两窝蛇,看着没毒,顺手就也抓了来吓唬人。
先前在山寨抓过蛇,许大夫医馆的孙小大夫早教他们辨认过,他们没认错,不该有毒蛇才对。
一帮子人围着金掌柜,都站得远远的,没人发现沉川直接进了砚香茶楼。
片刻后,沉川一手抓着一条蛇的七寸出来,“你们说的毒蛇是这个?”
正讨伐金掌柜的一干人闻声回头,登时不约而同大退几步,“不、不知道啊,没见着。”
“是这个?”沉川将蛇靠近金掌柜询问。
他身上还有死老鼠,想来是见过蛇的。
金掌柜花容失色,连连后退躲避,“拿远点拿远点!”
沉川:“到底是不是?”
“是它,土脚蛇。”还没离开的捕蛇人道,“小兄弟小心啊,土脚蛇很毒的!”
见人拎绳子一样拎着那毒蛇,捕蛇人心里发毛得很,真是不知者无畏!
“这不是土脚蛇,”沉川甩了甩蛇,“就一条颈棱蛇,没毒。”
众人又退一步,看沉川的目光都变了,生怕他没拿稳,把蛇甩飞到自己身上。
被错认为毒蛇的颈棱蛇挣了一下,想盘绞起尾巴逼迫压制自己的人放手,又被刷刷甩散开,像个玩具,无可奈何极了。
捕蛇人诧异片刻,靠近了些细细观察,终于发现这蛇与土脚蛇有些细微不同,甚至目光也比极具威胁性的土脚蛇要温和不少。
最后下了定论,“当真是颈棱蛇,倒是我看岔了。”
后厨那种相对繁杂的地方,认错蛇确是情有可原,且对于这类涉及性命的家伙,还是能有多小心就多小心为妙。
确定这蛇没有威胁,金掌柜一颗提起的心稍稍落下,随即想到什么,登时怒从心起。
“这蛇一定是你放到我们茶楼的!”
围观众人一下懵了,这沉老板给他们解决了一道隐患,金掌柜怎么还反咬人一口呢。
沉川:……没错,就是我。
沉川:“我与金掌柜无冤无仇,何故使这等龌龊手段?金掌柜反应未免太过激了。”
“我……你!”
金掌柜不傻,想起找人干的事儿,恐怕早被面前的人识破了,如此说话意为敲打他呢,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同样的手段返还到自家身上,金掌柜气愤不已,却不能将那些阴私放到台面上来说,否则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金掌柜:“你要不是提前知道里面是什么蛇,怎么可能敢在大伙儿都以为是毒蛇的情况下进去看?我看你就是存心的,贼喊捉贼!”
围观众人也觉不对起来。他们有些听到有毒蛇就着急忙慌跑了,这人偏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蹊跷。众人忍不住看向沉川。
孔方金站出来:“我大哥自是有本事。”
“知道我们尚品茗怎么开起来的吗?就是我大哥抓毒蛇换银子开起来的!”
有人不信:“怎么可能?那得抓多少蛇才……”
孔方金:“大伙儿要是不信呐,尽可以去问许氏医馆的许大夫和孙小大夫,我大哥抓的蛇全卖予他们了,也因为这啊,许大夫还收了我们寨里的小伙儿做学徒呢。”
许大夫不比沉川一行外来户,世代在城里经营着医馆,口碑极好,名声很不小,在场之人几乎都晓得。
捕蛇人忽然想起什么,问:“我前几日去医馆卖蛇,问了几家,价钱都不如以往高,听闻是几月前收了许多蛇货,可是你们送去的?”
沉川抓的蛇太多,除了几个较为稀少的品种,其余的由许大夫牵线搭桥卖给其他医馆,是以城中医馆都不如何缺。
尚品茗有位茶客恍然大悟,“难怪我说今年给我老娘抓药怎么没往年贵价,原是里边最贵的一味药货多了的缘故?那沉老板可是干了件好事儿啊!”
孔方金“矜持”地点点头,编道:“我大哥已经许久不干捕蛇的事儿了,这不是听你们说有毒蛇,怕蛇伤人才出手的嘛。金掌柜偏偏还倒打一耙,真教人心寒。”
话说到这份上,尚品茗许多茶客纷纷跟半信半疑的路人说起沉川杀野猪猎群狼的事情来,语言之生动,活像他们才是亲身经历者一样,路人不由更信了几分。
如此一来,沉川身上毫无嫌疑了,只金掌柜那头,他的一番话可有恩将仇报的意味了。
沉川“大度”道:“这段日子天热,蛇虫鼠蚁多活跃,金掌柜可要多上心,免得一个不察教店里入了小贼,那损失可就大了。”
说罢将被他甩得晕头转向的颈棱蛇一扔,正正摔在金掌柜面前,吓得人下意识又后退几步,“既是无毒蛇,那便还给金掌柜吧。”
金掌柜面沉如水,自然听出了弦外之意,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时光倒流,将自己一番话全收回去。
然孔方金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如若这人抓蛇的本事是真,那更说明这蛇是他所放,否则为何茶楼开了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蛇?
这人瞧着多正派,还不是使这等下作手段!
“这便不劳烦沉老板费心了,”金掌柜咬牙切齿地露出和善笑容来,“砚香茶楼规模大底子厚,人手也多,出不了问题。沉老板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他还想再说什么,一边旁观了这场闹剧的吴大人冷哼一声,黑着脸拂袖离去——地上扔着一件糊满老鼠尸体污渍的薄绸衫。
“吴大人!”金老板顿时顾不得找面子,忙想跟上去与人赔罪,却教砚香茶楼的茶客团团围住。
这茶楼消费不低,却除了这样的事儿,纵使有李山长做靠山,那不得给人个说法?
沉川没管金掌柜如何息事宁人,拍拍衣裳回自家茶馆。
一回到茶馆,梅寒迎过来,“听金掌柜话里意思,怕是不肯善了了?”
方才他也想跟沉川一道过去的,临出门前,沉川在他耳边说了句有蛇,让他害怕就别过去。因此他就待在茶馆里远远望着。
两家距离不远,几方说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沉川哼笑一声:“管他善了不善了,我怕他不成?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说着就要牵梅寒的手,被梅寒没让,往后一步避开了。
梅寒轻皱眉望着沉川方才甩蛇那只手,“先去洗洗手,再换身衣裳。”
“什么意思,嫌弃我?”沉川佯怒瞪眼。
梅寒:“不嫌弃。快去。”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看着面前的人。
“嫌弃我还不承认。”沉川嘀咕着,晓得人怕他身上有蛇,也没强行去牵。
只路过时趁人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了梅寒侧脸一口,接着得意地跑去后院了。
出去看热闹的茶客还没回来,梅寒无奈地捧着方才被亲的脸颊,嘴角刻着柔和浅笑。
不曾想一抬头,正对上一双一眨不眨的眼睛,是阮哥儿。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阮哥儿一阵慌乱,欲盖弥彰地码起本就码得整整齐齐的果子,一张脸飞快红了。
梅寒笑笑,只觉自己脸皮似乎厚了不少,想着要让某个时时刻刻动手脚的人克制克制,在外面不许乱来。
他摇摇头,先回了柜台后面,与同样怕蛇没出去看热闹的清水忙活起来。
而煮熟的大虾似的阮哥儿坐在小凳儿上,一双眼睛不自觉往街上人群中的某个人飘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4章 闹事(修)
与夫夫二人猜的不错, 金掌柜并未善罢甘休,先是找了头先两个痞子的麻烦,后又另寻了几个人来, 致力于不让尚品茗好过。
到沉川梅寒休息这两日, 店里只有孔方金三人带着几个新人在。
午后, 尚品茗来了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三人凶神恶煞的很是面生,此前从未见过。
晓得自家茶馆与砚香茶楼有摩擦,又被提点过警惕些, 清水一下打起精神,不动声色地拐了拐秋霜胳膊,示意人抬眼看。
那三人没急着动作, 混迹在茶客中观察了会儿。待搞明白别人怎样点餐的, 互相对视一眼,相继到柜台点餐,然后挑了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怎么办?感觉他们要使坏。”秋霜有些紧张, 不由靠近清水, 低声道。
清水微微摇头:“先做, 盯着他们。”
秋霜轻应了一声,往里去告知孔方金消息。
专挑沉川梅寒不在的时候前来,鬼鬼祟祟的,一定有猫腻。
三人很沉得住气, 一直到点的乳茶上桌才显露异样——其中两人作势埋首饮茶, 眼睛却四处扫视着, 宽阔的身影将桌上情形遮得严严实实。
失去视野,秋霜不由着急,与清水说了一声, 放下手里的活儿,直接拿着抹布出了柜台,擦拭着锃光瓦亮的桌面。
正留心观察着那三人,冷不丁与一双略显凶恶的眼睛对视上。
秋霜强自镇定,没露出异样来,做出巡视哪张桌子有脏污而随意对视上的样子,自然而然移开目光。
好在是那人似乎没起疑,很快移开目光。
有茶客结账起身离开,秋霜顺势换了张桌子收拾擦拭,视野正好。
桌面收拾得差不多,三人还是没有动静,但秋霜不能再停留了,否则要教人察觉不对。
无奈,秋霜只得端起脏竹筒,打算送去柜台上后立刻端上其他客的食饮,转身来继续盯着人。
就在离开前一刻,余光忽然瞥见了异常动作——二人遮掩下,几乎背对着秋霜的另一人偷摸从衣袖里拿出个纸包。
秋霜心神一凛,登时想到:投毒诬陷!
电光石火间,秋霜什么也来不及想,身子一歪,一下朝那人身上摔过去,“哎呀!”
那人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手狠狠一晃,打开的纸包一下被抖散开,白色未知粉末一半飞进竹筒内的乳茶里,一半洒在桌上,而乳茶也洒了大半筒出来。
“怎么干事儿呢!”三人很快回神,迅速将纸包一揣,凶神恶煞地拽着秋霜。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啊大哥……”秋霜连连道歉,“大哥消消气,我今儿没吃早食,方才两眼发黑一下就没站稳,实在是对不住!”
秋霜将竹筒放到旁边桌上,飞快用抹布将桌上的奶渍擦干。
三人不依不饶,秋霜便道:“这事儿错在我,三位大哥的账算在我头上,我另外再补偿三位各一份茶点,三位意下如何?”
有便宜占,三人自是愿意,但这便宜还不够大,只拽着人不让走——还别说,不怪有人眼红寻他们哥仨来找麻烦呢,这家生意好,东西滋味更好。
孔方金闻声出来查看,见三个大汉拽着秋霜不让走,忙上前打圆场,将秋霜换下来。
秋霜一脱离魔爪,忙回到柜台后面,见人对上孔方金态度要好些了,心下才松了口气。
清水关切:“没事吧,怎么突然摔了?”
秋霜摇摇头,示意人跟他走到灶边不见人的地儿,“我看见他们拿出一包东西,多半是害人的,你瞧。”应声抻开一直攥在手中的抹布。
只见抹布上除了乳茶的湿渍,还蘸着许多乳白色粉末。方才混乱之中,秋霜趁擦桌时将那粉末一并擦了过来。
“这是要下药?”清水瞳孔微睁,“郑晓光说之前有人用这招害人我还不大信,不成想是真的?!”
两人面面相觑。
片刻后,秋霜想了想,说:“他们现在多半注意着我,你拿抹布从后面离开,去医馆验验,看看是不是毒药。”
“成,我快去快回。”清水接过抹布,跑到后门处又调头回来,“玉儿你跟我一块儿去。”
两人很快从后门到后院,又从后院径直离开,茶馆内无人没发现少了两人。
待孔方金跟那三人扯皮回来,秋霜又将自己的猜测和清水去向一一告诉他。
孔方金听完,想了想,“单子你带他们做。”而后他又从柜台后出来,端了几样茶点,热情地来到三人桌前。
“茫茫人海中相遇也是缘分,我跟三位大哥一见如故……”
孔方金一屁股坐下,发挥十成功力与三人侃侃而谈。
三人起初还很是警惕,没多会儿也打开了话匣子,一个接一个吹起牛来。就这样被孔方金拖住。
但孔方金也没坐太久,约莫过了一刻多钟便起身,继续回柜台后忙去了。
他走后不久,三人先是将桌上剩余的茶点乳茶一扫而光,然后不闹事也不离去,就这么坐着吹牛。
直到先前掏纸包那人神色有异,大声道:“嘶,肚子疼!”
另外两人毫不迟疑接话:“出门前不是才去过茅房吗,又想上?”
“不对劲,我闹肚子了!”那人喊了声,站起身就问孔方金茅房在哪儿,孔方金指指后院,叫了店里一个机灵的少年带人前去。
人一去,余下两人张弎和李肆,开始了。
“你家东西不会放坏了吧?我兄弟身体好得很,轻易不会闹肚子。”张弎“怀疑”地望着孔方金。
李肆附和:“我肚子也觉得不舒服,刚吃的这些东西有问题!”
孔方金马上出来与人交涉,店里其余茶客闻言,一夫郎帮腔道:“你们是不是来之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隔三差五来这儿,可从来没吃坏肚子过。”
孔方金顺势道:“我与这位夫郎一样的考虑,若是我们店里的东西坏了,那发作起来不会这般快呀,泻药的功效也不外乎如此了吧?”
张弎怒目而视:“我们仨今早既没吃又没喝,难不成被自己唾沫吃坏的肚子!”
李肆狠狠一拍桌:“想店大欺客是吧?我告诉你没门!你们今儿要不给我们个说法,我们兄弟三个可不答应!”
孔方金辩解了几句,李肆又骂:“我兄弟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岁小儿要养活,我可告诉你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我兄弟俩一定告到官府去,告得你们倾家荡产!”
秋霜刚去后院吩咐了少年把人锁在茅房里,一回到前面就听见这句话,当即瞪圆眼睛,又转回院子里,还不声不响带去了几人。
“我们店里绝不卖坏食饮,所有牛羊乳都是每日天不亮……”
“什么东西?好臭啊!”
孔方金话未说完,就有茶客闻到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臭味。
“谁家这个点清茅房?!”
“我不行了,臭得太过分了!”
纠缠孔方金的二人意识到什么,二话不说往尚品茗后院闯。孔方金拦不住,也过去了,身后还乌泱泱跟了好些看热闹的茶客。
只见先前说闹肚子的大汉被尚品茗几个人七手八脚按在地上,秋霜两手拿着长长的粪瓢,从茅房里舀粪水往大汉嘴里灌。
大汉拒不配合,拼命挣扎,导致挣扎幅度太大,一下巴杵上去打翻了粪瓢,满满一大瓢粪水噗噗泼了他满头满脸。
“哇啊啊啊快让开!”
不知谁喊了一句,尚品茗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好悬没让地上的人溅一身粪水。
“小霜你们……在干嘛?”孔方金看愣了,三人上门搞事儿他都没真么震惊。
秋霜又把粪瓢伸到茅房里,“让他把药吐出来,免得有个三长两短赖上我们铺子讹钱!”
说罢看到目瞪口呆的张弎李肆,指挥道:“那两个是不是也吃药了?快按过来!快!”
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刚刚按人的几人一拥而上,动作十分娴熟,手法比按了十年年猪的老屠户还要老道。
张弎李肆回过神,慌忙挣开人,“你们干嘛!我没吃药!我没吃唔唔唔!”
不知谁动作那么快,三两下死死捂住人的嘴,“快快快,要挣开了!”
然而在场的六个尚品茗伙计年纪都不算大,体格也小,力气远远比不过人高马大的张弎李肆,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按不住人。
孔方金立时回头喊:“大伙儿帮帮忙,这三个吃了药想讹我们铺子,快灌粪水让他们吐出来,别闹出人命啊!”
那李肆刚在茶馆还说肚子不舒服呢。
闻言,几个早就蠢蠢欲动的茶客一撸袖子,神情兴奋地跟着孔方金扑了上去。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这么多双手,张弎李肆逃无可逃,硬生生被人按到了茅房边上。
秋霜举着罪恶的粪瓢,舀了粪水缓缓靠近二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看粪瓢离自己不到两寸远,情急之下张弎爆发了无可比拟的力量,猛地甩开捂在他嘴上的铁手,面目狰狞喊:“我们带来的那是泻药不是毒药!我没吃!是泻药!放开……呕!”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一瓢粪水正中面门,势不可当灌进他嘴里。
“他说什么?什么泻药?”帮着按人的茶客没听清。
另一个茶客一巴掌扇开李肆不肯就擒的手,“管他什么药,要他们全部吐出来!一个也别想跑!”
早在张弎李肆对孔方金发难时,阮哥儿就察觉不妙,果断跑去找了沉川和梅寒,二人赶到茶馆时,看见的就是这乱得人畜不分的后院,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好不容易控制住场面,闹事的三人趴在地上呕吐不止,二人才得到机会过问详情。
秋霜:“大当家的,梅阿哥,我看见他们往乳茶里倒不知道什么药粉,怕闹出人命来,才这样做的……”
被讹点银子事小,要是他们茶馆死了人,那真是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了。
夫夫俩没责怪人,反而倍感欣慰——纵使他们不在,这几人都能应付到这地步,方方面面都有考虑,很是不错了。
没一会儿功夫,清水带去的伙计,玉儿,领来了孙小大夫。
孙小大夫已经看过,抹布上的粉末是芒硝,一种泻药。又诊看过张弎几人,俨然是食入了过量泻药,并不是秋霜以为的毒药。
听到这个结果,秋霜和孔方金不约而同看向呕吐得死去活来的三人,想不通为什么只是泻药,先前他们却能用那么大的口气说话。
一时间尚品茗几名伙计,还有热心肠帮忙按人的茶客,都有些无法言说的尴尬。
孙小大夫诊治三人期间,清水一头热汗地回来了,身后还跟了几个官差。
他离开茶馆的路上就嘱咐过玉儿,要是抹布上的药粉没什么异常,那他们就原路返回;反之,就让玉儿请大夫来茶馆,她则是直接跑去衙门报官。
敢上门来找麻烦,那就做好见官的准备,反正他们茶馆行得端坐得直,不在怕的。
张弎三人直接被官差带走,作为当事人的秋霜和孔方金也要去衙门对簿公堂。梅寒不放心,让沉川跟着去,而他留在茶馆里处理后续事宜。
茶客们也转移阵地,去衙门继续看热闹了。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梅寒没要茶客们的钱,反而将在场之人的信息记下,等人下回再来的时候给人算半价。今日是开不了张了。
茶客相继离去,梅寒就关了铺子,带着几个新人先清点了一遍茶馆的物件。
茶馆没丢东西,银钱也原模原样在柜台下方,但做好的茶点、冰饮冰糕,还有地窖里的冰块,恐怕都不能用了——粪水臭味实在霸道,茶馆还得关门三五日才行。
几个新人里里外外打扫了几遍,梅寒算完损失,顿时心痛得不行。
茶点和冰饮冰糕的损失还好,勉强能承受,主要是地窖制好存着的冰块。
刚才实在太乱,粪水泼得到处都是,有些浸入地窖污了冰、染了硝石,算下来损失足有二十多两银子!
梅寒心一揪一揪的疼。
承受不了,他直接带着算好的账去了衙门。
到衙门时,案件几乎已经水落石出,张弎三人蓄意构陷尚品茗,许多茶客都能作证,加上从他们身上搜出来装泻药的纸包,他们万万抵赖不得。
三人被判赔偿尚品茗今日所有的损失,三人也都认了。
然而等梅寒拿出赔偿单,三人傻眼了:“这么多?!”可别是反过来讹他们!
沉川:“我铺子里制好的冰块被污,再使用不了;还有许多硝石毁了,一斤要一百二三十文钱,若是不想赔钱,那便一比一将损失的所有东西赔了。”
相较之下赔钱还算小事了,若是赔硝石,一般人没点门道,可上哪里买去?他们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啊!
见沉川态度如此强硬,又想起这人在外的凶名,眼看判决就要成定局,张弎立刻反水:“是有人指使我们这样干的!”
张弎三人是城里横行多年的恶霸, 常年给人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金掌柜本以为绕了几个弯收买了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哪成想还有东窗事发的一日。
张弎几人道出了收买他们的中间人,中间人一见气势汹汹的衙役, 一个劲儿认错讨饶, 二话不说将背后指使的金掌柜供了个干净。
听到幕后指使人的名字, 沉川和梅寒丝毫不觉惊讶,心里早就隐隐有了猜测,一直防着人使坏呢。
早晨听到尚品茗的动静,金掌柜立刻按捺不住, 派了小二去探看情况。不过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小二在外面偷着看,看不见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知实在混乱得很。
金掌柜听到汇报, 不免得意地笑起来。
这招数虽然阴险俗套,但他用这招搞倒了不少小门小户,对此很有信心。
直至官府衙役到砚香茶楼传唤, 金掌柜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以为几个衙役与寻常人一般, 有事儿想巴结他们李山长,特意来走茶楼的路子。
然而自得不过两息时间,看清衙役后面丧眉搭眼的中间人,金掌柜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金掌柜跟我们走一趟吧, 有人检举你……”
金掌柜不可置信地望着避开他目光的中间人, 衙役不耐烦地催促时, 他连忙拿出钱袋塞给衙役,“几位辛苦了,这点心意不多, 请几位喝一盏薄酒。敢问几位……”
衙役掂了掂钱袋,分量不俗,与同伴对视一眼,便与这往日眼高于顶的金掌柜说了公堂上的情形。
听完自己是如何被招供出来的,金掌柜不由暗恨不已,这几个蠢货,竟然因为区区二十两银子反水,不知道到时候找他加钱吗!
等到了公堂,金掌柜才知晓事情远比他想的要糟糕。
只见公堂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砚香茶楼被他弄了一身老鼠尸身脏污,臭着脸离开且之后无论他送了多少东西都再没去过砚香茶楼的吴大人。
吴大人见了金掌柜,似乎又想起某些并不美好的记忆,脸色更难看几分。
涉案人员全部到齐,师爷先陈述了案情的前因后果,不等金掌柜开口为自己辩驳,吴大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直接宣布判决结果。
在原封不动赔偿尚品茗所有损失物什的前提下,金掌柜还需给予尚品茗一定金钱补偿,承担尚品茗停业几日损失的收入,并公开向尚品茗道歉,承诺绝不再犯,否则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
“大人,这不……”金掌柜震惊开口,吴大人懒得听,一拍惊堂木,喊了声退堂,直接拂袖而去。
堂上的孔方金三人高兴地站起身,向面如菜色的金掌柜道:“金掌柜记得这两日把东西送过来啊,不然到时又出什么事儿,咱邻里邻居的闹得多不好看。”
“尤其是硝石,可千万别缺斤少两。”
金掌柜不悦地冷哼一声,“小家子气。”
孔方金才不管败将的嘲讽,想起来什么似的,笑眯眯跟人说:“对了,我大哥说当面道歉就不必了,金掌柜写一页道歉书,陈述清楚这件事的原委,然后送到我们店里就行。”
“限时两日,金掌柜是文化人,两日应该能写出来吧?”
金掌柜气了个仰倒,这和把他面子扔在地上踩有什么区别?却也只能认栽,事情到这地步,不照做的后果更丢人!
金掌柜一句话也不说,黑着脸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怒气冲冲走了。
人群外的沉川示意梅寒看金掌柜气冲冲的背影,“瞧这人,分明是他先起的坏心,这样子活像被我们陷害的可怜人一样,啧啧。”
“大哥!”孔方金几人乐滋滋出了衙门,“这下那姓金的恐怕不敢再找我们麻烦了。”
岂止是金掌柜,今日看戏的人多,其他有坏心的看到向来嚣张的金掌柜都吃了瘪,那张弎几人还满头满身粪水的惨样,轻易也不会想不开去招惹他们啊。
梅寒笑笑:“大伙儿都辛苦了,这次回去休息五日,铺子这头我们另找人来清洁。”
“哇!梅阿哥真好!大当家的也好!”几人小小欢呼几声。
沉川:“这有什么,连轴转这么久,休息几天不碍事,你们不休我跟你们梅阿哥还想休呢。”
“休,我们休!”清水连忙出声,转头问秋霜:“休这么久,我想回山寨一趟,秋霜你回吗?”
两人说着休息的打算,孔方金凑近了沉川,低声问:“大哥,这回休息……有工钱拿吗?”
之前端午没休息给了几倍工钱,这会儿他可还惦记着呢!
沉川笑着给人一拳:“你小子是掉钱眼里了?”
“跟老三那样脑子有病的人才不爱钱,我机机灵灵一小伙儿,爱钱咋了?”孔方金振振有词,又朝沉川挤挤眼睛,“也不用跟端午一样给几倍工钱,我不贪心,给一倍就成。”
沉川:“这几日的误工的工钱也写到赔偿里去,金掌柜财大气粗,想来我们区区几个小伙计的工钱,他是赔得起的。”
孔方金狂喜,“几倍?”
沉川伸手比了个三:“不过你有特殊要求,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你一倍。”
清水秋霜又是一阵欢呼,孔方金夸张地哀嚎一声,跟沉川据理力争。
梅寒笑望着两人斗了一会儿嘴,然后出言将方才夫夫俩商量的结果告诉几人:
“我跟你们大哥刚才商量了,这月开始就提工钱,你们三人能力强,每人提一两五钱;玉儿几个新人稍差些,提五钱银子。”
三人:“!”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比带工钱休息还要教人高兴啊!
几人高高兴兴地离开衙门,迫不及待回茶馆告诉其余人这个好消息。
“二愣子。”沉川啧啧看着孔方金的欢脱背影,忍不住问梅寒:“这小子对钱这么敏感,怎么别的方面一点也不开窍呢?”
白瞎了人阮哥儿给他缝的衣裳。
梅寒好笑地揶揄人:“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一肚子歪心思的。”
“我怎么一肚子歪心思了?”沉川不服地挑着眉毛。
梅寒只望着他,但笑不语。
沉川故作严肃,审问人:“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一肚子歪心思了?我多正直多正经你还不知道?”
梅寒不说,想掉头走,腰却被人牢牢箍着,动弹不得。
“冤污了我还想这样糊弄过去?正好还在衙门门口,走,回去请青天大老爷给我做主!”
梅寒笑得不行,连忙拉住作势要进衙门的人,讨饶道:“我说错了话,你是最正直最正经的。”那笑盈盈的样子,却教人更不信他的话。
沉川显然还没玩够,非要人说出个一二三来。无奈,梅寒只得踮起脚,伏在他肩头,悄声说了什么。
沉川破功露出个笑来,马上又肃了肃脸色,忍住了,瞧着怪唬人的。他神在在道:“成吧,念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
“嗳,多谢沉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梅寒接着说,“那接下来去接孩子?”
“走吧。”
第二日早晨,夫夫俩还没出门,大门就被人敲响了:金掌柜差人送来一应赔偿物品和银钱,附带一页道歉文书。
沉川像模像样抻开文书,端着架子问:“是金掌柜亲手所书吧?可别拿别人的字迹糊弄人,省得到时候还要请金掌柜重新写一页。”
“是,沉老板放心,我们掌柜亲自写的,不敢诓骗沉老板。”
沉川读着金掌柜的道歉声明,时不时或点头或蹙眉,让来送东西的是砚香茶楼的小二不自觉捏了把汗。
待小二离开,沉川啧啧两声,跟梅寒说:“还记得吗,之前还没开茶馆的时候,我们俩本来想去砚香茶楼看看的,结果这小二态度傲慢得很——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嘛。”
梅寒也想起了几月前的光景,感叹道:“还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啊……”
沉川:“再硬能有我硬?放心,没人能欺你,我给你撑腰。”
梅寒想到些不合适的,没说话,甩甩脑袋将之挥散,笑着应了沉川一声。
沉川:“赔的钱没少吧?少了我找姓金的麻烦去。”
“没少,”梅寒把单子递给沉川,“还多了五十斤硝石。”
五十斤不是五斤,不可能是送错了的。
“多了?我就说金掌柜财大气粗嘛,五十斤说送就送。”沉川掂了掂硝石,确实多了,“不管他,他敢送我们就敢收。”
接着胡乱扫了几眼梅寒递来的单子,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转而把道歉声明递给梅寒。
“这上面写的什么?好夫郎快给我念念,我来品鉴品鉴姓金的文采怎么样,好歹是个掌柜呢——要是没什么文采,到时候咱给他贴到茶馆大门口,他不就丢老脸了吗?咱……”
梅寒一顿,不由失笑。他倒是忘了眼前这人“大字不识一个”了。
砚香茶楼二楼厢房。
“东西都送到了?”
金掌柜对面,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人端坐着,不紧不慢吹着茶雾。
“送到了,山长。”
中年人:“硝石也送到了?怎么说?”
小二:“也送到了,梅夫郎看到了硝石,没说什么,反倒是沉老板……”
小二顿了顿,看了眼脸色不大好的金掌柜。
“沉老板说,若是道歉声明不是掌柜的亲手所写,那就要掌柜的重新写。”
金掌柜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姐夫你看看,他们尚品茗欺人太甚!”
李山长神色没什么变化,不疾不徐放下茶盏,挥退小二,才微微蹙起眉。
李山长:“欺你也给我忍着!”
“要不是昨日宋知章找到我,我都不知你行事如此狂妄,吴大人你都敢得罪了,你还有什么不敢?”
听到吴大人,金掌柜气势弱了下来,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李山长不耐烦地摆手,“我不管你和尚品茗有什么过节,马上要会试了,这段时间你给我安分点。要是再闹出这种丑事来……”
“我可不止一个表妹。”
李山长的表妹夫,金掌柜头皮一紧,偃旗息鼓了,“我知道了姐夫,我一定管好底下的人。”
然而没过两日尚品茗重新开张,刚被勒令安分守己的金掌柜听到个消息,恨不得把尚品茗吃了!
“不好了不好了,掌柜的不好了!尚品茗把你写的道歉声明贴在大门口了!”
金掌柜出门一看,就见尚品茗门口聚了许多人,都围着尚品茗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子,而那小子正大声念着:“沉老板亲启,鄙人金……”
金掌柜两眼一黑,几欲昏倒。
尚!品!茗!
第76章 哑嫂(修)
即便尚品茗不贴出金掌柜的道歉声明, 因为对簿公堂那日许多茶客和路人都涌去衙门看热闹,金掌柜干下的糊涂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金掌柜只觉走在路上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偏生他又被李山长警告过, 发作不得, 实在憋闷。不爱在外晃悠显摆了, 这几日每日早早去茶楼,天黑路上行人少了才离开。
虽砚香茶楼与尚品茗中间只隔了一家书斋,双方会面的频率却大大降低。
这么相安无事到了五月底。
五月最后一日是尚品茗发放工钱的日子,恰好轮到沉川和梅寒休息。
这日书院休沐, 小米和阿简也不用上课,还在睡懒觉。
夫夫俩没叫人起床,只在厨房留了饭, 然后去了茶馆一趟, 通知店里的伙计:“今日打烊后别在茶馆做饭了,到家里来吃。”
孔方金眼睛一亮,“大哥给我们做一顿好的?还是发工钱?”
沉川:“给你两锭子你吃不吃?发工钱!”
“两锭碎银?那也成。”
“两锭子铁拳。”沉川摆手牵着梅寒往外走, “成了别忘了啊, 今儿打烊别拖延, 否则晚上真要扣你工钱。”
本以为发生了后院那出闹剧,虽店里熏了几日草药,但茶客多多少少会觉得膈应,会影响茶馆生意, 不成想歇业五日之后, 来茶馆花销的客更多了。
除了“小别胜新婚”的老客, 还多了许多远几条街的新客——
先前与砚香茶楼的官司不算大,胜在热闹,晓得的人多, 一传十十传百,不止金掌柜丢了大脸,茶馆名声更是大了不少,更多人知道了,许多都乐意来看看,不愁没生意。
生意好自是好事,但不得不提醒人按时打烊。孔方金在挣钱上有着使不完的牛劲儿,要是沉川和梅寒没看着,他为了多卖出几单,总爱拖后打烊时间。他一拖,清水秋霜几个也不好意思提休息。
饶是茶馆的活儿再比农活儿轻巧,一天下来也劳累,更何况玉儿几个还是十五六岁的半大姑娘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敢伤了底子。
这几日新老茶客空前的多,不指望孔方金准时准点打烊,好歹有扣工钱三个字约束着,还是能收敛很多的。
今日要人到家里去,不全是为了发工钱。
歇业的几日里,沉川和梅寒没有闲着,一举跟李牙人定下了两家铺子,一家是自家开分店用的,一家是替孔方金定的。
孔方金、清水、秋霜三人成长很快,已然能够撑事儿了,且玉儿几个新人也逐渐上了手,茶馆是时候扩大规模了。
孔方金精打细算攒下不少钱,于钱财一道上也更为大胆,早想好从寨里贷几两银子来,那就足够运营一个小茶馆了。
清水秋霜先前在山寨没攒下什么钱,性子也更谨慎求稳,打算再干一两个月才开新店。
沉川和梅寒再开一家分店,既能挣钱,又能让清水和秋霜离了他们两个历练历练,让人多添点信心。
是而今晚发了工钱,二人还要统筹安排一下接下来老店和两家新店的人手分配情况,顺道大伙儿在一块儿搓一顿,联络联络感情。
出了茶馆,夫夫俩又去了尚品食那头,让王阿叔今晚也带着阿耿、小云,还有后来新招来的几人,一起到家里领工钱和聚餐。
这月茶馆生意极好,饭馆因热汤热菜多,生意比不上茶馆,但一月营收也有茶馆的三分之二,很是不错。
想了想,干脆连李小河几家也叫上,大伙儿谈一谈唠一唠,要是经营有什么问题或是遇到麻烦之类的,互相通通气儿都能有个照应。
这样一来人可就多了,起码要做三四桌人的饭。
因聚餐是临时起意,昨儿没给饭馆这头说,这头也匀不出菜蔬来,夫夫俩给人打完招呼就直接去了菜市场,得买些菜肉,早些准备起来。
到了菜市场,夫夫俩边逛边看。
“先买菜蔬,肉一会儿去杨老哥摊上买,买两条猪后腿该够了,再看看杨老哥今天卖没卖牛羊肉。”沉川牵着梅寒的手盘算着,“鸡鸭鱼要不要买?”
“买几尾鱼吧,鸡鸭不好做,只我们两人忙不过来。”梅寒回着,在一个菜摊前停下,“这韭菜不错,瞧着又嫩又新鲜,买两把吗?”
沉川捡了一把韭菜瞧看,摊主笑声说:“夫郎好眼色,这韭菜是今早刚从地里割来的,今年的头茬呢,最嫩不过了。四文钱一把,甭管炒鸡蛋还是清炒,味道都差不了。”
那韭菜绿油油的,一根稻草捆着,看起来没什么杂草泥沙,打理得极好。一把分量不少,单独炒约莫能炒一盘,夫夫俩就要了三把,预备拿来炒鸡蛋。
付钱时摊主见梅寒眼神逡巡着,顺口推销:“这豌豆荚也是刚送来的,上头还有露水呢,夫郎拿些回去炒个肉片,准好吃!”
沉川:“豌豆荚就不用了,有没有豌豆尖?”转与梅寒道:“买些回去做个肉丸汤,味道好。”
“有的有的。”摊主忙把背篓里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豌豆尖拿出来,“豌豆尖五文一把,二位瞧瞧,嫩着呢。”
夫夫俩看了看,见确实脆嫩,也要了三把。
然后提着菜篮一路往菜场深处走。
没走几步遇到了熟人:那对卖豆腐的王姓夫夫二人。
“沉大哥梅夫郎今日这么早就来买菜啊?”
王家夫夫俩现在每日都要送一板豆腐去尚品食饭馆,卖豆腐的位置也逐渐固定下来,就在这菜场里支了个小摊攒客,不四处跑动了。
因而遇到沉川和梅寒买菜的时候也多了,但往常二人都是午间或傍晚时候来,今日这么早还是头一回。
“今儿招呼人吃饭,可不得早早做准备嘛。”沉川回了声,要了两方干豆腐。
“今儿干豆腐压得尤其嫩,沉大哥梅夫郎做的时候有个数……”
只见夫夫俩装的两方豆腐软软晃着,木桶里的水豆腐更是如皮冻一般细腻软嫩,瞧着就叫人心生欢喜。
梅寒:“嫩才好吃呢,我就觉你们家豆腐比别家还要嫩两分。”
可惜今儿招呼人吃饭,不然称些水豆腐回去,调个酱汁,简简单单却是再美味下饭不过了。
双方说谈间,忽而听见些争执声。
“我说十斤就是十斤,十条黄辣丁哪儿来的十三斤?爱卖卖,不卖就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声音是从一家鱼铺传来的,鱼铺老板蛮横地立在鱼铺前,他面前似乎是一对母女,两人都背着木桶,只木桶个头大小不一。
瘦骨嶙峋的母亲着急地比划着什么,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女儿则与那老板理论,“余老板你一定是称错了,我们在家里才称过的,十三斤,怎么会才十斤呢?你……”
那余老板不听她说话,毫不留情地赶两人出铺子。
慌乱间,女儿背上的木桶狠狠一晃,里面的水一下晃出来泼了她一头。她却顾不得自己,忙稳住身形,好不让鱼晃出来。
见沉川和梅寒皱眉望着那边,王夫郎低声说:“这是哑嫂和她女儿。她们卖的鱼好,都是放在水里一起背来城里的,我们之前买过一条小的也有一斤三两,指定又是这余老三欺人了。”
接着沉川和梅寒就晓得了人的身世。
哑嫂是个苦命人,听说小时候并不哑,是生了病家里不给抓药,硬生生熬哑的。十五六岁被家里嫁给一个瘸子,那瘸子还爱打人,自哑嫂生了个丫头后更是变本加厉。
去年初瘸子跟人喝酒醉死了,哑嫂母女俩被婆家赶出了门,娘家又不肯多养两张嘴吃白饭。
好在她们村长不是丧良心的,把自家荒废了的破草房给二人住,又划了两分菜地给母女俩。
后来不知怎么的,母女俩养起了鱼,慢慢往城里卖鱼。
只不过两人无依无靠的没有背景,卖鱼时常被人压价。压价也就罢了,更多时候是卖不出去,还要平白让人占便宜。
那余老三压价狠,也是晓得她们的鱼颠簸了一路,再原路背回去的话能不能活还未可知,母女两个一定会卖他,无非多扯扯皮罢了。
只是不知是怎么了,平常只那哑巴来卖鱼,她又不会说话,三两句就能搞定的事情,今儿偏偏多跟了个小蹄子来,斤斤计较烦人得很。
“余老板再称称看,先前送来的鱼就给了你好价……”
小姑娘说到这里,本就不耐烦的余老三一把推开拉扯他的人,“什么给我好价?是我高价收了你们没人要的鱼!今儿我心情不好不想收了,赶紧给我滚!”
小姑娘人瘦体格小,被推得一下摔在地上,“我的鱼!”
母女俩忙把在地上挣扎的鱼一一捉到另一只水桶里,又急又怕。
“这余老三!就他最……”王家夫夫话未说完,沉川和梅寒就三两步过去,给地上的两母女帮忙捡鱼。
“谢谢,谢谢二位。”小姑娘朝两人道谢。
沉川心思一转,猛地朝哑嫂道:“大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老幺呀!”
满眼感激的哑嫂表情一滞,懵了。小姑娘也迷惑地望着沉川,又转头望望梅寒。
梅寒一阵尴尬,大概晓得人冒出了什么鬼主意,顶着两道懵然目光,硬着头皮微微颔首。
沉川:“大姐不记得我也正常,毕竟大姐出嫁时我还没桌腿高,大姐回家时我又还在外地做生意没得归家……”
“但我忘不了大姐,打小就属大姐对我最好……如今我在外地成了家,一直惦记着回来看望大姐!大姐,这是我夫郎……”
梅寒忍着尴尬又点了点头,“大姐……”
沉川絮絮叨叨念完给自个儿安排的身份,忽而面目一狠,回身瞪着余老板,“大姐刚才就是这老小子打你和我外甥女?”
正看几人“认亲”的余老三懵了下,“我可没打人!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我就是轻轻推了她们一下!”
哑嫂的“幼弟”显然不信,一把抓着余老三衣领,直接将人提得双脚悬空,“就你欺辱我大姐?”
“我没有呀!我们正常谈生意!”余老三百口莫辩,望着人饭碗一样大的拳头,忍不住一阵害怕。
哑嫂是有弟弟没错,但她弟弟从没去过什么外地,而且好吃懒做,三十岁了还没讨上媳妇夫郎,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人?
母女俩几乎看呆了,完全不知道哪里冒出个这么凶悍的幼弟和小舅。
待余老三被吓唬得什么错都认,梅寒适时上去“打圆场”:“今日头回见大姐和外甥女,你收敛些,别吓到人了。”
沉川状似听劝地松松手,余老三终于双脚着地,寻回了一丝丝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沉川:“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坑骗了我大姐多少钱?”威胁地攘了攘余老三衣领子。
“我、这、没有坑骗啊!你情我愿的买卖!”
沉川眼睛一鼓,人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半晌不肯实话实说。
梅寒就问哑嫂母女俩。
母女俩回过神来,哑嫂比划几下,小姑娘解释说:“我娘说之前来他家卖了八次鱼,少的时候他会昧掉一两斤,多的时候昧三五斤。我家鱼三文一斤!”
她平日在家打草喂鱼,今天是特意跟来的,不想继续让余老三占便宜。
沉川收回视线,再次瞪着余老三,“一次五斤,八次就是一百二。怎么说,老小子麻溜还钱?”
余老三虎躯一震,“如何有这么多?我……”
“那是要跟我们去见官了?也行,省得你说我们人多欺负你,请官老爷来断官司罢。”说完提着人往外走。
“不见官不见官!”他就是仗着这母女俩不敢报官才胡来的,要是报了官他鱼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我还钱,我还钱总可以吧!”
沉川放开了人。
余老三不快又不敢反抗地数了钱来,要递给沉川。沉川一扬下巴,“给我干嘛?给我大姐啊。”
余老三嗫嚅了下唇,还是没说什么,憋屈地给了钱。
随后夫夫二人领着母女俩离开鱼铺,街对面的王家夫夫暗暗朝他们竖了个大拇指。
走远了些看不见鱼铺,几人才停下来。
“大姐以后别去这家卖鱼了,他家价低不说,还欺人得很。”
方才捡鱼时都看了,母女俩的黄辣丁又活泼又肥美,正常来说就算低于市价卖给鱼铺,一斤也能卖五六文,余老三打个对折还不满足,当真想钱想疯了。
哑嫂打了个手势,梅寒猜是多谢的意思,便笑笑让人不用谢。
沉川:“你家鱼养得好,多不多?多的话不如以后将鱼卖给我们,我们不压价,按市价收。”
饭馆那头也有鱼菜,不过要每日到集上买,生意好时一日要用十余条。
这要量比不上大酒楼,想来母女俩应当能供应。
果不其然,母女俩又惊又喜,“真是太感谢二位了,既帮我们要回了钱,还肯收我家鱼!”
随后两边谈好每日供应的数量,沉川和梅寒把买菜的事推后,先带人去了饭馆认路,又与王阿叔打了声招呼,让两边互相认认人。
饭馆今日的鱼已经买来处理好,夫夫俩还是把母女俩背来的鱼买下,自家留下五条晚上吃,另外往茶馆送了两条让孔方金几人中午吃。
还剩下三条,一条给隔壁书斋的赵老板送去,一条送去给宋夫子家,最后一条送去给杨嫂子,三条鱼便一条不剩安排完了。
晚上吃的五条不便现在宰杀,母女俩还跟着走一趟送到家里,转移到自家木桶里。
小米和阿简起床有一会儿了,本来伏在桌上写字,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到鱼都很是欢喜。
两人杵在水桶边摸鱼,很是稀罕,咯咯咯笑得可开心了。
第77章 聚餐
待几人走远了, 余老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那夫夫俩提着菜篮子,一看就是买菜的,哪里有来认亲的样子?再说有哪家认亲不是去家里而是跑菜市场的!
想到这茬, 便也觉得周边商贩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起来, 一个个看笑话似的望着他, 还有几分瞧不起和幸灾乐祸。
余老三脸涨成了猪肝色,记恨上人,找了不远处跟自己关系尚可的几个摊主商户好生打听了一番,一听到那对夫夫姓名, 刚起的歪心思就熄火了。
连砚香茶楼的金掌柜在他们手上都讨不到好,他一个小小鱼铺的老板,还是算了吧, 左右不在一条街上不来往便是。余老三憋屈回了铺子。
余老三还是过于乐观了, 他回了铺子没一个时辰,就见沉川夫夫俩又来了菜市场,大摇大摆地问价买菜,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甚至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半点不回避, 反而笑眯眯点头致意。
竟气人至此!
余老三冷哼一声,愤愤转过了头,再也不看。
梅寒将铜板递给摊主,接过芭蕉叶包的酸菜, 就见身边的人一脸嘚瑟地对着余老三笑, 不由也扬起唇, “买好了,人都走了就别望了,走吧。”
“我可没望他, 是瞪他,还是他先瞪的我呢。不过他眼睛没我大,瞪不过我。”沉川顺手接过酸菜放到菜篮里,执了人的手继续逛。
边走边道:“我总觉着买的酸菜不如你榨的香,也不够酸,不得劲。”
这包酸菜是买回去做黄辣丁的,此前夫夫俩也常买来吃,或是做成素的酸汤,或是放些葱姜肉沫做成荤的都很是开胃。
有时买些山菌子回来,和酸汤炒做一锅,味道美味极了,都不消再炒其他菜,一家四口便能就着吃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梅寒微微弯着眼睛,回说:“那下回休息时来买十斤萝卜菜,回去我榨一坛酸菜放着吃。”
“还是我们小梅夫郎会疼人~”沉川高兴了,“过一两个月回山寨也买些芥菜苗回去栽,等天冷了正好能吃,又能炒又能榨酸菜,到时候……”
酸菜夏秋用萝卜菜榨,冬春用芥菜,两种菜榨出来的味道不一、口感不一,但有一个共通点,吃不腻味,隔不了三五日就要吃一回。
夫夫俩买菜花了半个多时辰,一晃眼就要正午了,两人得用一下午收拾出几桌菜来。好在是先前送鱼去给杨嫂子时顺道买了肉回来,猪后腿两只,牛羊肉各五斤。
往回走时沉川和梅寒半路拐了个弯,把出门时顺路送去找小伙伴王雪、卫中淳玩的小米和阿简接上。
回到家,夫夫俩简单做了三个菜,一家四口吃了午饭。
之后沉川找来个两头开口的破罐子,在院墙下生起火来,将猪后腿架上去烧猪皮上的毛桩子。
梅寒把昨晚就开始泡的米控到甑子里蒸头一道,头道蒸完还要倒出来洒水分饭,再重新装到甑子里蒸第二道。
这般虽比铁锅直接焖饭麻烦,但一次能做的更多,蒸出来的米饭不会夹生,吃着也比焖的香。
蒸饭期间,梅寒带着两个小孩择菜,择完菜让小孩捡葱捡蒜,自己端了菜蔬和牛羊肉去要去水井上清洗,让沉川叫住了。
“在厨房洗,这日头正毒辣,水井那边也不凉快,小心中暑。”沉川站在院墙狭窄的阴影里,早放弃擦满头满脸的汗了,擦的速度还赶不上流汗的速度,“一会儿我烧完肉再去挑两担水回来,费不了什么工夫。你别去了。”
梅寒一想也是,便将东西端回厨房,先熬上一锅酸梅汤,又找出留在家里用的硝石来制上冰,好让人一会儿烧完肉能喝上些冰的解解暑,做好这些才开始做其他的。
沉川提着烧好的猪后腿到厨房,梅寒手里调面糊的动作没停,只轻声嘱咐人:“酸梅汤在碗柜里镇着,歇会儿再喝。”
“我就知道小梅夫郎舍不得我晒太阳。”沉川打趣人一句,拿皂角快速洗了手上的油污就打开了碗柜,将人的叮嘱抛诸脑后。
他一动,两个拿着蒜头的小孩像嗅到肉香的小狗似的,闻着味儿就跟了过来,仰头眼巴巴望着他,意图不言而喻。
夫夫俩没亏着小孩嘴巴过,不过小孩吃寒凉的东西都有定数,铺子里的冰糕都不能吃太多,每天只能两人同吃一份冰糕,或是同喝一份冰饮,再多是不允许的。
见沉川只看着他们笑,小米忍不住提醒说:“爹,今天的冰冰还没吃哦~”
呼了一把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沉川才端碗出来,一人盛了半碗酸梅汤,又给自己盛上满满一大碗,端着走到梅寒身后。
“先给小梅夫郎喝一口。”
他突然出声,将似乎在想什么的梅寒吓了一小跳,有些哭笑不得地:“你喝吧,我不……”话未说完,凉凉的碗口就碰到了他的下唇。
梅寒拗不过,伸手接碗,结果人又收手将碗拿开些。
“我喂你。”
也不知道这人又突然起了什么兴致,梅寒只好就着他的手喝。
沉川却是没喂人吃过东西的,喂得急了,酸梅汤一下从梅寒红润的唇间溢出来,又顺着光洁瘦削的下巴淌下,划过颈间流畅的弧线,打湿了前襟一角。
沉川:……
天地良心,他什么也没多想,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兴起想喂人喝两口酸梅汤,那酸梅汤自己就滑下去了……
沉川喉结上下动了动,“我的我的,我给你处理了。”
梅寒拿手帕的动作一顿——沉川埋首含住他的唇,厮磨两下,顺着酸梅汤的痕迹位移到下巴,贴着继续向下……
梅寒下意识推了推人,没推动,忙侧目看两个小孩,见小米和阿简凑在一起喝酸梅汤,完全没注意这头,心里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拍了随时随地耍流氓的沉川侧腰一下。
“都是臭汗,你也不嫌脏。”
沉川低低吸了口气,捉住腰上的手,抬起头来咬了咬梅寒下唇,低声喃喃:“香的,好喝。礼尚往来,晚上我也请你喝酸梅汤。”
他的唇还贴着梅寒的唇,不大的气音消弭在二人唇齿间。
意识到这人又说了什么放荡话,梅寒忍不住耳朵一红,赶紧将人推开,色厉内荏地瞪了人一眼,却是眉目含情,更让人想胡来。
沉川还想做什么,被梅寒坚定赶开,“正经点,一会儿吃饭的人就要到了,还一个菜没出锅呢。”
沉川上下其手占了些便宜,讨到好处,才暂且老实下来,心情很好地把酸梅汤喝个精光。
随后夫夫二人在厨房忙活开了。
灶边太热,梅寒就安排沉川洗了猪后腿,先切一小半来,切片、切条、剁肉沫,其余的放到大锅里煮,煮透后捞出来切片、切块做蒸菜,另外切了些肥瘦相间的肉片预备炒回锅肉。
牛羊肉也一并处理了,一个切成薄片准备焯水做成凉拌,一个切块做成清炖。
梅寒则烧了锅菜籽油,端来先前调的面糊炸鸡蛋泡泡。鸡蛋泡泡炸了三海碗,接着把沉川切好的肉条裹上面糊炸小酥肉,然后是豆腐圆子、茄盒……
夫夫俩配合有条不紊,阵仗堪比做年夜饭。
小米和阿简两个小孩就开心了,一人端了一个碗,一会儿到这头要两片煮肉片,一会儿到那头要两个鸡蛋泡泡,也不知是嘴馋还是觉得有乐趣,反正活像两个小要饭的。
等到太阳将要落山,夫夫二人忙得差不多了,两个小娃也吃了个半饱。
“今晚要不在院子里吃?”沉川提议,“人多,屋里虽然坐得下,但挤着闷热得很。”
这会儿的太阳最是温柔,不如早些时候热,时不时还有习习凉风拂过,可比
梅寒亦有些心动,“太阳还没落完月亮就出来了,天气好晚上也不必点油灯,确实惬意。”
说干就干,夫夫俩从厨房出来,去堂屋、大人小孩的卧房搬了三张桌出来,小孩就跟在后头端凳子。瞧着不够坐,但也无妨,等清水秋霜回来了再去隔壁借几张桌凳过来。
“怎么还没来?老二又拖后打烊了?”
两人摆好桌凳,蒸菜差不多出锅了,却仍不见人来。
“我先炒菜,你去铺子里瞧瞧。”
沉川刚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呢,就听到孔方金的大嗓门:“耶好香,蒸肉的味道,嫂夫郎肯定要炒菜了!”
秋霜几个的声音要小些,听不甚清晰,只听得出语调是很欢乐的。
沉川打开门,笑怼了孔方金一句:“再不来我可要去请你移驾了。”
梅寒听见声音,从厨房探出头来,“先坐一会儿,在炒菜了,等人来齐就能开饭。”又转身回厨房,放快了炒菜的速度。
和清水秋霜打了招呼,沉川领着孔方金和两个少年跟在二人后面,去隔壁院子搬了足量的桌凳过来院里。
院里陆陆续续来了人,有站着、坐着唠嗑的,有去厨房帮忙的,还有几个年纪不大的逗小米阿简玩儿,一伙儿人蹲在地上看阿简养的那只小鸡啄土。
那只小鸡也是生命力顽强,鸡主人都说它恐怕不好养活,愣是让阿简一个小娃娃养得好好的,成日除了吃食和跟着小孩玩,就是这里啄一啄那里刨一刨,日子过得好不逍遥快活。
等李小河几家离得稍远的到了,沉川招呼一声,厨房来了几人端菜,很快满满当当几桌菜上齐了,所有人落座。
这方小小的院子里,充斥着碗筷碰撞声,中年、青年、小孩欢快的说谈声,还有一只小鸡咯咯咯的叫声顽强插入其中。
满满的烟火气。
第78章 变化
“明儿新铺开张, 咱安排安排人手。清水、秋霜还有老二去新店,老二一个人,就带三个帮手过去, 清水和秋霜……”
饭桌上, 沉川将明日的安排娓娓道来。
本来新店是新环境, 夫夫俩是没打算让清水秋霜二人过去的,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小哥儿,还是在熟悉的地方慢慢来好,书院这头茶客都熟悉了, 大部分客都是性格不错的。
但两人一听到夫夫俩的打算就开口争取,想要去新店,原话是这样的:“还是大当家的和梅阿哥在书院这头吧?东城北城离书院和宋夫子家路都要远不少, 这头方便小孩读书。
“而且我们俩总要立起来, 去新店正好历练历练,准不会辜负大当家和梅阿哥的期望的。”
二人说得不错,且能有这样的上进心, 沉川和梅寒是很高兴的, 却也不全然撒手不管, 而是安排了三个伙计一道过去。
三个伙计里两个姑娘一个小子,两个姑娘性子一个活泼能说会道,最会招呼客人;另一个话不多但干活很是麻利,又快又稳, 几乎没出过差错;至于小子, 手艺上不如两个姑娘好, 胜在性子好还不怕事儿,块头又大很能唬人,有他在能教人安心不少。
这般一来他们就开三家茶馆了, 每日奶量需求不少。
一头产奶高峰期的奶牛,每日早晚各能产将近十斤奶,牛吃得好还能多产些。小牛犊吃草外也要喝些奶才行,那能拿来卖的牛奶有约莫十斤。
茶馆一日要用六七十斤鲜奶,那就得有七头在哺乳期的母牛,吴丽娘夫妻俩没这么多牛,更何况还要恰好处在哺乳期,那就更少了。于是二人早早想了法子从村里其他家收牛奶。
茶馆给他们的价是三文钱一斤奶,他们从别家收给的是五文钱两斤奶,两斤奶赚一文,再合上自家的,一日能有一百二三十文进账。
这时候哥儿生的孩子,除了极个别人家只舍得喂米糊,大多是喂牛羊乳的,是以养奶牛奶羊的人家比沉川想象中多,有人买奶能卖奶,没人买也能充当半头耕牛用,都是财富。
听得大牛村吴家收牛奶,许多外村的也能问价。
先前吴丽娘夫妻俩只收本村的牛奶,后头听见要开新茶馆的消息,就陆陆续续开始收别村的,为了避免当日奶量收够导致别人白跑一趟,当日收哪家奶都是前一日人家来打了招呼,提前定好的。
说来前段时间还有农户直接到茶馆来问收不收牛奶,教沉川和梅寒拒了。
这般散收不方便,还容易扯皮,丽娘夫妻两个把控严,有坏奶或是放了不少时候的奶都是不收的,这都有经验。
不说杨嫂子那一层关系在,只是与夫妻俩打交道的这段日子,已晓得两人的人品和能力,他们是信得过夫妻俩的。凡是有来铺子里问的农户,都让人去大牛村与夫妻俩交易。
夫妻俩晓得这事儿,每日到了收了村里的奶之后,就驾车到城门口等一刻钟,收别村的奶。
这般一来,别村的不用绕远路去大牛村,早起几刻钟等在城门口卖了牛奶,然后顺道进城买卖农产或是回家做活儿都不耽误时候,几方都方便。
时日久了,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村都晓得卖奶是个什么流程,家里有多的奶就提前去大牛村打招呼,来茶馆过问的就少了许多。
从明日起,丽娘夫妻俩每日就得给他们茶馆送两百多斤牛奶,要的奶变多,卖到钱的人家也会增多,村里村外许多家都要仰仗他们这层关系。
夫妻俩日子好过不少,不止钱实打实揣进了兜里,向来势利眼攀着小叔子家养老的公婆也变了人似的,会对他们嘘寒问暖了。就连小叔子一家也变了,每日亲亲蜜蜜、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好大哥好嫂子地唤。
张刚子多感动,还说家里人变好了。吴丽娘毫不留情地骂了人一通,将丈夫骂清醒了。
她吴丽娘从前哪儿受过他们老张家这么好的待遇?还不是自己腰杆硬了,到人家要仰仗她了,公婆和小叔家要变好早变好了,还等得到今天?
再说什么叫好?她姐姐姐夫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帮衬他们叫好,她姐姐姐夫的熟人肯出钱与他们做交易叫好。其他上下嘴皮子碰出来的好都是虚的,改明儿讨不到好处了,还不是像烟像云那样,说散就散了。
“要我说丽娘多清醒,该她管家的,刚子还算听丽娘的话,没糊涂到那地步上。”唠嗑唠到丽娘家事上,众人有感而发,很是感慨。
吃吃喝喝的间隙里,新老铺子的事儿一一安排妥当,话了家常琐事,也听了李小河几家不少生意经。
几家人运道好,没遇到什么麻烦,生意尤为顺遂,收益也还不错。
真真印证了那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好似从背井离乡后,日子艰苦过,但总归来说可比从前顺畅得多。
吃完饭一伙人收拾了残桌洗了碗筷,又四散着坐在院子里,在习习凉风中享受着难得的惬意时刻。
这时沉川和梅寒从屋里抱了钱匣出来,放在最中间一张桌上,“来来来,发工钱了,念到名字的上来领啊。”
人不多,仪式感倒做的很足。孔方金几个很捧场地围过来,李小河几家自是没工钱领的,坐在原位没动,被着欢快氛围感染,笑呵呵地与身边人说话。
“第一个,秋霜,这月上工二十日,休息十日,其中五日工钱一半,又五日工钱三倍。工钱总共是……”
“十八两!”沉川还没念完,小米兴奋地报出个数来,顿时惹得一帮人哄堂大笑。
小米仰着小脑袋四下望了望,“阿爹你们笑什么啊?”
阿简心算两遍,才板着张小脸纠正小米:“不是十八两,是一两银子、和八百二十三文。”
“我算错了哦秋霜姑姑~”小米被大人笑了也不恼,缩缩脖子,可爱地朝秋霜龇着一口小白牙。
秋霜喜欢地揉揉他小脑袋,旁边李小河打趣说:“咱小米和阿简都会算术了,好生厉害,看来夫子教的时候没偷懒,用心学了。改明儿我也把你们石头哥哥抓来,给他找个学堂上。”
张石头是寨里的孩子王,最皮实不过了。
之前跟着双亲下山来做生意欢喜新奇得很,结果每日除了招呼客人就是招呼客人,被拘得哪儿也去不了,呆了四五日就呆腻了,缠着磨着要回山寨去放牛,要漫山遍野到处耍。
夫夫俩哪有那功夫送他回去,硬压着人又干了两日。
后来张石头趁自家两个爹招呼客的时候跑了,集结了其他几个跟双亲下山做生意的孩子,招呼也不打,一帮子小孩暗搓搓跑回了山寨。
几家人发现孩子不见差点急坏,以为教拐子蒙晕背走了,忙关了铺子要找寨里人帮忙。不成想几方一碰面,发现各家孩子都不见了,那就不难猜了,指定是一帮人伙着干坏事去了。
但没亲眼见着到底不放心,联想到听孩子说了几回要回寨子,几家人就一起回了山寨。
回到山上还没进寨子呢,就见一帮小孩聚在溪里摸鱼打水仗。
几家大人二话不说折了细长的枝条,气势汹汹上去逮孩子。
有老实的站在原地挨揍,如张石头那般顽皮的拔腿就跑,等被大人抓到直接挨了双倍的揍。那一天,整个山寨都回荡着一帮孩子的惨叫和讨饶声。
不过那天后,几家也没逼着孩子下山来了,任由人在寨里撒野,反正也不是蠢的,饿了晓得自个儿做饭吃,米面粮油家里都有,想吃别的什么自己去地里就找了。
“石头那小皮猴子,你抓他来他回头又敢一个人跑了。”谈到这些趣事,几家大人都忍俊不禁。
这头沉川和梅寒见两小只发工钱多来劲,就把这活儿交给了他们。
早跃跃欲试的小米把账本塞给阿简,“阿简你认的字多,你来念,我数钱~”
阿简服从分配,就着晚风中微微晃动的火光识别着账本,谨慎念道:“二叔上工二十二天……”
孔方金作严肃状,“发工钱的时候得称呼我名字呀小工头,可不能让别人晓得我是你二叔!”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逗小孩逗上瘾了,沉川和梅寒也不出言相帮,就站在旁边笑。
热热闹闹发完工钱,今日这场聚餐才算走到尾声。
天晚,几家结伴离开,夫夫俩带上小孩锁了院门,送独身的姑娘小哥儿回住处,送完人才回家休息。
书院休沐结束,好好玩了一天、熬了个大夜的韩韶珺果不其然起迟了,从巷子里飞奔而过,毫不迟疑去拍尚品茗后院的门。
然而今日敲了半晌也没人来应。
韩韶珺只得从桥上绕过去,来到茶馆前门,发现门是关着的。
“韩公子还等着买茶点吗?”隔壁书斋的赵夫郎正好买早食回来,给人解释了两句,“今日尚品茗在北城东城开新店,沉老板和梅夫郎都去那头了,这头今早不开门。”
“今儿就开店?我记得不久前才听沉叔说要开新店啊,原来是今天吗?都不通知通知我。”韩韶珺感觉自己被辜负了。
赵夫郎笑了笑,“尚品茗一直说的是六月初一开新店,韩公子许是忘记今儿日子了。”
又道:“今儿就是六月初一呢,这不,刚才沉老板和梅夫郎送孩子过来等宋夫子,小孩现在还在我家斋子里坐着呢。”
听到夫夫俩要去新店看情况,宋夫子又还要些时间才来书院,赵夫郎就让人把孩子放在书斋等。
与砚香茶楼不同,两家关系处得不错,小孩也熟悉人,夫夫俩就谢过赵夫郎先离开,走时赵老板也跟着人走了,说是去瞧个热闹。
韩韶珺到书斋门口,一看,两个小孩就乖乖坐在门口的柜台边,边吃包子喝豆浆,边睁着大眼睛往外看,等宋夫子来接他们。
“走,我带你们进书院,上上刘夫子的课。”韩韶珺朝两个小孩招招手,表面很仗义实则蔫儿坏的模样。
两个小孩开始还摇头说要等宋夫子,到后面被人说动了心,双双抬头去看赵夫郎——爹和阿爹让他们听赵夫郎的话。
韩韶珺就对赵夫郎道:“夫郎放心吧,我不会把他们弄丢了的。一会儿宋夫子来了,劳烦夫郎向宋夫子说一声。”
“这是自然。”
韩韶珺领着两个小孩进了书院,来到课室,果然已经迟到了,课室里传来刘夫子训斥人的声音。
“两位阿弟,咱打个商量。”韩韶珺蹲下身平视着两小只,“一会儿呢,进去会看见刘夫子,我晓得你们不怕,你们就说哥哥是等你们才来迟了,其他的不用说,哥哥会处理。等下学哥哥带你们去找你们爹和阿爹,好不好?”
刘夫子实在严厉,只唯独对着几岁小儿有些好脸色了,又常在尚品茗遇到人,他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好呀~”小米一口答应下来,阿简却是皱着一双眉毛,严肃说:“阿爹说不许说谎骗人。”
他一说,小米也想起这回事来,纠结又为难地也皱起了眉,“对哦,不能骗人~”
韩韶珺没想到小孩这么有原则,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说动了两小只,但两人也只答应了不说话拆穿他。
那也不错了,剩下的由他来发挥!
韩韶珺领着小孩进课室,毫不意外迎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连忙辩解道:“刘夫子,我今日来迟真是有原因的,沉老板梅夫郎要去新铺子,这俩小孩又要来上学,我恰好碰到,看他们实在分身乏术,就出手相助,替他们送小孩来书院。”
“但是小孩子嘛,夫子你也是知道的,没有定性,吃了好多早食,一会儿没注意就到这个点了,夫子你看……”
他毫不心虚地让两个小孩背锅。刘夫子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睁着两双大眼睛望着自己没出声反驳的小孩,似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多谢夫子,夫子真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韩韶珺一脸敬佩地胡乱夸赞,牵着小孩不动声色往里走,试图这样糊弄过去。
“慢着。”一把笔直的戒尺横在韩韶珺腰间,分明没使力却重若千斤。
韩韶珺僵着笑脸回头,就见刘夫子目光尚算得上和蔼地望着两个小孩,“今日早食吃了多少啊?”
小米登时笑起来,“我吃了一个肉包,阿简吃了一个三鲜包~”
韩韶珺直觉不好,下一刻就听人说:“赵夫郎还给我们叫了豆浆喝~”
暴露了!
第79章 中饭
虽然被小孩无意暴露导致又被罚站一刻钟, 韩韶珺也不生气,毕竟是家常便饭了,午间下学后也没有食言, 问了小孩沉川和梅寒现在大约在东城, 也就带人去找了, 身后还跟着一串同去凑热闹的少年郎。
离开书院没走多远,一伙人就遇上了来接小孩下学的沉川和梅寒。
“叔,阿叔,才想起来今儿你们新店开张, 我们几个也去凑凑热闹。”
见这么多人,夫夫俩也没推辞,梅寒先带小孩和几个少年人去自家新店, 沉川转道去饭馆拿了些菜蔬, 又去菜场买菜。
因老店在城里已经很有些名气了,两家新店生意很好,从店还没开业只挂上尚品茗的招牌开始, 就时常有许多客前往查看。
“早听说过西城新式茶馆的名气, 之前一直觉得远没去过, 这回开到北城,我可得试试。”
“夫人放心试吧,我姐姐来找我时给我带过几回他家的乳茶,可好喝了, 尤其是那留兰香, 可惜西城太远, 这回好了,咱北城总算也有了。”
“我和二位倒是不一样,我家就在西城, 只不过今儿上午西城茶馆不开业,我又几日没吃上他家茶点,嘴里着实想了,今儿得空干脆就到北城来吃。
“一会儿二位可要试试他家糯米糍裹冰糕,这才是好滋味,寻常一做好就卖完了,抢都抢不着!今儿新店开业还是半价,二位千万别错过啊!”
店里坐了许多客,多数是北城这边的新客,但也坐了几个熟面孔的老客。新老客拼桌坐在一起的也不如何生分,三两句绕着尚品茗聊起来,很快热络起来。
人这么多,也有今日所有乳茶和茶点一律半价的缘故。
直至午饭时辰,店里的人才少了些。
韩韶珺六七个少年一来,店里又热闹起来,满是少年人中气十足的说话声。
“今天开业有没有出新品哇?”
“没呢,但今日有半价。”
“还有糯米糍裹冰糕吗?我就吃到过一回,你们家也不让多买,一人只准买一个真不够吃啊!”
“糯米糍裹冰糕不好做,限购也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吃到嘛,现在还剩两个……”
玉儿话未说完,刚将冰桶里的糯米糍裹冰糕端出来,就被眼疾手快的韩韶珺和赵丰年抢了,手慢一步的几人顿时怨声载道地讨伐二人。
沉川提着菜肉到铺子里时,几个少年已经兴高采烈地吃喝上了。
韩韶珺一见沉川,就热情打招呼:“叔买这么多菜啊?”
沉川:“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中饭跟我们一起吃?”人大老远从西城跑来,怎么也是情分,还时常带小米阿简玩,总不能让人吃些茶点就回去上学了,那太没礼数了。
“不了叔,我家就在唔!”赵丰年话说一半,一下被茶点堵住嘴。
韩韶珺:“好啊好啊,麻烦你们了叔!”
等沉川提着菜往后院去,赵丰年不满地瞪韩韶珺,“你干嘛?不是说好去我家吃饭吗?”
“你家饭我早都吃腻了。”韩韶珺小声道,“我们试试沉叔梅阿叔的手艺,我老闻到他们家饭菜香,手艺绝对差不了。”
闻言,一个微胖的少年道:“沉叔和梅阿叔在中兴街岔路口开了家饭馆你们知道吗?味道是这个,而且许多菜连我都没听过没吃过!”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沉叔和梅阿叔是老板,他们手艺应该也好。”
赵丰年:“姚宝你又吃独食!”
姚宝:“哎呀这不是吃得太香,忘记跟你们说了嘛——今儿下学我带你们去吃,我请客!”
“这还差不多……”
一个少年想起什么,疑惑问:“沉叔下厨吗?瞧着沉叔不像是厨艺好的模样啊?”
“你懂什么?”韩韶珺一脸神秘地啧啧摇头,“我都看见好几回沉叔和梅阿叔一起做饭了,人家那叫下厨吗?那叫伉俪情深!”
一众少年恍然大悟地长长嗷了几声,惹得柜台后边几个清洗竹筒的伙计忍俊不禁。
沉川和梅寒有人打下手,很快烧好饭菜,让清水秋霜带人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接着陆陆续续上菜。
先上了几道普通的家常菜韩韶珺等人还没什么感觉,等到一盘盘没见过又颜色鲜艳的菜上来,几人不禁惊奇地睁大眼睛。
姚宝望着好友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颇有些自得,他可是有见识的人了。
当即清清嗓子,给几人介绍:“这个是西红柿炒鸡蛋,超级超级下饭,我最爱的一道菜!这个是青瓜四季豆,汤好喝极了!还有这个……这个……”
说着说着,忽然卡了壳。韩韶珺忍不住拐了人一肘子,“这是什么?继续啊!”
“这个我没吃过啊……”姚宝挠挠脑袋,转头喊人,“叔,这个又黄又圆的是什么东西?我在你家饭馆好像没见到过啊!”
“又黄又圆的?”沉川端了最后两盘菜跟在梅寒后面走来,就见人指着桌上的土豆,遂道:“油焖土豆。”
“土豆?这是什么?好吃吗?”
沉川:“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梅寒在后头就能听到几人的说话声了,放下菜,笑说:“这是今早寨子里才送来的,量不多,我们厨郎也在研究,短时间内上不了菜谱,只我们自家尝尝。”
几个少年登时来了兴趣,等茶馆的人全部坐下,迫不及待将筷子伸向了焖土豆。
“呀不好夹,会滚!”
几人顾不得礼仪,连忙将碗伸到装焖土豆的海碗边上接着。一人夹了一个土豆走,碗登时空了一半。
小米和阿简坐在两个爹中间,连忙把碗伸上桌,急道:“爹,豆豆!”
“不急,锅里还有。”梅寒给小孩一人夹了一个,一抬眼,他碗里也多了一个。
韩韶珺咬了口土豆,顿时烫得龇牙咧嘴,下一刻又觉说不出的好吃,外皮是极为丰富的料香,粗略一尝有椒麻、蒜香、韭香,还有些他认不出来的香味;内里完全不同,软软糯糯白白的,散着淡淡的清香,那口感简直绝了。
忍烫吃完一个,一抬头就见那海碗里只剩了一个土豆,犹豫一瞬,正想收入囊中,斜里一双筷子却比他快稳准狠,一伸,一戳,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地戳走了最后一个土豆。
姚宝大口一张,鸡蛋大小的土豆去了半个,香得他摇头晃脑的,还抽空问:“这怎么做的啊叔?太好吃了,明天我还能来你家吃饭吗?”
沉川起身要去盛土豆,秋霜先端了碗去后面,他便又坐下,“来吃,家里别的不多,但是饭管够。”
几个少年纷纷说也要来蹭饭,嘻嘻哈哈笑起来。
待如狼似虎地把自己不认识的菜扫荡一空,筷子才伸向几道家常菜。然而一入口,眼睛立马又亮了。
“这皮蛋好吃,这是什么味道!”
“哇啊啊好辣,这牛肉里放了很多酒吗?怎么没有酒味?”
“这是猪肉吧?好新奇的滋味!”
一道烧椒皮蛋,一道小炒牛肉,一道青椒炒肉丝,里面都放了鲜辣椒,几人没吃过,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味道,只觉怪怪的,但又好像挺好吃的样子。
沉川:“是辣椒,我们寨里种的外地菜,今年的头茬呢。”
考虑到没人吃过,沉川从王阿叔那儿拿菜时,都是挑的极幼嫩又不辣的品种。
除了小炒牛肉里的辣椒有一点点辣度,另外两道菜里的辣椒都几乎只有辣椒的香味而没有辣味,更何况其中一个还做成了烧椒,那就更不辣了。
只是每个人对辣度的接受程度显然不一样,赵丰年尝了一口小炒牛肉就斯哈斯哈四处找水喝,清水忙倒了杯凉水来;而韩韶珺和姚宝,虽然也在斯哈斯哈的,但两眼闪闪发亮,一口接一口,吃得一脑门子汗,过瘾极了。
见状,夫夫俩就让不能吃辣的别勉强,吃其他菜,或是尝尝烧椒皮蛋和青椒肉丝。赵丰年几个也听劝,吃这两个菜亦吃得很香。
但见韩韶珺和姚宝吃得似乎比他们还香的模样,有些忍不住心动,真这么好吃?
眼见小炒牛肉在沉川加入后很快消下去一半,蠢蠢欲动的心就按捺不住了,筷子又伸了过去。
“啊啊啊好辣,现在给我一支火把我就能杂耍喷火了!”
“我嘴巴要烧起来了!”
几人又吨吨吨灌水,清水几个颇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借着起身给人加水掩掩笑意。
而沉川,忍不住怀疑自己对辣度的定义是不是有误差,让给几人加些冰块压压辣。
梅寒见几人称得上面目狰狞还要吃的样子,心生好奇,趁几人仰头灌水,也夹了一筷子,一吃,一下明白几人是什么感觉了。
口中火辣辣的,眼泪也不受控地涌上来。正要起身喝水,一杯冰水已经塞到了他手里。
沉川:“好了好了,你们别吃这个了,吃得我心慌,生怕你们吃出个好歹来。”说着就把小炒牛肉换到自己面前来。
韩韶珺抗议:“别呀叔,我能吃,让我吃吃!”
姚宝也张着自己被辣得又红又肿的嘴,“就是,他们不行不让他们吃就好了,我俩很强的!”
沉川不信,不容置疑地把烧椒皮蛋和青椒肉丝换到几人面前,“吃这个,别逞强啊。”
二人又抗议几句,无效,只得遗憾地作罢,转变了进食目标。
“还辣不辣?”沉川低声问梅寒。
“好多了。”梅寒又抿了口冰水。
“那还是跟王阿叔说说,先不急卖这个辣度的菜,让老三摘些甜椒来做过渡。”
“嗯。”顿了顿,怕人失望,梅寒又说:“不过另外两个菜滋味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烧椒,也有一点辣,但是辣度能接受,我很爱吃。”
沉川在小孩背后捏捏梅寒的手,展开浓眉,“那这两个辣度也保留。”虽然他觉得和甜椒一样半点不辣。
这顿中饭吃得人喜欢,连饭量最小的小米和阿简都一人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
干了一早上活儿的清水秋霜几个吃得不少,但沉川晓得人的饭量。主要是韩韶珺一行人,饭前就吃过茶点喝过奶茶,肚子还像无底洞一样,饭间频频添饭。
吃到后面,怕人看米饭焖得少不好意思吃,沉川这大胃王罕见地控制了自己的饭量,堪堪吃个半饱。
等人吃饱喝足,跑去赵丰年家换衣裳午休,夫夫俩收完碗筷,揭开锅盖一看,里面就剩两碗不到的米饭了。
“咱估量错了,下回再多焖两碗米才够。”
梅寒点点头,“你没吃饱,我再给你炒个菜下饭吧?”
“不用。”沉川拉住人,“我拿剩菜拌吧拌吧够吃了,刚好清盘子,还好吃——你先带小孩回家午休,累一早上了,碗我一会儿吃完了洗。”
梅寒便没坚持炒菜,但也没休,让小孩在新店后院的住处午休,自烧了水洗碗。
沉川三两下吃完,也与人洗碗去。
韩韶珺几人走了不久,店里很快开始上客,清水秋霜已经领着人忙碌起来了,午休的空儿都没有。
下午夫夫俩没留在新店,送了小孩去宋夫子家后,径直回了居竹路的老店开门经营。
因新店那头半价,很多茶客都往新店去了,但也有不少茶客懒得大热天跑那么远的,没挪地方,看见夫夫俩开了门,摇着蒲扇就来吃冰了。
是以老店这头客不多,但也有生意,夫夫俩忙得过来。
今日新店那头包括清水秋霜有五人在,明日新店没有半价了,西城的茶客势必要回来,那再调一人回老店,这头三人,两家新店都是四人。
却说姚宝,打小就爱吃,春夏秋冬没哪个季节会胃口不好。
今儿吃了一顿美味的中饭很是心满意足,却惦记着被韩韶珺和赵丰年抢走的糯米糍裹冰糕,直惦记了一下午。
傍晚下学,还记得要请几个好友去尚品食吃饭,但路过尚品茗茶馆时,还是忍不住进去问了问有没有糯米糍裹冰糕。
毫不意外,没有,沉川和梅寒下午是做了一回,但仍旧供不应求,一下就卖完了。
几人略有些遗憾,一人买了杯冰奶茶喝着走了。在尚品茗吃了一顿,顿觉尝到了人间至味,一个个心满意足、肚子圆鼓鼓的,在尚品食门口分道扬镳了。
姚宝回到家,府里的小厮马上贴上来,“少爷昨日不是说想吃糯米糍裹冰糕嘛?尚品茗开到咱府这条街上了,今日糯米糍裹冰糕管够呢!”
姚宝疑惑了下,随即想起尚品茗今日确实开了两家新店,小厮说的应当就是他们没去的那家了。
想到念了几日都没得吃的糯米糍裹冰糕,才吃饱的姚宝又觉有些馋了,便道:“那再去吃一个。”
转身要出府,小厮马上道:“少爷上了一日课,想必早就累了,小的去替少爷买,他家新店能外送呢。”
姚宝一想还有这好事儿?毫不犹豫点头同意了,正好吃饱了不想动弹呢。
而沉川和梅寒完全不知道自家什么时候在姚府附近开了一家“尚品茗”。
第80章 误会
初二这日早上, 天光微亮,沉川和梅寒到店里时,从新店帮忙回来的玉儿已经到茶馆了, 正站在屋檐下, 边与同样早早过来的阮哥儿说话, 边等夫夫俩来开门。
沉川开了锁卸门板,梅寒笑说:“倒是我跟你们大当家的来晚了,还不如你们尽心。”
玉儿也笑:“我也是忘记二当家的到新店区,不在这头了, 不然出门时该去找阿哥拿钥匙的,也不会平白浪费了半刻钟。”
“我跟你梅阿哥也是,没想起来这茬, 昨儿打烊收拾完东西就走了, 没察觉不对,还是今早临出门,拿钥匙锁门时才反应过来。”
因为昨日这头没有其他伙计, 夫夫俩一打烊就想着不用再这头做饭, 能回家做, 半点其他的都没想起来。
几人进了茶馆,里里外外检查一番,见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家什还是昨日归置的样子, 才放下心来。
“等得空去牵两只狗来养在后院, 偶尔店里没留人也不用这么担心。”
梅寒点点头, “之后我们还是搬回来住。”
店里除了他们夫夫俩就玉儿一个小姑娘,让小姑娘看店不安全,左右他们也不是没住过店, 再挤挤就是了。
沉川去了后院打水,梅寒让玉儿先揉面,自己则与阮哥儿称水果。
茶馆有几样果茶和水果冰糕用的水果都是向阮哥儿订的,阮哥儿每日收摊后下乡收了水果回来,要是天色还早就送到茶馆,反之则等第二日早早给人送来。
“……五斤,蜜桃五斤三两,梨子五斤四两,梅阿哥给八十文就好。”都是些时令水果,不如早些时候卖得上价。
“哪有你这般抹零的,不挣钱了?”梅寒轻拍一下阮哥儿手背,回身数了八十六个铜板塞到阮哥儿手里,“还要劳累你再送去北城和东城呢。”
“不劳累,我以前背着四处叫卖走的路比这还远呢。”阮哥儿笑了一下,三两下背起背篓。
梅寒嘱咐道:“你送完后要是有剩下的,就还是老样子在店里卖,可别跟我们客气。新店也是好地段,兴许水果卖得比在这头快呢。”
又说:“清水秋霜在北城,阿金在东城,可别记岔了。”
阮哥儿脸一热,含糊应了一声,快着步子离开,心里又不好意思又踌躇地做了一个决定:最后去东城。
店里准备了小半个时辰,每日最早上学的学生陆续经过,不少停下来买些喜欢的食饮,茶馆渐渐上客。
临近书院上课时间,宋夫子来领了两个小孩进书院,夫夫俩站在门口送走了人,正要回铺子继续忙活,就见旁边小桥上气势汹汹来了几个人。
那几人看见他们,动作更加虎虎生风,瞪着他们的眼睛像是在喷火一般。
梅寒不由靠近沉川,“这……又是金掌柜雇人来寻我们麻烦了?”
“不像。”
这几人衣着是一个制式的,且布料上乘,举手投足间很没有市井气,通身气派与衣着是十分相称的,不像是受人指使行事之人,倒是更像大户人家的家仆。
若说金掌柜家里的下人,想来金掌柜没有那么傻,会让自家下人大摇大摆来找麻烦,那与他亲自来找麻烦没甚区别。
几人很快行至夫夫俩面前,站定,径自出言:“二位是尚品茗的沉老板和梅夫郎吧?”
沉川:“是,几位是?”
为首的管家:“我主家是隔两条街上的姚家,我家少爷昨日从早到晚就吃了你家东西,昨儿半夜梦中惊厥,醒来后便上吐下泻,几乎去了半条命。我家夫人怀疑是你铺子里的吃食出了问题,劳二位与我们去一趟衙门,请官老爷查明真相!”
梅寒心里一突,蓦地想起昨日姚宝和韩韶珺吃了许多小炒牛肉,莫不是吃得太多太辣,吃坏肚子了?
似是知道梅寒在担忧什么,沉川安抚地握握他沁凉的手,朝那人道:“若是我家吃食的问题我家绝不推脱,只是我想问问清楚,姚小公子具体是个什么状况?可确认一整日只吃了我家东西?”
若是别的沉川兴许还没有十足把握,但他家的东西想来做得严谨干净,便是做冷饮的牛奶,也要煮热杀菌,待冷却下来才制作,他家食饮是绝无问题的。至于梅寒担心的辣椒,更不可能出问题了。
辣椒是即时性极强的食物,便是切辣椒辣了手,不出半刻症状就会显现,若是辣椒过敏或是辣椒过度刺激肠胃引起的症状,绝无可能等到半夜才发作。
昨日中饭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几个少年离开时被辣肿的嘴唇已差不多恢复正常,且傍晚些时候人海活蹦乱跳来买了奶茶,怎么也不想吃坏肚子的样子。
“……我家少爷昨日归家可没用晚食,最后下肚的就是你家饭馆的饭菜,夜里约莫亥时将近子时之时发作……。”姚家管家还算讲理,将姚宝吃了、用了什么,夜间发作的症状等一一道来。
听着听着,沉川心里有了几个猜测,问:“昨日酉时之后,姚小公子可进食过?”
姚管家摇头,沉川又问:“确定什么也没吃?水也没喝一口?”
姚管家有些不耐烦了,正肃着脸色要发难,身后一小厮想起什么,上前来道:“管家,昨儿傍晚少爷回府之后,二虎出府了,说是去给少爷买尚品茗的那什么,糯米糍裹冰糕!”
那不还是尚品茗的锅嘛!
姚管家不悦:“沉老板你看,要不直接上官府?也别为难我们底下当差的。”言语尚算客气,神色已然很不好看。
“恕我们夫夫俩不能走这一趟了。”沉川冷下脸,“我们尚品茗向来是酉时初打烊不错,但这糯米糍裹冰糕绝不是我家卖的,几位大可去问问,我家糯米糍裹冰糕哪回不是半个时辰内卖完,又何时许客将之带离茶馆过!”
姚管家以为人说这么多还是不认账,很是恼火,冷哼一声:“说不是你家的就不是你家的?再者沉老板作何认定是那一个糯米糍裹冰糕的问题?沉老板太霸道了。”
闻言梅寒亦冷了脸:“凡事讲究证据,姚管家如此强势将罪名生扣在我们夫夫头上,我们夫夫才要请姚管家见官才是!”
“梅夫郎……”
“嗳叔,阿叔,姚管家,你们做什么呢?”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斜里冷不丁冒出个声音,是韩韶珺。
韩韶珺第无数次起迟了,一从茶馆后院冲进来,正面撞上对峙的两方人。
“韩少爷……”姚管家先缓和了脸色,朝人作了个揖。
韩韶珺走近了,见沉川和梅寒脸色都不好看,只冲他点点头,忍不住稀奇问:“沉叔梅阿叔怎么这么生气?铺子里遭贼了?”
“要是遭贼还好说,这下被人打成贼了。”沉川话是对韩韶珺说的,面上皮笑肉不笑地斜着姚管家。
韩韶珺一阵惊奇,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冤枉沉川是贼,不知道他沉叔既会杀狼又会猎野猪吗!他问沉川和梅寒,夫夫俩却不说,只道能处理,让他快去上学。
于是他又转头问姚管家,姚管家虽也不大情愿,但也捏着鼻子说了。
听完,韩韶珺毫不犹豫做出判断:“姚管家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沉叔和梅阿叔的人品你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一定是你冤枉人了。”
“昨儿一天姚宝都和我们几个在一起,吃喝拉撒都没分开过,怎么我们没事儿偏偏姚宝有事儿呢?”
“你们上哪儿买的糯米糍裹冰糕?沉叔都说问题出在这里,那就是出在这里啊。”韩韶珺想得很简单,除了这一样,其他东西他们都是一起吃的。
他又耐着性子给姚管家说了许多尚品茗的,两边斡旋,双方之间气氛才没那般僵硬,勉强能够心平气和交流。
然后一对,一边发现自家店铺被无良商家假冒了,且对方开业日期还与他们开新店的日期一样;另一方则发现自家下人认错了店,买错了东西,平白冤枉了人。
双方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最后一致决定去找那无良商家的麻烦。
韩韶珺中间人当得上瘾,还想跟着去看热闹,被沉川和梅寒撵去上学了。
沉川让梅寒和玉儿看店招呼客人,自与姚管家一起,在那小厮的带路下往目的地去了。
假冒的“尚品茗”与姚府在一条街上,离真尚品茗有些距离,步行过去足有小半个时辰远。
到“尚品茗”外,里边生意很不错,格局布置与尚品茗几乎一模一样,沉川甚至看到几个熟面孔,正是尚品茗的老茶客,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奸商,假冒尚品茗不说,还卖些残次品,败坏尚品茗的名声!
“尚品茗”伙计有模有样地调制奶茶,见客来,满脸堆笑地迎到柜台前来,“几位想用些什么?咱尚品茗招牌竹叶青、秋山丹、留兰香……”
伙计看清沉川面孔,顿时噤声了。
沉川半掀着眼皮打量一圈,“继续啊,还有些什么招牌?都报出来。”
“这、这……沉老板……”伙计声若蚊蝇,显然并不无辜。
姚管家端着假笑:“你家是不是卖糯米糍裹冰糕?”
“这,没,没卖,我家不卖这个。”伙计冷汗岑岑,紧张地瞟了瞟沉川。
沉川一屁股坐到空位上,仿佛真是来消费的普通茶客一般。
“怎么不卖了?”姚管家假笑一消,“是晓得我家少爷吃中了毒?还是……”
那边正在纠缠,这头有茶客看见沉川,问沉川这是怎么一回事。
沉川道:“听说这头开了家‘尚品茗’,我也来尝尝看什么滋味。”
这茶客一惊,随即一片被抓包的心虚,放下手中的竹筒,“表忠心”道:“难怪我说怎么好像水准下降了,原来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店?下回我再不贪近便了,还是该到居竹路去才是。”
沉川笑笑,闲说几句安了人的心。
做生意又不是做夫妻,还要顾客从一而终不成?自是顾客想去哪家去哪家,人来了自家他们高兴,人去了别家他们也不置气,只尽力做好,让人多惦记他们罢了。
与熟客交谈间,姚管家那头已经发展到要捉店伙计去见官了,伙计一听姚家少爷吃他们东西吃出了问题,要抓他去官府挨板子,登时吓破了胆,连声求饶,求人许他去叫店铺掌柜来。
姚管家不答应,生逼得那伙计让人去叫来他们老板来,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沉川不动,让姚管家打头阵,自等着找他们老板麻烦。
——来前梅寒可说了,他们尚品茗可是在官府过了明路有正经文书的,这家黑店假冒他们字号做生意,是实打实违法的。
第81章 赔偿
“小的也只是个领工钱的, 做不了主,老板让怎么做便怎么做,这出了问题, 属实不关我的事啊!”伙计连连讨饶, “这样, 二位在店里稍等,小的去将老板找来,二位跟我们老板说,可行?”
“叫你们老板可以, 但你们不能走。”姚管家也坐下,微昂着下巴,“我来是为了我家少爷吃坏肚子的事儿, 与你们脱不了干系, 你们要是畏罪潜逃了,我再上哪儿找人去?”
“我不管你们是派别的人还是找跑腿,总之得把你们老板叫来, 你们几个也别想走出这茶馆。”
姚府小厮牢牢盯着几个伙计。
几个伙计说破了嘴皮子姚管家也不动摇, 无法, 只得道:“那让我们店里洗碗的小子去,姚管家意下如何?”
伙计唤了洗碗的来,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个头不高, 很是瘦弱, 且神情尤为懵懂, 似乎脑子不大灵光,看人的眼神畏畏缩缩的。
伙计:“阿布虽是个傻子,但晓得老板在哪儿, 也决不敢跑了的。”
见状,姚管家才勉为其难点头应允了。
伙计转头叮嘱一道,叫阿布的傻子听话地点点头,飞快跑走。
沉川和姚管家坐着没动作了,店里的顾客听了事情原委,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觉如鲠在喉,恨不得把不知道什么成分的食饮吐出来,当即找伙计问责。
几个伙计焦头烂额,试图安抚好众人,先把局面控制下来。
伙计翻来覆去地说得等他们老板来了才能拿主意,吵闹了一刻钟也没得结果,一干顾客也不走,脸色青一阵绿一阵地等着他们老板,时不时不爽地骂两声。
伙计刚清净没一会儿,正想喝口水缓缓,就见沉川朝他招招手,心里登时有苦说不出,恨恨骂起了老板。
挨千刀的石文昌,有那闲钱和胆量假冒别家字号,才舍得给发那么点工钱,白瞎他挨那么多骂,个黑心肝的铁公鸡!
伙计很快扬起笑,应和一声:“嗳,沉老板。”
心里想着:这活阎王他是惹不起的,望人要揍人就石文昌,要灌粪水也灌石文昌,他可真是冤枉得紧。
沉川不知这伙计心里多精彩,径直问人:“你们老板什么人都招?”
伙计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骂了,顿了顿才发应过来人问的是那傻子。
“沉老板问阿布啊,”伙计松了一口气,“我们店准备了四五日吧,一开始老板看阿布是个傻子很是嫌弃,是不想收的,只不过他大哥一直央求,瞧着他又还算听话,老板看兄弟俩可怜,也就让阿布在后边洗洗杯碗了。”
沉川慢慢皱眉。
怎么觉着这店老板也没那么讨人厌呀……搞得他想好的赔偿渐渐动摇,都不好狮子大开口了。
沉吟片刻,沉川又问:“他大哥是做什么的?就放心把他放在你们店里?”
伙计:“是在牙行做脚夫吧?反正是卖力气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我们老板说,他们是外地来的,没有其他亲人,又不是亲兄弟,兴许没那么挂心。我们店里管傻子一顿中午饭,晚上他大哥会来接他。”
“一顿午饭?”听起来他们老板还算仁厚啊,沉川犯了难,“你们一月的工钱是多少?”
“这个……”伙计踌躇片刻,又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傻子不用付工钱,我们几个月钱一两银子。”
沉川:……错怪他们老板了,还真是个周扒皮。
那阿布虽然有些异于常人,但看得出干活是很卖力的,方才一瞥就看见他泡得发白发皱的手,应当是一直在洗碗碟没停歇过。
而且他头发梳得齐整,身上的衣裳虽然有些破,打了几个针脚丑陋的补丁,但身上是很干净的,看得出来他大哥对他是很用心的,与伙计说的情况并不相符。
“沉老板可是认识傻……阿布?”
“不认识。”
“那为何……”
“为了跟你们老板要赔偿金啊。”沉川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伙计一阵语塞。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尚品茗”老板还没到,伙计口中阿布的大哥先到了。
“阿布——”
来人身形高大健壮,一身粗布短褂,裸露在外的胳膊十分孔武有力,上面布满热汗,还有晒伤和货物压出来的印子。
“阿布没事吧?他在哪儿?还在店里吗?还是已经去衙门了?”
万凯连声发问,然而店里伙计早被客人骂得烦不胜烦,对着客人还有几分好脸色,对上万凯直接冷了脸,“我又不是那傻子的仆人,我哪儿知道他在哪?自个儿找去。”
万凯又问了几人,要么挨人一顿埋汰,要么人直接理也不理他,仿佛好好说清一句话要掉一块肉似的。
“阿布去找他们老板了,还没回来。”沉川看不下去,出声回了人。
万凯循声望来,见是个不认识的青年,连声与人道了谢。
随后他到店外站着等了会儿,终是等不及,朝阿布离开的方向跑走了。
又过了半刻钟,沉川都要以为阿布走丢了时,阿布终于将他们石老板找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万凯,看来是半路上遇到了。
只不过阿布红着一边脸哭,一手擦眼泪一手抓着万凯的褂子,亦步亦趋地踩着他步子走。
万凯脸上不复着急模样,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气,与石文昌争执着:“石老板你凭什么打阿布?!阿布并未卖身,不是你石老板的仆人,便是阿布哪句话说错了,你完全可以找我麻烦,无论是道歉还是赔偿我们都认,可你凭什么打他!”
“就凭我赏他一口饭吃!”石老板呵了一声,又道:“他说错了话,我管教管教他怎么了?我打的就是他!要不是我店里收留他,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随着三人走近,争执声越来越清晰,沉川耳里更是极佳,听得石老板声音嚣张非常。
“我听说尚品茗老板心好,又看你们聘人的布告上条件宽泛,这才送阿布来的,阿布又不要工钱……”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石老板没工夫跟他纠缠,甩开人,三两步进了茶馆。
一看见站起身的姚管家,石老板马上换上和气的笑,扬声让伙计给人看茶,哪里还有面对万凯兄弟俩时眼睛长在头顶的样子。
“原来是姚管家找我,底下人干什么惹姚管家生气了?我们小门小户的,请姚管家别计较才是。”
一侧目看到沉川,当即心虚不已,强撑着装模作样:“这位是沉、沉老板吧,招待不周,实在是招待不周……”
沉川凉凉地看人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原来石老板不熟悉我?倒是我武断了,看石老板的铺子跟我家铺子一模一样,还当石老板去过我家百十来回了,该对我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此言一出,还欲与石老板理论的万凯一顿,有些察觉到其中猫腻,看看虎视眈眈的沉川和姚管家,暂且不掺和三方之间的事,径直牵了阿布到柜台处,找冰块给人敷脸。
石老板还想狡辩些什么,沉川才不跟他逼逼赖赖,干脆利落地抓住他后脖领子,直接拎着人往外走,“人赃并获,别死鸭子嘴硬了,直接上官府。”
等官府断过案子才能拿到赔偿,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原先还想着这老家伙会不会坏得不惹人恨,眼下是完全没这顾虑了——他沉川就喜欢对付这种坏得心肝黢黑的人。
“沉老板,沉老板!使不得啊沉老板!你听我说……”
姚管家问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石文昌人已经被提走了。
姚管家错愕一瞬,忙带人跟上去。
石文昌能赔钱固然是好,但上了公堂就得下跪,沉川尤为不习惯这点。于是走到半路,沉川将石文昌扔给姚家小厮,顾自走向姚管家。
“姚管家能否帮个忙?”他问。
“沉老板但说无妨。”
沉川:“我膝盖风湿犯了,一会儿恐怕上不了公堂,我想着姚管家怎么也要上公堂的,不如连我们尚品茗的那份一起?”
姚管家:……?他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要求。
“可以倒是可以,”
姚宝因为石文昌的“尚品茗”中了食毒,姚家因此误会了尚品茗,由姚管家代为上诉倒也说得过去,只是……
“可以就好,那就劳烦姚管家了。”沉川一锤定音,接着马上拉着姚管家背开石文昌,二人商量一番,定下沉川理想的赔偿款。
姚管家跪到公堂上时还有些恍惚:这沉老板怎么,又客气又不客气的?
却道公堂上首的吴大人,一听尚品茗的名字,顿觉一阵头痛,被迫回忆起上月不堪回首一幕幕,尤其是公堂上审问的几个粪人,记忆很是深刻。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吴大人案子办得很是草率,粗略看过人证物证俱全了,根本不管别的,马上草草结案。
“官府给了两个解决办法,一是我们许那石文昌继续开店,石文昌给我们一百两银子,算是赔偿,也算是买我们字号的使用权。”
沉川一边洗手一边给梅寒转述处理结果。
梅寒皱起眉,“这……他家店不干净,又还不肯守我们定下的规矩,才一日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们规矩又不是乱定的,易坏的食饮一律不提供外带,那石文昌第一日就破了例,要是许他继续开,人说不定也不肯遵守,那不是砸尚品茗自己的招牌嘛。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所以我没同意。”
沉川擦干手,牵着梅寒回到饭桌上,继续道:“第二个方案就是石文昌赔我们五十两银子,但往后,他是决不能继续打着我们招牌做生意的,否则下回被我们抓到,赔偿款还要翻一倍。”
不想赔也可以,挨板子蹲大牢,有的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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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段还没写完,要12点了,先更新吧[捂脸笑哭]
第82章 农假(修)
“被人假冒了字号有些糟心, 但结果是好的,”沉川边扒饭边絮絮叨叨说话。
“咱拿了五十两银子,也教别人晓得我们尚品茗的态度, 再想干这回事也得掂量掂量。”
因小孩要上学, 玉儿要看店, 沉川回到茶馆时,梅寒已经领着玉儿和两个小孩儿用完中饭,单独留了菜等他。
梅寒拿了筷子给人夹菜,也道:“是这样, 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慢慢吃,小心噎着。”
沉川吃到一半放下筷子, 从袖袋里摸出个拳头大的银锭, 放在桌上,“我见他们铺里有冰就晓得那姓石的绝对不穷,喏, 五十两, 上交给你。”
说完继续猛猛吃饭。石文昌店开得远, 又来回跑了几趟,耽搁了不少时间,可把人饿得不行。
梅寒把银锭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忽而想起什么, 问:“早上姚管家找上来时, 你怎么知道姚小公子是吃别家东西中食毒的?我还担心是吃辣椒吃的。”
“不会, 辣椒没事儿的,我心里有数。”
沉川给梅寒解释了辣椒的即时性,然后想了想, 又道:“按我们妖精那儿的说法,嗯……就是吧,这世间存在许多我们平常看不见的东西,很微小,有时我们把它吃下去,人就会生病,怎么说呢……就是……”
“是……那个吗?”梅寒双目微睁,直溜溜望着沉川。
“嗯?哪个?”沉川没明白过来。
梅寒很是忌讳,悄声但紧张地道:“就是那个呀!”
沉川满脑门问号,“哪个?”
“哎呀!”
见人半天不理解,梅寒急了,心一横,干脆俯身在沉川肩头,很小声很小声地说:“就是……鬼呀!”
沉川愣了一瞬,随即被点了笑穴似的,忍不住笑起来。
“你怎么哈哈哈!怎么想到这个哈哈!”越笑越开怀,直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笑什么!”梅寒晓得自己猜错了,也被沉川惹得一阵恼,难为情地嗔了人一声,“别笑了。”
沉川还是笑,直接放下碗筷,笑了个痛快。
好半晌,沉川才止住笑声,揉揉有些笑僵的脸颊,回人说:“我们小梅想得太天马行空了,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吃了小鬼会中食毒。”沉川忍笑,“只这小鬼也分门别类,功力极不相同,吃了后食毒发作的时间也不一样,短的两刻钟就能发作,长的要六七个时辰往上。”
沉川:“姚宝吃的这类就是短的,专爱生在乳制品上。三个时辰才发作,推算一下就晓得,不会是吃我们店里东西吃的。”
梅寒耸着鼻子皱着眉,一副心有悸悸的模样。
“那我们店里,也有……吗?”他还是不大愿意说那个字。
沉川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好笑地揽过人,把人安置在自己大腿上。
“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鬼啊,怎么还吓到你了?”上手一摸,人手心都是沁凉沁凉的,细腻的胳膊上还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我比喻用得不恰当了。”
沉川宽慰人:“再说咱的牛奶都煮沸过,用的器具也每日都要烫煮过,这小鬼不敢来的。”
“……怕这个?”
梅寒眼睛一亮,顿时从沉川腿上站起身,“你先吃饭,我到前面再把器具烫一遍。”
边走还边说以后绝不懈怠烫煮的活儿,且再叮嘱叮嘱阿金和清水秋霜两头,让人也抓一抓规矩。
望着梅寒风风火火的背影,沉川不由失笑。摇摇头,复拿起碗筷吃饭。
之后几日,夫夫俩并未因为解决了伪冒事宜懈怠,三家尚品茗统一口径,凡客人问起,都说尚品茗目前有且仅有三家,把三家地址也带过一嘴。
另又与郑晓光等几个跑腿做了一桩生意,让人在城里四下跑动时多留意着,要是碰见还有打着尚品茗字号做生意的,就来告诉他们,他们会与人打官司。
这场小小的风波慢慢平息了下来。
六月进入三伏天,最是炎热,饶是梅寒这不如何怕热的人都渐渐受不住,更别说沉川了。
沉川直热得没精神,夜里办事儿都提不起来劲儿,让梅寒好生担心了一场,后来才晓得怎么回事。于是他浑身上下也只剩嘴硬了,在吃素的日子里只勉强能开开口荤。
眼下他最期盼的,便是赶紧到轮到他们休息的日子,他好拖家带口回山寨避避暑。
山寨地势高,且还林木环绕,寨里别提多凉爽了,再往林子里一钻,多浮躁的心都能静下来。
度日如年地过了四五日,这天终于迎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夫子说我们不用去上学啦~”
小米用勺子挖着冰糕吃,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语音调调儿打着转儿,一双小短腿挂在凳子上晃啊晃,雀跃得很。
阿简就很“老成”了,正襟危坐着,一字一句将宋夫子的话转述给两位爹听。
原是书院要放农假,宋夫子放假,两个小孩儿自然也跟着放假。
与北边五月放农假让学生帮家里农忙不同,居州地界因天气着实炎热,向来是六月开始放农假的,且连同样最炎热的七月也一并放了,与其说是农假,不如说是避暑假。
沉川精神一振,记账的手停下了,转头问梅寒:“不然我们也放放假?回山寨住两个月,等这段儿过了再下山?”
他已经快要热化了,一想这样热的日子还要过两个月,再者八、九月也凉快不到哪儿去,顿觉生无可恋。
先前还念着小孩要在城里上学,夫夫俩没法离开,眼下小孩也放假了,正正好。
梅寒见他这模样很是于心不忍,可耻地对他的提议心动了。
想了想,说:“要是回山寨,那也得先招两个人来带几天,等人上手了我们才脱得出身。”若是让沉川一人回山寨,不必问也知他是不肯的,索性两人一起。
见梅寒没反对,且还与他想到一处去了,沉川很受用地露出个笑来,极为灵动地朝人眨眨眼睛。
沉川:“也不用我们俩带新人嘛,北城那头不是有清水和秋霜?让他们分一个过来这边管事,这边再招两个伙计,那人手就够用了。”
开了两家新店,许多茶客不再大老远跑到这头来消费,但店里生意还是很好,他们夫夫两个熟手带一个玉儿还有些忙不过来,等他们不在,便是调来一个人,也至少再招两个新人来才忙得过来。
梅寒一想也行得通。孔方金那头多如火如荼,清水和秋霜也都是能拿事的,二人办事他们放心。
随后夫夫俩又商量一番,天气比预计中还要炎热,体谅众人辛苦,决定再给人发一份辛苦费,一人五百文,不算很多,但多少是份心意。
“阿哥!辛苦费发六月和七月吗?!”
听到这里,光明正大竖着耳朵偷听两位老板说小话的玉儿按捺不住,激动地凑过来问了一句,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梅寒。
梅寒没让人失望,好笑道:“不止六七月,我跟你们大当家的商量的是还有八月、九月,明年看看天气,要是五月天气也热,那再加一个月。”
玉儿:!
听这意思是不止今年发,明年也要发?再远玉儿已经不敢想了。
他们这月才涨了月钱,马上又有辛苦费,这也太好了吧!玉儿恨不得茶馆现在就打烊,跑去告诉清水秋霜几人这个好消息。
玉儿喜形于色,对着茶客笑得更热切了。
有茶客听到些夫夫俩的谈话,很是讶异地同夫夫俩道:“沉老板和梅夫郎给的待遇可真是好得没边儿了,我在城里生活这么多年,也做了几年生意,还从没听到过天热还有老板额外给辛苦费的。”
梅寒不觉得这有什么,笑着与人道:“全仰仗各位光顾,我们尚品茗生意好,赚了钱,自然也不能亏待伙计。只辛苦费也没多少,听着高兴高兴罢了。”
茶客点点头,心觉梅夫郎说的不假。
他可听说尚品茗专是开的工钱就比别家高出许多,而且人伙计干几个月还能出去自立门户,这可比工钱难得多了,寻常人没点门路是万万求不得的,可见夫夫二人很是仁厚。
沉川附和一声,揶揄道:“给伙计发点辛苦费,伙计待各位也更尽心,瞧这小丫头片子,一听有钱拿,干起活儿来一个顶两个。”
店里茶客觉得好笑,玉儿也不恼,龇着牙笑得更开心了。
玉儿:“大当家的和阿哥钱给得够,那我干活肯定要对得起拿到的钱嘛!”
“哈哈,我一会儿回去也学学沉老板和梅夫郎,给我店里的伙计发点辛苦费,好让人……”
尚品茗店里宾主说笑着,而店外,小河边的柳树下站了两个人,踌躇了好一会儿。
“哥,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回家好不好?我好热啊!”
来人是几日前在石文昌店里,沉川有过一面之缘的兄弟俩,傻子阿布,还有他哥,万凯。
“来给阿布找活儿干。”万凯抬手,拂去阿布头发上垂着的柳条,语气温和耐心,目光很是轻柔。
阿布不高兴地撇撇嘴,“阿布不想找活儿干,之前哥也是这样说的,然后石老板骂我,还打我!”
但他面上的生气神色只存在一瞬,很快换做软软的央求:“哥也不找活儿干,像今天、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一样,每天陪阿布吃饭,好不好?”这样哥就不会很累很累了,也不会挨饿。
万凯没说话,露出个无奈的苦笑,有些心酸。
他们二人在居州无亲无旧,他必须得干活才能养活阿布。可阿布又粘他,太久不见他就要出门找,极容易走丢。
半月前阿布就走丢过一次,差点找不回来人,把他吓得不轻。
也是因为这,他才起了让阿布去做工的念头。阿布听话,有人拘着他他就不会乱跑。
头先听说尚品茗老板为人仁善,连路上偶遇的哑妇母女都会出手相帮,又偶然看到“尚品茗”招工的告示,他就起心送了阿布过去。
谁知这“尚品茗”是假冒的,石老板的店开不下去,阿布又没人看管了。
而那日牙行恰好货多,他因为着急去找阿布惹了主事不快,给人扛包的活儿也丢了。
他们现在住处的房主催了几道,要是再拿不出赁钱来,恐怕他们唯一的住处也要没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重新找个活儿干,最好能预支些工钱,否则……
但阿布这个样子,他是不能带阿布去找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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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赶上了!踩点!
第83章 试工
万凯半晌没说话, 阿布不开心地撇撇嘴,决定委曲求全,嘟囔道:“我去找活儿干就是了, 哥你别生我气。”
说完牵着他哥的手, 径直往尚品茗走。他晓得他哥是想送他到前面这家店找活儿。
“哥没生你气。”还没走出柳树的阴影, 万凯就拉住了他,“算了,哥先带你回去吧。”
“不找活儿干啦?”阿布惊喜地望着他哥。
对着这亮闪闪的目光,万凯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坚定了最初的选择,“要找,但等晚些时候哥再带你过来, 这时候人家再做生意, 我们贸然问上去不好,不礼貌,万一人家不……不招人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对人家影响不好。”
虽然知道阿布不懂这些, 他还是尽量事无巨细地教给人听,能听进去一点是一点。
“啊……好吧。”阿布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很是失望。
万凯好笑地摸摸他脑袋,哄道:“先回去吧, 等他们打烊了哥再带你来——哥下午不出门, 陪你玩。”
阿布又高兴起来, 重重点头,忙牵着他哥回家。
沉川和梅寒不知这茬,边忙着招呼茶客, 边商量着二人放假后茶馆的人员安排。有了盼头,时间过得飞快,一下就到茶馆打烊的时候了。
挂上打烊的牌子后,玉儿出门扔茶渣和其余废物,回来时还要顺道去菜场买菜。沉川和梅寒则留在店里,一人将今日用过的锅碗竹筒全部收到后院清洗,一人在店里为明日备料。
叩叩——
梅寒正称着牛奶,忽而听到敲门声,一抬首,就见留着两个身位进出的门板前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有些局促。
两人他都不认识。
高个儿男人问了声好,客气询问:“夫郎店里还招人吗?”
“……倒是招人。”梅寒迟疑片刻,请人进来坐,自到后门处唤沉川回来一起把关。
现在三家茶馆和一家饭馆用的都是山寨的人,还从没用过外人。本来夫夫俩商量的是从山寨再找两个人来店里帮忙,只是寨里本就有几家在城里做着自己的营生,再要找合适的属实不太容易了。
虽夫夫俩属意的是招一个男人,再招一个姑娘或者一个哥儿,但这二人问到门上来,那矮个儿男人神情瞧着还有些特殊,梅寒就想着先看看情况再说。
沉川擦干手到店里来,瞧见两个面熟的人,挺是讶异,“你是给你弟弟找活儿?”
又侧首与梅寒解释一句:“这便是我跟你说的兄弟俩,弟弟先前在石文昌那儿洗碗,石文昌黑心肝,一个铜子儿的工钱都不给人。”
他一说梅寒就想起来了。
万凯见了沉川还记得自己和阿布,有些受宠若惊,忙站了起来向人问好。阿布见状,也跟着站起来问好,很听话的模样。
随后万凯回复沉川的问题:“是,给我弟弟找活儿。”
回完觉着说得太简单,很木讷且没有诚意,又补充说:“我要出门找工,留阿布一人在家不放心,听闻沉老板和梅夫郎仁善,就想送阿布来让二位看看,二位要是觉得不合适便罢,要是觉得合适,那便留阿布给你们店里洗洗碗。”
万凯:“阿布很听话很乖的,绝不会乱跑也不会惹麻烦。我们不要工钱,只要二位供阿布一顿中饭就好。”
阿布也学着说:“阿布很乖很听话的。”
沉川听完没急着回复,反而问:“你之前在牙行做工吧,要重新找个活儿干?”
万凯顿了顿,如实答道:“惹了主事的不快,眼下须重新找活儿做才成。”
他没多说,梅寒考虑到人性子好坏,多问了一嘴,夫夫俩才晓得事情原委跟他们尚品茗也有两分关系。
两方交谈一番,能看出万凯性子不错,阿布有些特殊,不过确实听话乖巧,偶尔说话会让人哑然一笑,但不会令人厌烦,而是可爱、纯真居多。
夫夫俩对视一眼,明白对方都挺满意。
沉川对二人道:“我们店里正好要招两个伙计,不若你们兄弟俩都先来我们店里做几日?要是做得来,往后便能留在我们店里干。”
到底不像山寨自己人那么知根知底,先试用一段时间为好。
万凯懵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都不一定能做成的事,竟然就这么被夫夫俩决定好了?虽未完全定下,但其中意义不言而喻。且不光是阿布,连他也在尚品茗做?
见人没说话,梅寒问:“或是你还有别的考虑?有什么都可以直说,便是你不愿在我们铺子干,我们也不会苛待你弟弟的。”
左右阿布也是做些简单的活儿,应当不会出错,他们给人一份工也使得。
“愿意愿意,我哥愿意!”
阿布本来还不大想找活儿干,一听似乎他哥能和他在一块儿,顿时高兴得不行,急急忙忙替他哥回复了,又拽拽他哥袖子:
“哥快说你愿意,快说呀!”
万凯回神,忙应下这差事,尤为感激地表示:“我和阿布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沉老板和梅夫郎的好意!”
之后双方商量了一番,试用这几日给人日结工钱,一日七十文,若是试用后觉着合适,那便定下万凯的月钱,与寨里新人刚来的时候一样,一月一两六钱银子。
阿布情况特殊,直接定下了让他在店里做,且夫夫俩不像石文昌那样吝啬,也给阿布开了月钱,只开得稍少些,一月一两银子。
万凯几乎被这馅饼砸昏了头,想都不敢想二人竟然会遇到这样的好事,算下来他的工钱要比在牙行做脚夫低一些,但加上阿布的,二人工钱很是可观。
况且能和阿布在一处,没什么比这还让他放心的了,这份工确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万凯再次暗下决心,一定要铆足了劲儿学、干,争取过了二位老板的眼,留在尚品茗。
兄弟俩干劲十足,当即就要上手干活,让沉川和梅寒劝住了。
这时玉儿买菜回来,夫夫俩介绍双方认识,万凯听店里提供住宿和吃食,又看玉儿提着的好几样菜,更是安心——便是他留不下来,阿布留在这儿也不会被亏待。
店里留二人吃饭,万凯说什么也不留,牵着阿布离开。二人双双找到工已是意外之喜,这还没开始上工,怎么好意思白吃人家一顿饭?
离了尚品茗,才走上小桥,阿布就忍不住雀跃道:“哥你听到了吗?我也有工钱,以后我的工钱都给哥,给哥买好吃的!”
“好,以后让阿布养哥。”万凯笑笑,牵紧了阿布的手,眼里是阿布,心里是希望。
第二日一大早,玉儿到茶馆时,茶馆外已经站了两个人,正是万凯和阿布,也不知两人来了多久。
玉儿:“大当家的和梅阿哥都在店里,怎么不敲门呢?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们也是刚到。”万凯有些拘谨客气。
阿布没心眼,直接道:“我们到好久了,哥说还没到上工时间,不要打扰老板们睡觉。”无情戳穿了万凯的话。
玉儿有些好笑,上前敲了门,转头告诉两人:“下回尽管敲门就是,比现在早两刻钟也使得,住店的人要起得更早些,这会儿梅阿哥跟大当家的应当在称牛奶了……”
梅寒来开门,几人到后院,果然看到沉川在与丽娘夫夫俩结账。
之后夫夫俩安排了阿布烧火,万凯则由沉川来带。
到前头茶馆,沉川忽然问:“我想起来你是识字的?”先前好像听人说过会看聘人告示。
万凯点点头,“识得几个字,简单的都看得懂。”
“那就行,不用从头教。”
一开始带孔方金、清水、秋霜时,可把夫夫俩累得够呛,三人下山早,没赶上邵元教寨里人识字算账的关头,要夫夫俩手把手教,往往白日里教人手艺,打烊了还要再教人学字算账,一天下来无论是教人的还是被教的都身心俱疲。
万凯识字,人也聪明肯干,带起来要轻松不少。
“打豆浆嘞——温乎乎甜滋滋的豆浆——”
豆浆挑夫的叫卖声从后院外巷子里传来时,茶馆已准备了一半,头锅牛奶已经煮沸舀出来晾着,几种茶底一式泡了一桶备着,清茶放到地窖里冷萃着……
茶点也出窑了一批,梅寒将第二批放到窑里烤上,回屋唤两个小孩起床,接着开了后院的门,等挑夫路过时叫住人。
“梅夫郎真早,今儿还是四碗豆浆?”
挑夫放下扁担,一揭开豆浆桶盖子就冒出腾腾热气,在稍清爽的早晨尤为喜人。
梅寒将碗递给挑夫,“要六碗,今儿店里来了两个新人。”五个大人一人喝一碗,两个小孩分一碗。
舀豆浆的木勺很深,只一勺就能装满碗,梅寒回身,看见院里的阿布,朝人招招手,“阿布来端豆浆。”
阿布很听话地放下火钳,洗了手就朝梅寒跑来,端了两碗豆浆回店里。
小米和阿简洗漱完,也小跑过来,一人捧走一碗;梅寒结了账,正要端着剩下两碗回去,隔壁书斋的赵夫郎也出来打豆浆,便驻足与人闲聊两句。
回到店里,玉儿已经从前头出门买了一篮子包子回来,除了包子豆浆,桌上还有一盘茶点——是给万凯和阿布吃的,他们成日守在茶馆,便是再好吃的东西也不如何吃得下了。
梅寒招呼一声,众人放下手头的活儿,坐到桌边用早食。
沉川给小孩分好豆浆,突然道:“我想吃曹家羊肉粉了,你们吃不吃?我去叫两碗。”
“吃~”
“吃!”
“你一说我也有些想了。”
几人一拍即合,万凯和阿布还矜持,沉川便擅自做了主,去曹家点了七碗羊肉粉,大人吃大碗的,小孩吃小碗的。
待人家把羊肉粉送来,香味浓郁勾人的,几人忙把饭桌转移到后院。
这般一来都吃上了羊肉粉,豆浆就着羊肉粉不伦不类地喝完了,包子只有沉川吃了两个垫肚子。阿布尤爱茶点,一人吃了一多半,粉也没吃多少,吃剩的全进了万凯肚子里,把人撑得有些走不动路。
还剩一篮子包子被放到了地窖里,留着午间做饭时热一热,就着饭菜一人一点就能分了。
把碗筷还到曹家,尚品茗紧接着开张了。
万凯先还很紧张,时常磕绊,给茶客点了几单后便极为流畅、应对自如了,茶饮也学了一两个制法,学得比夫夫俩想象中要快不少。
多了两个帮手,沉川和梅寒肉眼可见轻松下来。
夫夫俩凑到一块儿时,梅寒忽然纠结地小声问沉川:“你有再没有觉得他们兄弟俩……有点奇怪?”
“奇怪?”沉川挑着眉头, 有些疑惑,“哪里奇怪?”
梅寒组织了会儿语言,“就是……不像兄弟啊。”
“嗷~那确实。”沉川恍然大悟, “两人不是亲兄弟来着, 不像也正常。”但没悟明白。
梅寒:“……”
这人先前看到阮哥儿给阿金缝补衣裳就猜出什么, 这会儿怎么变成了榆木脑袋?
“我是说,他们给我的感觉,像我和你。”梅寒无奈,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沉川这回当真悟了, 只有些迷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瞧着挺正常啊。”
梅寒:“刚才万凯吃了阿布吃剩的粉……”
“那还好吧。”沉川迟疑道,“兴许是节省惯了,初来乍到又不好意思剩饭。再者不说你吃不下的时候, 我不也吃过小孩的剩饭吗?”
梅寒沉默片刻, 幽幽问:“那你会吃阿金的剩饭吗?”
沉川兑奶茶的动作一顿,不由自主皱起眉,一阵恶寒。
就算是好兄弟, 他才吃不下孔方金剩饭呢, 便是在别人家做客孔方金吃不完了, 他也是吃不下的。
梅寒接着问:“你出门会牵阿金的手吗?”
沉川:……不会,牵不了一点。
“阿金头发乱了你会给他整理吗?”
沉川:不可能,乱了就乱了又不会怎么样,顶多提醒一下子。
“阿金……”
“好了好了!”沉川实在受不了这些假设, 忙出口打断人, “你说的有道理。”
“阿布心智不全, 万凯要真是这样……那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沉川神色有些凝重,梅寒亦认识到严重性,不自觉看了看窗外坐在小凳上清洗竹筒的人, 而阿布恍若不觉,动作十分利落细致。
情节严肃,最后夫夫俩一致决定,趁试工这几日再仔细观察几天,不冤枉好人,也绝不姑息心怀不轨之人。
之后夫夫俩打起十分的精神,一丝不苟地观察万凯,尤其是万凯和阿布在一起时,夫夫俩恨不得把眼睛粘到二人身上,一点风吹草动也不放过。
万凯全然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只当两位老板是在考校他,表现相当不错,上手快不说,遇到一个不讲理的茶客也态度极好,甚至休息时间也常看到他在忙活,劈柴、擦洗、备料……什么都干。
然而越临近试工期限,万凯心里越没底,无他,两位老板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满,嘴上没说什么,但时时对着他横眉竖目。
沉川和梅寒观察到,这兄弟俩的行为属实不对劲,时常亲密得过分,肢体接触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了。
这日,街上下着小雨,店里没几个茶客,只坐着几个等单子的跑腿。阿布不知怎么有点闹脾气,虽还坐在灶膛前烧火,但人闷闷不乐的,谁来问都不说话。
见人这样,梅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万凯去后面哄哄。
转头做了一杯奶茶,又觉放心不下,也到后面去看看,这一看不得了……
“他亲了阿布!”梅寒睁圆了眼睛望着沉川,显然还在震惊中,亲眼看到实在比猜测的冲击力要大得多。
沉川:“亲阿布哪儿了?”
“脸蛋……还有嘴。”
夫夫俩不淡定了,当即嘱咐玉儿看着店,双双到后院,喊人:“万凯,你来我们屋里一下。”
“好,这就来。”
夫夫俩肃着脸进了屋,在床边小桌旁坐下。很快万凯来了,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沉川到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对阿布道:“阿布先去外边玩吧,和小米阿简去买糖水吃。”
说这种事,虽然阿布应该也不懂,但总不好让他听见。
阿布情绪不好,不大愿意,但想到他哥说要听老板的话,又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人一走,沉川皱着眉,直截了当问:“你跟阿布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突然,连梅寒都没想到他会一个弯也不转,就这么脆生生问出来了。
万凯愣了会儿,然后神情很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底气不足地问:“沉老板说的,是什么?”
沉川:“你刚才亲阿布是几个意思?”
太直接了,梅寒想阻止都来不及,也只得随他去了,在一旁找补了几句。
两人越说,万凯脸色越苍白,很快一片灰败,整个人讷讷半晌说不出话来,双手扶着膝盖,无措地抓了抓裤脚。
见状,夫夫二人知道他的答案了,脸色如出一辙的难看。
一时间,屋里陷入深重的寂静里,三人相对无言。
“啪!”
沉川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阿布才几岁小儿的智力,又这么依赖你信任你,你干出这种事,你还是人吗你,啊?”
先前有多看重他,现在就有多失望、多气愤,恨不得狠狠给他两拳才好。
万凯被说得羞愧万分,脑袋恨不得低到地里去,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沉川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晌,对面却闷屁也不放一个,当真气人得紧。
见沉川颇有越骂越激动的架势,梅寒连忙制止了人,现在可不是泄愤的时候。
沉川好歹是不再骂人了,冷哼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地别过头,不看了。
梅寒长长叹了口气,缓和而又坚定地说:“你哄骗阿布与你做这种事,我们夫夫俩万万容不下你。”
“我知道……这几日多谢沉老板梅夫郎关照了。”万凯终于闷闷出声,“我会带阿布走的。”
“你还想带阿布走?”沉川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无耻之徒似的,“你做梦去吧!”
万凯错愕地抬起头,似乎不大明白沉川这话的意思。
梅寒握住沉川的拳头,再次制止了又要发作的人,语气轻缓又不容置疑地道:“我们不留你,但也不会任由你带走阿布。”
梅寒:“若阿布与常人无异、是自愿这般也就罢了,可偏偏……阿布心智不全,已经不知被你哄骗着欺辱了多少时日,但凡今日知晓这事的人有基本良知,也不会放任你仗着阿布对你的信赖继续欺辱阿布。”
“不是,我没有……”
沉川直接打断万凯的话,冷峻道:“你最好不要纠缠,我们会将阿布的情况上报官府,若官府也说阿布没有其他亲朋,那我们也不是养不起阿布你……”
“沉老板这中间似乎有误会!”万凯愕然不已,已然明白什么,慌忙飞快打断沉川的话,“我与阿布是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
沉川只当人在狡辩,神色一厉要骂人,就听万凯接着道:“阿布不是生来就是这般的,是前年被他爹娘硬生生打成这样的啊!此前我们二人早就心意相通,虽此事为人不耻,但我确乎没有哄骗过阿布!”
沉川涨到心口的怒气一滞,一下散了大半,有些茫然地扭头看梅寒,梅寒也茫然看着他。
接着二人就听见万凯说了一件尘封往事……
万凯与阿布从小一起长大,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彼此生了不一样的心思,爱意汹涌,少年人又大胆妄为,即便知道这样的感情不容于世,也很快沉沦,背着所有人暗通款曲。
二人就这般密切交往了几年,家里也只当他们关系好。直到年长几岁的万凯对婚事一拖再拖,拖到二十好几也不肯说亲,教双亲察觉不对,顺着蛛丝马迹发现了二人的私情……
双方家人无一不勒令二人断绝往来、从此以后与对方形同陌路,但二人虽不得见面,仍做出了一样的选择,咬死了这辈子非对方不可。
万凯双亲气得大病一场,病中便请来族亲长老,与万凯断绝了关系。
说到这里,万凯眼眶微红,目中又愧又恨,“我在阿布家找到阿布时,阿布被打得不成人样,人已经不省人事,他爹还抓着阿布的头发往地上……”
他永远忘不了那日,阿布他爹喊着要打杀了阿布的模样,更忘不了阿布倒在血泊里的场景。
似是说到痛处,万凯缓了缓,越过了这一段。
“阿布家里也不要他了,我要,我背着阿布离开……我带阿布去看大夫,阿布醒来后就,就不太一样了,连我也认不出来。”
村里人当他们是异类,是洪水猛兽,是沾上就要人命的瘟疫,联合起来将他们赶出了村子。且这事闹得大,方圆百里都有各种传言。
没有容身之地了,万凯领着阿布远走他乡,到别处谋生活。
离了那方寸之地,见识的多了才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并不那般可怕,如岭安府城这样的大地方,虽也不太能接受他们,但好歹不会像村镇人那么不体面。
万凯用力睁睁眼睛,哽着声音道,“阿布会好的,我一直在带阿布看病吃药,他现在已经比一开始好很多了……”
阿布从什么也不懂,慢慢学会自己吃饭、洗脸、穿衣裳……总有一日,阿布会恢复正常。
“那我刚才骂你你怎么不还口?”沉川很是心虚,问得底气不足极了。
万凯似是不明白沉川为何这样问,“沉老板骂得也不错,阿布现在确实……”总之比这恶毒的话他听过的只多不少,这实在算不了什么,甚至听人是关切阿布的,他反倒不介意了。
“但我没有哄骗过阿布,”只这一点万凯必须要强调,“沉老板和梅夫郎要是不信,我回住处取断亲书来与你们看,我和阿布都按了手印的,半点做不得假。”
夫夫俩面面相觑,在彼此脸上看见浓重的内疚和尴尬。
万凯还要发毒誓,沉川赶紧干咳两声,既是阻止人也是缓解尴尬。
沉川:“是我们俩错怪你了,实在是对不住。”
“我们对你们二人之间这种感情没别的看法,跟我们夫夫俩也差不多的。不过先前不晓得还有这出往事,以为是你坑蒙拐骗……咳咳,总之是我们不对,我们向你道歉,也向阿布道歉。”
闻言,万凯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只觉双目的热意几乎忍不住。
这两年里他和阿布挨了许多骂,可从没人像夫夫俩这样,反过来向他们赔不是。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罪,觉得他和阿布的感情见不得光,慢慢忘记二人初初心意相通时,恨不得召告天下的欢喜之情。
猛一听见道歉声,让他不自觉鼻子发酸。
梅寒心里不是滋味极了,郑重向人道了歉,又斟酌道:“抛开这出误会不谈,我们夫夫二人对你和阿布都是很满意的,之所以这么生气,也是有这个缘故在。现在误会解除了,我们很希望、欢迎你和阿布留下来。”
“不知道你和阿布愿不愿意?”
“愿意,我很愿意。”峰回路转,万凯顾不得收拾情绪,连忙回复。
夫夫俩松了一口气,让万凯先在屋里平复一下情绪,二人先去店里忙。
一带上房门,夫夫俩默契地看向彼此,都很过意不去。
“完了,咱冤枉人了。”
梅寒:“怪我,我没弄清楚就贸然告诉你……”
沉川改口:“也不能这样说,我也不傻,总会发现不对的,早晚都要有这一出。”
夫夫俩商量一番,立刻得出了补偿法子。
傍晚店里打烊后, 夫夫俩领着万凯和阿布出门,去了许大夫医馆。
医馆恰好没人,许大夫先是问了些阿布的情况, 然后望诊切脉, 下了结论:“气血逆乱, 瘀阻脑络,或可治愈。”
万凯语气尊敬地说:“我们先前看的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吃了将近两年的药恢复到这程度,已经许久没有变化了。”
许大夫沉吟片刻, 问:“可带了药方?拿来我看看。”
万凯没带,但药方早已熟记于心,向医馆借了纸笔默写出来交给许大夫, “这是今年正月份开始服用的药。”
许大夫看过药方, 沉吟片刻,问道:“这是徐大夫开的药方吧?”
万凯点头,“可是有什么问题?”
许大夫:“没有, 便是我来开药也不会比徐大夫更好了。不过我与徐大夫并不善治脑疾, 我与你推荐一人, 你带你弟弟去瞧瞧。”
许大夫推荐了南城一家专攻头面的医馆,几人谢过许大夫,又朝南城去了。
到了地方稍等了些许时辰,前面的病患离开便到了阿布。
这大夫果然厉害, 一番问诊之后, 直接领阿布和万凯到内室, 给阿布施了一回针。在出针前的一刻钟里,又提笔重新写了个药方。
结束后大夫将药方递给万凯,“这方子有几味药价贵, 君药不可改,其余能替换的我已用朱笔标注,你可到几家医馆问价拿药。”
岭安府的几家医馆的大夫医者仁心,互相通了气儿,一家开的药方能在几家抓药,几家抓下来能便宜不少。万凯便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带着阿布定居在岭安府的。
沉川梅寒先前抓过药,也晓得这规矩,但没这么麻烦,直接与大夫道:“还是劳烦大夫抓药,不用考虑价钱,便按药效最好的方子抓。”
万凯阿布已然算是自己人,夫夫俩先前又好生误会了人一场,心里过意不去得很,早决定要承担阿布看病的费用补偿二人。
万凯先是不肯,在夫夫俩劝说下才退了一步,接受夫夫俩好意,但自己一定要承担一半药费。两方都想让阿布用好些的药,说不得就早些好了。
大夫也不多劝,让学徒给抓了药,叮嘱人每日用一服药,每旬回来复诊一次,万凯一一记下了。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夫夫俩把清水调来老店管事,让万凯二人暂住在茶馆后院里,又另花了一日将一干杂事安排妥当,热得几欲蒸发的沉川终于得偿所愿,领着梅寒和两个小孩回了山寨。
到山寨外时天还亮着,晚霞氤氲在远处山头,暖黄的霞光照洒落下来,照在各家地里辛勤劳作的身影上。
“柱子什么时候回来的?”沉川眼利,看见本该在山下卖卤肉,眼下却在埋头给四季豆插爬藤架的柱子。
柱子直起身来,摘了头上粘着的豆苗叶子,唤了夫夫俩一声,回道:“昨晚刚回来。”
“这不是前日三当家的下山说寨里水碓快要建好了嘛,我跟小河一合计,左右店里他一个人也忙得过来,我就回寨里来管管庄稼。这马上要收成了,地里都没伺候过几回呢。”
水碓是建来利用水势舂米的器械,早几个月邵元下山时就给沉川和梅寒说过建水碓的事儿,却一直没见动静似的,竟然都快建好了?
在城里做生意的几家大多和柱子家一样,留个人在城里营生,其余的回山寨准备夏收。
沉川想着得空去瞧瞧水碓长什么样,和柱子随意聊了几句,“你继续忙,我们就不耽搁你了,先回家看看。”
一家四口继续往寨子走,一路上遇到在地里劳作的人家都要直起身来与夫夫俩打招呼闲聊几句,等到家时太阳都完全落山了,只余几片晚霞还飘在山头。
一到家,在城里只能被拘在沉川身上的羞羞就蹦了出来,三两下蹿到已经长得很是茂盛的寒兰边,根系扎进土壤,顺势伸进小水沟里汲取积水。
羞羞惬意舒适地伸展着叶子,两个小孩眼睛一下亮起来,蹲到羞羞旁边玩他叶子。
夫夫俩嘱咐小孩一声不要玩水,开门进屋。
上次回来还是五月初,这厢要回来长住,须得好生打理一番。
沉川放下东西,首先去看墙角的泡菜坛子,一打开,顿时一阵心痛。
“泡蕨苔坏了,生好多白花,早知道上次回来我就吃完了,偏偏剩了小半碗,可惜了。”沉川不死心地拿筷子搅了搅,里面的蕨苔完全糜烂了,一搅就软趴趴烂掉。
“许是我们盐放少了,你要想吃,我待会儿去桂花婶子和兰哥儿那儿看看泡的还有没有。”屋里的梅寒好笑地回了一声。
梅寒在换床单被套,山里虽凉快,但比城里潮湿不少,家里许久没住人,这些都带了潮味。现在天色不早了,只先换了表面一层,等明日出太阳再把换下来的洗了,把被褥拿到院子里晒晒。
沉川:“算了,我们盐放得也不少,他们估计也差不多,便是没坏也该吃完了。”
他在碗柜上翻了翻,翻到晒的干蕨苔,心情晴朗起来,“蕨干还好的,我泡一把,晚上炒腊肉吃。”
说完先去院里接了一盆水来泡上蕨干,才把坏了的泡菜坛子搬到水管底下清洗。
夫夫二人忙活到天擦黑才把屋里囫囵收拾得能住人,剩下的只得明日再收拾了。
生火做饭时,桂花婶子撵着鸡鸭过来,才发现一家人回来了。
听见一家人这次回来要住两个月,桂花婶子便道:“那我回去装些鸡鸭蛋来给你们!”
“我们要吃时会过去拿的婶子。”
“我先拿些过来,不妨碍你们去拿。”桂花婶子关好鸡鸭,风风火火回家去了。
夫夫俩早几回休息回家时,便将鸡鸭都送给桂花婶子和兰哥儿养了。桂花婶子养家禽是一把好手,店里需蛋量大,向来是从鸡鸭行买蛋的,与市价相差不大,夫夫俩便建议人多养些鸡鸭,到时生蛋了既能散卖也能卖给茶馆做茶点。
桂花婶子和兰哥儿一合计,都觉好,共同向寨里支了几两银子,下山又买了些家禽回来,自家那头起了个大鸡圈,又借了沉川和梅寒这头的,足足养了百十来只鸡。
现在每日有几十只鸡下蛋,邵元给饭馆送菜蔬时也会捎带上二人的鸡蛋,茶馆和饭馆每日要用去不少鸡蛋呢。
桂花婶子很快提了满满一篮子蛋过来,笑盈盈递给夫夫俩。
“眼见再过几个月香妮便能吃东西了,我前几日买了几只鹅回来,想着到时给香妮蒸鸡蛋羹吃,不成想这鹅争气,到家第二日便下了蛋。我挑了几个大的过来,给小米和阿简吃,小孩儿多吃鹅蛋聪明!”
鸡蛋上方卧着五个鹅蛋,一个能顶三四个鸡蛋大,那个头,十分鹤立蛋群。
梅寒:“婶子怎么拿了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啊。留着些自家吃。”
“我还嫌拿得少呢。现在每日能捡四五十个蛋,除了送去茶馆的,我和兰哥儿也吃不完。你们一家四口人多,一顿炒个四五个,很快就吃完了,吃完我再给你们拿来。”
再过个把月后批的鸡再开始下蛋,那就更多了。
梅寒叫小孩回屋拿篮子来装,桂花婶子还很高兴地道:“你们那几只三穗鸭也下蛋了,我给攒起来,昨儿做成了咸鸭蛋和皮蛋,等做好了再送过来,我和兰哥儿……”
二人闲说着,小孩蹦蹦跳跳取了篮子来,桂花婶子捡了鹅蛋放在下面,又捡了些鸡蛋,里边忽然露出个格格不入的小蛋。
“这个蛋蛋好小啊!”小米惊奇地拿起蛋,一只手就能握住,和其他鸡蛋很不一样。
“怎么混了个头生蛋?!”桂花婶子一想,随即好笑说:“应是兰哥儿不晓得这篮是留给你们的,我没注意他便放了个头生蛋进来。”
头生蛋个头才和野鸡蛋差不多,桂花婶子和兰哥儿向来是留着自己吃的。虽吃着和普通蛋差不多,但送人多是不好。
桂花婶子说着要把头生蛋拿回去,梅寒不在意这个,只道自家人不讲究这个,将之放到自家篮子里。
小米又捡了起来,稀奇地左看看右看看,见阿简也在看,就把蛋给了阿简,扬起脑袋唤桂花婶子:“阿太还有没有小蛋蛋?小米也想要一个~”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心思,就喜欢这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尤其是这东西还这样小。
见状,桂花婶子不坚持了,高兴道:“有哩,太太一会儿回家给你拿!”
“我们跟阿太去拿~”小米欢喜得不行,让桂花婶子等等,自己一溜烟跑回屋里,很快又跑出来,手里举着两个小篮子,“用爹买的小蓝装~”竟是连阿简的小篮儿也取了出来。
“小灵精,要把太太家搬空不成?”梅寒好笑地点点小孩脑袋,小孩龇着一口小白牙乐。
桂花婶子拿了腾出来的篮子,笑盈盈领着两个小孩回家。走到院子门口,沉川从菜园里跨出来。
“婶子和兰哥儿怎么不来地里摘菜吃?我们地里种的菜多,又比寨里的种得早,许多都吃得了,婶子要不来摘可得坏在地里。”
说着从菜筐里一样拿出些来,三两下把桂花婶子的篮子填满了。
“我跟兰哥儿地不多,但家里就我们两张嘴也吃不完,还要给旁家送些才是,大当家的一下又给这么多……”
桂花婶子提了菜,领着小米和阿简回家了,夫夫俩也回屋做饭。
梅寒在切腊肉,沉川搬了个小凳坐到灶边烧茄子和辣椒,觉着屋里光线有些暗,便道:“明儿把家什搬到院里吧?以后在院里做饭光线好些,也没屋里烧火热人。”
梅寒:“那得空了我把棚子收拾收拾。”
院里的草棚还是二人成亲办酒时搭建来做饭的,一直没拆,堆放着农具、柴禾等杂物,灶也是现成的。
“我烧好这两样就去收拾。”没一会儿,烧椒的香味喷涌而出,勾得沉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又转头对梅寒道:“要有豆豉就好了,烧椒能更下饭。等哪天下山了,咱买几斤盐,再称二三十斤黄豆回来,做一锅豆豉?”
梅寒自是无有不应。
夫夫俩一人理着件事儿做,屋里一时只剩二人的说话声,柴火的哔啵声,还有辣椒茄子被火烧得鼓胀到极致,噗一下炸开的气音。
低低切切的声音中,饭菜香味从无到有,愈来愈浓烈,飘荡出这一方小小的屋子,与别家炊烟密密匝匝勾缠在一起,编织成小山村满是烟火味的傍晚。
桂花婶子给小米和阿简一人装了三个头生蛋,翌日早晨,两个小孩起来就缠着大人给他们煮了,非常稀罕。
吃完蛋,两小只先是做了宋夫子留的每日功课,然后开心地赶着阿简的小黄鸡到桂花婶子家去,说是要跟阿太学养鸡,好让小黄鸡赶紧也下蛋。
梅寒趁天气好,把昨日换下来的床单被套洗了,又把被褥抱出来,搭在菜园的篱笆上暴晒。
沉川扛了锄头去地里,半道上遇见邵元和一个生面孔,一问是请来寨子建水碓的领头,也就不忙着下地了,跟着人去瞧瞧水碓建得如何。
水碓建在小溪溯游而上的一个小型瀑布下方,瀑布离山寨有些距离,底下是一个水潭,穿过山寨的小溪只是水潭的一小个支流,水潭主流半道上分了路,又从更险峻的地方形成另一个瀑布,直直坠落到老鸦山脚下。
到了地方,沉川发现不止建水碓,邵元还让人在水潭四周建了一人高的围墙,围出岸边几丈施工地来,只在入口处留了道大铁门,连水潭主流上方也架了木栅栏,防护很是严密,无论是人还是兽都不好轻易闯入。
围墙外围搭了许多简易棚子,是施工队的临时住处。
进入大铁门,就见施工队众人已经开工,凿碓窝的,安装石碓头的,连接碓杆的……约莫三十来人,全部是青壮年,没一个闲着的。
水碓主体是一个巨型的立式水轮,中心留了一个巨大的卯眼,就立在瀑布正下方的水潭中;岸边还有一颗巨木制成的横轴,横轴极粗长,一头是与水轮卯眼相契合的榫头,中部留了十来个卯眼,有人正往里面敲拨板。
光从水轮和横轴的大小就看得出,这水碓有多么大。
沉川此前没见过水碓,还是问了梅寒才知道一二,晓得眼前的应当是一个连机水碓的部件,只靠水流撞击水轮就能带动横轴转动,从而实现整个水碓的运作。
听是听过了,但亲眼看见这么精妙而大型的机械,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施工队领头人晓得沉川也是话事人,热情地为人介绍:“别看水碓才打了个底儿,实际上什么零件器具都做好了,马上就能安装好,再花个三五日把工坊建好,保管不会误了庄稼收成。”
一行人一开始来时,听寨里人叫邵元三当家,还忐忑了一瞬,以为进土匪窝了。转头看见许多老幼,又看见人家伺候得很不错的庄稼,才放下心来,收了定钱专心给人干活。
沉川问:“这横轴这么长,还要安装拨板,水势能带得动吗?”
“绝对带得动!”领头拍着胸脯打包票,“这瀑布虽小,但胜在极高,水冲击力大,以我们建的水轮大小和结实程度,要不是横轴不够长,至少还能加三碓!”
眼下一根横轴上已经安了十三碓,建成后能同时舂十三碓的大米,极为节省人力。
沉川:“建成后一日能舂多少米?”
“水流下一日夜不停歇,一碓能舂四石稻子,再配上风车摇糠,出米至少三百三十斤,。”领头如数家珍,不需思考马上得出结论,“这有十三碓,能舂稻三十九石,出米千钧不止!”
饶是沉川也不免惊讶,这水碓加工效率竟然这么高,一日出米四千三百斤?
沉川讶然看向邵元:“建一个水碓这么划算?”
邵元默然,半晌才微微颔首。而领队连连点头,一口一个划算得很,绝对吃不了亏。
有人呼唤领队,领队给二人打了声招呼就过去了。
沉川凑近邵元,低声问:“这……花了多少钱?”
邵元沉默片刻,幽幽道:“一百三十八两。”
沉川:……
沉川:!
“这么贵?!”就算一天舂的四千斤米全卖了也不够付工钱的!
沉川错愕看向那两层楼多高的巨型水轮,目光都变了。先前邵元找他商量想建个水碓,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哪知这水碓竟然这么吃钱……
邵元缓缓点头,解释给沉川听。
光是那一个精密的水轮,材料还算是他们寨里提供的,造价就到了惊人的八十两银子,施工队一日不休地干,干了足足两个月。不说用到的石料,整个水碓还用了许多铁造部件,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相较之下,三十多人的人工费技术费都算小头了。
沉川听着一项项支出,直听得牙酸,实在造价高昂。
不过心痛归心痛,还是觉得值。
寨里种的稻子都是他催化过的,产量是一般稻子的两倍有余,亩产足有八百斤。虽寨里人种小麦的更多,但平均下来一家也种了一到两亩的稻子,算下来用水碓也要花半个多月才能脱完壳呢。
若靠人力用石臼给稻子脱壳,一个成年人一天到晚也脱不了一百斤;至于靠牲口则更不必说,买牲口的钱加起来都够建水碓了。
再者水碓也不是只有给稻子脱壳一个作用,还能舂舂米面、小麦面一类,还有玉米面和沉川心心念念的辣椒面,什么都能舂。省下来人力去干其他的,不出一年建水碓支出的钱就能赚回来。
“……只水碓花钱多,之后水碓维修找他们不用额外给钱,且工坊的一应设施都包含在一百三十八两内,全权交给他们做。风车也不必另买,他们直接做几架就是。”
时下舍得建水碓的少,便是财主家的庄子,宁愿花钱找更多人干活,也不愿意一下拿出这么多钱来建水碓。也有几个村子凑钱建水碓的情况,但就更少了。
施工队都是会些木匠手艺又有建水碓经验的,有活儿时领头的牵个头一起干,平常没这样大的单子,便各家干各家的,或开木匠铺子,或卖些家具,抑或走村串巷给人修理东西……
总之轻易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老鸦山寨给了个大单,他们也乐意给些优惠,左右赚得要多多了。
闻言,沉川心痛稍缓,也觉确实划算。只不过……
“你什么时候下山开杂货铺子?四月跟你说时你说过两个月再开,这六月了,该动起来了吧?咱地里马上收成了,自家吃不完,是一定要拉下山卖的。”
邵元有些回避,言说抽不开身,让沉川和梅寒再开一家铺子就是。沉川哪是好糊弄的,纠缠着要人给个准数。
邵元便道:“过几日吧,等水碓建成我就下山看店。”
“成,那就三日吧,店面我已经给你看了好几家,够你挑的。”沉川一锤定音。
“大当家三当家!”
领头忽然唤人,是水碓部件全安装完毕,就要与水轮连接,请二人过去看——领头今日到寨里找邵元,就为了这事儿。
二人过去。
施工队三十多人分作三拨,一波站在水潭两岸,从两侧牢牢拉住水轮上拴着的绳子;一波牵了拴在横轴上的绳头,爬上水轮最高处待命;还有一波人最多,预备抬横轴。
沉川和邵元就混在抬横轴的队伍里,也出了一份力。
“一二,起!”
随着领头的号子声,巨大的横轴被抬起,在众人的控制下转了个弯,与水轮切面垂直,直到横轴榫头被调整对准水轮上的卯眼正下方,一群人才抬着横轴靠近岸边。
随着横轴靠近,水轮上方的人也逐渐使力拉绳子。
得益于水潭主流出水口极低,水潭积水并不深,且两岸比潭底高出三丈有余,横轴被拉高约五尺时,终于对准水轮卯眼。
“一二,走!”
领头又是一声号子,扎着马步把横轴扛在肩上的众人同时向前一个大跨步,立刻,榫卯相接,横轴前部嵌入了水轮。
然后众人又花费了一番功夫,把两个大家伙牢牢敲订在一起。
解开两个大家伙身上的绳子,一般人继续扛着横轴悬空的一面,另一半人跳下潭水,合力推动水轮底下庞大的铁制机关。
一声惊雷般的闷响,水车底座前滑,一下卡进卡扣中,横轴顺势滚动,滚入提前制好的高台转轮中,抬横轴的人齐齐后跳几步——
瀑布疾冲而下的水流打在水轮叶片上,水轮马上转动起来,带动横轴转动,横轴上的十三个硬木拨板跟着转动,一下打在碓杆上;碓杆被拨板打下去,另一头的碓头便抬起;拨板转过这圈后,碓杆失去压制上升,石质的碓头便重重落下,砸在碓窝中。拨板再次随转动击中碓杆……
如果此时碓窝中有稻子,一定会响起一下接一下的,极为清脆的舂米声。
沉川望着在水势下运行起来的庞然大物,内心无与伦比的激荡,不由得感叹起劳动人民的智慧,那是生于万物、受制于万物又克服万物不屈意志所凝结成的智慧。
这一百三十八两花得不亏,值!
“你是没看见啊,那机关那——么大,饶是我这么大的力气,想掰动都困难,得十来个人控制才行。”
沉川回到家还心有余感,绘声绘色地与梅寒描述方才的场景,“方领头说以后咱寨里要是长期不用,那还扳这机关,把水轮从瀑布底下推出来,水碓就不会运作了,能减少器械损坏呢。”
梅寒听得好笑,这人像是找到了新奇的玩具似的,怎么扛着锄头出门的就怎么扛着锄头回来,一株庄稼没伺候了不说,说起来还没完没了,这已经是他听的第三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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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苦笑.jpg
第86章 玉米(修)
方领头带着人在瀑布下建工坊, 沉川得空了就爱溜达过去看看,光看都能看小两刻钟,有时看上头了也上手帮忙, 那便要一个时辰打底了。
风车已打了四架, 工坊再干了今日就能彻底建成。沉川早打起了新米的主意, 今儿一大早吃完早食,腰间别了镰刀,肩上扛了锄头,大步往稻田去。
接近晌午时分, 梅寒备好了午间要做的菜,没急着炒,都端到碗柜里暂且放着。然后特意到水井去接了一壶沁凉的井水回来, 舀了两勺甜酒酿, 又舀了小半勺糖,与井水和匀。
再拿上一个空碗,带上房门, 去地里给沉川送水。
半道上遇到撵着小黄鸡回家的小米和阿简, 两个小孩又撵了小黄鸡转道, 兴冲冲跟着去给他们爹送水。
到田里时,只见人已经割完了两分田。水稻穗子沉甸甸的,被捆扎成束,一束束整齐地立在田埂上, 叶、杆黄黄绿绿的, 如穿着金绿衣裳、排着队的胖娃娃一般, 尤为招人喜欢。
沉川挖掉稻桩,又把空出来的两分田翻土、撒石灰、培肥,梅寒到时, 他正在挖水口,要给整好的两分田蓄水。
“歇会儿吧,我和了酒酿水,上来喝些。”梅寒站在田埂上唤人。
“成,马上来。”
梅寒把水壶提到田头的山脚,放在树荫底下。沉川撩水草草洗了手脚沾上的泥,到田埂穿上鞋才过去。
两个小孩在狭长的田埂上迎面跑来,刹不住车,一下撞上高大得犹如一堵墙的沉川,几乎站不稳。沉川一手一个提着后脖领子,阻止了两小只摔到田里。
“跑慢点,摔到田里变成小花猫要挨打的啊。”
“好哦~”这般应了,却是丝毫不怕,一站稳又前后脚跑走了。
沉川笑了声,站着等人跑回来,抓住人不轻不重地一人打了下屁股,两小只才老实不少,又在田埂上耍乐起来。
到树荫底下,梅寒递来一碗酒酿水,笑看着不远处的小孩:“两个小皮鬼,当真是在城里拘久了,一回来活泼不少。”便是性子更安静的阿简,也全然释放了天性。
“正是爱玩好动的年纪。”沉川说着,喝了一口酒酿水,顿觉暑热消散不少,凉丝丝的,“好喝,甜度刚刚好,你喝过了吗?”往梅寒嘴边递了递碗。
梅寒摇摇头,“你喝……”
沉川飞快亲上他的红唇,咬了咬,又伸舌头往里扫荡一圈,才放开人,言笑晏晏地:“甜吧?”
可惜身上有泥点,手脚拘束着,不能让人好好尝尝滋味。
“色胚子,不害臊。”梅寒好笑地嗔一句,与人一起坐在石块上。
山林里吹来丝丝凉风,黄绿相间的水稻、小麦迎风招展,更远处土豆雾子极为茂盛粗壮,玉米林绿油油的,腰间饱满的玉米苞上挂着或白或粉或紫的须。
远远望去,那玉米有如身量苗条的侍女簪着艳色的花,缀着其间劳作的人、更远处错落的茅草屋顶,自成一幅惬意而生机勃勃的乡村画卷。
丰收的气息越来越浓烈。
“一会儿回去掰两个玉米炒吃,早上来时我扒开壳衣看过,粒子长得饱赞,能挑出几个吃得的。”注意到梅寒目光,沉川把碗放到一边,捉来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百无聊赖地捏手指头。
梅寒点头,“这个怎么炒?我还没做过没吃过呢。”也没见过玉米壳衣下是个什么样子,很有些好奇。
“跟别的菜差不多做法,切点辣椒碎番茄丁炒香,撒点盐和佐料,再把玉米粒倒进去炒熟就能出锅。不这么麻烦也行,水煮或者用火烤,都好吃得很。”
说着说着,沉川馋虫上来,恨不得现在就去地里掰玉米。
沉川:“……榨汁、炸粑、蒸饼……嫩玉米吃法多,能吃个把月,等长老了掰去打成面,人能吃牲口也能吃,一亩地掰个千把斤……”
说到这儿,梅寒不由望向自家田坎上堆着的稻束,“这稻子产量也高,今儿割的这两分地要是再附十来天,还能多出十几斤米。”
寨里别家都没动呢,都舍不得这么早割稻,想多附几日稻子多收成些,这两日才陆续开始给田放水。不像沉川,早几日看了水碓回来,当天就堆泥隔了这两分田出来放水,水放完田里稀泥还没干,就等不及来割稻了。
听出人话里的可惜意味,沉川甩甩梅寒的手腕子,笑说:“这时候的新米最好吃,嫩。再说我也没全割了嘛,就这两分田,咱自家尝尝嫩米。”
“而且别家都撒好稻子了,这两分地刚好整成秧田撒稻。”
居州冷天短而不寒,许多作物都能种两季,割头季稻前正是为二季稻育苗的好时候,寨里其他家早都分出人手来提前整秧田育了苗,夫夫俩才回来,也得赶紧弄上。
梅寒自是知道农时,不过是觉着多可惜,没有责怪人的意思,只是道:“咱家和峰子家加在一块儿地也不少,确实得多撒些稻子。”
“清水秋霜没回来,我也给他们撒了些。”沉川说着,“要不了几日就要割稻了,我想着让老三下山时跟他们说说,他们地就从大牛村或其他村子招几个临时工来收种,咱给补贴一部分工钱。”
庄稼不等人,地里要人,店里也离不得人,想来想去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梅寒也赞同,“丽娘他们村地少,过去还有几个村也这般,想来是有多余的劳力的,应当乐意来咱寨里几日。”
夫夫俩商量着到时要如何招人、招多少人、预计干多少日等事宜,两个小孩晒热了,掉头朝大人跑来,在田埂上像两只飞奔的小羊羔。
“爹我也想喝喝酒酿水~”小米攀着沉川支起来的膝盖。
“成,爹给你倒。”沉川撸了一把小孩儿脑袋,又把小孩提起来,“先起来,爹身上脏。”
阿简倚进梅寒怀里,举起一把茅针:“阿舅,小米说可以吃,可以吃吗?”短短的眉毛“严肃”地蹙着,很有些不解。
原来两个小孩在田埂上趴了这么久,是在抽茅针。
“能吃,我们阿简没见过。”梅寒揽着阿简,教人把里边的嫩花穗剥出来吃。
阿简接过白白绒绒的、很像毛毛虫的花穗,迟疑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嚼了嚼,嫩嫩软软的,还甜甜的,有一股淡淡的茅花香。
喝了几口酒酿水,小米回味地咂咂嘴巴,转头向梅寒告状,“刚刚阿简不吃,还给我扔掉!然后我又捡回来了~”
阿简:“……你给我的嚼不动。”
也没有不吃,就是刚巧吃到一颗老的,腮帮子都嚼酸了也没尝到什么滋味,以为小米说的不对。不能吃,那自然得扔掉不让人吃。
两小只各执一词。很快又转移了注意力,从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来,稀巴巴的白白一团,埋汰得看不出原貌,举着要喂给沉川和梅寒吃。
闻到些果香,夫夫俩艰难辨认出是地头成熟的白泡儿,不知小孩什么时候揣兜里的,已经被挤得面目全非了。
“泡儿,甜甜的好好吃哦!”
小米眼睛亮亮地举着不成型的白泡儿,丝毫不顾给他揣白泡儿的阿简正犯难,提溜着自己被白泡儿汁水打湿的小兜。
“阿爹喝酒酿水喝饱了,给爹吃吧……”
梅寒内心挣扎了一瞬,转头歉意又好笑地望着沉川。
“爹,吃!”小米不疑有他,他爹饭量向来就大,一顿能吃好多好多饭饭。
“这,爹——”
沉川在夫郎孩子的目光下,拉长了语调拖延时间,脑子疯狂转动,试图找到一个不辜负孩子孝心又不用吃这一坨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快吃呀,爹?”小米催促。
“好吧,阿简……什么动静?”
就在沉川决定厚颜无耻糊弄阿简吃时,远处的玉米林力忽然产生异动,什么东西飞快地穿梭在玉米林里,所过之处玉米杆一个接一个倒下,不一会儿就倒了一大片。
然后几个小孩惊慌的声音愈加清晰:
“糟了糟了!跑进玉米地了!快把它撵出来!”
“这是哪家地?完了晚上要挨揍了!”
“好像是小川叔家的!”
“那还好那还好,小川叔梅阿叔不骂人——快追!”
大大小小的嘈杂声音里夹杂着吭吭哧哧的声音,有猪!还不止一头!
下一刻,七八头猪从玉米地冲出来,径直冲向稻田。
沉川赶紧起身,飞身跑去撵猪。梅寒让两个小孩呆在树荫下别动,自捡了根木条,也连忙跑去帮忙。
“小川叔!”张石头几个半大孩子看见沉川,犹如看见了救星,“野猪把圈门顶坏跑出来了!”
这几头都是野猪,正是正月里沉川所猎那一窝野猪的猪崽,牵下山后一直养着,如今一头有百十来斤的样子。张石头几个少年人去城里时交给其他人养了,他们一回来又揽过了养猪养牛的活儿。
野猪不比家猪,野性难驯力气又大,方才张石头几个去喂猪,一个没注意就让它们跑出来了,拦又拦不住、追又追不上,眼看着其中几只一头扎进了沉川家玉米地。
可算是明白了猪突猛进是什么模样。
“石头挡住这边,小辉就站你那儿,阿光去那边……”
沉川挡在稻田边阻止野猪冲进田里,指挥众人站位。
“别慌,要是猪跑快了也别硬拦,糟蹋几棵庄稼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别被撞到。”
一干少年有了主心骨,很快按沉川说的做,几个眼泪浅急得要哭出来的也把眼泪憋了回去,跟着动起来。
别家地里的大人听到动静也赶来帮忙,很快控制住场面,将野猪赶回了圈里关好,又分头去找往山上跑的几头野猪,人多很快就找了回来。
几个小孩反应及时,没让野猪冲进别家地里祸害庄稼,唯一损失的便是沉川和梅寒夫夫俩,玉米地倒了一大片。
那帮小孩多愧疚,望着沉川和梅寒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成了成了别哭丧着脸了,那野猪本来就是生猛的东西,跑出来也不是你们的错,人没伤着就是好的。才倒了几棵玉米,多大点事儿,回头你们梅阿叔跟我到地里扶一扶又站起来了。”
沉川这样说,几人黯淡的眼睛又亮起来,踊跃道:“小川叔我们去扶!”
话音还没落地人已经跑出几步远。
沉川连忙制止了人,叫人回来,“你们不懂怎么扶,这东西有讲究,可不能胡来,我跟你们梅阿叔会管,玩去吧啊。”
当然不能让人去扶,野猪这么大的杀伤力,那些玉米多半是活不成了,但也没必要跟人说这个。
几人不甘心,又让沉川教他们。
沉川哪有什么秘诀教人嘛,还是梅寒适时出声,言说家里的奶牛母子俩还没放,让几人先回家吃饭,吃完帮他们放放牛。
闻言,张石头几人便拍着胸脯说交给他们,让夫夫二人从他们帮放牛的酬劳里扣钱,一定要把玉米的损失给补上。
不大点年纪挺有担当。想着也没几个钱,夫夫俩点头许了。
之后梅寒带小孩先回家炒菜,沉川返回田里,把稻束背回家,立在自家院子里晒。
吃完中饭,小米和阿简回屋午睡了,夫夫俩戴上草帽遮阳,留羞羞在院子里看家,先去早上整出来的秧田撒了稻子,才往玉米地里去。
到了玉米地里一查看,确实没猜错,一些玉米扶起来还能长,一些从根部断了倒在地上,还有些不止断了,还被野猪拖出去老远一段距离,死得透透的。甚至间作其中的土豆雾子也被冲撞得零零碎碎的。
好在是雾子不算高,一窝发了几棵,这两下横冲直撞造成的影响不大。
梅寒不由感慨:“破坏力也太强了,还好人没事。”
沉川挑了一根玉米杆,三两下削了皮递给梅寒,“你尝尝,我们小时候收玉米就爱吃这个,背着一背篓玉米棒子,手里连拐耙都不带拿的专拿两根杆子,一路吃着就回家了。”
梅寒笑着接过玉米杆,沉川又给自己削了一根啃。
沉川:“我觉着这杆子比甘蔗好吃,不如甘蔗甜,但甜度正好不腻,味道也清香得很。可惜吃不完,等丽娘他们来送粪时让他们带回去喂牛,那也要躲着石头他们……”
梅寒尝了尝,给出个中肯的评价,“很有一股清淡香味,我倒是只在书上看过甘蔗而没吃过,不过如你所说甘蔗比这还甜的话,那确实有些过于甜腻了。”
沉川便道:“那改日我拿高粱催化催化,种点甘蔗给你和孩子尝尝——干脆多种些,到时收成了招人来制糖。”心思一动,考虑到了别的。
糖这东西金贵,要是能自己制,那茶馆奶茶的成本能降一降,或是单独卖糖也是一笔好生意。
梅寒先是觉着可行,后一盘算,忍不住蹙眉,“劳力倒好说,寨里人手不够还能从外招工,主要是咱寨里没这样多地了。”
不止是已经开垦的,便是官府拨的荒地也所剩无几。
初到老鸦山时,户籍是孔方金去周边最穷的小丰县弄的,使了几十两银子才落成。因落的是流民户籍,小丰县县令给他们拨了这三座荒山,并划定了供给开垦的荒地范围。
眼下荒地已开垦得差不多,平均下来一家十亩地是有的。要想再开地种甘蔗,那就没地方了。
沉川�%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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