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越来越近,她心里发狠,只要翻过前面那个坡,就能钻进连接后山的那道沟,那里有她早就准备好的摩托车...…
一辆黑色奔驰突然从侧面冲出来,杜婆甚至来不及转头,苍老的身体砸在挡风玻璃上,被远远撞飞了出去。
车前窗裂成蛛网,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
驾驶座的男人懵了一秒,猛踩刹车,车子在泥地里滑出十几米,直接侧翻在了地里,引擎盖下冒出滚滚白烟。
杜婆子脱落的一只鞋子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啪地落在泥泞的土路中央。
三个警察呆立在原地,看着从冒烟的车里爬出来的盗墓贼,又看看不远处被撞得了无生息的杜婆子。
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相间的警灯在远处闪烁,两场追捕因为一场车祸都落下了帷幕……
林筠背着吴恙回到院子时,林卓城正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台阶上打电话。
“那人拿着刀,我手机被抢过去了……真不是我挂的电话宝贝!”林卓城脸上的表情极度不耐烦,但声音却带着讨好的黏腻。
他转头看到林筠,以及林筠背着的吴恙:“你室友这是怎么了?”
林筠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径直走向里屋。
吴恙的身体沉得像灌了铅,额头抵在他后颈的皮肤上,烫得吓人。
“聋了吗?”林卓城继续问道。
“滚。”
林筠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让林卓城猛地刹住脚步。
林筠现在的模样和他几年前一模一样,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阴影,浅色的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透光感,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冷。
“呵!果然装不下去了?”林卓城心虚地嗤笑,但还是没敢去触他的霉头,走远继续哄人去了。
林筠把吴恙轻轻放在床上后,才发现对方胸前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林筠的声音很轻,手指却掐进了掌心,指尖控制不住地发冷。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掀吴恙的衣服,想要查看之前从衣领处蔓延的符文。
吴恙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带着一种精悍的爆发力。
一片诡异的符文逐渐显露,那些线条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盘踞在吴恙的胸膛上。
林筠瞳孔微缩,三年前他见过吴恙赤裸的上身,那时绝没有这些痕迹。
他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描摹那些纹路,指腹下的肌肤异常灼热。
吴恙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喉结滚动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梦中经历着什么。
林筠死死盯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吴恙一次又一次突如其来的异常让他确定,这人一定瞒着他什么。
他会不会失去吴恙?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慌比想象中更尖锐,林筠下意识收拢手指,一阵被抛弃的愤怒涌起,转瞬间又被更深的茫然和恐慌取代。
事实上,在表白脱口而出之后,这种恐慌便化为了一种悬在半空般的失重感,时时攥着林筠的心脏。
如果他想要得更多,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过往的经验让林筠不带丝毫理智地这么去想。
当时吴恙的逃离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近乎应激地将自己的语气表情调整得越发轻松,让二人关系恢复如常的状态。
他没敢去奢望太多,只觉得现在的关系就很好。
林筠盯着吴恙昏睡中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床沿。
他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表情,肩膀轻轻颤抖,但没有哭声。
“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林筠,吃晚饭了!”奶奶的声音由远及近,将他从混沌中拉回现实。
林筠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床边投下一道金色的线。
“怎么白天就睡着了?”奶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担忧,“该吃饭了,你的那个朋友呢?”
朋友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筠的太阳穴,他几乎是弹跳着从床上起来,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吴恙的外套不见了,放在床头的背包也消失了。
“吴恙呢?”林筠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冲出房门,一把扯过院子里抽烟的林卓城,“吴恙呢?”
林卓城被拽得一个踉跄,烟灰掉在衬衫上:“我怎么知道?”
林筠松开手,站在原地怔了几秒,然后慢慢走回房间。
奶奶在帮他整理床铺,拿起枕头的时候,林筠突然发现下面有一团皱巴巴的餐巾纸。
奶奶刚准备扔。
“等一下!”林筠赶紧将纸拿了起来。
餐巾纸被小心展开,上面是吴恙潦草的字迹。
【人没事,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学校见^_^】
林筠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把餐巾纸折好放进了包里……
警笛声由远及近, 最终在林家院外戛然而止,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走进院子。
为首的那人手里拿着记录本,脸色严肃, “林卓城在吗?”
“我在!”林卓城站起身, 看见警察制服以后便开始递烟:“警察同志,有个跛子拿刀把我车给抢走了……”
“知道, ”警察摆了下手,把烟推拒了, “你名下的黑色奔驰刚刚在玉米地发生了车祸。”
这两个警察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 都比之前在村里的那三个显得正规许多。
他继续说道:“车损严重,但嫌疑人已经被控制, 我们是从市局派过来调查金子山一案的警察,方便跟去镇上派出所做个笔录吗?”
“出车祸?”林卓城一脸诧异。
林筠适时出声:“你好, 我是报警人。”
两个警察转过头:“你就是......打电话说发现盗墓贼的那个?”
“是我,”林筠点头,“他挟持人时用的那把刀……是我朋友的,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取回来。”
“行, 刚好再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一起走吧!”
林筠跟着走出院子,路边停了两辆蓝白警车。
因为一部分警察留在车祸现场处理杜婆子的事情, 所以车上空位倒是不差,林卓城上了后车的副驾驶,林筠则走向了前车。
他刚拉开前车车门, 就听见里面传来“啪”的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句抱怨。
“怎么车里都能有蚊子!”
林筠往里一看,从副驾驶和后座依次转过三张熟悉的脸,正是之前三个在村里调查的派出所警察。
“嗨~”年轻警察举着手和他打招呼。
林筠也笑着挥了挥手, 坐上了车。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很快就路过了车祸现场。
一片倒伏的玉米杆中央,林卓城的那辆车侧翻着,引擎盖扭曲变形,挡风玻璃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出车祸是因为撞到人了吗?”林筠皱眉看向远处路边的一大滩血迹。
“那个拐卖的杜婆子,她逃命的时候刚好被抢车逃逸的嫌疑人给撞了,造化弄人呐!”
年轻警察“啧”了两下:“就是追查这么久的嫌犯就这么死了,功劳肯定也没我们的了!”
旁边的领队猛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再乱说话就把你塞后备箱里!”
市局办案只能暂借镇里的派出所,只是等众人到了以后才发现,这环境着实有些艰苦。
墙皮剥落的接待处,掉了漆的长椅,连“为人民服务”的标语都缺了个“为”字。
和林筠一车的年轻警察脸上带着些尴尬,一把拍死手臂上的蚊子,用手指掂了起来:“蚊子虽小五脏俱全,将就用,将就用哈哈!
林筠被单独带到一间狭小的询问室。
“不要紧张,所有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了,姓名?”
“林筠。”
“年龄?”
“十九。”
“你是怎么发现的嫌犯?”
“村里几个小朋友玩捉迷藏,有个小孩找到我和朋友,说有人不见了,我们去林子里找人的时候发现的。”
警察记录的动作停下:“那你朋友呢?”
“提前回学校了,”林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做笔录需要他在场吗?”
警察摆摆手,继续问道:“说说你看到的情况。”
林筠省略了吴恙的异常,把现场情况和自己的一些推测都描述了一遍,做笔录的警察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圆珠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隔壁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是疯狂的叫骂:“是!老子杀的就是她!那小婊子活该被剁碎了喂狗!”
是那个盗墓男人的声音。
这派出所的审问室做得简陋,隔音也理所当然地不太行,林筠听得一清二楚。
“安静点!”隔壁警察的呵斥声紧随其后。
“我安静你们就不枪毙我了?”盗墓贼的吼叫穿透薄墙,“我告诉你们,杀那小孩我可能有罪,但杀张艳我问心无愧!”
“你杀人还他妈的问心无愧?!”隔壁传来砰砰几声拍桌子的声音,“我倒是想听听你哪来的问心无愧!”
“那个贱人害死了我女儿!”
随着这句话一出,给林筠做笔录的警察也被吸引了注意,正事也不急着做了,侧着耳专注地听了起来。
随着男人的讲述,一桩陈年旧事被逐渐揭露出来。
盗墓的男人名叫黄进,其女儿叫作黄思文,两年前就读于渝城第十二中学,和彼时的张艳是同班同学。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黄思文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往家跑,水洼里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齐耳短发,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大才女吗?”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黄思文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她踉跄几步,眼镜滑到鼻尖,透过雨帘看见张艳涂着鲜艳口红的嘴一张一合。
“听说陈员琼昨天加你了?”张艳盯着黄思文手腕上闪着光的金链子,“就你这土包子打扮,你家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个链子?该不会是你爸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跟在张艳身边的一群男生开始起哄,都还背着书包,但嘴里却叼着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黄思文一脸愤怒,扑上去猛地推了张艳一下。
“啪!”
一记耳光抽得黄思文眼前发黑,她踉跄着后退,左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泛起铁锈味。
“张艳你别太过分!”黄思文声音发抖,“你也就会仗着这群跟屁虫欺负人!陈员琼爱加谁加谁,你以为你是谁?”
张艳的脸色瞬间阴沉,她慢慢走近,指甲掐进黄思文的下巴:“我警告你,离陈员琼远点,否则我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
“我看见你了,”黄思文被气得呼吸不畅,突然压低声音,“你妈带你去中心医院皮肤科那天,我在医院看见你身上长了......”
“闭嘴!”张艳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后退两步,胸口剧烈起伏,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精心卷过的发梢。
张艳深吸一口气,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盯着黄思文的眼神逐渐变得狠毒起来,然后对着身边几人甜甜一笑:“你们不是说想玩点刺激的吗?”
“我女儿失踪当天就报了警!”黄进突然扯了一下手上的铁链,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动。
“可你们警察调查了那么久,抓的那几个小畜生他妈的连尸体在哪都不知道!”
“什么扔进了河里捞不到?明显主谋被他们包庇起来了,你们警察全他妈是吃干饭的!”黄进猛地捶了几下桌子,发出砰砰重响。
他咬牙切齿:“我就不该让思文养成她妈那个文文弱弱的性格,让她遇到危险直接给人捅过去多好,你说是吧警官!”
审讯室一时陷入了死寂,只有破旧的风扇还在“夸叉夸叉”作响。
黄进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咧嘴笑了起来。
“但是你猜怎么着,天无绝人之路啊,我离开金子山的时候碰见了张艳……这人手上居然正大光明地戴着我女儿的手链!”
黄进身体猛然前倾,眼球凸出,血丝密布:“我刀都卡进她脖子里了她才说,当年的一切果然是她干的,而她爸张世平帮着处理了尸体!”
黄进嘴咧得越发嚣张,近乎疯狂地开始和警察描述起他杀张艳时的场景。
第一刀落在大腿……
第二刀划在脸上……
第三刀、第四刀、第十四刀……
他表情越来越兴奋,几乎到了一种神经质的程度。
“行了!”警察叫了停,“你女儿尸体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黄进的表情突然垮了:“没找到,我原本想在折磨完张艳以后再去找张世平问个清楚,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先被他媳妇给杀了!”
“你们不知道警官,那娘们看起来干巴瘦、窝窝囊囊的,发起狠来我看着都怕!”
黄进摇着头啧了几声:“张世平人还没死透呢!她直接拿草给人嘴巴堵上,把眼睛生挖后又拿草给人眼眶也堵上了哈哈哈哈……”
“所以张世平的尸体确实是你搬的?”
“是!”黄进往审讯椅后面一倒,满脸无所谓:“有人说金子山坟里埋得有金子,结果屁都没有,就挖出来颗屁用没有的珠子,我缝张世平嘴里了!”
林筠在隔壁默默听着审讯,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
黄进明显是知道含僵珠的用途的,不然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折磨张世平。
而且按理来讲,王小丫对他没有丝毫威胁,他又为何执意要杀了这么个小孩?
“黄进!”林筠突然提高音量,“王位良是不是你杀的?”
两边同时一静。
给林筠做笔录的警察被吓得签字笔都掉在了地上,压低声音急切道:“你干什么?这样会干扰审讯!”
他正要带林筠离开房间,隔壁却传来黄进的回应。
“谁啊?不认识!”
“你盗墓那天跑到后山的那个男人。”林筠紧追不舍。
“哦~”黄进拖长声调:“有印象,不过人不是我杀的。”
这段对话突然提供了新线索,警察停在了原地。
林筠继续问道:“所以你们一起盗墓的有几个人?两个?三个?”
这次黄进回应得很快:“你怎么猜到的?”
林筠没有接话,审讯室陷入短暂沉默。
片刻后,黄进自顾自地说起来:“两个人,另外一个叫孙康,听他说金子山有龙楼宝殿我才来的这,你说的那人是他捅死的。”
“那孙康人呢?”林筠问道。
黄进突然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问被你们护着的那个小丫头……”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王小丫,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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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一卷的真相还有两章就全部揭秘了,以下问题的答案都与已出现的情节相关,大家可以猜猜:
1.王小丫到底干了什么?
2.王位良跑到后山的原因是什么?
3.为什么叶白英靠着阴契暂时入阳间,连仇人王位良都没杀,却杀了个接亲大汉?
4.王沐霖为何中了邪?
5.王小丫的妈妈去了哪里?
6.叶白英的墓碑是谁帮她刻的?
7.金子山的阵法阵眼究竟是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了动荡?
8.市区的警察突然跑到这里来,真的只是抓捕一个盗墓贼吗?
9.为何金子山穷乡僻壤会有吴恙要的骨琀?
黄进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在林筠脑海里烫出个焦黑的问号。
王小丫怎么会和另一个盗墓贼扯上关系?
“王小丫是谁?”做笔录的警察看向林筠。
“村里的一个小孩,”林筠回道:“是死者王位良的女儿。”
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拿起对讲机:“派辆车去金子村, 把一个叫王小丫的孩子接来, 注意态度,别吓着孩子。”
警察效率很高, 没过多久小丫就被带到了警局。
这小孩下车时眼睛红红、嘴巴鼓鼓,一副被坏人拉入龙潭虎穴待宰的模样, 直到看到林筠以后才终于放松下来, 一把扑进了林筠怀里。
“哥哥!”王小丫小脑袋在林筠腰上拱来拱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