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卿如一缕流光,飘荡在这座破庙里。
寺里最后一点喧闹,随着无纳将哭累的知凡抱回西禅房,彻底安静下去。
谢泽卿如一缕流光,飘荡在这座破庙里。他走过无执打坐的蒲团,走过无执抄写经文的旧木桌,每一处都残留着那个人的气息——清冷的,像雪后松针。
穿过仅有一张硬板床,却被无执收拾得一尘不染的禅房。
旁边禅房里的几个小光头睡得东倒西歪,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又飘过简陋的、灶台边缘还有几处豁口的香积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清冷的僧人将吃了一半的泡面推过来的模样。
谢泽卿停在大雄宝殿外,他经常偷看无执给小沙弥上早课的梧桐树上。
坐在粗壮的枝干上,玄色的衣袍与墨色的夜融为一体。
这庙,一半是岁月留下的残破,一半是秃驴用接活的钱一点点修补起来的痕迹。
可目光所及,皆是那个人的痕迹。
会在诵经的间隙,拿出手机,点电子木鱼攒功德的秃驴。
把为数不多的香油钱,省下来给小沙弥们买糖的秃驴。
会在月下,独自安静地擦拭着落灰佛像的秃驴。
谢泽卿闭上眼,无执身体坠落的沉闷声响,仿佛还在耳边。
他伸出手,指尖在虚空中微微颤抖。魂体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呼吸一滞。那日他将龙气源源不断地渡入无执体内,却像是往被砸碎的瓷瓶里灌水——倒进去多少,漏出来多少。
这种无能为力,让谢泽卿想要发疯。
两人的点滴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
“秃驴。”谢泽卿忍不住开口,用神念骚扰正在打坐的少年,“你每日念这些,烦不烦?”
无执眼也未睁,薄唇轻启,“不烦。”
“呵,那你倒是说说,念这些有什么用?能让这破庙香火鼎盛?还是能让你吃上饱饭?”
谢泽卿的语气里,满是帝王的傲慢与不屑。
无执终于睁开眼,静静地看向他盘踞的菩提树枝,“能让你,早得安宁。”
谢泽卿的心一寸寸沉入不见天日的深渊,胸中似有一股千年未有的暴戾与烦躁疯狂冲撞。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将这山头掀了。
下一瞬。
他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树上。
他又飘进那间狭小的禅房。
一贫如洗。
因为无执的不在,这间禅房安静得,让他发疯。
“无执!”
他猛地转身,冲出禅房,站在后山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
“你还要让朕等多久?!”
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夜鸟。
无人应答。
“……回来。”
“求你……”
他缓缓跪倒在地,双手痛苦地插入发间。千年来,征战沙场,身负万灵诅咒,他从未流过一滴泪。此刻,这个帝王在这片废墟之上哭得浑身颤抖。
他怕,他怕那个总是一脸清冷的秃驴把他一个人连同这满山的孤寂永远地留在这里。
焦黑的菩提树干,如一柄刺向苍穹的残剑。
谢泽卿跪在那片废墟之上,墨色的长发被山风吹得凌乱,再无半分昔日的帝王威仪。以他为中心,整座龙岭山的气压低得可怕。
天空,是铅灰色的。
风,是呜咽的。
林中的鸟雀走兽,早已逃得一干二净。
山中无日月。
谢泽卿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泪痕早已被山风吹干,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苍白。他跪得太久了,久到仿佛与这片焦土融为一体,化作了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他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是千年未曾动弹的傀儡。
他飘回无执的禅房。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他径直穿过。房间里很空。一张硬板床,一张旧木桌,一叠整齐的经文。空气里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清冷,如雪后松针混合着淡淡檀香的气息。
谢泽卿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人最后的一点痕迹,都锁进自己的魂魄里。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叠经文,指尖却毫无阻碍地从纸张上穿了过去。
他什么也碰不到。
什么也留不住。
比魂魄被撕裂时更尖锐的无力感狠狠地攫住了他。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
是无纳,他端着一盆水想来为师兄打扫房间。
他刚踏入一步。
一股冰冷到足以冻结骨髓的恐怖威压,便迎面而来!
“滚!”
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却如同九幽之下的魔音。
无纳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端着的水盆“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水花四溅,他只好捡起掉落的水盆退了出去。
房间,重归死寂。谢泽卿的魂体静静地悬浮在床边。那双金色的凤眸死死地盯着那张空无一人的硬板床。
自那天起。这间禅房,成了整座寺庙的禁地。
时间,失去了意义。
日升,月落。
谢泽卿就那么守着,不眠不休,不言不语,像一头守着空巢的孤狼。
第五天。
他开始出现幻觉。
极轻极有规律的声响在寂静的禅房里响起。是电子木鱼的声音!
一声,一声,敲在他的心上。
“无执……”他喃喃自语。
下一秒。
他看见了。床榻之上,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盘膝而坐。
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那人熟悉的、清冷如玉的轮廓,僧袍胜雪,眉眼如画。
谢泽卿的呼吸,猛地一滞!狂喜如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
“你……”他瞬间飘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然而指尖触及的瞬间,那道身影如青烟般骤然消散!
谢泽卿的手,僵在半空中。那双刚刚燃起光彩的凤眸,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
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空洞的冷风呼啸着灌入四肢百骸。
他缓缓收回手,魂体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像一只被抛弃的兽。这里到处都是那个秃驴的味道。可这里偏偏没有那个秃驴。
“咳……咳咳!”
门外,传来无纳压抑的咳嗽声,伴随着小沙弥们刻意放轻的脚步。
“西边的屋顶又漏了,得在下雨前补上。”
“可是……没有钱买瓦片了。”
“先用油布顶着,等师兄回来……”
等他回来……这四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谢泽卿的神魂之上。他猛地坐起身!那双死寂的凤眸被重新点燃了。
“你不是嫌寺庙破吗?!朕给你修!修成天下第一等的气派!”昏迷前,自己声嘶力竭的咆哮,犹在耳边。
君无戏言!
谢泽卿的魂体骤然绷紧。空洞而茫然的眼神瞬时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所取代!
对,修庙!
要把这小破寺,修成这世间最华丽的宫殿!
要用最上等的金丝楠木铺地,要用最剔透的琉璃做瓦!
要让那秃驴回来,第一眼,就看到一座金山!
他的视线,穿透了禅房的墙壁,死死地钉在了后山的方向!
那个地方……
巫鹫的水晶棺为何会出现在那里?那东西能压制它千年绝非凡品。而他的皇陵亦被地脉大阵所锁。万灵诅咒与巫鹫同根同源。若非如此自己也不可能被那东西纠缠千年。
难道说……
谢泽卿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那里有一个不受控制的通道能绕开山门结界直通他的帝陵!
唰——!
谢泽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禅房之中。
焦土废墟满目疮痍。那截烧焦的菩提树干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像一座孤零零的墓碑。谢泽卿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那道深不见底的地缝前。山风从裂缝深处倒灌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与腐朽的气息。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虚虚拂过裂缝的边缘。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涟漪。
很微弱,微弱到若非他身为地缚灵之主,与此地龙脉相连,根本无法察觉。
“秃驴。”他忽然低声开口对空气说话“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坐在这里念经朕说此地风水不好。”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当时的画面。
月华如水清冷的僧人盘坐在菩提树下手中捻着佛珠眉眼低垂宝相庄严。而他不安分地在树梢上跳来跳去。
“此处龙脉断裂阴气汇集怨而不散。”他用帝王的眼光点评着这片土地“乃大凶之地亏你还把这破树栽在这。”
无执眼也未睁,只淡淡回了一句,“此地虽凶,却也是阵眼所在。”
“什么阵眼?”他好奇地凑过去。
无执终于睁开了眼那双清冷的琉璃眸子映着他的身影“镇压你的阵眼。”
谢泽卿的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
可那笑意还未到达眼底便化作了无边的苦涩。
谢泽卿收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地缝之上。他缓缓闭上眼鬼帝庞大的神念如水银泻地瞬间涌入裂缝深处。
神念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壁障之后是熟悉的属于他帝陵的浩瀚龙气!
找到了!
谢泽卿猛地睁开双眼,果然有通道!巫鹫那东西,正是借着这条通道,窃取他陵中龙气,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小秃驴,等着。朕的金山银山,这就给你搬回来。”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起赤金色的龙气,化作一只巨大的龙爪虚影,深凿存放水晶棺的土地数尺。
洞口不过拳头大小。谢泽卿闪身跃入了漆黑的洞口之中。身体,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持续了一瞬,就来到洞口的另一边。眼前竟是宽阔得足以容纳百官朝拜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十步,便镶嵌着一颗人头大小的夜明珠。珠子散发着柔和而清冷的,乳白色的光晕,将整条甬道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脚下,是平整如镜的地砖。
空气里,没有一丝湿气。
谢泽卿抬起手,指尖划过身侧的墙壁。
墙壁上,是无比繁复精美的浮雕。
第一幅,是他十二岁,于皇家猎场,一箭射杀惊扰圣驾的吊睛白额虎。
第二幅,是他束发之年,披甲上阵,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第三幅,是他弱冠登基,万民跪拜,山呼万岁。
一幅幅,一幕幕,全是他生前的赫赫战功,亦是他一手开创的盛世王朝。
谢泽卿顺着甬道向前走去。
甬道很长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他孤身一人在空旷的甬道里。他想起了那个秃驴——无执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坐在菩提树下安静诵经。
沉睡了近千年他被每日的诵经声吵醒。那时他刚醒来只觉得这诵经声甚是聒噪便想着若有一日自己能出这帝陵,第一件事便要将那诵经和尚找到将他的嘴封起来。过了几日之后谢泽卿发现自己的魂体竟能离开了,那时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找到那个诵经的和尚。
那日他气势汹汹地打算与菩提树下的和尚理论一番,恰逢老妇人拿出身上所有积蓄。而诵经和尚只从中拿了一张用“香油钱随缘”便回绝了老妇人的好意。
他觉得这和尚有点意思。
终于,甬道的尽头,出现由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巨大双龙戏珠玉门。
玉门,虚掩着。
门后,是足以容纳千军万马的巨大地宫。穹顶之上,浩瀚的星河图,由无数珍奇宝石镶嵌而成,模拟着他生前所见,每一颗星辰的轨迹。星河之下,文武百官的陶俑,分列两侧,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活动起来,跪地高呼“万岁”。
地宫的最深处,九十九级白玉台阶之上,静静地摆放着,由纯金打造的龙椅。龙椅之后,是一面巨大的照壁,其上雕刻着江山图。江山图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团,人形大小,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赤金色的火焰。
长明灯,以龙脉之气为引,燃了千年,永世不灭。
这里,是他的帝陵,是他为自己打造。也是,囚禁了他千年的华丽牢笼。
谢泽卿站在原地,千年前的记忆,潮水般涌来。金戈铁马,万里江山,君临天下。
可波澜壮阔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一张苍白清隽的脸上。定格在那双,即便是燃烧着琉璃净火,依旧带着悲悯琉璃般的眸子里。
“无执……”他低声喃喃。
谢泽卿此次回陵的目的只有一个。
修秃驴的禅房。
穷得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睡在那破木板上,没有了佛骨,不难受才怪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谢泽卿生前富有四海,死后亦有举世珍宝陪葬。这些冰冷的死物,如今,终于有了其他用武之地。谢泽卿径直走向地宫深处,专门存放他生前最爱之物的偏殿。
殿门推开,珠光宝气,在千年后光芒依然未减。一张通体由顶级的暖玉雕琢而成,古朴大气的龙床。
玉,能温养魂魄。这暖玉,更是玉中极品。
“就它了。”
谢泽卿一挥广袖,重逾万钧的玉床,便被托起,轻飘飘地悬浮在他身后。
金丝楠木的多宝阁,上面摆放着当年最常用的文房四宝。
一方产自端州名坑,雕着九龙戏珠的紫砚;一管由千年紫竹制成,笔杆上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狼毫;一锭散发着淡淡龙涎香的前朝制墨大家“墨痴”的绝笔之作。还有一叠,澄澈如秋水的“澄心堂”贡纸。
“这些,他也用得上。”
谢泽卿自言自语,多宝阁连同其上的所有物件,也跟着飞了起来。
“书看少了,人就呆。”
他走到另一侧,三面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前朝孤本,兵法谋略,奇闻异志。
“这些,都搬去。”
“香炉也得换,那破庙里的,一股廉价的檀香味,呛人。”
角落里,造型古朴的青铜博山炉,被他选中。
“挂画也不能少,天天对着破墙,心情能好?”
墙上,一幅据传是画圣真迹的《江山万里图》,自动卷起,飞到他身边。
不过片刻功夫,谢泽卿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长串各式各样的珍宝。
每一件,都足以在古文物界掀起惊涛骇浪。
他就像一个巡视自己国库,准备给心上人送聘礼的君王。
不,比那更甚。他是要把自己的整个国库,都搬去那个小破庙,填满那个人的生活。
谢泽卿带着这支“珍宝大军”,浩浩荡荡地通过地脉通道,回到了焦黑的后山。
飘回无执那间,除了家徒四壁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的禅房。
谢泽卿悬浮在半空,嫌恶地看了眼硬木板床。
“碍眼。”屈指一弹。
砰!一声闷响。
陪伴了无执十数年的木板床,被他弹去禅房的角落里,别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让其化为齑粉。
问,就是不敢。
谢泽卿广袖一挥,暖玉龙床悄无声息地落下,尺寸正好填满原来的位置。
温润的玉光,将这间破旧的禅房,映照出几分佛光。
谢泽卿颇为满意地点头。继续开始自己的大工程。
紫檀木的雕龙书案,放在窗边。
窗外,是颓废的梧桐树。
谢泽卿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够赏心悦目。
于是催动鬼力,无执禅房周围的温度回升了些,明日得移植些冬日也可观赏的植物才行。
谢泽卿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又将三面巨大的金丝楠木书架,严丝合缝地嵌入墙壁。将一本本孤本典籍,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码了上去。
原本空荡荡的房间,瞬间便有了浓郁的书香之气。
《江山万里图》挂在了床头的墙壁上,画卷展开,磅礴的意境,几乎要破纸而出。
青铜博山炉,被放在书案一角,里面点燃了从地宫带来的凝神香。淡淡的,清雅的香气,很快便驱散了房间里原有的清苦气息。
布置完,环顾禅房几巡,觉得地上太空。
很快又搬来由整张白虎皮硝制而成的地毯,铺在床边。
墙角太空。
放上瓷器,那是手艺早已失传的名品。
忙碌了两日两夜。
谢泽卿终于停了下来。
他叉着腰,站在门口,审视自己的杰作。
原本简陋、清苦、一览无余的禅房,变得古朴、雅致,处处透着低调奢华。
这里,比他生前的御书房,还要让他满意。
御书房里,装的是江山社稷。而这里,即将装下的,是他的江山。
等清冷的秃驴,拖着病体回来。
推开门,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双琉璃眸子,会因为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地睁大,会转过头看向自己。
用清冷的,念经时很好听的声音,说,“多谢。”
不,太生分了。
他应该会说,“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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