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无纳注意到他异样,关切问,“菜不合胃口?”
无执收回目光,摇首。“无事。”说罢,他对面前的饺子与所有调料施以飨祭,如此谢泽卿也能品尝。他将饺子送入口中细嚼。山药软糯,白菜清甜,滋味甚好。
“知尘,后来呢?”无执声线平稳,听不出情绪。
知尘正埋头吃,闻声抬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后来谢大哥还去了大殿……”小沙弥努力咽下食物。
“还有还有!”最小的知凡不甘示弱举手,嘴角馅料都没擦净。“有天晚上我睡不着,谢大哥还给我讲故事了!”
此言一出,连埋头吃饺的无纳都抬头,一脸惊奇。
谢泽卿瞬间脊背挺直。
“哦?”
无执夹起一只饺子,蘸了点醋,动作不疾不徐。
他望向知凡,清冷琉璃眸中难得染上一丝好奇,“他讲了什么?”
知凡吸吸鼻子,小脸皱作一团,声带后怕的委屈。
“谢大哥讲两军打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还说怎么拿敌人的头骨当酒杯……”
“然后我就吓哭了。”
小沙弥越说声越小,最后扁着嘴,眼看又要掉金豆子。
香积厨内霎时死寂。
无明和无纳的表情精彩得难以形容。他们瞅瞅那稍稍离无执坐远些,却脊背毅然挺直的帝王,又望望快哭的知凡,只觉头顶一群乌鸦飞过。
“咳。”无执放下筷,取纸探身替知凡擦去嘴角油渍。
而谢泽卿那张俊脸已彻底黑了。他堂堂帝王,屈尊给小崽子讲睡前故事,讲的还是最引以为傲的赫赫战功!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敢这般看他!
谢泽卿唯恐小沙弥再说出什么,惹无执疏远他!
一股阴寒刺骨的煞气以他为中心散开!
整个香积厨温度骤降至冰点,翻涌黑雾自他身后腾起,瞬间将他人形虚影拉长、放大,几欲撑破这小小厨房!
“哇——!”小沙弥们吓得顿时闭嘴。
“施、施主!”无纳脸色煞白,一把将孩子们护在身后。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无执缓缓抬眼,清澈如古井的琉璃眸子平静无波地瞥去。只一眼,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兜头浇下雪水。
谢泽卿周身足以令百鬼辟易的滔天煞气,顷刻偃旗息鼓,暴涨的虚影如漏气皮球般飞速缩回原状。
无执收回目光,将手中碗轻放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声不大,却让谢泽卿心都跟着一提。他看向谢泽卿,苍白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声清冽如山间雪水,“为何做这些?”
一句没头没尾。
可众人都听懂了。
谢泽卿视线下意识避开无执的眼睛。
他猛别过脸望向窗外风雪模糊的天地,耳根却悄悄漫上层可疑薄红。
“朕……”他僵硬开口,语气生硬如石,“还不是因为某人。”
无执静静看着他。看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故作冷漠的神情。佛骨尽碎,灵力尽失,他对周遭感知变得迟钝。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清晰捕捉到从那冰冷魂体传来的、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
那其中没有帝王傲慢,没有杀伐戾气。
唯有最纯粹的担忧。
无执心口像被什么轻轻一撞。随即漾开圈圈连绵涟漪。
他望着那道孤寂千年的身影,忽然觉得。
这个冬至雪夜,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香积厨内,一室暖嚣。
谢泽卿周身那足以冻结魂魄的煞气,在无执淡然一瞥下如春雪消融。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挺直的背脊不自觉塌下几分,像只被主人抓包错处的大型猛兽,敛起所有利爪獠牙。
无执未再追问。
他只垂眸,将碗中剩余饺子安静缓慢地一一食尽。连那碗温热饺子汤也喝得一滴不剩。清澈琉璃眸中的情绪掩得极好,如覆薄冰的深潭,无人能窥见其下暗流。
一顿饭在诡异和谐中结束。
小沙弥们嘻嘻哈哈收拾碗筷,无明与无纳则开始为明早功课准备。
无执缓步回禅房。
月光与雪光交织,透窗棂投下一地清冷银霜。
他盘坐暖玉床上,阖拢琉璃般的眸子。开始尝试运转体内那丝若有若无的气。佛骨尽碎,灵脉寸断。每一次气转,都似无数烧红钢针密密麻麻刺入四肢百骸,每次呼吸都牵扯神魂,带来阵阵撕裂灼痛。
无执额角沁出细密冷汗。俊美绝伦的脸在昏黄灯下苍白得近乎透明,显出惊心动魄的破碎感。然他只静静忍受,眉心未皱一分。
就在那灼痛攀至顶峰,几欲燃尽神识的瞬间。在那片灼热破碎的废墟之上,盘踞着另一股力量。一股阴寒、霸道却不邪恶的力量,正是谢泽卿渡与他的鬼帝阴气。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并未相互厮杀吞噬。反如太极两仪,在他残破的灵台根基上形成微妙平衡。佛骨灼痛被那阴寒之气死死压制。而那足以令寻常生灵瞬间冻毙的阴气,又被佛骨残存的浩然正气中和。
佛骨虽损,根基犹在。
无执缓缓睁眼,清澈琉璃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抬眼望向谢泽卿。将自己仍在微颤的手伸向他。
谢泽卿一怔,望着那截手腕,呼吸滞住。
无执神色平静,“你的阴气,”声很轻,“似能缓解佛骨灼痛。”
一句,如惊雷在谢泽卿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眼,凤眸死死锁着无执的脸,像要确认他不是说笑。
他能帮到他!
无执迎他目光未闪躲,只静静望着。
那眼神是全然的信任,是无言的邀请。
长久死寂后。
近乎癫狂的惊喜自谢泽卿眼底轰然迸发!那光芒之盛,几欲将这小小禅房彻底点亮!
他缓缓抬手,带一丝微颤,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冰冷指腹,轻搭上那截温热的手腕。
触碰刹那,无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松了下来。
日子在这诡异的疗愈中悄然流逝。
谢泽卿的阴气成了无执每日“良药”, 佛骨碎裂的痛楚被压制到最低,他恢复的速度远超预期。
清晨天光微熹,禅房内凝神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无执盘坐在暖玉床上, 身着谢泽卿不知从何处翻出的贡品,一件上等软缎制成的月白僧袍,外披看上去十分暖和的大氅。他阖眼试图沉入经文世界,但静谧已被打破。
“谢大哥!你看我扫得干不干净!”窗外传来知尘清脆的童音。
“墙角那片落叶,是想留着过冬?”谢泽卿懒洋洋的嗓音随之响起。
“啊!我这就去扫!”
无执长而密的睫毛轻颤, 重新睁开的眸子, 没有焦距地落在窗棂上。
谢泽卿正拿着一把与他格格不入的扫帚, 生疏地教导小沙弥们扫地技巧。
阳光为他墨发镀上浅金光晕,削减了三分鬼帝的阴森,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无执的目光, 缓缓移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 这双手曾因劳作布满薄茧,如今在暖玉床的滋养下竟变得细腻白皙, 连掌纹都浅了许多。
他起身,推开门。
庭院里小沙弥们正围着谢泽卿叽叽喳喳。不知谁讲了笑话, 一群小光头笑得东倒西歪, 连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帝王嘴角都噙着极淡的笑意。
这温暖如画的场景,却陌生得让无执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静静站在门前, 清晨寒气渗入宽大衣袖, 却驱不散体内盘踞的那股属于另一个人的阴寒气息。这股与佛骨本源相斥的力量, 此刻正支撑着他残破的躯壳。
何其荒谬。
“师兄?”
无纳端着洗好的菜从后院走来,看到他,连忙加快了脚步。
“怎么不在房里歇着?外面风大, 小心冻着。”
无执收回目光:“出来喘口气。”他的视线投向寺庙深处,“你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无纳用力嗅了嗅,“是后厨炖的萝卜味儿啊,今早刚从山下买的!”
无执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如今灵力尽失,他的五感已与凡人无异。
“师兄?”
无纳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无事。”无执垂眼掩去疑虑,“贫僧去诵早课。”
他转身走向焕然一新的大雄宝殿时,谢泽卿的目光早已牢牢锁住那道清瘦背影。看着他捻香点燃,对着佛祖金身跪拜。
烟雾缭绕中,那人挺拔如松的身形衬着灰白僧袍,愈发显得不似凡人。
无执跪坐在地毯上,可熟悉的经文再无法让他心无旁骛。脑海中浮现的是谢泽卿笨拙拿扫帚的傲娇模样,还有雪地里别扭搭鸡窝的背影。他猛地睁眼,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他按住心口,那颗曾如古井无波的佛心已乱作一团。
佛骨自燃烧毁的不仅是灵力根基,更是二十余年来坚不可摧的信仰堤坝。
他依旧心怀慈悲,却再难回到超然物外的无执。
谢泽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槛外,收敛所有气息,如沉默的影子远远相伴。
那双总是翻涌狂热的凤眸此刻静如深潭,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开口。
那之后。
谢泽卿没有了往日的插科打诨,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无执打坐,他便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后,翻着晦涩的佛经。
无执看雪,他便站在窗外,沉默地陪着。
无执夜半因剧痛而惊醒,冷汗浸湿僧袍时,总能在一瞬间,被那双冰冷的手握住手腕,渡来一股舒缓的阴气。
日复一日。
这日,雪霁初晴。
无执找到正在藏经阁里擦拭书架的无明。他一身干净的灰白僧袍,身形依旧清瘦,但脸色已好了许多。俊美绝伦的脸上,是千年冰雪般的沉静。
“师兄。”无明放下手中的抹布,憨厚地笑了笑。
无执走到一排金丝楠木书架前,指尖轻轻拂过一本泛黄的经卷。
“无明。”
他的声音,和这冬日的阳光一样,“我或许无法再胜任主持之位了”
无明擦拭书架的动作顿住,转身看向师兄平静的侧脸,却没有丝毫惊讶。
他笑得一如既往的淳朴,“师兄,寺还是那个寺,佛还是那尊佛。”
无明走到无执身边,目光投向窗外。
谢泽卿正被一群小沙弥缠着,被迫听他们背诵磕磕巴巴的《心经》,脸上满是不耐却没有离开。
“变的只是屋顶和人心。”无明轻声问,“师兄觉得,谢施主是劫是缘?”
无执指尖微颤。
是劫是缘?他从未想过。但他想,谢泽卿于他,是闯入死水人生的变数。
月色如水,透过窗棂,静静地流淌在禅房之内。
凝神香的香气,将一切笼罩。
无执平躺在暖玉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谢泽卿终于摆脱那群小沙弥,却未像往常直接飘来床边,悬停在门口,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玄色龙纹广袖衬得身形挺拔孤寂。他看着无执,凤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秃驴。”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中泛起回音。
无执缓缓坐起与他对视。
谢泽卿飘至到床前,血色凤眸翻涌着复杂炽烈的情绪:“你若还想敲那木鱼,朕就陪你敲。”
帝王的声音,字字清晰,如烙印般,狠狠地砸进无执心里。
“你若不想……”
谢泽卿微微俯身,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无执苍白的脸颊。那动作,带着近乎虔诚的珍视。
“朕就陪你,择一处红尘,安家。”
禅房落针可闻。
谢泽卿凤眸,一瞬不瞬地锁着他,似是在等待他的答案。
无执没有回避那道灼人视线。心底绷了二十余年的清规戒律之弦,似乎在这一刻,发生了松动。
“咚!咚!咚!”
“师兄,山下村子里来了人。”
急促砸门声撕裂静谧,带着哭腔的嘶吼划破雪夜:“无执大师救命啊!”
是李伯的声音。自王二牛事后往来渐少,此时冒雪上山定有祸事。
谢泽卿伸向无执的手被打断,俊美面容覆上寒霜。
“我去看看。”无执目光在谢泽卿的手上停留须臾后起身开门。
夹杂雪沫的寒风倒灌而入,吹得僧袍猎猎作响。
门外五十多岁的男人扑跪在地,棉夹克沾满泥雪,嘴唇哆嗦得语不成句:“大、大师……村里出邪事了!”
无执蹙眉扶起他:“进来说话。”
李伯被他扶着,双腿发软,半挂在他身上进屋
他一进屋,待看清房内陈设,目光惊疑地掠过角落那张已被取代的旧木板床。
无执平静的声音断了李伯的思绪,“发生了何事?”
李伯如抓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喊道:“死人了!王家小子前天还好好的,今早发现人僵在床上!眼睛瞪得老大,脸上……脸上画着戏妆!”
“戏妆?”无执眸光微凝。
“对!就是那种大红大绿的油彩!嘴角还咧到耳朵根,像是在笑!”李伯说着,又是一个剧烈的哆嗦,“不止他一个!村西头的赵寡妇也是!今天下午就没出过门,村长带人去敲门,撞开一看,人吊在房梁上,也是一脸的戏妆!”
禅房温度骤降。
角落里谢泽卿阴沉脸色覆上凝重,他缓缓飘至无执身后,“秃驴,你如今这副身子骨,别去掺和这些腌臜事。”
“让他找衙门管去。”
无执没和谢泽卿解释现在的社会已无“衙门”这事,目光落在李伯恐惧的双眼上,“贫僧这段时日身体虚弱,或帮不上什么。”
“不不不!”李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师您在,就是定心丸啊!求您了,就跟我们去村里看看吧!现在村里人心惶惶,天一黑,家家户戶都把门窗锁死了,连狗都不敢叫一声!”
无执沉默片刻,转身从旧木床上拿起打满补丁的厚僧袍披上。这个不大的动作,已表明决定。
谢泽卿眉头拧成死结,看着那人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即便沦为凡人,依旧不改的慈悲与执拗。
最终妥协跟上。
山路崎岖,积雪深厚。
凛冽寒风卷起雪粒如冰针刺脸。
李伯握着老旧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引路,昏黄灯光在风雪中摇曳,仅照亮身前三尺。
“大师……就是前面了……”
李伯颤抖指向山脚下被黑暗笼罩的村落。
无执从前来过村子多次,从未见过如同今夜这般。整个村子,死一样的寂静。
无灯火无犬吠,唯有风声呜咽如冤魂哭泣。
踏入村口刹那,无执脚步猛顿。
“怎么了大师?”李伯回头不解。
清澈的眸子,扫过四周。
眼前景象突然扭曲!电筒光芒被拉成长长光线,随即“滋啦”熄灭。周遭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啊——!”李伯惊恐尖叫戛然而止。
天旋地转间无执脚下一空,如被卷入巨大漩涡。
水泥路面变得绵软如腐烂苔藓,两侧二层小楼如融化蜡烛般拉长变形,化作混沌灰影。
“站稳了!”
谢泽卿身影凝实,一把稳住他踉跄的身形。魂体冰凉触感透过僧袍传来。
无执抬眼望去,浓雾弥漫能见度不足半米。雾中巨大漆黑的轮廓缓缓浮现,竟是座古旧戏台。斑驳朱漆大柱,褪色雕梁画栋,台角破烂灯笼只剩骨架在雾中摇晃。台前空无一人。
铮——!
凄厉弦响划破死寂!
丝竹之声如泣如诉从破败戏台传来,诡异调子如生锈刀子刮擦耳膜。
“装神弄鬼!”
谢泽卿凤眸一厉,周身黑雾翻涌,便要上前。
“等等。”无执拉住了他的手腕。
同一瞬间,诡异丝竹声中咿咿呀呀的唱腔幽幽响起。空灵女声如从古井深处爬出:
【“……好一个……俊俏的郎君……”】
唱词字字清晰,每字都似贴着耳廓用冰冷气息吹出。
【“……画上你的脸,穿上你的衣……”】
【“……你,就成了我……”】
【“……我,也就成了你……”】
婉转唱腔透着毛骨悚然的怨毒。
无执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座戏台上。
他看到,戏台后方那面本该是背景墙的地方,此刻竟变得如水波般透明。
墙后,影影绰绰,似乎站满了人!
那些人穿着现代的衣服,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如提线木偶。
凝睛一看,正是这个村子的村民!
李伯不知何时站到了那群人的中央。
村民之前,身着华美凤冠霞帔的身影背对梳理及地青丝。咿呀唱腔戛然而止。
戏台上,那个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一张油彩惨白、嘴角用血勾勒夸张笑意的木雕戏曲面具,骤然出现!
面具下两点猩红光亮起!
“咯咯咯……”
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从面具后传来。
【“来了……又来了个……更好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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