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腿的知觉慢慢恢复,这让他稍微好过了些。一转眼,他看见李擎突然停了下来,等了片刻也不见有所动作,觉得莫名其妙之余,不由地有些不耐烦。
唐珩出声问道:“喂,是不是第二十关过了就算是达到A级了?”
这一声才唤得李擎有所回应。
“是。”李擎道,“由于涉及靶城事务的参与权限,军部对A级审核得很严,理论上讲,晋升审核除了椭圆舱内的训练关卡数要求以外,还会涉及体检、笔试、行政审核等……”
唐珩难得地听完了这一整段科普,面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确认李擎不会再说些去之后,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扬了扬眉,道:“喏,老子过了。”
唐珩察觉到了李擎在这句话之后的停顿。
他联想到昨天对方说起江封时对自己含沙射影的轻视,禁不住地有些洋洋得意。
唐珩接着说道:“历史记录上面都有,要是不相信,你想怎么查都行。哦,对了,为了少些麻烦,我把监视仪给关了。”
这时,李擎脸上的震惊再也掩藏不住。他不禁扬高了些许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
语气中诘问的成分不多,更像是对不知者无畏的惊叹。
对此,唐珩答得坦然,“知道啊。”
说明书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昨天刚看过。
说罢,不待李擎开口,唐珩又问道:“如果不关闭这个系统,我能有机会继续吗?”
李擎扶了扶眼镜,皱眉道:“你可以通知我来处理,或者让首席批准提高你的限额。”
“然后呢?”唐珩直直地看向他,反问道,“然后你们能做什么?
“充其量不过是帮我关一关应急灯,或者改改数据遮掩一下,但我需要承担的风险会因此哪怕少那么一分吗?又或者,‘身体不适,感官不受控制,接受信息过载’,这些状况你们可以帮我分担?”
他将昨日的那番话回敬给他。
“……”
不会。不能。
对于这个答案,李擎心知肚明,可这个时候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椭圆舱内关卡的设置梯度是合理的,如果使用者的能力未到达预设的要求,无论经历多少次单纯的重复都无法完成;哨兵也没有能力——至少他目前还不会——修改椭圆舱的历史记录。
而如果他的确能做到,又为什么要阻拦他?首席下达“陪同”的命令时,或许就已经清楚这一点了。
唐珩耸了耸肩,倒是丝毫不介意李擎这时的沉默。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眼见着哨兵快要走出这个隔间,李擎又道:“你去哪里?如果你想去其他地方,我必须先争得首席……”
“回、家。”唐珩硬邦邦地抛出了两个字,回头道,“老子困了,有权利要求休息。”
唐珩离开之后,隔间里重新恢复安静,处于待机状态的椭圆舱发出细微的系统运转声响,像是幻听时候的耳鸣。
李擎站在原地,片刻之后,走向了唐珩使用过的那台椭圆舱。他极其认真地检查了一番其中的所有记录,然后向数据中心递出了一封A级权限审核申请。
没过多久,有提着工具箱的训练室人员走了进来。那人跟李擎相识,看到他时,明显惊讶地愣了一愣,然后才打了一个招呼。
数据拷贝和真实性核验需要一定时间,闲暇中,那人与李擎闲聊起来:“他是什么身份,手续居然是你在帮他提交?”
李擎道:“是培养名单上的哨兵。”
那人恍然道:“哦,这就难怪了,从入手到达标只花了一个星期左右,这个哨兵天赋不错啊,是以前在哪里就接触过椭圆舱吗?”
这句话李擎没有接,而是打岔道:“其他资料也已经一起递交了,我什么时候能得到答复?”
“这个快,三个工作日内就有了。”那人道。
在这之后,李擎把这个消息以文字形式发送给了江封。直到隔日中午,他才等到了首席的回复。
只有简洁的两个字:“收到。”
这一次离开训练室,李擎没有再像狗皮膏药一样地黏上来,着实让唐珩感到轻松了不少。
经历了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训练,他有些疲惫。
和之前的几次训练都不一样,在离开椭圆舱之后,唐珩感觉自己的状态并没有好起来,那股眩晕般的恶心感还在持续,全身像是注了铅似的沉重,连思考都没有多余的力气。
门板在身后被“嘭”一声地甩上,唐珩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玄关,继而将自己重重地扔进沙发。
他长舒了一口气。
中央空调尽职地运作着,恒定的适度与温度下,室内外的空气成分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属于江封的信息素的气味更淡了。
意识到这一点,更确切地说,是意识到自己想到了这一点,唐珩忽然一怔。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双手重重地搭上头部,十指刮着头皮插进发丛,仿佛这样便能剔去这一突如其来的想法。
这几日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那个名字,敏感地不放过任何一处存在。
……像是吸毒者对于鸦片的渴求。
就这样呆坐了片刻,唐珩这才又缓慢地有了动作。
连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地,他四下看着,视线雷达一般地扫过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却又是半点不靠近通往主卧的那道走廊。
可就像是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他愈是克制自己不去想起,那些有关的念头愈是自发地闯入脑海。
渐渐地,视线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唐珩忍不住地稍稍抬起了身子……然后,慌张而忙乱地伸手舀过了放在桌子上的数据储存器。
他坐了回去。
唐珩用力握着手中的仪器,强迫自己将视线锚定于屏幕上,却是整个身体都不禁微微颤抖。五感违背意愿地铺展开来,竭尽所能地捕捉着所有细枝末节,妄图满足内心最真实的欲求,而纷繁□□的思绪最终不过是汇成两个字。
江封,还是江封。
储存器发出轻微的艰涩声响,在哨兵手中被捏变了形。
半响之后,当一切终于平息下来,唐珩已经是冷汗涔涔。尽管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沉默地坐在原位。
又一小段时间过去,等呼吸的节奏也重新变得平缓,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放松了身体。紧绷着的肌肉缓慢舒展开来,继而浑身都泛起一阵用力过度的酸意。
唐珩点开了数据库里的那份《备战指导手册》。
熟悉的苍蓝色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唐珩此时却无心去阅读里面排布密集的文字。
虫族,靶城,巢,晶核,哨兵向导……快速翻页中,这些词汇一遍遍地在他眼前掠过,但他却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忽然,唐珩点触平面的手指一顿。他眨了眨眼。继而倒翻回了几页之前。
他看向第一部分简介末尾,位于页面最低端的位置。那里有一行小灰字,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
——《一七三号保密协议》,确认签署。
思维依旧涣散着,唐珩不得不用手指着将其逐字读完,可半途中,他一不小心碰到了那一行字体。
屏幕中的内容立刻跳转至另一个界面。
那是一份看上去极为正式的官方文件,标题加粗显示着,正是《一七三号保密协议》。
唐珩愣了一愣,不禁顺着文字往下看去。
这是一份关于“虫族”所有讯息的保密协议,条理清晰的陈述中,严禁签署者将限定内容与不知情者讨论,而其中又把“不知情者”划分成了若干等级,对“普通人”泄密的惩处手段最为严格。
现实世界中,他以前的一无所知顿时有了解释。
唐珩在默然中看完了整一份文件,然后在底部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串对应编号。那编号他有印象,是江封第一次带他去训练室时注册用的号码。
这是江封代他签署的。
对应到上方严词写就的惩罚,唐珩几乎是立即地又愤怒起来……
第三十八章
唐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他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已然就身处梦中了。
之所以认定是梦,是因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唐珩茫然地环望四周。
这是一条狭窄而绵长得望不到尽头的通道,宛如老式放映厅一般,两侧挂满了方形的屏幕,投影画面一帧帧地播放着,一部分清楚得纤毫毕现,一部分就连颜色都模糊地溶成一团。
那些画面都是这些天来唐珩经历过的事情。
有时是他和男人站在塔三院的停泊位上,向导毫不留情地撤去对他信息屏障的支撑,冷漠的眼中倒映着天云与树影;有时是在椭圆舱的任务关卡内,他狼狈地躲过巨型虫子们的攻击,背后注视的视线却持续而安稳;
有时是那人坐在桌子那端眉头微皱;
有时又是笑意轻浅地浮在那双好看的眸中;
还有初次相遇时,匆匆一瞥便使得他陷落的那一眼……
画面中世界是安静的,没有对白,没有杂音,只有那仿佛心跳一般的鼓点从四面八方响起,一声接连一声。
唐珩起先是走着,快步走着,逐渐就奔跑起来。
他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能跌跌撞撞地往前去,身后的投影却逐渐溃散成一幕幕的碎片,簇拥着朝他涌来,最后融成一只巨大而看不清轮廓的的怪兽,将他完全吞噬……
唐珩猛地睁开了眼,清醒过来。
他□□了一声,一手扶向头疼欲裂的脑部,一手支撑着坐起了身。
心脏还在仿佛要冲出胸腔一般地急速跳动着,唐珩看了看所处的黑暗,感觉自己像是喝断了片后醒来的醉汉。他对自己所做事情的印象,最后停留在愤怒地将手里的储存器砸向墙面上。
想到这里,唐珩愣了一愣,继而望向不远处那刚才被他忽略了的微弱的光。
这个角度,这个摆设……
唐珩的表情顿时变得空白,就连大脑也像是宕机一般——
这不是江封的床吗?!
仿佛被烫着了那样,唐珩猛地从床上蹦到床下。
借着客厅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向大床上被睡出褶皱的那一处浅浅凹陷,惊疑不定,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了这里。
他又匆忙地看了看四周,意图找出造成这一切都的罪魁祸首,却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半响之后,唐珩接受了现实。他长叹一口气,一边拍着仍残留着胀痛感的脑袋,一边向前走去,手臂一伸,将整张床单从床上扯了下来,继而飞快地拆下了余下的床单被套。
当床板上终于只剩下光秃秃的床垫、被子与枕芯时,唐珩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浅色的布料皱皱巴巴地堆作一团,而上面沾染着的属于某个向导的气味,也随之显得浓郁了几分。
唐珩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不然怎么大脑变成了浆糊似的无法运转,就连脸部也被热气蒸腾着?
做完这一切之后,唐珩开始往外走。在走出主卧时,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光与暗之间的过渡造成了他思绪的迟疑,进而使得动作也卡帧了似的。
他重新回到了客厅,而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又是一怔。
此时的客厅只能用狂风过境来形容。
矮几歪斜着,地上到处散落着家具的残骸,几乎让人无从落脚,不远处散落着一团机械零件,外壳损坏严重,被电线连接的元件裸露在外,像是一只被人踩死的甲壳虫。不难看出,这就是昨晚被他扔出去的那台数据储存器。
明显是出于人力的恶意破坏,可门又是紧闭的,闻不到任何来自闯入者的陌生气味。
是自己做的?
这一认知让唐珩几乎想要哀嚎。他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了!
等唐珩将一切都收拾完毕,已经是两三个小时之后。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第二天的正午——他睡了将近十六个小时。
紧接着,唐珩又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那份《保密协议》,不禁哑然:自己当时是有多讨厌那名向导啊,竟然把他家砸成这样。
窗户后的遮光板严防死守,刻板地不允许一丝阳光透入室内,客厅的光源只剩下顶灯,但这种略显惨白的色调,总会让人不禁想起像是医院、或者禁闭所这种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泄过情绪的原因,唐珩这时感觉好受了些。他在幸免于难的沙发上坐了一阵,经过慎重的思考之后,决定出门一趟。
正值中午。
夏的尾巴还搭在这座城市的上空,又是一个晴朗得万里无云的日子,太阳晃得人眼花。
街道上的人很多,但与塔外的行人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这种区别并不存在于他们的外貌、姿态、或者穿着这些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方面,而是一种感觉,任何旁观者都能轻易地感知到这种感觉,就像是人们在因为各种原因而小心翼翼着,进而使得整片塔区都陷在一种压抑的情绪中。
唐珩收回了视线,看向面前吃得大快朵颐的邵远航。
他们在军部辖区内一家没什么人的小餐馆里,面前各自摆着一份简餐,作为午饭。
“诶,我说。”邵远航注意到了唐珩的目光,不由地暂时放下餐具,不满道,“就算这家店的东西再难吃,你也不至于只吃一口就放下勺子了吧?”
话音刚落,旁边那桌的两位客人也起身离开。
这家小餐馆里只剩下唐珩和邵远彻底只剩下两个人。
听到邵远航的话,唐珩又低下头,扫了一眼自己面前那份没有怎么动过的简餐。食物整齐码放堆出了一个隆起的小包,与邵远航塌陷了大半的那份对比鲜明。
“添加剂的味道重了。”唐珩道,“吃不惯。”
这家餐馆开设在辖区内,由于军部里存在着为数众多的味觉敏感的哨兵,并没有在熟食中添加太多的调味剂,就连味道搭配也有所讲究。当然,与寡淡得几乎没有滋味的营养剂相比,这些简餐的味道的确会厚重很多。
邵远航撇了撇嘴,对唐珩的挑剔不以为然。他又吃了几口,然后道:“我觉得还行吧。”
“嗯。”
“对了,说到味道……我又托人查了一下那个‘卡地因’,没结果,再找就得去高研院的资料库里翻了。”邵远航顿了顿,像是在细品食物的,又像是在回忆相关的叙述,“不过你那些药的成分倒是有些意思。后来我又看了看给你的那份报告,发现里面被人刻意加入了苦味剂。”
“苦味剂?”
“别看我,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种苦味剂可以作为辅助药物,不过也有可能是研制人员嫌原来的味道不好。”邵远航道,“就像你讨厌这盘简餐一样。”
唐珩皱着眉纠正道:“我没有讨厌,只是吃不惯。”
“差别不大。”
说罢,邵远航吃干净了餐盘中的所有食物。
话题又不可控地被引向那个向导,唐珩对此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握紧了手中的勺子,在餐盘中随意地拨弄了两下,但仍旧没有进食的欲望。
还是回去吃营养剂好了。唐珩想道。
坐在对面的邵远航打了一个饱嗝,甚至惬意地眯起了眼,“其实我觉得这家店的配菜挺不错的。”
邵远航也没有想着让唐珩接话。
在感慨这么一句之后,邵远航看了一眼时间,准备要走。可就在这个念头刚产生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又听到唐珩问道:“你知不知道《保密协议》的事情?”
说话时,唐珩依然低着头,盘子中的食物已经被他搅成了杂驳的一团。
邵远航站起身的姿势一顿,“……你说什么?”
“《保密协议》。”唐珩重复了一遍,抬起眼来,“军部的,虫族的,靶城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
听到这话之后,邵远航立即坐回了位置上,睁大眼睛看向唐珩,就差没有冲过去捂住他的嘴了。邵远航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片刻后,这才又道:“唐珩,你先告诉我,那份《协议》你签了没有?”
“签了。”
“编号呢?”
“什么编号?”
“就是你名字后面跟着的东西。”邵远航严肃地看着唐珩,下巴微微收着,明显有所顾虑,“真的签了没有?这事你可别忽悠我。”
唐珩打量着邵远航。
在此之前,他还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事情露出这样的表情。
如果待会儿邵远航忽然嘻嘻哈哈地告诉自己,这些态度都是装的——他之前不是没有这么做过——那么自己肯定会把他揍成猪头的,绝对会。
唐珩报出了那串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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