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的地方,就是梁宵严划口子的地方。
第二次是他大三那年平安夜。
他去小河湾广场等哥哥,忽然听到老奶奶叫卖红糖粿。
好多年没吃了他馋得厉害,但老奶奶车骑得太快,他跑着追都没追上。
眼见着奶奶消失在巷口,心里刚涌起的难过还没等落地就被一股暖流取代。
他似有所感,转过头去。
哥哥拎着一份红糖粿跟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谁养出来的馋蛋。”
他不知道心电感应的原理是什么。
即便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也应该是有血缘或者相似的基因作为媒介才对。
后来他想到,或许是脐带。
他出生时还吊着半根脐带就到了哥哥怀里,哥哥把那根脐带接到了自己身上。
孩子是寄生物。
他在妈妈肚子里靠脐带吸收妈妈的营养,在哥哥怀里,靠脐带吸食哥哥的血肉。
妈妈走后,哥哥就成了妈妈。
哥哥的喜怒哀乐通过那条隐形的脐带即便相隔千里都能传递到他心里。
哥哥痛,他就心慌。
哥哥幸福,他心里就暖洋洋。
而此时此刻,他的心脏疯狂拍打着胸腔,不管哥哥在经受什么,那一定让他非常痛苦。
“我要去找他。”
游弋爬起来,指着那面玻璃问小飞:“他就在里面对不对?他怎么了?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没有,好孩子你听我说——”
“我不听!你骗我!”
游弋推开小飞就跑,小飞想拦他却根本不忍心用力,愣是让他在手中滑脱。
游弋跑出去后果然看到厨房旁边还有一道只容许单人通行的小门。
门把手拧不开,他抬腿就踹!
“砰砰!”两脚,木门应声踹开,泄落一层灰尘。
门内场景映入眼帘。
小飞追过来和他解释:“小游你别瞎想,这只是……只是、只是个……杂物间?”
他愣在那里,游弋也愣在那里。
两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门里。
长宽一米的狭窄空间,堆满了扫把拖布等清洁用品,有只拖布没拧干,顺着拖把头往下流汤。
游弋茫然地张着嘴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飞心疼愧疚但又不得不找补:“哪有人在哭啊,是拖把往下流水呢。”
“不可能,我明明听到了……”
游弋冲进去,扒着正对面那堵墙,来回摸索试图找出破绽。
他用手掌拍,用拳头砸,甚至急得拿身体去撞,墙壁都纹丝不动。
砸青的手慢慢停下来,他顺着墙壁滑到底,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缩成一坨没人要的软体生物。
“是我猜错了吗,可我真的很难受……”
一墙之隔的另一边,梁宵严高大的身体抵着墙壁。
手捂着嘴巴,泪流满面。
过去三十二年都没落下来过的眼泪,在那双积着乌云的眸子里化为了一场无声的暴雨。
那哪是墙呢?
只不过是一块卡得正正好的薄石板。
码头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梁宵严敢在这里搞一个刑房出来,就不可能只设置一道保险。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么多道保险防的第一个人是游弋,这间刑房里真正受刑的人,是他自己。
耳机里的弟弟还在求救,身后的弟弟在哭着找他。
他哪个都没有回应,他哪个都没能回应。
两分钟后,游弋收到哥哥的微信。
-蛮蛮,我在和韩船长开会。
-你乖一点,吃饱了再上楼睡一觉,睡醒我就回来了,给你带红糖粿。
凌晨四点半。
游弋失落地走出“杂物间”,即便这样都不忘让小飞带他去仓库看“尸体”。
仓库里很暗,一个长条形的人躺在地上,身上蒙着黑布,从脖子蒙到脚,就脸露在外面。
游弋想走进去细看,小飞不让,说地上脏,拿出手电筒往里晃了一下,照亮男人的脸。
一晃而过的亮光,游弋确定了就是他,放下心,嫌恶地退了出去。
凌晨五点。
游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口惴惴不安,把哥哥的衣服全拿出来围着自己筑了个巢,这才渐渐有了睡意。
翻身骑到哥哥的衣服上,睡裙下摆顺着小腿滑上去。
青色丝绸盖着奶白色的身体,变成白沙地上随风摇曳的青草,梁宵严开着车奔驰在草丛间,已经出了市区。
他一宿没睡,又开了三个小时的车,终于在早上八点抵达石哭水寨。
站在破败的家门口,望着枯萎的老树根,那间挂着黄铜大锁的屋子比记忆中矮小很多,却恐怖得如同人间炼狱。
李守望和歹徒都用它关过游弋。
梁宵严没进去,站在门口,让穿着脚套的痕检专家进去检查。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但那些歹徒在这里呆过27天,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只要被他抓住一个,那一串人谁都别想跑。
“采集所有能采集的指纹,回去警局比对,我已经通过信了,找到人后立刻通知我。”
“是。”
“是我,韩船长。”游弋在电话里问:“我哥是在和你们开会吗?打他电话打不通。”
韩船长:“对呀小游先生,我们开半天了,油轮上的输油管道被那几个偷油的破坏了,我们在研究怎么把它拆除还不会碰到里面的汽油,不然还是有爆炸的风险。”
“啊,这真是耽误不得。”游弋说,“我给你们点个早餐吧韩船长,你问我哥吃什么。”
与此同时,梁宵严收到韩船长的消息:问你早餐。
梁宵严回:莲子百合粥。
韩船长回游弋:“莲子百合粥。”
游弋:“好,您和您那几个大学生呢?”
“我们要牛肉面就行。”
游弋电话刚挂,韩船长又收到梁宵严的消息:你们吃的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哥俩拿他当传声筒玩是在搞什么名堂,但韩船长还是如实说了。
下一秒,梁宵严就接到弟弟的电话。
游弋:“哥,你们会还没开完啊?”
“嗯,有点棘手。”
“我给你们点早餐,你吃什么?”
“莲子百合粥,韩船长不是告诉你了。”
“太吵了我没听清。”他说完又不经意地一问,“他们要吃什么来着?”
梁宵严:“牛肉面。”
“……好吧。”
游弋心里那点猜疑彻底打消。
吃完早餐,他又被小飞哄回去睡觉,“你都缺两天的觉了,就睡几个小时怎么能够。”
游弋也确实是困,哥哥房间的空气里好像有安眠药似的,恨不得吸一口就晕倒。
早上九点半。
痕检从老院里采集到三枚还算完整的指纹,撤出来前有人叫梁宵严。
“梁先生,您还是进来看一下吧。”
那间上锁的小屋已经被打开,泥地上、墙壁上、木头桌子上,到处都是挣扎的痕迹。
有干涸的血,指甲的刮痕,散落的白发。
整间屋子就像一个完整的证物,记录着游弋曾在这里遭受过的折磨。
而痕检让他看的,是墙角一处铺着草席的泥巴地。
把草席掀开,泥地被扣开了一个水缸口那么大、半只脚那么深的圆坑。
梁宵严站在坑前,看着里面的东西,张了张嘴,第一下没发出声音,第二下,只剩哽咽。
坑里全是娃娃。
泥巴捏的娃娃。
一只大娃娃牵着一只小娃娃,一大一小是一对。
有些形状清晰能看得出是娃娃,更多的就只是两团泥土。
所有人都出去了,梁宵严静静地跪在那里。
仿佛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父亲,坑里埋的不是娃娃,而是他幼子的尸骨。
这样的娃娃他不是第一次见。
很久很久之前,他刚带弟弟搬到城里的时候,有一次接弟弟放学接晚了。
等他赶到的时候弟弟就顶着书包孤零零地蹲在校门口,脚边摆着两个这样的泥娃娃。
他向弟弟道歉,求他不要生自己的气。
游弋没有生气,只是伤心,明明是被伤害的一方却软声软气地和人诉苦:“我以为哥哥不要我了,嫌我吃得多脑子还不聪明,不想接我回家了……”
梁宵严说绝对不会。
他把弟弟抱起来,还不忘拿起他那两个娃娃。
“多大了还捏泥巴玩。”
游弋小小的身子往哥哥怀里一埋。
梁宵严逗他:“捏个泥巴还把自己捏哭了,想什么呢?”
他说:“小朋友们都有人接,泥娃娃都有哥哥接,就我没人接,我心里难过……”
梁宵严心口钝痛,比他还要难过。
郑重其事地向他承诺:以后不管多忙都会准时来接他。
就算有迫不得已的突发情况,也会在他把泥娃娃捏好之前赶到,让他比泥娃娃先回家。
只是这次的突发情况连梁宵严都无法招架。
游弋被关了二十七天,坑里放了二十四对娃娃。
全都是捏好的。
早上十点。
痕检带着那三枚指纹和梁宵严坐上直升飞机飞往警局,同行的还有梁宵严抱在怀里的一箱娃娃。
落地时是小飞接的他们。
梁宵严太累了,或者说,太疼了,没办法再继续接下来的工作,小飞替他去警局盯着对比指纹。
短短一夜梁宵严好像老了十岁,眼尾的细纹更深了几分。
小飞看着他这幅样子,想了又想还是问出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小游摊牌?就算找到那些歹徒他们也不一定见过那位先生。”
梁宵严说:“那三天里,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逼他。”
这一次,他不想再逼游弋了。
好不容易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过了两天有家有哥哥的日子,梁宵严不想再把他吓跑。
而且,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你去完警局再去一趟平江疗养院,多带点人把它围了,不许任何人出来。”
游弋这一觉睡得很不好,一直断断续续地做噩梦。
梦到老家,梦到枫树,梦到那间小黑屋,梦到李守望回来了,挥着枣树藤要把他绞死。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惊醒,他已经不会再有惊醒的反应了。
不会再猛地睁开眼,不会再胸脯剧烈起伏,他只是安静地望着天花板,让眼泪流完。
“梦到什么了?”
黑暗中忽然响起哥哥的声音。
他倏地爬起来,看到哥哥坐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他赤着脚跑下床,扑进哥哥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说我可想你了,没有你我都睡不好,心老是噗通噗通地跳,你快摸摸。
哥哥身上很凉,他抓着哥哥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暖着。
屋里太暗了,他看不清哥哥的脸,总觉得那双眼睛有些黯淡,伸手要开灯。
梁宵严抓住他,“先别开。”
“怎么啦?”
“刚睡醒就开灯也不怕刺眼。”
“没事,我睡够了。”
“那再陪我睡一会儿。”
“哦~你要我抱着你睡啊?”他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那你要求我一下!”
本以为哥哥会揍他一巴掌然后说他没大没小,可是哥哥俯下身来,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好宝宝,求你了,陪陪我吧。”
游弋听到自己的心在叽叽响。
“哥怎么了?脸上怎么湿湿的?哭了吗?”
“没有,枫岛下雨了。”
窗外真的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的风从窗帘的小缝吹进室内。
梁宵严躺在弟弟怀里,如同被一条柔软的河流包裹。
光线昏暗,被窝里沁满了游弋发间的香气,被子蓬松柔软,还有个热乎乎的宝贝拱在怀里。
很温馨,很好睡。
好想就这样睡一辈子。
“你这一年老是这样吗?昼夜颠倒地工作,饭也不好好吃,这样下去身体会坏掉。”
游弋拿出哥哥的作派,像个小老头似的絮絮叨叨。
他说梁宵严就听着,呼吸洒进弟弟的锁骨窝,鼻尖旁边就是睡裙肩带。
“以后不会了,有你监督我,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这么乖啊,给你个香啵!”
游弋低头在哥哥发顶亲了一口,“睡吧。”
“睡不着。”
一闭眼就听到你在我耳边哭。
“那我给你数羊?”
“一只羊跳过去,两只羊跳过去……”
三只羊还没抬腿,梁宵严闹起脾气,“不喜欢羊,有没有别的版本。”
游弋无语:“你直说你要猪就得了呗,那猪腿那么短,能跳个屁了。”
梁宵严闷声笑,抬起头来换自己抱住他,下巴蹭着他的额角,嗓音压得极低,“猪不用跳多高,他开开心心的就够了。”
“嗷,那一只小猪哈哈笑,两只小猪哈哈笑,三只小猪——”
三只小猪还没张开嘴就被哥哥捂住。
游弋闻到他掌心好闻的气味,脸边热热的。
哥哥牌助眠故事就这样流进耳朵里。
“一岁小猪出生了。”
“两岁小猪会说话了。”
“三岁小猪吃到了胖鼓糖。”
“四岁小猪有了小毯子。”
“九岁小猪穿上了小裙子,梳两个羊角辫儿。”
“十岁小猪坐上了大飞机,吃了两份飞机餐,在飞翔的大铁盒子里不停嚼嚼嚼。”
“十四岁小猪把头发梳成六角恐龙。”
“十五岁小猪没有婴儿肥了。”
“十六岁小猪长大了,背着哥哥偷偷洗弄脏的小裤衩。”
“十八岁小猪,和哥哥在一起了。”
“二十一岁小猪,和哥哥结婚了。”
梁宵严说一句就吻他一下。
嗓音低缓,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般念完了游弋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所有大事件。
一直念到二十二岁,他和哥哥都很痛苦的一岁。
“二十二岁的小猪呢?”
游弋怯怯的但又真的想要,“我知道我做了错事,但你不要不念他。”
哪怕说二十二岁的小猪只会气人都好啊。
可梁宵严却说:
“二十二岁的小猪,不在哥哥身边,受了好多委屈。”
雨越来越大,被风吹斜成珠帘。
一片片珠帘包裹着两个美梦。
游弋这一觉睡得特别香,醒来时浑身轻松,哥哥已经不在身边,桌上放着两样东西。
一包红糖粿,还有一个小花盆。
他嚼着粿打量起那个花盆。
盆里种着一根枫树杈,树杈底下的土压得很松,土里依稀露出几块白色发黄的布料。
脑袋里空白了一秒,他把粿叼进嘴里,拔出树杈挖挖挖。
挖到一团破破烂烂但保存完好的小猪被碎片。
小猪抱着装小猪被的花盆和哥哥回小猪家。
临走前正赶上韩船长的油轮起锚准备回曼约顿,梁宵严带着弟弟和他们告别。
这么大一船汽油飘在海上和一箱黄金没两样,就差拿喇叭喊海盗来抢他们了,梁宵严派了一支护航队护送他们。
“韩船长一路顺风。”游弋和韩船长握手,“下次去曼约顿你们处上玩。”
“好啊,我按最高规格接待你。”
“嚯,我面子这么大啊。”
“当然,小游先生和梁先生可是我们整船人的救命恩人。”
昨天晚上的抢险队伍里,除了韩船长带来的几个大学生,年纪最小的就是游弋,长得矜贵又招人的,放在普通人家不定怎么娇惯呢,没想到二话不说就跟着一起下海了,着实让人钦佩。
游弋谦虚地摆摆手:“我跟我哥是一家,都记他账上。”
韩船长连声说好,心想,来之前还有传言说这俩离婚了,如今一看纯属造谣啊,人俩感情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韩船长跑这一趟多少钱?”游弋随口问了句。
“他们一人五百,我八百。”
“多少?”梁宵严以为自己听错了。
游弋也张着个嘴:“五百?人民币?”
韩船长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只是苦笑,“我们那跟枫岛没法比,正常的工作外派都这个价。”
“哎?”有个大学生惊呼,“我们不是六百吗?”
韩船长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他本来想把自己多出来的那三百一人一百贴给他们的。
游弋心有戚戚。
这一船油如果能卖掉净利润有大几百万,出力最多的船长和船员却只能赚几百。
甚至汽油已经是危险运输品里等级最高的了,他们跑这一趟要时时刻刻担惊受怕,挣的钱都不够安慰一路提着的心吊着的胆,荒唐得让人发笑。
“哥?”他歪过头揪揪梁宵严的衣角。
梁宵严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们回去之后我会安排,愿意调过来的都可以过来。”
游弋心满意足,摸着花盆感叹:“本少爷面子真是大呀。”
梁宵严看他那臭屁样儿,没忍住在他后颈窝里掐了一把。
掐上了手就再没拿下来过,就这样揉着他后脖子玩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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