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唯有星月,熠熠的,将窗外那株玉兰树耀得格外芬芳。小小卧室涌动着清新的水汽和窗外的花香,缠绕着,从鼻尖到胸腔,让人身心舒畅。
时载睡在叔仰阔身侧,靠墙——睡前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先是“你在我床上醒来,凭什么不在我床上睡”,接着“我看你是故意,睡完了就跑,过分”,最后“你要是憋屈在沙发,我就睡旁边的地上”,才终于让老古董答应继续跟自己一张床睡觉。
真是娇气包,睡个觉还得让他哄这么久。
就着微弱的月光,时载悄悄张开眼睛,一寸一寸描摹叔仰阔的脸庞、胸膛,对方似乎还没有睡着,长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羽毛似的,勾得时载莫名吞咽了下。
想当和尚?不如去当妖僧吧,嘿嘿。
等了片刻,时载再也忍不住,悄悄往叔仰阔身边蹭了蹭,好想窝在他怀里啊。
两人身高差得多,一个一米七出头,一个快两米,饶是时载睡在枕头上,也是小小一只,他又往下挪了挪,在薄被下只露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偷偷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好香。
迷魂香一样。
刚用脑门贴着叔仰阔的上臂,人醒了。
时载被拎着拖回枕头上躺着,很不高兴地撇下嘴,索性整个侧过身子,抬眼去看叔仰阔,男人也正看他,微微垂着眸,目光很静,却又有着强大的温暖,严丝合缝地笼着自己。
很舒服,还不够,时载眨眨眼,用气音说:
“和尚,我每晚睡前都要把玩一会儿陶俑的。”
“……?”
“要不然睡不着。”
“……??”
“是你把我的陶俑弄没的,得补偿呢。”
说着,时载大着胆子轻轻动了下,又贴近叔仰阔的上臂,见对方脸上没有凶冷的表情,他胆子更大了,将手放在男人的胸膛:
“这样就行,我不得寸进尺,快睡吧。”
“……”
“和尚,你要是做梦的话,只能来我梦里,晚安。”
见叔仰阔闭了眼,时载悄悄笑了下,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下,鼓硕胸肌立即绷紧,他赶紧停下所有动作,可不能惹老古董,要不然自己又被拎起来,吓人。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藏在树枝后面,只露半张脸,摇摇晃晃地打着瞌睡,风停了,夜静了,所有孩子都进入了梦乡,大人们的怀抱愈发温暖。
梦里果然有温暖的怀抱,近一点儿,再近点儿,时载不知不觉就将脑袋埋在男人怀里了。
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像前些夜晚那样搂着自己。
有朝一夜,会的。
最早醒来的是时载,他习惯了早起的生物钟,天还不亮,就睁开了眼睛,浸润了一夜的玉兰花香萦绕在鼻尖下,万分美好,时载刚要伸懒腰,猛地停下动作。
男人跟小鸟还在!!!太好了!!
自己还趴在人怀里,时载小小地动了下,心里咕嘟咕嘟冒着蜜水儿,甜滋滋的。
腿好像压着叔仰阔的腿了,昨夜男人裹着床单睡觉,估计是散开了,此刻俩人腿贴腿……以防男人醒来变身无声的尖叫鸡,时载悄悄抬起自己的腿,半路……猛地一惊!
蹭着啥了,硬邦邦的!
拦路虎?!
带毛,鸡?
可为啥……??
不会是……
没来得及伸出手指将心中猜测进行验证,时载就被两只有力的大掌拦腰掐住,没忍住小小惊呼一声,迅速捂住嘴巴,仰云还没醒,这个念头刚落,自己就被高高的举起来了。
又被举起来了!
怎么每天早晨都被举!!
透过窗外的薄雾和将出的淡光低头去看,叔仰阔面色冷峻,眉头皱着,峰唇紧绷,举着自己的双臂隐隐发力,整个人透出一副不善的气息,莫名其妙又好凶啦?
不能出声,时载就双腿双脚乱扑通,做出口型:
“和、尚,放、我、下来。”
“……”
“你、鸡、怎么、肿、了?肿、好、大!!”
“……”
“是不是、过、敏、严、重、了?”
老古董故意看不懂口型,钢铁架子似的一动不动,双目如炬,死盯着,似要吃了他。
凶什么凶,一点儿都不乖。
时载实在挣扎不得,小身板扑腾累了,干脆手脚一软,晾衣服似的耷拉在男人大掌之下,垂着脑袋,蔫巴了,看男人能把自己举多久,又没乱碰,好像自己怎么着了似的。
一秒,两秒,三秒。
胸膛上没有湿漉漉的温热,掌中人亦没有鲜活的气息了。叔仰阔忽然不懂,方才还是胆大包天的小野狗,为何突然成了可怜巴巴的狗崽,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就论方才,委屈的不该是小狗崽。
时载越想越委屈,尤其是叔仰阔方才一副他时载要图什么的神态,他能图什么?!只不过图一个让他们多陪自己几天而已!肋骨疼,正要声讨,只听男人很低很低的声音响起:
“别撒娇。”
“……???”
时载猛地抬起头,一脸懵,忍不住乱扑腾几下,还是不被放下,又听男人道:
“故意?”
“……!!!”
顿时,时载恼羞成怒,勾着脚乱踹,结果被曲起的膝盖顶住,他抬起脸,又要扑腾手,冷不丁看见叔仰阔的表情,似乎没那么凶了,竟带着一丝逗弄的意味。
从没见过,觉得有趣,时载看了两秒,确定男人心情不错,赶紧拱起手“拜托拜托”。
接着,他就被放到一边了。
几乎是立刻,时载扒拉着叔仰阔的手臂,钻进臂弯和肩颈处窝着,气得张嘴就要咬,猛地想起来男人的尖叫鸡属性,忍住。见男人没把他推开,时载心情也好起来,刚才就是逗着玩,不过过敏事关重大,他凑近男人的耳朵,用气音嘀嘀咕咕:
“老古董,大清早都亡了,我看下你有什么的……是不是鸡也过敏了,才肿这么大?你觉得怎么样,痒不痒?”
“……”
“说话呀,到底痒不痒?!”
“……”
咋又不理人了?时载正要再问一遍“痒不痒”,只听得一声重重的吞咽,他猛地抬头,以为男人要发火,却见男人的喉结大幅度滚动,好大的喉结,在稀薄的晨雾下泛着迷人的光。
好奇,刚准备抬手碰一下,时载猛地收回,被叔仰阔的眼神吓到,好浓重的侵略感。
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时载几乎僵了,保持半趴在男人胸膛的姿势不动,两人视线紧触,缠绕着,却是时载最终不敌,被目光一层一层包裹、深入,到最后竟是心脏轰鸣。他的心跳怎么回事?逃开视线,时载趴在叔仰阔的胸口听了听,噢,是男人的心跳,他高大,心脏自然也大,心跳自然有力。
再抬起眼,男人方才入侵意味浓重的目光没了,半垂着眸,只听一句极为低哑的问话:
“没读过书?”
“读书?没,在学校混过几天,只认拼音和不到二十个字。”
“……”
“和尚,你嗓子怎么哑了?身上还越来越热,心跳也好快,是不是过敏严重了,你到底还痒不痒……”
没等时载说完,耳边响起一声抑着沙哑、但提高了音量的沉声“仰云”,时载猛地转头,小床上撅着屁股睡觉的小鸟立即掀开薄毯,笑嘻嘻地起身“我来护驾啦”。
……时载一脸莫名。
紧接着,他就被仰云从叔仰阔的臂弯里拖走,粉团子力气还不小,时载被拉得站不稳,不小心踩了下男人的腹肌,只听一声闷哼,男人随即捏着他的小腿挪开,时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这两个人一拖一推给弄到地上的,被拉着往客厅走的时候回头,男人曲膝,面朝墙。
时载忍不住要挣开仰云的手:
“他是不是很难受,我看看……”
“别看啦!你越看他越难受!”
说着,仰云使出更大的力气,将傻兮兮的时载拽到了客厅。
这一通折腾,天都隐隐亮了。俩人坐在沙发上,仰云咧了咧嘴:
“二叔没事,男人早晨都这样。”
“……鸡?”
“小哥崽你真的好粗俗。”
“……那说什么?”
仰云张了张嘴,满脑子竟然只有更粗俗的,嘻嘻。
见小鸟傻呵呵的笑,时载仍担心:
“真的吗?可是有点儿吓人。”
“……是被你吓的更、恩。”
“啊?”
“咳咳咳,没什么,别乱琢磨啦,等会儿他就好了。”
“你刚说男人早晨都这样,我为什么没?”
顿了顿,仰云哈哈大笑起来:
“你都十九了,还没?!”
“……什么?”
“哈哈哈哈哈!”
“你有?”
说着,隐隐有些明白的时载直接扒了粉团子的小裤衩,小小一团缩着,他笑起来:
“你也没有啊,胡说什么?”
“……不要乱扒男人裤子!!”
“嘿嘿,小屁孩一个。”
“哼哼。”
仰云提好自己的小裤衩,很能理解二叔的无语,他们时载虽然生活在更先进的时代,但怎么对这些啥也不懂啊,简直是一窍不通,十来岁没看过那种成长变化的画本吗?
他跟二叔可是……哦,时载又没在皇宫里生活过。
他是从时载趴在二叔耳边叽叽咕咕的时候醒来的,叔仰阔个老古董竟然没把人推开,要以前的话,但凡有这种心思的人早被逐出宫了。不过,时载的心思……所以没被推开吧。
时载是他们遇见的最好的人了。
小时载还没长大,嘻嘻。
不过——仰云轻叹口气:
“二叔恐怕不想去当和尚了。”
“……真的吗?!!!不去寺庙了吗!!”
“我猜的,有可能,可别跟二叔说哈,揣测上意可是要挨收拾的,嘻嘻。”
“好!我努力把你们留下来!好喜欢你们!好小鸟!”
时载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虽然是“有可能”,但已经好多了,说明只要他努力,男人跟小鸟是真会留下来的,他脸上的笑如窗边旭日,捧起粉团子的脑袋,就亲了一下脑门。
仰云顿时脸红,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你你你想开后宫啊?!”
“哈哈哈哈……”
小鸟又说傻话,时载乐不可支,笑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赶紧洗漱、做早饭。
正往卫生间走去,里间浴室哗啦啦地响起,叔仰阔真娇气啊,又洗澡,哦,一身的药……时载冲浴室喊了声“水温调热些”,脚步一转,去阳台上拿晒干的新衣服。
摸到手里时,时载就知道肯定不会再过敏了,一件衣服顶半个月的收入呢。
他在外间洗漱完,又去把鸡蛋糕炖上,再回来,叔仰阔也冲完了澡,又是冷水澡,时载一把将门拉开,忍不住说他几句,万一冻着发烧怎么办,男人侧身不看他,任他说。时载嘀咕完,看了眼后背,几乎没有红痕了,把毛巾递给他让他自己擦干,自己又去拿了药膏,再涂一下吧。
等再回来,叔仰阔已经穿好衣服了,摇头,意思是不涂。
时载就掀开他前面看了眼,确实没什么红了,那就不涂,刚放下衣服,就见男人收回半抬起的手……时载笑了下,他自己大大剌剌习惯了,真不觉得看下前胸后背就怎么了。
一出了浴室门,时载就见门口的凳子上:
“和尚,你咋不穿裤衩?”
“……”
没得到回应,时载拎起来,举到和尚眼皮子下,又问了遍,叔仰阔耳根通红:
“不、不正经。”
“…………哪里不正经了?!”
“要昨天那种。”
“……昨天那种太小了啊,你不是勒得难受?”
“这个更小。”
“……”
时载拎到自己眼前,左看右看,哪里小?忽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这个是三角,昨天那个是四角,和尚觉得穿着没有安全感,哈哈哈哈,好保守。
但是买都买了,虽然是三角,但不可能小,时载逗他:
“你不穿?”
“……不。”
“那你就是流氓,出去要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
“……”
“哈哈哈哈哈先穿吧,这是三角裤衩,我也有呢,昨天那种四角的没大号了,其他店都关门了,等会儿我再出去给你找找别家店,好不?”
叔仰阔只好接过来,关了浴室的门,穿上。
时载在门口等,问他勒不勒,左等右等没回话,再次直接拉开门,男人正低头弄裤衩,见他进来立即转了身,时载顿时暗笑,已经看见了——果然小。
中间那块布料小,包不住!
啧,人比人气死人啊!
等他二十七岁,能长这么大吗?时载清了清嗓子:
“那就别穿啦,吃完早饭我就出去给你买。”
“……”
“快点洗漱吧,我去做早饭,走路的时候慢点啊,扶着墙。”
其实已经不用他交待了,男人跟小鸟度过了第一天的适应期,越发适应这副身体了,叔仰阔纵使不扶墙也能慢慢走得稳了。
不过,说起裤衩……啧,男人这鸡还挺费钱,且娇气,光裤衩都买三回。
没事,他养得起!!
吃了早饭,时载犹豫着要不要带他们上街逛逛,俩人今天穿了牌子货,多好看呢,一个短衫长裤高高大大,透着几分清贵,一个短袖短裤活蹦乱跳,看着可爱美好……但他们的腿和胳膊毕竟是没好,估计会不好意思这么出去,明天看完病吧。
说到看病,时载想起一个问题:
“和尚,小鸟,你俩有身份证不?”
“……什么是身份证呀?”
“比如你小鸟……哎,那就是没有了,这可咋办,我找人问一下。”
先不跟他们解释,时载琢磨了下,拨通一个号码,蒋自擎——这人有经验。
一通电话说完,时载无比高兴,事情很好办!正要分享好消息,一转头,一大一小咋又不高兴了。
昨天是直接挂了谈埙的电话,今天又是对蒋自擎不高兴。
蒋自擎明天一早还要来——若说谈埙是混文化圈的,蒋自擎就是娱乐圈的,时载却是捡破烂的,压根不是一个圈。要说他跟这两个怎么认识,其实蒋自擎的发达还多亏了时载。
时载十二岁外出打工闯荡,十六岁在徎州遇见谈埙,即《好景异景》杂志主编,这本杂志是半月刊,其中的《异景》当时面临停刊,时年二十九岁岁的谈埙不忍,陪它走过十个年头,但也无奈,实在找不到吸引眼球的话题和图片,到最后快办成“自然奇景”了,销量愈发低迷。
带人外出采访取景,在火车站碰见时载,谈埙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新主题。
时载那时饿了两顿,听说拍照有钱拿,就被摆置着换了奇怪的衣服拍了奇怪的照片,他连谈埙洗出来给他的照片都没要,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几天后,正在餐馆端盘子的时载被谈埙找来,说这一期的杂志爆火,杂志不会停刊了!要跟他长期合作,时载答应。
不过时载不是很喜欢照片风格,还有那些衣服,后来赚的多些就不每次都答应拍照,谈埙也不勉强,但很喜欢他,常把“幸好当初有你”挂在嘴边,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
也因时载帮拍的系列照片,谈埙还成了出版社的副总,对他更是感激,常送东西。时载挑着有用的便宜的礼物收下,渐渐的,跟谈埙的相处也不再拘束,虽然地位、岁数差得多,但谈埙工作时稳重,平时随性、活泛,让时载觉得自在,就一直保持联系了。
再说蒋自擎,是时载十七岁时从河里救下的一个可怜小孩,当时的蒋自擎才十六,走投无路竟跳了河,时载将人救了之后给了自己所有的钱,好说一番,才让蒋自擎重新振作。
但他无父无母,也不会什么,比自己瘦弱多了,身体也不好,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以后怎么谋生呢?看着将湿漉漉的头发撸到后面的蒋自擎,时载瞬间有了主意,当即带他去谈埙所在的出版公司……就这样,蒋自擎成了谈埙的另一个合作书模。
相比时载,蒋自擎很喜欢拍照、出镜。
有一次,时载跟蒋自擎拍同一期,在棚里碰见一个老板,当时就问他们愿不愿意出道,愿意的话可以成立一个组合,时载完全不懂,听明白之后果断拒绝,但蒋自擎答应了。
就这样,两年后的蒋自擎已经算个小明星了,虽还没有大名气,但时载相信他能大火。因为蒋自擎性子活泼,会来事,还很努力刻苦,无论唱歌还是表演,都全力以赴,火是迟早的。
有钱了之后,蒋自擎也是时不时送礼物、拿东西,这间屋就是蒋自擎非要给时载租的,本要直接买,时载拒绝了,他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很久,去年下半年才来的珞旸市风外镇,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走呢,就只让蒋自擎出了一年的房租,时载自己付得起,但知道蒋自擎的好意,救人一命大过天,时载担得起蒋自擎的“谢”,就不客气,省的小孩总是红着眼圈求他收贵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