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年稳了稳呼吸,再次伸手想去拿回他手里的毛线。江砚却将手一抬,轻易避开。他紧紧攥着那团柔软却刺手的毛线,指节用力到泛白,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拿着那团宝蓝色的半成品,大步离开了教室。
江屿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那背影似乎比记忆里清瘦了不少,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他默默地坐回椅子上,看着空荡荡的双手,心里有些发闷,织了三天好不容易才织成这样的,又得重新开始了。
下午的时候,教授把江屿年叫到办公室,告诉了他一个消息。系里有一个去平京大学做交换生的名额,明年大三过去,为期一年。平京大学位于隔壁平京市,是国内顶尖的私立学府,普通人连门槛都很难摸到,可以说这个机会十分难得。教授看着他,语气温和而肯定:“材料准备一下,不出意外,这个名额就是你的了。”
说实话,江屿年并不想离开家,离开熟悉的家乡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机会对他的未来意味着什么。一年时间,换来履历上光彩的一笔,值得他全力以赴。
他心事重重地走出办公室,正好遇见路远白从对面的办公室出来。路远白一看到他,便走了过来,自然地扶了他一把:“怎么没拿拐杖?”
江屿年今天觉得脚好了很多,便没再用拐杖,也不太想一直承受旁人异样的目光。
“好多了,走慢点没事的。”他解释道。
话虽如此,下楼梯时还是有些吃力,何况这是五楼。他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走到楼梯口,路远白却在他前面一个台阶站定,然后半蹲了下来,背对着他。
江屿年愣住了:“学长?”
“这里到一楼还有好几层,”路远白侧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你这样走下去,脚好了明天也得拄拐杖,我背你下去,或者抱你下去,选一个。”
一向温和体贴的学长此刻展现出难得的坚持,这让他有些意外,而江屿年性格里带着软,别人态度一强硬,他就很难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要是吓一吓他,保不准当即就怂得投降了。但现在即使心里隔应,也没时间让他过多犹豫,这里随时会有其他同学经过,引起注意就不好了。
江屿年红着耳根,慢吞吞地伏上路远白宽阔的背,温软的嗓音传到他耳边,“麻烦学长了。”
“不麻烦。”路远白稳稳地背起他,步伐平缓地向下走,“我很乐意。”
江屿年趴在他的背上,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心跳和坚实的背脊,一种久违的安心感包裹着他。偶尔有上下楼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使得他将脸埋得更低些,仿佛这样别人就认不出他。
到了一楼,路远白并没有立刻放他下来的意思。直到背上的人在他耳边轻声提醒了两次,听着有些着急,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下,还细心地替他理了理有些皱的衣角。
末了,路远白看着他还带着点薄红的脸,目光温柔,自然地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轻声说:“快到平安夜了,那晚有安排吗?”
“应该没有吧,”江屿年想了想说道,然后抬起头,很直男地问:“学长是有什么事吗?”
路远白挑了挑眉,嘴角漾开笑意:“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当然不是……”江屿年连忙摆手。
路远白略微前倾,注视着他的眼睛,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你忘了吗,我在追你。”
-----------------------
作者有话说:路学长趁虚而入,某人感到十分捉急hh
(国庆快乐呀宝宝们,笔芯[红心][红心])
医院, 稍显冷清的高级病房,坐着一个垂暮的老人。
祁南山坐在轮椅上,对着窗, 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他两鬓斑白, 曾经挺直的脊背如今微微佝偻着, 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
听到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他抚着胸口顿了顿,缓缓转动轮椅。当看到来人脸上明显的伤痕和缠着纱布的手时, 祁南山眉头深深皱起, 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赞同。
“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祁南山沙哑中带着久病的虚弱, 仍不怒自威,“这般莽撞冲动……跟你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有什么区别?”
江砚眼神骤然一冷,下颌线绷紧:“别在我面前提他。”
他硬邦邦道:“我跟他不一样。”
祁南山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锐利依旧,轻易穿透一切伪装:“收收心吧。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是时候该回去了。”
“祁盛不能再乱下去了。”
江砚沉默着,目光投向窗外, 没有立刻接话。
“你还在犹豫什么?”祁南山苍老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带着无形的压迫:“再晚, 等你叔叔发觉, 祁盛恐怕就易主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砚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祁良骥那边我已经派人盯紧了,事成之后,我自然会回去。”
祁南山眯起眼睛,病房内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
“又是因为那个小伙子?”
江砚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垂在身侧的手蜷了下,缠着的纱布隐隐有崩裂的迹象。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病房里只剩下祁南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身体不好就安心养病吧。”最终,江砚避开了那个尖锐的问题,沉声道:“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平安夜那天来得很快,大学里的学子对浪漫的节日总是无限憧憬,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却吹不散年轻人洋溢的热情。南区体育场在这晚则尤为热闹。
那边隐约传来的笑闹和动感的音乐,有人围着音响跳舞,有夜跑的人影穿梭而过,卖苹果的小摊点缀其间,莹莹灯光点缀,充满了节日的氛围。
江屿年依着约定,慢慢走进足球场。他很少在业余时间来这里,父母离世后,他一个人忙着学习和兼职,难有这样闲暇的时光。远远地,他就看到路远白站在球门边,身姿挺拔,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看到他过来,路远白含着笑,朝他招了招手。江屿年加快了一点脚步,虽然左脚还有些微的不适,但他走得很稳。
“等很久了吗学长?”江屿年走到他面前,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好意思。
“刚到。”路远白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额发,然后他将手里的纸袋递过来,“挑了很久,希望这个是最好看,希望也是最甜的……送给你,平安喜乐。”
纸袋里是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红彤彤的果皮一看就不会让人失望。
“谢谢……但我没有准备苹果……”江屿年接过来,心里涌起一阵暖意,他捏了捏自己手里一直拿着的一个小纸袋,“这个可以吗?”
路远白眼中掠过一丝惊喜,里面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纯蓝色围巾,针脚细密整齐,触手柔软,角落还用心地绣了一个小巧的白色小熊图案,简约又不失别致。
“屿年,我很喜欢。”路远白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愉悦,他拿起围巾,指尖拂过那些细致的纹路,“织了很久吧?”
说着抓起他的手,右手中指指腹上果然有一块小小的、红褐色的印子,显然是被钩针反复摩擦按压留下的痕迹。他的拇指在那块皮肤上抚了抚,“疼不疼?”
江屿年不太适应被人如此亲密的握着手,想缩回手,但对方握得很紧。他摇摇头,耳根有些发烫:“不疼的,印子过两天就消了。”
路远白却没有松开,反而用两只手捧住他微凉的手,低头轻轻呵了一口热气。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江屿年手指颤了一下,这次成功地把手抽了回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脸上的热度有上升的趋势。
路远白看着他害羞的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心情很好地转开话题:“能帮我戴上吗?”
他晃了晃手里的围巾,“我不太擅长系围巾,教教我?”
江屿年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他眨了眨眼,手比脑子先一步接了过来。路远白比他高一些,得稍稍踮脚才能够到后面,柔软的布料轻轻绕在路远白的脖颈,微凉的指腹擦过对方温热的皮肤,引起细小的战栗。
路远白配合地微微低头,目光透过他微微颤动的睫毛,落在那张薄红的脸。
“屿年,你真好看。”
江屿年眼睫颤动得更厉害了些,遮住些许慌乱,但脸颊的热意还是出卖了他。路远白笑意加深,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软肉,随后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走吧,我们散散步。”
两人沿着跑道慢慢走着,路远白始终走在迎着风的那一侧,高大的身躯为江屿年挡去了大半寒意。操场上是喧闹的人群和温暖的灯火,与清冷的夜空形成对比。就在这时,天空中渐渐飘下丝丝缕缕晶莹的雪花,在灯光下如同撒落的飞絮。
雪下得不大,田径场上的人并没有因此离开,场上的气氛反而更加热烈起来。路远白拉着江屿年在草坪上坐下,和他一起享受浪漫的雪夜。
夜色深沉,雪花无声飘落,远处的嘈杂在此刻变得模糊。
江屿年仰起脸,一片冰凉的雪花恰好落在他眉间,他闭眼的瞬间,旁边一只温热的手掌悄然覆了上来,裹住他微凉的手指。
江屿年身体微微一僵。
与此同时,天上人间。
隐秘的私人包厢里,光线昏暗迷离,空气中混杂着冷香和酒气。江砚独自靠在宽大的沙发,手里握着半酒杯,桌上的手机震了震,里面是发来下属的汇报。
一张照片。
周述坐在他对面,翘着二郎腿正说着事:“……我们的人已经按计划开始抛售那部分散股了,等时机成熟,祁良骥就算反应过来上当也晚了,不过……”
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继续道:“这老狐狸狡猾得很,未必会完全咬钩,有没有留后手还难说,我们得……”
“咔哧……”
他的话被一声突兀的玻璃碎裂声打断。
抬头一看,江砚手中的酒杯竟被他硬生生捏碎了,玻璃碎片和酒液在他手上飞溅,零零碎碎落在茶几地毯,极为刺眼。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一旁立着的河清吓了一跳,手腕不禁一抖,酒瓶差点脱手,几片飞来的玻璃渣险险擦过他的制服。
周述反应极快,长臂一伸,瞬间把河清捞进自己怀里护着,眉头紧皱,既紧张又不满:“谁让你离他那么近的?”
说着,赶忙低头检查他身上有没有被溅到。
河清被他箍在怀里,挣扎了一下没挣脱,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抬眼看他:“不是你让我倒酒的?”
周述被他噎了一下,但依旧霸道:“我是让你给我倒!”
检查的手不经意间变了味,开始在那诱人的身段上胡乱摸索,语气里的紧张稍显刻意,“有没有伤到?嗯?让我看看。”
河清哪能不知道他借题发挥的心思,用力推他:“没有,你放开……”
周述不松手,揩了一把油后抬头瞪向对面罪魁祸首。江砚手里的玻璃碎片已净数落下,残留着几缕酒液,他的手心被划破一道细小的口子,不明显,也远不如心口涩痛。
“我跟你谈正事呢,你发什么疯?老婆跟别人跑了?”周述没好气地说,把怀里的河清搂得更紧了些,“我警告你,要是伤到我老婆我跟你没完。”
江砚眼底的晦暗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压下。他拿起手机,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张刚接收到的照片,雪花纷飞的草坪上,江屿年和路远白并肩坐着,江屿年微微仰头看着落雪,侧脸线条柔和,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眼底映着远处的灯火,像落入的星光。而路远白坐在身边,在看他。
他反手熄了屏,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抽了几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狼藉,对周述的话置若罔闻。
擦干净手,他站起身,没有理会他的饿狼咆哮,只丢下一句:
“知道了,你看着办吧。”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周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看了看怀里的河清,憋了半天,才低低骂了一句:“操。”
他低头,宠溺地蹭了蹭河清的额发,“吓到了?没事了……以后离那疯子远点。”
河清没说话,只是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服,重新拿起了酒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如果忽略那两只微微泛红的耳尖的话……
-----------------------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更新不太箍,可能早一点[垂耳兔头]
第71章 好想你
平安夜过后, 圣诞节的氛围愈发浓厚。恰逢周末,郝梦建了个几个人的小群,她提议趁着寒假前大家好好聚一次。江屿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想到这段时间朋友们对他的诸多照顾, 心里暖暖的, 便主动提出在自己家请大家吃顿饭,算是表达谢意。这个提议自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
圣诞节当晚,窗外北风呼啸,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将世界妆点成一片银白。麻雀大小的屋子里却暖意融融,灯光温馨。江屿年系着围裙, 早早就在厨房里忙碌开来,洗菜切菜,准备着今晚的食材。
郝梦是第一个到的,兴冲冲地冲进屋,连连跺脚, “哇,外面冻死了!”
她搓搓手哈了口气, 脱下外套,熟门熟路地挂在椅子上, 随后往屋里探了探头, 走进厨房找到的人,“需要帮忙吗?”
江屿年让她去外边坐着就行, 郝梦没走,环顾四周,顺口问了一句,“咦, 江砚呢?他不主厨么,怎么让你掌勺?”
江屿年正在处理一条鱼,闻言顿了顿,险些切到手,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含糊:“他……不在。”
“不在?”郝梦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不在,正想追问,门口又传来动静。
来的是路远白,他穿着深色的呢子大衣,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裹着一身室外的冷气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沉的购物袋,里面显然是食材,他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熟练地换鞋。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颈间那条宝蓝色的手工围巾,底下一角还缀着一个可爱的白色小熊图案。郝梦几乎一眼就认出,这不就是江屿年前段时间织了许久,甚至把手都戳红了的那条围巾嘛。
郝梦的眼睛瞪得圆圆,嘴巴微张,看看路远白,又看看厨房里背影略显僵硬的江屿年,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路远白显然没有把自己当客人,神色自若地将带来的东西提进厨房,里面有新鲜的蔬果、肉类、甜点、甚至是调料都买了些,“看看还没有缺的。”
他语气温和,很自然地站在了江屿年身边,帮着他一块忙活了起来。
“够了学长,都吃不完了。”
郝梦按捺不住好奇心,趁路远白放下东西的间隙,一把将江屿年拉到客厅,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她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俩怎么回事?”
江屿年懵:“什么怎么回事?”
她指了指厨房方向,“那条围巾是你织的那个吧?……你别告诉我,你把江砚给甩了,然后跟路学长在一起了?”
她脸上表情复杂极了,混杂着震惊、探究,还有一丝“我家乖崽崽怎么会做这种事”的痛心疾首,略显夸张。
江屿年脸颊微热,有些窘迫地低下头,手指抠了抠围裙的边缘:“没有的事……你别乱猜。”
他和江砚之间那段混乱的关系,他不知该如何向旁人启齿,而现阶段,他也确实没有准备好开始任何新的感情,在他心里学长就是学长,跟朋友没有区别,至于学长心里怎么想的不是他能干涉的。于是,他选择了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