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服药三文钱,一日两服,一月下来便是一百八十文,唐春杏心里滴血,忍不住嘀咕:“啥坐堂大夫,我瞧着还不如咱村里的赤脚郎中本事大。”
“咋说话呢。”
阮秀莲也觉着打镇上请来的大夫没发挥上作用,只随口教训了句,便让兄弟二人将人送回镇子。
夜里落起雪,二人顶着风雪到家,刘虎不顾身上积雪,拎着药包直接去了灶房。
瞥见阮秀莲进门,说道:“娘,你们去睡吧,俺留下照顾媳妇儿。”
阮秀莲道了声好,“锅里温着饭菜,记得吃。我跟你爹和嫂子吃过了,你哥那头也留了饭,不用惦记。”
刘虎点头,宽厚的背影瞧得阮秀莲鼻头直泛酸。
她家老二打小就没过过好日子,猛子小时还吃过几回白面馒头,老二跟老三连白面馒头是啥滋味都不晓得,如今拖到二十才娶亲,本想着家里虽穷,但都是踏实肯干的,日子定会一日比一日好,可谁料那黑心肝的宋兴安竟把人调包了去。
“娘?”
“哎。”阮秀莲擦擦眼角,“陶罐里煨了些白米,你夫郎一直昏睡着也没法子喂,待会儿要是醒了,一起端给他喝。”
刘虎听了,露出憨笑。
“谢谢娘。”
“谢啥,明儿还得早起,忙活完赶紧歇息。”
刘家住着泥屋,除了阮秀莲夫妇住的正屋稍大些,东西屋都小的可怜。
小妹刘灵芝原本跟着刘虎睡,两张床板中间扯着布帘,就是个小房间了,但为给新进门的嫂子腾地方,小丫头抱着布帘搬去了爹娘屋里头。
房子小不隔音,西屋里,宋听竹听着说话声停歇,缓慢眨了眨眼睛。
喉咙干痒的厉害,瞥见床边矮凳上搁着陶碗,有些费力地撑起胳膊,倾身去够。
许是药效还没完全褪去,指尖刚碰到碗沿便没了力气,又扑通一声摔回床上。
“媳妇儿!”
刘虎端着汤药进门,见状大步上前,敦厚的脸上满是紧张。
“我咳咳、我没事。”
宋听竹面无血色,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刘虎直勾勾盯着他,直到把宋听竹盯得偏过头不去看他,这才收回目光。
“咕噜——”
宋听竹怔了下,意识到是什么在叫,下意识捂着肚子,揪紧被单。
一整日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这会子闻见米香,口中涎水泛滥,肚子也不争气地叫出声。
他抿着唇瓣,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瞧着倒比方才多了些生气。
“傻子,一直站着做什么?”
刘虎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间看痴了,听见宋听竹问话,才回过神来。
“俺是来给你送药的。”
他左手端着药碗,右手端着米粥,想起娘说的话,先将右手的米粥递了过去。
宋听竹没接,靠着床头,虚弱无力道:“我没力气。”
汉子憨厚老实的面孔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宋听竹正犹豫要不要说得再明白些,就见对方有了行动。
刘虎将药碗放在矮凳上,高大的汉子往床上一坐,衬得宋听竹无比娇小,接着舀起一勺熬得软烂的米粥,稳稳当当递到宋听竹唇边。
“俺喂你。”
因常年在地里劳作,刘虎身上脸上是农户人特有的深褐色,瞧着就健康。
宋听竹久居别院,时常见不到日光,两相对比,越发显得他瘦弱不堪。
被人喂着咽下最后一口白粥,一碗散发着苦味的黑褐色汤药,出现在眼皮子底下。
他眉头轻蹙,稍稍往一旁别开了脸。
他一向不爱喝药,每每到了喝药的时辰,都要人哄着才肯,如今离开宋家,身旁再没有嬷嬷他们跟着,也就没人会哄他喝药了。
想到此处,又默默转过脸。
刘家本就不富裕,为了给他抓药又浪费下不少银子,自己不是那不识好人心的,只是这药喝下去也无用,不过多撑些时日罢了。
想得多了些,刘虎见他发呆,当他跟小妹一样怕苦喝不下去,遂将碗一搁,转身到厨房冲了碗红糖水。
宋听竹不知他突然出去作甚,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将汤药喝净,抬头便瞧见汉子端着一碗糖水进了屋。
刘虎端着陶碗,窘迫道:“家里没买饴糖,等过几日我跟大哥到镇上做工,捎带些回来。”
饴糖可是稀罕物,便是日子过得稍微富裕些的村长族老家,也不舍得日日买来吃,只逢年过节买上十几二十块,拿来充当个门面。
刘家往年也是买的,今年家里实在困难,便将银钱省下,买了价稍贱的红糖,本打算今儿席面上煮来给大伙暖身子,谁知这么一闹,压根没用上。
“没那么娇气。”
这些宋听竹自是不知,他喝过粥有了些力气,朝汉子伸手道:“给我吧。”
刘虎没动作,傻乎乎地望着他。
宋听竹嘴角牵起一丝笑意,“傻子,你这糖水难道不是要给我的?”
汉子闻言,赶忙将陶碗送上前。
宋听竹接过去抿了口。
里头红糖放得足,喝上一口嘴里的苦味儿便被冲淡不少。
他双手捧着陶碗没再动,见汉子不说话只盯着自己,解释道:“有些烫,放凉一些再喝。”
汉子便不再看他,到柜子里翻出一床略显单薄,但洗得干净的旧棉被,盖在他身上。复又回到柜子跟前儿,伸长胳膊在里头掏了掏。
须臾后,汉子拎着一串铜板在他面前站定。
“媳妇儿,这是俺这些年在镇上做工攒下的银钱,都交给你管。”
怕人不要,汉子直接将几十枚铜板塞进他掌心。
宋听竹顿了下,他垂下眸子,望着手里沉甸甸的铜板,眼眶蓦地有些泛酸。
一方小屋,有疼爱他的夫君,跟乖巧可爱的孩儿,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梦想,后来变成了奢望,如今这梦想实现了一半,而他的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
老天是在同他开玩笑吗?
既如此,又何必让活着的人徒生牵挂。
宋听竹指尖颤抖,铜板从他的掌心里滑落,碰洒了一旁装糖水的陶碗,黏腻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啪嗒一声重重砸在他心上,将他那不切实际的奢望彻底击碎。
屋内红烛尚未燃尽,宋听竹无力地靠在新婚夫君怀里,被人捏着手腕温柔擦拭着指尖。
“我没几日能活得了,娶了我你不后悔?”
“俺不后悔,俺只知道你是俺媳妇儿,俺会努力赚银子带你去镇上瞧病的。”刘虎拧着浓眉,憨厚的面孔上写满了真诚与倔强,“周大夫跟俺说了,只要肯舍得银子,就一定能治好。”
“傻子,我这病寻常大夫治不好。”
“那就去府城,府城不行俺就带你去京都。”
宋听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我还没去过京都呢。”
“日后俺带你去。”
“好。”
只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
大雪歇了又落,眼瞅着是要下上一整夜才肯罢休。
云溪村不少百姓还住着泥屋,房顶是稻草盖的,怕承受不住半夜压塌,纷纷起夜到外头铲除积雪。
刘家两个年轻汉子也顶着寒风,将落得厚厚一层的积雪清理了去。
“行了,赶紧回去睡吧。”刘猛从梯子上下来,见二弟没进屋,反倒去了灶房,搓着胳膊问,“咋不进屋,去灶房做啥?”
灶膛里冒着零星火光,刘虎凑近了,边烤着手边回他哥:“俺身上寒气重,烤烤再进屋。”
刘猛嘿了声,打趣道:“这成了亲就是不一样,都知道心疼人了。”
“那你烤吧,我先回屋睡了,明儿还得早起去张地主家上工呢。”
刘虎点头,待灶膛里那点火光熄灭,身上也烤得差不多了。
西屋里,宋听竹还未睡下,他侧过身对着墙壁,听见开门声,手指下意识揪紧了棉被。
这是他第一次同个汉子躺在一张床上,自从娘亲去世后,便是柳嬷嬷也没跟他这般亲近过。
身后汉子轻手轻脚爬上床,怕吵醒他,棉被也只搭了一个角。
宋听竹叹了口气,反手将棉被盖在汉子身上。
“这么冷的天儿只盖个被角,是打算把自己冻病不成?”
刘虎低声道:“俺怕吵醒你。”
“醒了再睡就是。”
方才还只冒着一丝热乎气儿的被窝,汉子一进来立马变得暖烘烘,身旁的人似个大暖炉,热量源源不断送过来,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媳妇儿?”
小半刻钟后,刘虎轻轻唤了声。
见身旁人没有反应,撑起胳膊将烛火吹熄。
翌日是个大晴天,刘家人一早便起来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吃过早饭刘猛离家去张地主那上工,刘大生跟刘虎父子俩,则去了镇上打算寻摸点活干。
阮秀莲跟大儿媳喂完鸡鸭,搬着小凳坐在院子里日头能晒到的地方做绣活,刘家小妹领着三岁的小侄儿,在一旁编草蚂蚱玩儿。
绣完一张帕子,唐春杏揉捏着酸痛的肩膀,朝西屋瞥了眼。
“娘,这竹哥儿咋还不醒,别不是出啥事儿了。”
阮秀莲听后紧忙呸了声,教训道:“年节还没过完呢,少说那晦气话!”
不过老大媳妇儿不提,她差点忘了家里如今多了个人。
“灵芝,去瞧瞧你嫂夫郎醒了没。”
“哎!”
刘小妹将编好的草蚂蚱递给夏哥儿,自个儿提着裙摆去了西屋。
“嫂夫郎?”她小心翼翼叩了叩门,见里头没动静,又将耳朵贴上去。
“还没醒吗?”刘小妹小声嘀咕,刚要扭身走,就听屋里一道好听又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屋内,宋听竹拥着棉被倚靠在床头,他面色依旧苍白着,唇瓣也不见血色,整个人瞧上去好似随时要羽化的仙人一般,没什么生气。
刘小妹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小丫头十一二岁正是爱美的年纪,昨儿宋听竹盖头被风吹落,小丫头便被宋听竹的样貌迷了去,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会儿见了人,心里是既紧张又激动,更多的是慌乱跟担忧。
嫂夫郎好像病得很重,手腕子瞧着跟自己差不多粗细呢。
宋听竹见小丫头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你是刘小妹吧。”
“嗯。”刘小妹点头,黑瘦的脸上露出一抹害羞的红,“娘让我来瞧瞧嫂夫郎醒了没。”
宋听竹掩着唇瓣低咳一声,还未开口就听刘小妹“呀”的一声惊呼。
“二哥走前给嫂夫郎熬好了药,一直在灶头上温着呢,我这就去端,顺便给嫂夫郎把吃食送进来!”
说罢捏着裙摆急匆匆出了门。
小丫头动作快极,只片刻便将汤药端了来,顺便拿进屋的,还有一碗飘着菜叶子的稀粥。
宋听竹昨晚睡得好,今早起来身子有了些力气,连带着胃口也变好不少,端着陶碗用早饭时,余光瞥见刘小妹身后还跟着一个两三幼童,仔细一瞧是个小哥儿。
这应当是刘虎大哥的孩子夏哥儿了,昨儿昏睡时,迷糊间听见大嫂说要领着夏哥儿回娘家,如今看来是没走成。
“夏哥儿,你躲在我身后做啥?”刘小妹将人推到身前,对着宋听竹介绍,“嫂夫郎,这是夏哥儿,他胆子小怕生,绝对不是不喜欢你哦。”
小哥儿长得瘦小,身上裹着棉衣也能瞧出没有几两肉,只脸颊两侧坠着点,瞧上去软乎乎的可爱的紧。
见夏哥儿一直盯着陶碗瞧,宋听竹便问:“饿了?”
夏哥儿摇头,“不饿……”
声音小小的,望着宋听竹的目光,带着好奇跟探究,可刚说完不饿,小肚子便“咕噜噜”叫出声。
夏哥儿捂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宋听竹笑着拍了拍床沿,“过来。”
夏哥儿一脸茫然,迈着小步子蹭到跟前,一勺带着米香味的稀饭便喂了过来。
他愣了下,随即吞咽着口水,奶声奶气道:“夏哥儿不饿,小叔么吃。”
刘小妹也劝:“这是娘特意给嫂夫郎熬的,而且夏哥儿早上已经吃过了。”
可是没有稀饭呀……
夏哥儿年纪小不会藏心事,一双乌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陶碗,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宋听竹原以为刘家饭食都一样,不想自己竟被特殊对待了去,他拧了下眉毛,柔声问夏哥儿早上吃了些什么。
夏哥儿掰着指头数:“野菜窝窝、野菜汤,还有肉肉,夏哥儿吃了两片哦!”
小哥儿眼眸亮晶晶,宋听竹却听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将陶碗递给夏哥儿,揉着小哥儿的发顶,说:“小叔么吃不下了,浪费粮食可是不好的习惯,就拜托夏哥儿帮小叔么吃掉了。”
“好~”
夏哥儿捧着粥碗吃得珍惜,搭在床沿上的小脚丫轻轻晃动,头顶的发髻也跟着晃了晃。
宋听竹抬手摸了摸,而后偏过头问刘小妹:“家里不是刚办了宴席,怎么会没有吃的?”
刘小妹道:“昨儿大伙儿走得早,饭菜都没来得及上桌,娘怕人说嘴,今儿一早就让我跟大嫂将饭菜分了出去,只留了一些耐放的。”
小丫头瞧着他眼色,小声说:“家里银钱不多,娘说要留着买田种,这些菜得省着吃,等开春二哥找到稳定的活儿做,家里才能松快些。”
宋听竹点头,心想若是没有这桩婚事,刘家日子定然不会过得这般艰苦。
他虽一直被看管在别院,但也知晓农户人家生存有多不易,十两银子的聘礼对宋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刘家却要辛苦劳作上好几年,如今银子给出去,却换了个病秧子回来,换做自己也做不到半点怨言也无。
夏哥儿已经将小半碗粥吃完了,这会儿正在小心翼翼舔着碗底,宋听竹瞧得心里一阵柔软,忍不住又摸了摸小哥儿枯黄的发顶。
“菜粥好喝吗?”
“好喝。”夏哥儿双眼眯成小月牙,“谢谢小叔么~”
“不客气。”
躺了小半上午,闷得很,宋听竹望着窗棂,忽然想瞧瞧外头是个什么光景,昨儿那一场闹剧,吵得他头脑嗡嗡作响,哪里还能注意到别处,只记得晚霞很美,在浔阳还从未看过这么美的落日。
“小妹,帮我把窗子打开吧。”
刘小妹听了直皱眉,“不行,二哥说嫂夫郎身子还弱着,不能吹风。”
宋听竹道:“片刻就好。”
嫂夫郎实在太好看了,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瞧着,刘小妹不自觉红了耳朵,她鼓了鼓腮帮子,竖起手指:“只能一小会儿哦,要是有风吹进来我就立马关上!”
宋听竹朝小丫头笑了笑:“好。”
阮秀莲婆媳俩正坐在院墙下做绣活,瞧见西屋窗子被推开,不赞同地皱起眉头。
“咋还把窗子敞开了,快关上。”
“是啊,你嫂夫郎这身子本就不好,受了风再严重了少不得又要花银钱瞧病抓药。”
“知道了。”刘小妹被训了一通,噘着嘴巴有些不高兴,正要将窗子关上,就听她嫂夫郎温声说,“娘、大嫂,是我让小妹敞开的,屋子里有些闷,敞开通通风。”
阮秀莲想起昨儿周大夫说不能老关着门窗,得不时让人透透气,于是便点头道:“成,老在屋里憋着,没病也要待出毛病来。灵芝,陪你嫂夫郎说说话,解解闷儿。”
“哎。”
唐春杏阴阳怪气:“鸡舍还没打扫,哪有闲聊的工夫。”
阮秀莲瞥大儿媳一眼,“干啥非得指使小妹干,家里又不是没旁人了,刚才不是还说绣帕子累着眼睛了,正好去将鸡舍收拾了,也好歇歇眼睛。”
唐春杏拉下嘴角,不情不愿起了身。
小院儿重归平静,宋听竹瞧着外头景象,这才晓得刘家日子过得有多艰苦,小小一方院落,只有宋家一处杂间那般大。
他那新婚夫君还说要赚银子给他瞧病,宋家那般家大业大都没能将他医治好,何况住着泥屋,连片好瓦遮雨也无的刘家。
宋听竹捏着藏在枕头下的钱袋,本就没什么光彩的眸子,此刻犹如一潭死水,不见半点波澜。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奶奶不能拿
晌午阮秀莲让大儿媳闷了糙米饭,又捡了昨儿剩菜端上桌,自个儿进灶房熬了白粥,煮了鸡蛋,唤小女儿端去西屋。
“娘,夏哥儿也想吃鸡蛋。”夏哥儿仰着小脸儿,揪着他娘衣角。
“吃什么吃。”唐春杏瞧了眼西屋,提高嗓门,“你一个乡下小哥儿也配吃鸡蛋?你小叔么跟你不一样,人家城里来的金贵着呢。”
阮秀莲在灶房里切腌菜,听见动静,朝院里骂道:“少在那怪里怪气儿,夏哥儿生病那会子家里可没少给他开小灶。”
唐春杏立即赔笑脸:“娘,我没别的意思就随口一说,您还不知道我,刀子嘴豆腐心,心里最是记挂着弟夫郎呢。”
相似小说推荐
-
提摩西今天也在精分吗(雨散辞) [BL同人] 《(综英美同人)[综英美]提摩西今天也在精分吗》作者:雨散辞【完结】晋江VIP2025-11-04完结总书评数:1155...
-
全种族唯一白月光(蜂蜜麦片) [穿越重生] 《全种族唯一白月光》作者:蜂蜜麦片【完结】晋江VIP2025.11.06完结总书评数:14986当前被收藏数: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