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水资源有限,他只打算用水沾湿毛巾,简单擦一下身上。
夏奡轻声“嗯”,看着他瘦削的背影隐入门背后,手上捡起他吩咐的活。
两条毯子被抖散,撑开来的面积还不到一个成年女性的正面大小。
如果拿来垫在身下,至少有半截腿顾及不上。
更何况旅客随身带着的毛巾毯多数用处只不过是担心自己在空调车厢内着凉,所以其厚度甚至还不到五毫米。
床板那么硬,垫在身下也依旧没有半点用处。
夏奡思索了一番,继续翻找自己的包。
可惜除了食物和几套衣服,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衣服有干净的,也有之前穿过的。
他将之前穿过的,上面没有大块血迹的衣物挑出来,对着床的位置比划了下。
垫在最下面,应该能凑活。
他脱掉鞋踩上楼梯,将这几件衣服平整地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又挑了几件干净衣服盖在上面一层。
但所有衣服展开来,却仍然有位置没被填满。
“时作岸,我开你的包了?!”
夏奡边爬下床梯,边朝着厕所门喊。
里面的人用水时小心翼翼,生怕倒多一点点。隔着扇门,几乎听不到水声,只有毛巾擦拭皮肤时细微的动静。
听到他的问询,时作岸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想来包里也没什么重要东西。
夏奡将拉链拉到最侧边,移开最上面放着的几包饼干,从下面抽出堆叠整齐的布料。
“嘭!”
不知道什么东西,裹挟在衣物中间,一展开就有不知道什么东西顺着布料摔在地上。
他的暂时将衣物缠在自己的一只手上,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这是一本酒红色封皮的笔记本,摸起来是柔软的皮质,仔细看上面还布满了细小的装饰裂纹。
最左上角的位置有一小块棕色印迹,看着像是什么液体不小心从上方滴落导致的。
从侧边看,笔记本里面的内页有些许泛黄,估计有些年头了,连带着皮扣也微微松动。
夏奡用指腹轻抚皮面上的纹路,仔细在记忆中搜寻,惊觉自己之前貌似见过这个本子。
是在什么时候呢?
忽然,十几天前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与时作岸从酒店出来后,提出要把他送回家。
后来时作岸在筒子楼里遇到危险,他上去营救。结束后他坐在床上看着时作岸往包里收拾东西,其中就有这个本子。
甚至,他突然冒出怀疑,当时时作岸在明确家门被拆,危险重重的情况下还非要回那个小破房子,是不是就因为这个笔记本?
违和感忽然占据了大脑空间。
这个本子重要到什么程度,才会让他无视风险专门跑回去拿一趟?
强烈的冲动驱使他想要打开这个本子。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时作岸从厕所里出来,撞上的就是这样一幕:夏奡一只手里拿着他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搭在侧边的锁扣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打开。
听到他的声音,偷偷摸摸的某人被吓得手一抖,笔记本砸在地上。
年代久远的磁吸扣已经没了多少磁吸,只是落地时被撞了一下,里面的内页就摊开。
夏奡条件反射往露出来的纸页上一瞥。
铅笔与钢笔的字迹交叠在一块儿,密密麻麻。
没等他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时作岸丢下手里的脏衣服,一个健步冲上来,抢在他之前一把将本子捡起,“砰”地合上。
“……”
局促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夏奡心中油然升起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他偷偷抬眼,看向旁边人的脸。头发盖过纱布,凌乱地挡在额前。
由于姿势的原因,眼睛上覆盖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将外来的目光隔挡。
让夏奡猜不中他此刻的心情。
“抱歉,我不是故意——”
“没事,你要从我包里拿什么吗?”出乎意料,时作岸完全没有就这件事责怪他,甚至决口不提,“我来拿吧。”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般。
一切都非常诡异地进行了下去。
他沉默着将本子塞回背包内侧的夹层,但因为背包底部堆的东西太多,导致本子被卡在一半的位置下不去。
本想靠着蛮力硬塞下去,但多次尝试,直到本子底部的的封皮翘起来一个角——
“操!”
伴随着一声怒骂,本子被抽出来扔在一边,包里零零散散所有东西都被一股脑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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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标题演我现在的心情[捂脸笑哭]
下一章会写关于红色笔记本的事,但是,但是……
很抱歉宝宝们,这个蠢作者论文受挫,出师未捷身先死,选题给导师毙了[化了]恳求明天请一天假赶在ddl之前把选题定下来交上去TAT
明天早上会挂请假条,真的非常抱歉,给大家跪下了[爆哭][爆哭][爆哭]
所有东西乱七八糟摊开在地上, 干净衣服和脏衣服混成堆。
尽管笔记本在他发疯前被特意收在一边,却仍然逃不过被波及的命运。
红色被隐藏在布料下面,一瞬间,中间站着的人仿佛浑身力气被抽走, 双腿发软, 直愣愣就要往下跌!
夏奡眼疾手快!
赶在他膝盖着地前双手伸开将人揽入怀里。
夹杂着水汽的冷意落入鼻息,毛茸茸的脑袋缩在他的肩颈直角之间。
怀里的人顺势抓住他背上的衣服, 埋着头, 一动不动。
还好他接住了, 不然这人连带着脸都得砸在地上。
许久过去,就在夏奡以为他要趴在他身上睡着了的时候,细若蚊呐的声音在他耳边微微响起。
“我没想冲你发脾气,对不起……”声线颤抖还夹杂着明显哭腔。
夏奡被他猫儿挠似的声音搞得心里一软。
“干嘛道歉?我又没怪你。”原来他说话还能夹成这个样子。
夏奡边说, 边听着从自己喉咙里冒出来的声音,连他本人都觉得不可置信极了。
但屋内另一个人不知道是因为临近崩溃的情绪,还是耳朵被压着压根没听到他说的话, 沉默不语。
没表现出任何被逗乐的迹象。
夏奡尴尬地清清嗓,搂着人绕开地上的狼藉,恰好走到阳台窗户前。
橘红色的太阳与地平线只差一个手指头的距离。
还留有最后一丝温度的阳光倾斜进入房间, 门框将影子切割成两块长长斜斜的格子。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是故意拿你的本子的,你放心,里面的东西我一点没看到。”
夏奡一边道歉, 一边用右手轻拍怀里人的脊背。
像多年前的午后, 妈妈抱着年幼的他, 哼着歌在床上哄睡。
可时作岸的童年没享受过这些。
一联想到这个,即使并非自己亲身经历,他仍然感觉心中酸酸的。
“是在因为我拿了笔记本而生气吗?”
“……只有一点点。”
时作岸扯扯他的衣角, 示意他可以松开自己了。
拉开距离后,阳光没了遮挡,在他脸上留下巨大一块光斑。
眼里朦胧的水汽和眼角位置的红痕格外显眼。
注意到夏奡直勾勾的视线,时作岸不自然的撇开眼。
“我就是脑子一懵,看到你手里拿着笔记本,我就以为……”
“这本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时作岸的妈妈不是很早就离开他了吗?
那这本子岂不是……遗物?
难怪他会如此重视了。
夏奡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正准备开口安慰他,却被当事人抢先一步打断。
“我妈是在我大学毕业那年走的。”
嗯?不是在小时候吗?
直觉自己被唬了,但夏奡拿不出证据。
只能静静听时作岸哑着嗓子,讲述起这些年自己无处诉说的痛苦。
不知道母亲具体是什么时间从他身边离开的,那时候的他还太过年幼,开口也只能咿咿呀呀拼凑些无意义的单词。
可能是某天晚上他阖上眼,再次清醒后,身边便没了她的踪迹。
周围的人问起来,父亲只说她被公司派遣到很远的地方工作去了。
母亲从事火药研究的相关工作,精通计算,非常厉害。
两人婚礼上,还放了她亲手做的烟花。
可是父亲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给他看照片。
后来随着他一天天长大,父亲公司的生意也好了起来,但在家里与孩子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本来归属于家长的职责被转移到了保姆身上。
尽管如此,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时间规训保姆的行为。
只要雇佣了,那便万事大吉。
保姆偷东西?如果没被他抓到,那就当作无事发生;如果短期内正好被他察觉到,那就当场结清这个月的工资离开他们家。
至于小时作岸怎么想,貌似他完全不在乎。
“我小时候经常被同学叫做‘没妈的孩子’。”
他顿了顿,带着自嘲的语气继续说。听得夏奡心头一紧。
母亲离开后,他对父亲的话的认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他非常坚定地相信父亲口中所说“妈妈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东西。
到了第二个阶段,他在学校里学到了不计其数的汉字词语。
首次知道了“死亡”的含义。
他开始认为母亲已经离开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只是父亲为了照顾年幼的他的心情,没有告诉他真相。
由于父子俩极度缺少交流,这个误会居然一直延续到了第三个阶段。
“你母亲回来了?”夏奡适时提出问题。
“嗯。”
时作岸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能说她回来了,她是被送回来了。”
“送”这个字一出,整句话的意味就变了。
大四临近毕业前,各种事情堆在一起,加上对未来的期待与茫然,时作岸感觉自己已经晕头转向了。
论文最终答辩结束,他长舒一口气,将没用了的稿纸扔进教室外边的垃圾桶。
里面的废纸已经多到从桶口冒出来。
正当时作岸清理掉自己一年时间造出来的学术垃圾时,兜里的手机突然间响了。
打电话来的是他的父亲。
这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件特别难得的事,父子俩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时作岸恍惚着按下接听键,听筒里却传来父亲冰冷的声音。
“你妈走了,回家来。”
什么鬼,他妈不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吗?
电话被挂断,留他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还有,什么叫做走了?
是离开吗?还是死讯?
明明他对母亲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但不知为何,当下的他心中还是升起了一种焦急的情绪。
他加快速度回寝室拿了点东西,赶忙出校门打了辆车。
司机风驰电掣,不出半个小时就把他送回了家。
一打开别墅大门,迎面而来的是熟悉的压抑气氛。只不过那天的房间比记忆中的任何时刻都更黑,更冷。
时作岸一进门就打了个哆嗦。
来不及换鞋,他跟在佣人身后上了二楼。
只把他送到门口,佣人们便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书房门虚掩着,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里面鸦雀无声。
时作岸深吸一口气,轻轻将门推开。
紫檀木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衬衫搭配灰色西服马甲的男人。
工整的西装最上方两颗扣子被解开。
男人的头发是被染过的浓黑,同下巴上新冒出来的灰色胡茬形成鲜明对比。
最惹眼的,是桌子上一个雕花木盒,被端端正正摆在男人的胸前。
“爸。”
时作岸喊完,男人瞬间抬眼看向他。
这让时作岸惊然发现,这么久没见,他的眼角居然爬满了这么多条皱纹,歪歪扭扭,像蚯蚓一般。
见到他来,时永昌面上的表情依然是不变的冰霜,微微颔首,让他进来。
“你打电话来说我妈——”
“这是你妈的骨灰。”
什么意思?
大脑中仿佛有火花炸开,紧随而来的是耳鸣,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时作岸强迫着自己看向那一个小小的盒子。
时永昌看他满脸震惊与迷茫的样子,就知道这消息对他来说太过于难以接受了。
他沉默地等待了片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或许是真的忙到极致,没有多余的空闲停留在儿子身上,他还是很快开口:“我刚把她接回来,死亡时间是一周前。”
“一周前?她不是……?”时作岸看着他,眼里满是不解。
“你想说她不是在你小的时候就死了吗?”
时作岸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时永昌非常清晰提前从他脸上读取出信息。
“我从来没有说过她离世,一切都是你的猜测,时作岸。”
当爹的习惯了领导者身份,尽管坐在沙发椅上矮了儿子一个头,却依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点同时作岸过去见到他的每一次都完全一致。
也是最令他厌恶的地方。
“你没有说过,但你放任我这么以为。”他凭什么说得那么轻松,好像这二十年来的误解都是他自己的过错一样。
时作岸舌头舔向酸涩的后槽牙。
凭什么!
凭什么他永远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无论是哄骗他关于母亲的事,还是轻飘飘一句公司忙,就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人!
怒火冲向他的头顶,几乎要将天灵盖掀出去。
时作岸瞪着猩红的眼角,盯着他,满是愤狠。
即使这样,时永昌丝毫也没有因为他改变自己的态度。
“你应该在这上面多长点脑子,而不是天天看你那些破书,研究怎么把家里的微波炉拆了装成火乍弹。”
时永昌再次看了眼时间,这次是真的到点了,他没多的空闲陪愚蠢的儿子在这里研究这个持续二十年的误解到底是谁的过错。
“你的母亲被国家派到边境参与国防工程建设,在项目保密解除的前一个星期倒在了工位上,死于急性心肌梗死,没救回来。”
“如果你关注新闻的话,就能在今天的晨间新闻里看到她。”
“我还有事要忙,她的遗物里有留给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送去你的房间了。”
“我还有事,先去公司了。”
一连串信息信息量爆棚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
时永昌最后瞥了眼儿子呆滞的样子,毫不留情打开门准备从书房出去。
“等等。”
“……”可能是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对于时作岸来说犹如霹雳,他难得配合儿子的要求,短暂停留在门边,等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这快二十年时间,她一直都在那个地方工作吗?”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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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回归——
题目过了,但还有东西要改……
橘子!撑住啊!!!
其实里面根本没有对她母亲的描述。
只有播报员对国内最新研究制造完成的弹道导弹的溢美之词,以及视频画面里工人们成功后骄傲与兴奋的神色。
一条五分钟长的新闻播报完毕,紧接着电视里的播音员就要进入下一条。
时作岸机械性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 暂停, 将进度条拉回。
直至再次放完,又重复这个动作。
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优雅亲切的女声一直响着, 整个下午都没停。
确实没有他的母亲。
确认这个事实后, 时作岸关上电视,放下手里的遥控器,不再继续折磨房间里的电视机。
他将手轻轻抚上长方形的木盒。
木质材料温和,摸上去不会像金属那样带来一瞬间冰凉的触感。
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新闻, 他承认自己是希望看到有人称颂她的功绩、祭奠她的死亡,否则这二十年后突然而至的死讯未免太过滑稽可笑。
但还有一个原因——他在试图从无数画面中找到母亲的图像。
从小到大,他对母亲的记忆只来源于家里的几张照片。
但时永昌自己不爱拍照, 也不喜欢给别人拍照,所以留下的照片不多,大部分都来自两人结婚时摄像师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