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没回去?”老裴口吻严肃,问后心里又暗叹了口气。
何权青垂眸,僵硬的脖子动了动,“没有。”
老裴有些烦心的无奈:“这种事没必要,明白吗孩子。”
“……”何权青不敢回话,也不知道能回什么话,他只是没有向前解释的办法,不是没有解释和担当的勇气。
老裴抹了抹脸,脸上的愁苦让他看起来都沧桑了不少,他调整了一下心情,又对车外的人说:“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我忙完……会找你聊聊的。”
“……是。”
老裴明叹了口气,然后就让司机开车了。
车子远走以后,何权青才慢慢挪动步子,他往裴家的方向走了两步,望着裴居堂房间的那扇窗看了好几分钟,最后只能先开车回去了。
回到班里后,他依旧没有困意,三哥已经起来了,并且在烤火桌里已经烧好了火炭,他脑袋空空的过去坐下烘了烘,手脚才慢慢恢复灵活的知觉。
何权青独自坐在堂屋发了会儿呆,然后又拿出手机,给裴远打了个电话。
裴远也是接电话很快,哪怕今天不上工。
对面问有什么事,何权青酝酿了一下,就说明天不去上工了。
“哦,请几天。”裴远问。
“不是请假……”何权青声音轻飘飘的,“是……我不做了,你跟李工说一声。”
裴远那边沉默了一下,也可能是愣了,过了一会,他才回:“哦,好。”
早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的,师傅说得没错,你不能既拿人家给的饭碗,还要断人家香火。
这下彻彻底底失业以后,何权青一时间好像真的看不到岸了。
“今天审查那边怎么样。”
“都没问题。”老裴脱了衣服交给杨桃,“就是上边又通知说在丹州那边的提前动工了。”
杨桃哦了一声,不怎么关心。
“问我要不要过去给他们搞吧。”
“那你怎么想。”
“去吧。”老裴说,“顺便把你们母子也带过去,以后这边我定期过来就行了,我们搬家。”
正在挂衣服的杨桃动作一愣,又转身看丈夫:“搬家?”
“事突然就来了,来了就有他的道理。”老裴往楼上的方向看去,“只能说明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杨桃听懂了,也就没有继续追问,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决定,“那就搬吧,都听你的。”
“今天……下楼过没有。”老裴又问。
“没。”杨桃表情淡淡的,看也能看出来前面哭过,“躺一天了。”
老裴面色微变,“也没吃饭?”
杨桃摇摇头。
老裴放下筷子,胃口也是一键清理了,“不吃就留他饿着,饿醒了就懂得吃了。”
接着又过去一天,裴居堂仍是不吃不喝的缩在床上,杨桃给他端进去的东西不是凉了就是酸了,最后都是原封不动的再端出来。
杨桃不如老裴沉得住气,她一天要进房间和儿子聊上好几回,但最后都会因为想法无法重合而冷场,两母子几乎是终日都在以泪洗面。
“我现在是在叫你吃饭!不是在跟你谈儿女情长!”杨桃忍无可忍了,“你觉得你这样威胁我就能争取到什么吗!你和男的在一起刺激我们不够!现在还要用绝食来伤爸妈的心是不是!”
“我说了我不想吃不想吃!”裴居堂在被子里哭喊道,用他最后那虚弱无比而干哑的声音。
杨桃头痛欲裂了,“不要再让妈难受了好吗……起来把饭吃了,你看看你这算什么样子!”
杨桃掀开被子,身体已经虚弱无力的裴居堂撑不住几下就被拽了起来,他几近崩溃的神经在这一刻猛然断掉,愤然就把桌上的饭菜掀翻在地了。
“我说了不吃不吃!我不想吃也不想改!不吃就是不吃!不改就是不改!”裴居堂声嘶力竭道。
这动静吓了杨桃一大跳,继而没忍住捂住嘴哭了出来,裴居堂看到对方哭了,自己早已经泪干的眼睛里,又挤出了一点惭愧的涩泪。
紧接着,一阵快步逼近,老裴黑着脸走进房间,一字不说的直接将儿子从床上拽了下来。
他将人拽到外面的客厅,又呵斥说:“你给我跪下!”
裴居堂原本身体虚得软趴趴的,可这会儿面对他爹又突然硬挺了起来,他从地上艰难起身,然后一脸不服气的直直跪在了他爹面前。
老裴看到儿子这副脸色就气得胸口直发痛,他目光在周遭扫了一遍,然后过去拿起一把扫帚,他将扫帚头拔掉,只拿着一根钢管过来,接着直直的往儿子背上劈下了一棍。
“我二十年来从来没倒过你妈煮的一碗饭!”老裴说着又打下去一棍,“脾气大了!敢这样对你妈是不是!”
裴居堂自知自己这件事做得不对,只能咬牙受着。
“我跟你妈以前从来没打过你!我今天打你,先是因为你不孝!”老裴说完又奋力一劈,“我们养你爱你托举你……不是让你拿身体胡闹的!”
裴居堂疼得牙关直打颤,他紧闭上眼睛,死死挺着个背不让自己倒下去。
老裴一连打了七八下,痛彻心扉到差点拿不住棍子,“你说你为了谁,你就为了这么个事为了这个人!”
老裴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剧烈的粗喘,一提到关于何权青的事,他就要晕过去一样,“你今天就给我个准话,改还是不改!”
“不改!”裴居堂立马回吼道,他瞪着猩红的眼睛,无比肯定说:“改不了!改不来了!问一百次一万次也是改不了!”
这话彻彻底底刺激到老裴了,他挥起手中的棍棒再往儿子身上抽去一棍,“你!再说一遍!”
“不改!”裴居堂两手紧握成拳撑在地板上,声音完全是从胸腔里吼出来的:“不改!”
“逆子,逆子!”老裴牙都要咬碎了,他恨铁不成钢的接连再往爱子背上挥去两棍,“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裴居堂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被打碎了,他疼得耳边一阵一阵空耳,眼看一棍又要落下来时,更凶猛的痛感却没有降临。
他睁开眼一看,是杨桃护住了他。
“起来……!”老裴手停在半空中,“老婆你起来!”
杨桃早已经泣泪满面了,她紧紧抱着孩子身躯,夹着浓重的哭腔:“同性恋就同性恋吧!别打了!”
“起来……你起来!”老裴眼前都要黑过去了,“我今天非要给你儿子打正了!”
“再打就打死了!”杨桃吼道,“他受得住打吗!他是同性恋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吗!”
“他就不能是!”
“不能是我也是了!”裴居堂歇斯底里道。
老裴缺氧一般强吸了一口气,又把裴居堂单独拽出来,就要继续打,杨桃又再次护上去,终于还是被打到了胳膊。
这棍打得三个人都愣住了,老裴更是吓得棍子直接从手里脱落出去了。
“打吧打吧!”杨桃崩溃喊道,“把儿子打死!把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一起打死吧!”
老裴一愣,裴居堂也是一时间呼吸停顿了。
接着老裴又连忙把人扶起来,最后直接横抱回房间了,只留下裴居堂一个人继续跪在原地。
杨桃的胳膊很快就浮现出大片的清淤了,老裴叫的医生还没到,趁此间隙他认了错悔了恨。
杨桃没计较这棍,但她依旧在掉眼泪。
“不哭了。”老裴自己也快要哭出来了,“再哭肚子里孩子要难受了。”
然而杨桃却摇了摇头,“没有。”
“什么?”
“没怀。”杨桃语气淡淡的,带着一点麻木的绝望,“我没怀孕。”
老裴把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了,杨桃攥着丈夫的手,抽泣无奈道:“你想要大不了再生一个,他是同性恋就是吧……”
“……不生。”老裴仰起头强忍住眼泪,又艰涩承诺说:“没有就不要,不生……”
何权青终于等到裴居堂父母的传话是事情暴露后的第六天了。
前一晚他们家司机就来传话,让他第二天早上9点过去,何权青辗转反侧一宿后,天还没有亮就起来了。
大概8点半这样,他就去门口等着了,不明事态的琴姨还是一如既往乐呵呵的邀请他进去坐。
老裴刚刚吃完早饭,看到人来了,两人就让何权青上楼说。
何权青偷偷留意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但都没有看到裴居堂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回学校了。
“坐吧。”老裴说。
何权青等对方坐下后,自己才敢坐到长辈对面的沙发上。
“今天叫你来,你应该也清楚是为了什么事。”老裴两手放在膝盖上,挺拔的肩背因为叹气而低了一点,“你和果果的事情……按理来说,我应该找你父母谈,但是情况这样,我也不好找你家师傅,但我也不欺负晚辈,你放心。”
何权青抓紧膝盖上的布料,战战兢兢:“……是。”
“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就这一个儿子,说实话,你应该能体谅我们做父母的为难吧。”老裴语气里尽是沉重的无奈,“我儿子我管不了我有责任,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不能全怪你。”
“……”何权青低着眼眸,头也越垂越低了。
“不过我确实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但就事实来说,我已经这个年纪了,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我死了你们想怎么样过,或者果果跟其他男的过,我照样管不到。”
老裴说着语气又不自觉多了一点无助,“我以后管不到,但是现在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一天比一天消沉,我生他养他不是为了让他伤心难受,我也不想再因为这个事把父母和孩子变成仇人一样的关系,所以……”
何权青缓缓抬头看向对方。
“所以……”老裴仰着头深吸了口气,如同用尽全部气力再做一个决定说:“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但是机会不是白给的。”老裴面色恢复严肃,“我的一切要求和考量永远都是为了我的儿子,你可以觉得我为难你,但是果果先是我和他妈妈的,我有权利为果果的人生参谋探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能!”何权青只要听见自己不会被一棒子打死心里已经比什么都激动了,“我,我,我都能明白!”
老裴刚刚说完上面那句话,其实心里是有点后悔的,但话都放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先说果果,他已经答应我以后只往高处走,这不是事情发生以后我逼他的决定,而是他自己以前就有过的人生规划,但是我现在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为了谁而胡乱过日子,所以他的任务就是让自己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至于你。”
何权青绷住心跳,背上不由得开始冒汗。
“我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要求,但也绝不简单。”老裴严声厉色,“我不需要你跟我说什么保证的话,我只要你做出个结果给我看。”
何权青呼吸加重,声音都在发颤:“您请说。”
“果果本来的人生规划,包括我和他妈妈的打算都是想让他以后留在北京发展,所以我已经给他在北京买了套房子,说贵也不贵,说不便宜也不便宜。”
“人要过日子,最基本的就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你想跟他好,可以,但你还年轻,我不会对你太苛刻,也不会给你放水,就这么说吧,我给你……五年时间,你要是能把这套房子从我手上买过去,以后你们就可以在这房子里过日子,就当是成家吧,就做到这一点,我就不会再多说一句。”
何权青眼里忽亮起看到希望的眸光,“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但是五年以后,这房子肯定不能再算新房,你要是嫌弃,可以另买别的,我都没意见,但是北京的房价是怎么个趋势,你应该也略有耳闻,五年后的房价涨的概率要比跌的大得多,所以我也不为难你,我就拿今天的成交价跟你谈,你只要在约定的时间里拿出这笔钱,跌了我退补给你,涨出来的我也不要,就算你们想换新房,差出来的钱,我给你们补,同时,我也就认你这个……”
“……儿婿。”老裴想了好几秒钟才憋出这个有点奇怪的词。
“我可以!”何权青立马表态说,“我做得到!”
“停,我还有话没有说完。”老裴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但是投机取巧的钱我不认,借的贷的我也不认,我只认干净的、靠本事挣的,这是最基本的,你应该清楚。”
“我都清楚,我能保证。”何权青的腰杆也越挺越直。
“最后,我还有两个要求。”老裴看向对面人的眼睛,“第一,我不希望在这期间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你也清楚,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这种事,我不能想让别人在背后戳果果的脊梁骨。”
何权青当然清楚这个道理,“我明白。”
“第二,那就是这五年里,我不允许你们见面来往,这个我不能时刻监督你们,但你有没有自觉性是另一回事。”
“……”何权青刚刚挺直的骨头突然就僵得发冷。
老裴:“我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了。”
“不行。”
“怎么,这么快就没自信了吗?”老裴嗤鼻一笑。
“五年不行。”何权青说,“五年太久,三年就行。”
“你确定?”老裴问他,“在做决定之前再好好想想,到时候时限到了,不要觉得是我为难你了。”
“我确定。”何权青笃定说,“五年太久……我不能那么久见不到居堂。”
这话在老裴耳朵里属实不中听,但他也不打算再劝下去了,“行,三年就三年,从今天起你们就不要再来往,做得到吗。”
“做得到。”何权青发冷的拳头都热了起来,“您说的每一个要求,我都保证做到。”
老裴点头说好,接着他又起身,朝背后那扇紧闭的门喊道:“听到没有!”
何权青也跟着起身,他的目光也朝那扇门投去,心里砰砰直跳。
过了几秒钟后,那扇卧室门背后传来裴居堂有些愤怒但是又不免夹杂着一点激动的:“听到了!”
老裴接着就带何权青下楼了,在下楼梯的过程,他就直白挑明了房子的成交价,也只说要成交价。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预算,但何权青还是被那个数字震惊到了,而且还只是毛坯房的成交价。
“房子只是一个形式,我要看到的是你能力的证明和对果果未来的保障。”老裴在送何权青走前再次强调说,“最后一点,不要为了钱透支自己的身体,身体健康要永远放在第一位。”
何权青将心情平复回去,再次肯定点头:“我会谨遵您的提醒的。”
老裴回头望了二楼的某个窗口一眼,那微微分开的窗帘就马上又合上了,他叹了口恨铁不成钢的慢气,又从兜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说是允许他们再说最后一句话。
何权青手软着接过手机,又将手机贴到耳边。
听筒里传来裴居堂弱弱的一声哥后,何权青立马就湿了两只眼眶。
何权青背过身,不让后面的老裴看到他没出息的样子,他咽了咽唾沫,又顺了顺胸腔里的情绪闷气,含着泪向那头的人承诺说:“居堂,不要跟谁生气,也不要跟自己生气,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人都要往高处走,你有梯子,你就慢慢走,小心走,不要惦记我上不去,我在爬了,我现在爬得慢,但是会越来越快的,我一定能爬上去的,你等我……”
第60章 会的
裴居堂是什么时候回学校的,何权青不清楚,那天早上从裴家离开以后,他在县城里晃荡了两天,去了创业帮扶中心,但他仍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不过这会儿距离过年也就半个月了,一时之间急也急不出个办法,何权青每天都在说服自己别穷思竭虑和研究市场中度过,他看新闻看报纸,没事就去人才市场逛逛。
梁晖的烧卤店也开业了,除了开业那天生意不错,往后都是生意平平的,不过他也没有很气馁,毕竟万事开头难。
何师父并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看着何权青连着一周都没有早出晚归的去上工了,才问的是怎么回事,何权青用些不怎么像样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但是临近新年了,各种喜事也多了起来,何权青就和岳家赫先忙起老本行,这样一来他心里也踏实点,不然整天无所事事的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实在闲得心慌。
年二十七这天,两人突然接到附近一个村寨的白狮邀请,要说这距离过年就三天了,家里突然有白事还真是有些唏嘘的。
如果是平时,不得耍上个三五天的,这三天后就是除夕了,两人本来都没打算去,结果主家过就耍到年二十九就行,三十早上就上山了,中午给他们结账,于是两人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