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是想跑吧?”
许藏玉尽量让自己的笑意看起来不那么僵硬, “我好端端的跑什么?”
鬼面人收了短刀,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起身过来两手撑在桌前,“那你为什么怕我?”
许藏玉被困在一角之地,没有退路,背后靠着三楼的倚栏,这样的高度摔不死他,但未必能从鬼面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鬼面人察觉到他的心思,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到把他钉在椅子上。
“我又不杀你,怕成这样?”他一手伸向许藏玉的面具,“我认你这个朋友,也得看看你长什么样。”
原本众人还盯着王佑,这下目光全聚在许藏玉身上。虽然也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少年被逼到无可奈何的样子,分明受到极大的羞辱。
周遭看热闹的人,假模假样唾弃一句,眼珠子却没舍得离开一点。
谁会傻到跟暗香楼的人作对。
除了,跟他们不对付的天一宗弟子,做了一马当先的正义之士。
一把剑直冲鬼面人贼手而去,被鬼面人迅速挑刀拨开。
“欺男霸女的混账东西,众目睽睽之下还如此恬不知耻。”
在王佑看来,鬼面人分明是要逼着人行苟且之事,还是在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的情况下,此等行径,用禽兽两字都难以形容。
许藏玉一眼就看出,来的这位天一宗的弟子,是位维护弱小的正义侠士。
当即做出不堪受辱的羞愤之态,“你非要如此……我就从楼上跳下去。”
“不就看看,至于吗?你要是不方便,那我们去厢房。”
一个大男人让别人看了脸,有必要死要活的?这个天一宗的也简直脑子有病,都没搞清楚情况,就跑来劈头盖脸的定罪。
“有我在,你还敢放肆。”
王佑提剑打过来,将许藏玉拉到身后,“你先离开,不用管我。”
许藏玉用感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侠士,你一定要万分保重。”
演完,头也不回,拔腿就跑。
刚下二楼,数道厢房门同时打开,几个提刀的人隐在人群之中,眼神紧盯着说书台上的人。
许藏玉当即大喊一声:“小丫头,当心!”
几人瞬间盯向许藏玉:“那个戴面具的小子也不要放过。”
郑若眼神微动,抬手提线,数个小纸人悄无声息从头顶落下,贴在几人身后,化为神兵。
几人只感觉到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包围,察觉不对时已经被纸人抹了脖子。
好诡异的法术。
许藏玉颇感兴趣,几个纸人就把他拎到郑若身边。
“你没事瞎凑什么热闹,刚才……你为什么冒险帮我?”
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郑若想掀开他的面具看他到底是谁,却又怕希望落空。
怎么会有人这么像许藏玉呢?
“你是不是……”
“当心。”许藏玉忽然察觉不对,扯着她后退一步,一支飞箭瞬间扎在两人站立的地方。
“原来捣鬼的是你们去无门的弟子,整日藏头藏尾的可真叫人好找。”
此人修为不浅,在元婴之上,以手擦剑,剑身顿时燃起烈焰,拦路几个纸人在他攻势之下节节败退,烧成灰烬。
郑若脸色发白,提线操控的动作也越来越僵硬。
同样是戴着面具的人,只见此人一双狭长阴冷的眼,“雕虫小技,不到金丹的修为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身后有人偷袭,被他一剑斩断,化作两片的纸人,飘然落下,齐晚言脸色难看,怎么会这么强?
“人都到齐了,也省的我慢慢找。”
齐晚言被他一掌打得吐血,纸人画作的身子也难以维持。
“年轻人羽翼未丰,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男人闪身到郑若面前,剑尖刺向郑若的嘴,“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讲。”
威压之下,郑若几乎要撑不住,跪下,全身僵硬,眼睁睁看着,刺向自己的剑越来越近。
是她自大妄为落到今日的下场,不知道魂魄还能不能撑到见师门最后一面。
男人几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冷笑:“我知道你们去无门有点鬼成兵的招数,今日特意带了斩魂剑,必不会让你有金蝉脱壳的机会。”
郑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许藏玉一把,“快走。”
预料之中的痛没有到来,一把剑横在她面前,没有狂风巨浪,却轻而易举挡住元婴修士一击。
平衡撬动,长剑席卷磅礴之力,反噬回去,男人被逼到步步后退,连连呕血。
“你、你怎么能挡住我元婴攻击?”
许藏玉下巴微扬,眼神桀骜,喉中鲜血从唇角溢出,男人以为他受了内伤,心中燃起反击的希望,就见他神经质似的把唇角的血舔入嘴中。
“我只知妖丹滋味甚美,不知元婴内丹可比得上妖丹的味道。”
居然是修邪法的妖人!
男人被他盯得丹田一痛,对少年人更加忌惮。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忽略的重要一点。刚才那一剑之力能敌元婴,去无门谁能有此修为。
难道他是温千初?
男人面色大变。
糟糕,中计了!
少年人咳嗽两声,用剑撑住佝颓的身体,虚弱的像是立马要倒下去。
“唉……不愧是元婴修士,果然厉害,我的修为居然被你打没了。”
男人几乎要笑出来。
他磕药磕疯了也不可能把元婴之上修为的人打成废人。
还想骗他!
他才不会被一个人骗两次。
许藏玉见他摆好执剑姿势,扫腿半蹲,心中一沉,完了,没灵力了。
面前忽起烟雾,男人就着预备姿势,一脚蹬飞出去。
“温老贼,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今日的仇我记住了,往日叫你去无门的弟子都小心点。”
许藏玉:“……温老贼是谁?”
“去无门门主,温千初。”郑若盯着他,“你怎么会不知道。”
楼上有人遥遥望来,“暗香刀法,无畏剑,你究竟是谁?”
鬼面人跳下楼追过来,郑若拉着他就跑,“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许藏玉勾颓的姿态根本不是装的,是真的撑不住了。他冲开身体的封印,召出无畏剑,已经耗尽全部心力,若那个男人再战,他根本接不下一招。
“腿麻了,扶我一把。”
郑若把他的手搭在肩上,几乎是拖着他离开。
在鬼面人的眼中,两人亲密依偎,生死相随,难舍难分,叫他恨不得冲上去,一刀把两人劈开。
郑若带他进入厢房,扣动机关,两人瞬间进入另一处空间。
将人放下之后,郑若深深吸了口气,嘴张了半天:“你……”
一声轻叹,许藏玉掀了脸上的面具,“是我,阿若。”
“我就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会忽然消失五年?”郑若红了眼。
“说来话长,我也是最近才出来,有些事情也是最近才想起。”
许是刚才解了体内的封印,那些零散的记忆慢慢凝聚,从玉安村长大,到远上天一宗,以及竹林雅居里那个一道道陪伴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楚。
他跟郑若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郑若的心情也骤然凝重。
“你现在修为尽失,难免会有心怀鬼胎的人盯上,身份不可随意暴露。”
玉安楼骚动异常,一股视线,四处巡视,郑若皱着眉问:“外面的鬼面人是谁?”
许藏玉无奈抚额:“我哪知道。鬼知道他为什么盯着我不放。”
“许哥哥,不会是你在哪招惹过的人,转头就忘了吧?”
“……怎么可能?我今日才第一次见他。就算见过,那也是以前。”
郑若摸不清他的身体状况,“许哥哥,你如今记起多少了?”
“没多少……兴许我见了那些忘掉的人,记忆才会全部回来吧。”
“你们老板呢?快叫她出来。”
外面争吵声越来越大,作为玉安楼的老板,郑若不得不出面,“你稍作休息,我去外面看看情况。”
郑若换了平日的衣服, 听着外头的推搡声越来越激烈。
“你们老板再不出来,我就让人掀了你们玉安楼。”
“你这人怎么这样?玉安楼是你想掀就能掀的吗?”
黑衣人:“我这不是提前跟你们打声招呼了。”
郑若从另一间厢房走出来,见鬼面人果然还在她消失的那间厢房,寻找破绽。
“阁下要做什么?”
鬼面人揭了面具, 一身华袍骤然变成劲装, 连手里的短刀也变了样子。郑若看着熟悉短刀,抱臂看他, “薛少主……几年不见, 你见面就要拆我的玉安楼?”
郑若示意房间里的人其他人出去, 关门之后,薛问香和她开门见山。
“我要不知道玉安楼的老板是你,哪还费劲在这说半天。”
“死丫头,若无名在你玉安楼, 你不会一点不清楚吧,他身边跟的男人去哪了?”
郑若没忘记以前他吓唬自己的事情,再者, 暗香楼做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仇人颇多,现在的许藏玉跟他沾上没有好处。
“若无名来无影去无踪,她带什么人, 我哪清楚。”
“死丫头,你倒是会跟我打太极,”他的手指轻叩桌面, 眉眼似出鞘利剑锐利, 比五年前多了几分血腥味的戾气。虽然相貌俊朗, 却难免让人生怵。
“论空间机关术,去无门还比不上暗香楼。”
“暗香楼最善追击,两个受伤的人能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语气确定:“人就在这里。”
郑若不以为然, “少拿你们暗香楼来吓唬我,人我不知道在哪,薛少主真要问罪的话……那我只能叫我师父过来。”
薛问香气得倒呛,他能拿郑若怎么样,软的不吃,也不能像审囚犯那样塞硬的。
死丫头拿温千初压他,他怕的岂是温千初。
扣动桌面的手指愈加烦躁,收合成拳,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暗香刀法非本门弟子不可修习,还有他手里那把剑,你难道不清楚那是谁的剑?”
薛问香紧逼不放:“不要骗我,他是谁?”
若是五年前的小丫头,早就抗不住这样逼问,可到底事过境迁,郑若不再是毫无修为、毫无背景的小丫头,就算是再怕也有几分底气。
“他要是想见你,会见你的。”
结实的脊背僵住,薛问香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僵硬,“你什么意思?他不想见我?”
郑若摊手:“他要是真想见你,为什么现在不出来?”
薛问香的表情阴沉可怕,蹭的一下起身,走到房间,靠墙的书桌前,便屹然不动。郑若的心跟着提起,他发现那张桌子是空间术的关窍了?
僵持半天,气息越来越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郑若手心被冷汗浸潮,却见他提着刀头也不回走了。
郑若看着那道背影一步步消失在玉安楼,仿若犹在梦中。暗香楼过处腥风血雨,薛少主被人撂了面子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吭离开。
“师妹。”
齐晚言扶着墙过来,脸色惨白,“看来我得回师门休养一段时间。”
郑若非常愧疚,“对不起师姐,我……”
齐晚言打断她,“你无需自责,秋水宗本就和去无门有仇,不是你的过错。只是我不在,你自己更要万分小心。”
“明白了,师姐。”
移动机关,走进内室,许藏玉已经调息好,郑若给他一瓶丹药,“这是换颜丹,玉安楼眼线众多,小心为上。”
换了副容貌,许藏玉才随她出去。
“刚才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薛少主,你见不见?”
见个鬼?再见就不是被摁在椅子上那么简单。
那个男人山高似的身形,长得跟熊似的,他在哪惹的这人?
“……以后再说吧。”他心里补充一句,以后还是最好不要再见。
郑若推开窗,楼下人声鼎沸,为了吃饭的只是少数,更多的是别有心思的人。
“我听说玉安楼里是位女老板,这三天两头的有人跑来闹事,怕是要守不住这里的产业。”
“一个女人家哪懂什么经营?不是听说玉安楼快要倒闭了。”
“要说玉安的人也真是的,不识货就算了,占了这份好地,别人出高价还不愿意卖。”
“怎么可能随便卖,玉安那片山里不是有古朝皇陵金矿,虽都说是谣言,但我看八成被人藏起来了。”
这些风言风语,郑若早就听惯了,见许藏玉眼神担忧才解释:
“许多门派想将玉安据为己有,不仅是因为此处灵气旺盛,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皇陵财富。”
“他们那些人,要不是顾及有其他几大门派盯着,早就把玉安屠了。”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们守住的地方要被别人赶走。”
许藏玉:“你有何打算?”
郑若:“我准备以玉安为地界创办商行,玉安总不能一辈子靠其他门派的庇佑,总有一天,玉安的人要自己站起来。”
“小丫头,我没看错你。”许藏玉眼神欣赏,“那你现在的问题是?”
郑若诚实回答:“缺钱。”
“许哥哥你跟我过来。”郑若带他来到后山的一处山泉,这里被结界封印。她指着山泉道:“许哥哥试试?”
这处山泉比小指还细,底下用一口玉葫芦接着,许藏玉拿起尝了口,有点意外,“是灵泉。可惜小了点。”
郑若:“这也是我不愿意放弃玉安一分一寸的原因。”
郑若手指微动玉葫芦就飞到手里,“我能修炼也是因为这处灵泉的原因,我既然可以修炼,其他人为什么不行?”
两人走出山,郑钱随之出现,郑若把灵泉水交给他带下去分发,临走,他看了好几眼郑若身边的人。
怪他老眼昏花,竟以为见到旧人。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你们早点回去,天快下雨了。”
许藏玉眼眶微热,张了张嘴,闷声嗯了下。
“阿若,不用愁眉苦脸,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郑若忽然感到放松,她终于知道许藏玉以前护住玉安的人顶了多大的压力,一人独善其身简单,难的是一人挡住其他人的风雨。
“你的身体……”
“放心你许哥哥厉害着呢,”许藏玉像从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是风雨同舟一家人不是吗?五年过去,小丫头都不爱笑了,果然是长大了。”
心口被一团热意暖着,郑若难掩笑意,还好,许藏玉没事。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半路忽然有个男人拦在郑若面前。
“郑姑娘真巧。”
郑若收敛笑意,盯着眼前的陌生男人:“你是?”
男人看起来面相周正,手上戴着好几个宝石戒指,流光溢彩的华袍也富贵逼人,腰带上不是镶嵌宝石就是黄金。
“鄙人周朗,早听说郑姑娘蕙质兰心,今日得见果真如此。”
“不知道郑姑娘愿不愿意赏脸交个朋友?”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若不好直接拒绝,推辞道:“玉安楼还有事没处理,他日周兄弟去玉安楼我必定招待。”
两人要走,又被他拦住,要不是许藏玉伸手拦住,这个男人能直接撞到郑若身上。
“我看周兄弟话里有话,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男人被他推得踉跄,一张笑脸也变得难看,维持着体面才没有当场发作。
“我和郑姑娘说话,你插什么嘴?”
郑若没打算听男人说什么,拉着许藏玉就走。
男人见他们手拉手变了脸,“郑姑娘,等等。”
“我听说郑姑娘的玉安楼最近资金周转困难,我有意与郑姑娘合作,不知道现在郑姑娘可愿意谈谈?”
男人不忘转着手上的大金宝石戒指,一副成竹在握的样子。
他递过一只价值不菲的发簪,“这是给姑娘的见面礼,以表我的心意。”
郑若自然不接,许藏玉笑着拿过来,“好漂亮的簪子,可惜郑姑娘的生意,我先接了。”
“你?”
男人眼底有丝不屑,他怎么看眼前的年轻人都是个寒酸的穷小子,这种人除了靠一张脸让女人养着,有什么用处。
周朗没有像毛头小子那样恼羞成怒,而是像个成熟男人那样得体稳重,“买卖不成仁义在,若郑姑娘有意,可在下月商队出发之前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