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洋彻底地沉默下来。
上学时只会反复叮嘱被霸凌的儿子不许惹事的家庭,又怎么会真正大张旗鼓地把人送去戒同所。
“蛮好的。”他想不出安慰牧一丛的话,感觉牧一丛也不需要这方面的安慰,“起码能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说到这,漆洋想起昨天邹美竹的话,没忍住笑:“我妈昨天还说想给你介绍女朋友。”
牧一丛先是有些意外,跟着也笑了下:“阿姨怎么想到这个。”
“觉得你人好。”漆洋说。
“你呢。”牧一丛问。
把所有话题在三言两语间转换为自己想要的主题,是牧一丛的能力。
漆洋吃黄桃的动作慢下来,向后倒在椅背上,歪着头打量牧一丛。
“你应该知道,我答应你试试,只是试试吧。”他提醒牧一丛,“不代表我真的喜欢你。”
黄桃罐头这东西,吃一块甜,吃两块腻。
漆洋又端过杯子顺了口水,冲散口中甜腻的香精,观察牧一丛的反应。
牧一丛对这个回答毫不介意,只看着漆洋的嘴角回答:“当然。”
他接受得越自然,漆洋反倒越不自在。
“只不过,”牧一丛没等漆洋思考,接着说,“直男应该不会对和我接吻有反应。”
漆洋先是一愣,紧接着,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兜头泼下的骤雨,把他浇了个猝不及防。
牧一丛的目光向下滑了滑,隔着桌子定在漆洋某个部位。
“亲你的时候,我的膝盖感觉到了。”他像在梭巡自己的猎物,缓缓的重新抬眼,“你挺有意思的,漆洋。”
第47章
慢煮的火锅熬着已经粘稠的汤汁, 轻轻爆发出“啪”的一声,是一块年糕鼓了包,柔软地炸掉。
漆洋在这些年里练就了一个优点:他脾气一直挺大, 这是骨子里带来的,改不了。但他再不像小时候把情绪都摆在脸上, 越是大事儿他越稳当,有点面不改色那味儿。
就像同学聚会那天牧一丛当众让他爬, 搁在以前漆洋早掀桌子了,如今的他却能面无表情的抽上一口烟,再看似平和的与牧一丛较劲。
这份功力在最近与牧一丛的相处中,屡次差点儿破功。
可这会儿聊到这个话题, 对于他来说相当于真被撕开了面子, 混合着一股股上涌的气血, 漆洋心里已经尴尬到没边儿了,反倒是擎住了自己。
他先摸过烟盒低头点烟, 脑子里匆忙回忆自己刚才的反应——骗得了牧一丛也骗不了自己,刚才他确实有些发胀。
也他妈骗不了牧一丛。
尽管漆洋已经在被碰到的瞬间扯开和牧一丛的距离, 这会儿还不是被戳破了。
狗孙子真能装, 憋到现在才开口。
“怎么了。”花了几秒钟让自己从滂沱的尴尬里过度出来,漆洋做出毫不在意的洒脱,“那玩意儿没脑子,打架打亢奋了也容易有反应。”
他隔着桌子冲牧一丛喷烟, 故意说:“我又没毛病, 不用去看男科。”
前半句是为自己找补,后半句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
这种被踩了尾巴后张嘴露獠牙的反击方式,实话说有点儿恶劣:男人没有不介意这方面的,牧一丛如果真有病, 这话就是直朝人肺管子上戳。
漆洋看着牧一丛,等着他尴尬或者恼火,可牧一丛仍是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似笑非笑的。
“有道理。”他语气松弛,还回忆上了,“高中把你摁地上时,我也有反应。”
你是真不害臊啊。
漆洋搞不懂同样是支棱起来,怎么不管牧一丛说的是谁,尴尬的都是他自己。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毛病?”话都聊到这了,漆洋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再次提出这个疑问。
“现在应该没了。”牧一丛说。
现在没了。
上次问牧一丛,他的回答是:对别人不行。
漆洋不是傻子,里外里一结合,牧一丛的意思明白到就差直接白纸黑字的写出来。
——对别人不行,对你漆洋没问题。
不管听过多少次“想睡你”,被一个同性这么赤裸裸的表达欲望,漆洋还是能感到被冒犯的古怪。
“……真是没吃到嘴的肉最香。”他垂眼又闷了口烟,嘲讽地笑一下。
“那你之前的不行,”咂摸一会儿,他仍然好奇,冲着牧一丛挑挑眉,“是谈过男朋友?”
这个问题,牧一丛没有正面回答。
和漆洋对视一会儿,他也没否认,只简单地点一下头:“谈过。”
谈过才对。
漆洋忽略掉心底微妙的别扭,像扇开烟雾一般,打散脑子里冒出的,牧一丛和另一具男性身体摞在一起的画面。
谈过就对了。他又告诉自己一遍。快三十的人,还明确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没谈过那是哄小孩儿。
“所以你跟家里摊牌,是因为之前的男朋友?”他继续问。
“不是。”牧一丛对于这个问题回答得很直白,“那时候已经分了。家里介绍女生,我没兴趣,就直接说了。”
漆洋“啊”一声:“那男科医院呢?”
“他们不相信我对异性没兴趣,觉得我联合家庭医生说谎。”牧一丛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让我拿一份检查出来。”
这个原因听着有点儿离谱,所以漆洋没忍住笑。
还好巧不巧,被刘达蒙碰个正着。
“所以让你去医院开证明啊?”他想想牧一丛去医院检查时的心情,低头舔了舔压不住的嘴角,“尴尬吗?”
“你说呢。”牧一丛眼底透出一抹无奈。
把尴尬转嫁回牧一丛身上,漆洋重新放松了。
继续隔着火锅对望,他心想,牧一丛的生活也不完全是一帆风顺。
人活着,就总会各有各的烦恼。
有关男科的话题结束,牧一丛反过来继续问漆洋:“你呢?”
“嗯?”漆洋又扎了块黄桃吃,抬眼看他。
“女朋友。”
“谈过。”漆洋毫不避讳,还带点儿故意,“谈过好几任。爱听这个?”
“爱听你说话。”牧一丛说。
一句话,五个字,又把漆洋跃跃欲试的战斗欲浇灭了。
他重新陷入沉默,看着牧一丛,一下一下嚼完嘴里的黄桃,只留下满嘴说不上甜涩的感受。
“我该回去了。”漆洋拿起手机看眼时间,将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上次借你的衣服给我。”
牧一丛也没挽留,将杯子里剩下的酒水饮尽,他起身朝卧室走。
漆洋洗了洗手,跟着过去。
拐进牧一丛卧室的隔门,他才发现里面有个巨大的衣帽间。
整整两面墙的壁橱,衣裤领带首饰,散发着高级衣料特有的味道,还有一张专门摆放手表的柜子。
漆洋靠在衣帽间门口,拨了拨台面上的香水瓶,发现是他送给牧一丛的那支。
“这个味道行吗。”他问了句。
“挺好的。”牧一丛取了衣服出来,顺手在腕侧喷一下,压在漆洋耳后。
香水气液隔绝不开肌肤相贴的触感,男香的基调比以往在女朋友身边闻到的香水略沉,扩散在距离贴近的二人之间,显得很暧昧。
漆洋喉结缓缓滑了一下,挺在原地没动,感受着牧一丛手腕的动向,沿着他耳后缓缓擦过颈脉,某一个瞬间,似乎重叠了脉搏。
“介意吗。”牧一丛的视线与手上的动作相反,从着漆洋的喉结向上,扫过下巴、嘴角,鼻梁,落在他眼睛里,低声问。
“嗯?”漆洋似有预感,也朝他嘴上望了眼。
牧一丛没直接回答,掌心松松卡住漆洋的颈侧,大拇指揉了揉他的喉结。
他们在试试,试着谈恋爱。
自己主动应允的。
漆洋的喉咙有些紧绷,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没有动。
留给他反对的时间很短暂,没有明确的拒绝,便是互相心知肚明的应允。
牧一丛的拇指滑过喉结,向上微微顶起他的下颌,垂首吻上漆洋的脖子。
嘴唇的热度与微凉的香水,在颈项两侧形成鲜明的对比,漆洋鼻息一沉,绷紧了脊背。他想提醒牧一丛别留下印子,张了张嘴,却随着喉结被轻咬,转为一道不受控制的吐息。
牧一丛像是明白漆洋想说什么,这个吻并不凶狠,温热的呼吸交织着香水的气息,甚至有些缠绵。
从喉结吻到脖子,再到耳后,力道骤然加重,他抵在漆洋下巴的手指同时摩挲到漆洋的下唇,指腹用力地揉了揉。
漆洋仰起头,猛地闭了闭眼。
这不对。
想回吻的念头冒出来,漆洋恍惚的意识及时提醒自己。
他伸手想推开牧一丛,五指推到牧一丛肩头,却被牧一丛转而扣住后颈,重新吻到嘴上,吻势再度变得凶狠。
漆洋胸膛扩散开一片电麻,在心底默默骂了句“操”,不受控制地张开嘴。
一吻结束,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尤其是漆洋,整条舌头都发麻。
他低头缓了几秒,横起胳膊抵开牧一丛,转身朝外走。
牧一丛攥住他的胳膊,摁着漆洋的后脑勺揉了揉,像揉漆星的脑袋,嗓音微沙:“我送你。”
回去的路上很平和,漆洋一直扭着脖子往窗外看,总感觉自己脖子还在发烫。
临下车前,他到底没忍住拉开镜子,按下领口检查:“你真他妈属狗的。”
“没痕迹。”牧一丛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可以咬回来。”
漆洋朝他脖子上瞥瞥,拽过后排装衣服的纸袋,推门走了。
时间有点儿晚,漆星再等一会儿看不见人,又要激恼。
但漆洋还是在花坛的老地方蹲下,点了根烟。
他心乱。
心脏还跟吃错了药似的一直瞎蹦。
冬去春来,雪已经化了,歪脖子路灯都感觉比冬天亮堂。初春的气息藏在破土冒芽的花草中,在夜晚散发出淡淡的土腥气。
就是因为开春了。
他拨了拨面前的小草芽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人他妈的说破大天也还是个动物,所以春天一到,就容易被带动激素,难免拒绝不了亲嘴。
给自己做完这一根烟的心理建设,漆洋终于踏实些,呼了口气往家走。
邹美竹今天没玩手机斗地主,正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漆洋进门,她立马抱怨着迎上来,说自己斗地主都没豆了,让儿子给她充一点。
“斗地主还能玩没豆?”漆洋听着好笑,去墙角搓了搓漆星的脑袋。
邹美竹生活费够,就是舍不得把自己的钱花在这上面,所以他只转了五十,让邹美竹自己充。
“衣服拿回来了?”邹美竹收个小红包很开心,接过漆洋拎回来的衣服袋子,抽抽鼻子,“这么香,一丛那孩子就是讲究,还喷香水呢。”
漆洋做贼心虚,怕邹美竹突然凑过来往他身上闻,随便应付一句就关门回房间。
站在卧室里,他歪头朝自己肩膀上嗅嗅,又拽着外套闻,牧一丛的味道还在。
就是属狗的。
漆洋揉揉自己的耳朵根,颈脉恬不知耻,还在一鼓一鼓地跳。
像一切有规律的事物一样,有一就有二。
尽管漆洋仍不能坦然地将这些行为说成“约会”, 但事实就是这样,初春的两个多月, 他和牧一丛的约会起码进行了不下五次。
这个数单听起来少,实际每个月刨开固定要带漆星去看病的一周, 两三个月满打满算也就八九周。
新的一年开始,各自又都有工作和家里的事情要操持,尤其牧一丛,明显忙了起来。
第三个月漆洋带漆星去别墅, 他就没能过来。
最失落的人是邹美竹。
她都盘算好牧一丛再到别墅来看他们, 高低得给人做一桌像样的菜, 结果等了两三天等了个空。
“一丛这次不过来了?”她眼巴眼望地追着漆洋问。
漆洋正在别墅的后庭院里晒床单,漆星这个月的生理期提前了, 一觉睡醒糊了一屁股血,连床垫都浸上了。
“‘一丛’上了。”漆洋好笑地回头看她, “跟人家这么熟了?”
“我都恨不得认他当干儿子。”邹美竹叉起腰, “多好的孩子啊,回回不管见没见面就没空过手。上次那草莓指定也是他送的。”
漆洋对自己这个妈心知肚明,见过几次面的关系,哪就能对牧一丛这么上心上肺。
她就是喜欢住漂亮房子喜欢收礼物, 全是以前被漆大海惯出来的毛病, 给她套护肤品她高兴,给她带盒草莓她也高兴。
晚上窝在沙发里陪漆星做手帐,漆洋跟牧一丛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微信上聊天,告诉他床垫弄脏的事, 问牧一丛是什么牌子,他买一张换上。
牧一丛表示不清楚,但是让漆洋不用在意,别墅平时由管家公司保养,联系他们处理就行。
漆洋又把邹美竹今天的话转述给他。
牧一丛当面说话都蹦不出几句成串的话,打字就更简约:我没意见。
漆洋笑了:没意见给她当干儿子?
牧一丛:没意见喊妈。
他不强调“干儿子”的“干”字,只强调喊妈,意思再明显不过。
漆洋现在对于牧一丛这种不咸不淡的口头便宜,也没有之前那么敏感抵触,只打了岔:那你可以喊哥了。
字打出来发过去,漆洋才突然想到,他没问过牧一丛的生日,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比自己大还是小。
漆洋不清楚的事,牧一丛清楚。
四月十六号那天上午,漆洋到车粒刚坐下没多久,一大捧鲜花和一个礼盒送了过来。
小刘当时在前台跟新来的小姑娘扯闲篇,顺手帮着代签,一看收件人的名字就吹起口哨。
“洋哥!”他扯着嗓子冲漆洋办公室喊,“有情况不告诉小弟啊!”
漆洋满脸莫名地走过来,远远就瞅见花束有半个人那么高,白色的砂纸包装简约大气,别了一张贺卡。
他取下贺卡单手搓开,里面是花店代打的铅字,简简单单一句:生日快乐。
“这还有个盒呢。”前台小姑娘开心得像是自己收了花,两只手把礼盒推过来。
“谁啊哥?”小刘跟着挤眉弄眼,“成天在店里忙,什么时候的事?”
漆洋没接他们茬,掂了掂盒子,交代小刘:“花拆了插前台花瓶吧。”
“别啊!”小刘忙抱起花往旁边挪,“这不得百十朵,拆了多可惜呢。先在前台放着,下了班你抱回去。”
漆洋没管他们怎么安置,拿着贺卡和盒子回办公室,又盯着贺卡看一会儿,才把盒子打开。
是一部手机。
今年刚上的新款,2TB的最高配置。
漆洋倒进座椅里,搓了搓脑门。
完全不用猜是谁送的东西。
漆洋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跟家里出事没关系,十年前他也不怎么过。
邹美竹脑子晕晕当当,漆洋自己也不上心,小时候经常这日子过去好几天,一家子才想起他生日是四月十六。于是赶着哪天是哪天多炒几个菜,订个蛋糕,就算是把生日给补上了。
除了家里人,知道他生日的还有刘达蒙和崔伍。
早些年年纪小,到了互相的生日还会发个消息喊一声生日快乐,后来生活忙起来了,这些形式上的讲究自然就淡忘了。
牧一丛今天如果没送东西,今年的生日漆洋也会忘记。
他不知道牧一丛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生日,就像牧一丛知道他哪天上不上班,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别墅回家,知道他依然住在十年前的老小区,甚至知道他家是哪一扇窗户。
牧一丛知道得太多,再多知道一个生日,漆洋已经不感到奇怪了。
就像牧一丛说的,他比漆洋以为的更了解漆洋。
一根烟抽完,他心情平复下来,给牧一丛发消息:谢谢。
牧一丛没回复,十分钟后,给漆洋打了个电话,问他:“收到了?”
漆洋“嗯”一声,伸手弹弹桌上的贺卡。
“我现在在外地,赶不回去。”牧一丛说,“自己买个蛋糕吧,带回去和家里一起吃。”
“报销吗?”漆洋问。
牧一丛笑了下:“当然。”
报销是玩笑话,但这种被兜底的感觉,真的很奇妙。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沉默一会儿,漆洋开口问他。
“十一月。”牧一丛说,“十号。”
“那你是比我小啊。”漆洋拖着嗓子。
“比你早半年。”牧一丛猜到他想说什么,“喊哥不用想了。”
“可惜了。”漆洋也笑了笑。
这通电话没打太久,牧一丛确实在忙,漆洋听到那边有人小声喊牧总,催他去开会。
挂掉电话,漆洋用两根手指拎着自己的手机转了几个圈,认真瞅了几眼。
四五年前的机型,他不爱用手机壳,边角已经磕出了凹痕,
平时他根本没注意到,也没当回事。
相似小说推荐
-
韩漫狂攻守则(花猫瓜) [近代现代] 《韩漫狂攻守则》作者:花猫瓜【完结】晋江VIP2025-10-15 完结总书评数:2252 当前被收藏数:2533 营...
-
第一剑修陨落后(若鸯君) [玄幻灵异] 《第一剑修陨落后》作者:若鸯君【完结+番外】晋江VIP2025-10-17完结总书评数:9991 当前被收藏数: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