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一丛意外地挑起眉,看这人吃妹妹醋的模样又觉得想笑,顺手将贴纸塞进漆洋裤子兜里。
漆洋本来想着,牧一丛今天突然过来,肯定是带着心思的。
毕竟俩人也有一阵没见面,上次去机场接人只是抱了下,再往上倒,也都没有到吃火锅那天的程度。
漆洋自认为对于和牧一丛有亲密接触,心里仍是带着谨慎,与身为直男的抵触的。
所以他在接电话时就想起了那几个吻,进厨房热饭,后背也下意识的紧绷着。
刚才被捏腰,他甚至在僵硬的同时,电光石火地想到:反正邹美竹不在家,漆星做起手帐像上班,没事儿也不会出来晃荡……牧一丛要是这会儿亲上来,也不是不行吧。
然而牧一丛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贴纸塞进后屁股兜,他连捎带手的便宜都没占一下,直接转身出去了。
“那是你的房间?”他冲着另一扇掩着门的侧卧抬抬下巴,问漆洋。
“是。”漆洋有些古怪地扫了眼他的背影,“你累吗,可以进去歇会儿。吃饭喊你。”
牧一丛没说累不累,推门进去。
漆洋的卧室反倒比客厅干净。
他从小时候就不爱让邹美竹进他房间,邹美竹懒惯了,也不惦记着帮他收拾,漆洋自己的房间自己管,一直都是他自己的风格。
也没什么风格,最困难那会儿连电脑带桌椅都拿去卖钱还债了,漆洋的房间一度除了床和衣柜,什么都没有。
牧一丛进去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
空荡荡的房间,光秃秃的桌子,衣服都收在柜子里,素黑的窗帘隔绝出一方密闭的环境,与外面到处是杂物的客厅相比,仿佛处于两个不同的空间。
“研究什么呢。”漆洋走过来靠着门框,“人藏衣柜里了。”
“你说我家里没人味儿。”牧一丛拿起漆洋的烟灰缸看看,“你这卧室也不遑多让。”
“我以前又不这样。”漆洋抬手拍开灯,跟着扫视自己的房间,“小时候还贴过游戏海报呢。”
老房子的刷粉墙,墙面上确实隐约留有海报张贴过的空白痕迹。
“吃饭吧。”牧一丛也不知道干嘛的,进来逛一圈,擦着漆洋的肩膀又出去了。
漆洋抱着胳膊盯着他看,心情微妙地抿了抿嘴,去主卧喊漆星,让她出来跟着再吃几口。
漆星吃饭真的是用“口”来做单位。
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一块虾仁咬了半截,就夹在筷子上忘记下半截。吃着吃着她突然想喝水,手一松,筷子带着虾仁就一起掉在地上。
漆星蹲下去捡,漆洋把她拉起来,给她喂了水,把脏筷子放一边,用勺子挖一小块芙蓉蛋重新塞进漆星手里,盯着她吃完。
半个虾仁两口蛋,漆星又吃饱了,要洗手。漆洋带着她洗手,从牧一丛带来的甜点里拿出一块粉色的马卡龙给她。
漆星看两眼,伸出细瘦的小手接了,又板板正正地坐回椅子上吃。
吃两口又闭了嘴,再去洗手。
伺候着漆星进行完这繁琐的进食,看小孩回到卧室做手帐,漆洋才能安稳地坐下来,闷头吃自己的饭。
牧一丛全程没有多问。
平时两个人一起吃饭没看出什么,那天在别墅吃饭一直听邹美竹说话,也没太注意。今天在漆洋家里看着这一幕,他突然想到,在别墅时似乎也是漆洋一直在带漆星吃饭。
“你不在家的时候,她和阿姨能好好吃饭吗。”牧一丛问。
“饿着。”漆洋说,“能吃几口算几口,我妈不管她。”
牧一丛又沉默了。
“是不是挺影响食欲。”漆洋自嘲地笑笑。
牧一丛往他碗里夹了只虾。
漆洋垂着眼把虾剥了,突然也没什么胃口,起身去拿了水果吃。
邹美竹的麻将一打就是五个小时起步,不到半夜回不来,熬夜通宵也是常事。
今天就是如此,牧一丛从进门到准备走,她都不见踪影。
漆洋又洗了一轮锅碗,把剩菜都放进冰箱,留着她明天做饭。
看眼时间已经九点半了,他对牧一丛说:“走吧,送你下楼,再半个点漆星就该睡了。”
他喊漆星出来说再见,漆星在贴贴纸,转转脖子不动。
牧一丛过去撑着桌子看了眼她在做的东西,轻轻捏一下他扎出来的歪丸子。
“我十分钟回来,你在家别动。”漆星也过去捏一下,交代完漆星,将主卧的房门反锁上。
五月末的天不冷不热,漆洋只穿一件T恤,关上家门,阴黑的楼道还是带着寒意。
“声控灯坏好几年了,别踩空。”他提醒牧一丛。
牧一丛没动,问漆洋:“为什么反锁?”
“省得出事。”漆洋简单解释,“家里带刃的东西也全都得锁起来。”
他边说话边下楼,一层台阶还没迈下去,牧一丛攥攥他的手腕,把他扣在原地。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漆洋发现两人的距离又贴近了,牧一丛把他往墙上一推,扣着漆洋的腰吻上来。
终于来了。
漆洋没来及去思考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念头。他挺着没动,楼道虽然黑,虽然还在家门口,楼道里毕竟不是密闭空间,说不好邻居会不会突然开门,楼上会不会突然有人下来。
他浑身一半的血液几乎都涌上耳朵,扩张的听觉神经,简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将牧一丛的胸膛抵开一点儿距离,漆洋压着嗓子问。
牧一丛在他鼻梁上又亲了亲,“嗯?”一声。
“在家里没人不上嘴,”漆洋扣住牧一丛越攥越紧的手,“就喜欢玩点儿室外是不是?”
牧一丛从鼻腔里很轻的笑了一声,在黑暗里听起来格外那什么。
“本来想控制一下,进度别太快。”他告诉漆洋,“不想吓着你。”
“现在他妈就不吓人了?”漆洋差点儿气笑。
“我是说——”牧一丛捉在他腰间的手往前一扳,让漆洋避无可避地贴上他。
漆洋一怔,微微睁圆了眼。
“但是看你这副好哥哥的样子,”牧一丛在他耳侧咬了一口,“很难控制。”
这人这方面确实……没什么毛病。
正常来说, 漆洋是不会允许另一个异性这么明目张胆的杵着自己,按照雄性的底层逻辑,这行为简直堪称挑衅。
曾经的牧一丛不管说什么做什么, 在他眼里也都是挑衅。
但这一下太突然了。
狭窄的楼道和幽暗的环境,以及刚才的亲吻, 都助长了暧昧的氛围,所以漆洋只顾上错愕一下, 跟着就浑身发紧,一波一波的羞耻感冲刷得脸皮都有些发麻。
“你……”
他张嘴想说什么,语言还没酝酿好,楼上几层突然传来开门声, 漆洋能听出是住在顶楼的大爷, 趿拉着拖鞋往下走。
漆洋和牧一丛默契地拉开距离, 漆洋低头摸烟,点上火率先下楼, 牧一丛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
走出楼道有了光亮,他垂下眼往牧一丛身上观察, 天色暗, 看不出什么来。
“紧张?”牧一丛还游刃有余地逗他。
“怕你没脸。”漆洋模糊地哼一声。
牧一丛的车停在老地方,漆洋没跟着上去,站在车窗外跟牧一丛道别,就着摆手, 掏出他送的火机转了一圈。
这个动作有点儿像小孩儿冲家长炫耀新到手的玩具, 偏偏漆洋脸上不挂表情,看在牧一丛眼里就有点儿可爱。
“下次带漆星去看病安排在几号?”他开口问。
“快了。”漆洋想想,“就下周。”
牧一丛点点头:“我陪你过去。”
“坐我车过去?”漆洋不确定牧一丛说得是跟他们一道,还是像之前一样抽个时间去别墅看看。
“开我车也行。”牧一丛看着他。
“那倒是不用。”漆洋只是有些意外, 牧一丛最近都挺忙的,“你公司那边走能开吗。”
“差不多了。”牧一丛看眼时间,“回去吧。”
漆洋目送着他的车开走,站在路牙子上抽完嘴里的烟,不敢想一路上邹美竹得说多少话。
有些人就是欠念叨,刚想到邹美竹,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呼喊:“洋洋!”
漆洋无奈地转身,邹美竹拎着一兜苹果,挥着手朝他走。
“我多大了?”他等邹美竹走到跟前,接过她的兜,“在外面能不能不瞎喊。”
“那怎么了,多大不也是我儿子。”邹美竹不以为然,跟在他身侧往家走,“你在这干嘛呢?”
“送人。”漆洋说。
“送谁,大蒙来了?”邹美竹想到什么问什么,“他媳妇儿是不是快生了,你看她肚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漆洋被她聒聒得满脸无奈,懒得解释在送牧一丛,省得她又冒出一车的话,直接打断邹美竹问:“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输钱了?”
“没有,这不还赢了一兜苹果。”邹美竹撇撇嘴,“吴建华身上不得劲儿提前走了,三缺一凑不来人,我等得闹心,干脆就回来了。”
吴建华是邹美竹的牌搭子之一,隔壁小区一个退休的离异小老头,比邹美竹年龄大,儿子儿媳都在外地,他自己住在老房,成天就是打牌。
漆洋见过他一面,年轻时应该也算是俊朗那一款,说话行为都还带着风流气。
简直就是漆大海的翻版。
以前漆洋懒得问,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在和牧一丛试试,试得对感情这档子事儿都敏感了,突然好奇地喊一声:“妈。”
“嗯?”邹美竹扭脸看他。
“没想着找个后老伴儿?”
邹美竹很是意外,张了张嘴才反问:“跟谁,吴建华啊?你也不看看他什么德性。你妈还没到那个份上。”
“最近没催你你倒开始问我了。”她瞪着眼,“怎么想到这个了?”
“没怎么。”漆洋说,“就问问。”
漆洋确实就是随口一问,邹美竹却少见地面露凝重。
“妈老了,儿子。”她抬手挽住漆洋的胳膊,轻声咕哝,“人老了,现在身板看着还行,再过个五年十年的,难免不会生个病有个灾。”
“你妹妹这辈子就这个样了。家里家外就你一个人,挣钱养一个她,以后再照顾一个我,已经够难了。”
“这岁数弄个半老头子回来,等上了年纪全是负担。”
邹美竹说的这些话,漆洋以前真没想过。
他一直以为这么些年邹美竹没有再找人,是因为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尤其其中一个还有病,别人看不上。
一向不靠谱的妈竟然也会想着这些,听得漆洋有些不是滋味。
“你少熬夜打牌,再过二十年都不能有病。”他换了个轻松的语调。
“你先顾好你再说!”邹美竹朝他背上拍一巴掌,“马上三十了还打光棍,愁不愁人。”
愁人的话题在回到家里,看见牧一丛送来的红酒和甜点时立马掀篇儿。
邹美竹得知是牧一丛过来了,立马抱着酒箱子问东问西,还拿手机拍照搜价格。
漆洋没跟她多说,打开主卧门喊漆星出来洗漱。
盯着小孩上床盖好被子,他自己也去收拾收拾,攥着手机回房间躲清静,想到回头去医院的一路得有多吵就头疼。
巧合撵在了一起,邹美竹每个月像度假一样心心念念的大别墅,这次没能去住上。
——吴建华那天提前难受回家,老头儿还算机灵,感觉身上不得劲儿一直缓不过来,就忙自己打车去了医院。
检查出什么毛病邹美竹也没问明白,但住院了。
平日里一起打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儿心虚,又暗暗庆幸没出什么事,不然小老头真倒在麻将桌上,满屋子人全都说不清。
牌友们一块去医院探望了孤单的吴建华,回来后就商量了顺序,每天排俩人给吴建华做饭,轮番帮着照顾。
“真能添乱。”
邹美竹后怕又小心眼儿,感觉这个安排十分的多此一举,但还是嘟嘟囔囔地在家包饺子。
“明天轮到我带饭了,别墅都去不成。”
“下个月吧。”漆洋看她挂着脸的模样觉得好笑,“别墅又没长腿,跑不了。”
“那你一个人带漆星行啊?”邹美竹问。
漆洋“嗯”了一声,心想以前没别墅住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上心。
晚上和牧一丛在微信上商量好出发的时间,第二天一早,漆洋牵着漆星去开车,邹美竹不去,箱子都少带一个。
去牧一丛家再拐到出城的快速路,得绕一段。
漆洋还差一个红绿灯时给牧一丛打电话,提醒他可以出来了,车不进小区,在路口接了人就走。
“好。”牧一丛已经出了门,“你过来吧。”
挂掉电话,漆洋转脸看了眼漆星。
醒得比平时早,漆星有点儿没精神,邹美竹下的饺子她没吃,这会儿整个人懒懒的坐着走神,倒是比平时看起来正常。
牧一丛小区旁的商场有肯德基,在路口接到人,漆洋让牧一丛在车里看着小孩儿,飞快跑去买了两份早点,给漆星的那份是豆浆,牧一丛那份换成了咖啡。
“你先开一段,”回到车前,漆洋带着漆星去后排,“我哄她吃饭。”
“你自己的呢。”牧一丛接过他递来的纸袋。
“在家吃过了。”漆洋说。
牧一丛不饿,只掀开咖啡盖子抿了一口,漆星照旧是个猫食的量,一个帕尼尼咬了两口就不吃了,剩下的还得漆洋打扫。
漆洋哄着她顺了半杯豆浆,掏出湿巾让她擦手擦嘴,漆星往他怀里靠靠,抻着胳膊去够包,要拿她心爱的小贴纸。
“躺着睡会儿。”漆洋把贴纸塞她手里,让漆星侧着躺在腿上,再从行李包里拽了件外套搭她身上。
忙活完这一切,他掀起眼皮,对上后视镜里牧一丛的视线。
“看路。”漆洋提醒他,降下一点儿车窗散味儿,忽然想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上学那阵儿,有段时间我总让你给我带饭。”
“嗯。”牧一丛应了声,“要求还不少,隔一天不换花样就不高兴。”
“没换花样我也都吃了。”漆洋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自己可乐,“其实根本没想着你会真带,那会儿你也挺烦我吧?”
“烦。”牧一丛说,“又觉得你有意思。”
“怎么说。”漆洋问。
牧一丛看了眼睡在他腿上的漆星,笑笑没接话。
漆洋几乎是秒懂——凭他俩现在的关系和相处模式,这话题聊着聊着就得直奔少儿不宜的方向。
他搓搓漆星的头发,闭上嘴向后靠着,歪头望向窗外吹风。
牧一丛的车开得很稳,稳且安心,漆洋刚才想到了小时候的事,这会儿看着路上快速倒退变换的景色,就感到了恍惚。
以前他一个人带着漆星到处跑,一边开车,一边要时刻注意漆星的状态;邹美竹前几次虽然跟着,但她不会开车,话又多,来去的路上漆洋依然要操两份心。
现在可以只带着漆星坐在后排,竟然成为了一种堪称奢侈的享受。
竟然是牧一丛。
漆洋带着淡淡的困意,又望向后视镜,心里连着冒出两个“竟然”。
行进的车厢能够模糊时间,漆洋似睡非睡的眯了一会儿,以为自己没睡着,还能听到车里放了低低的音乐。
被漆星拽着胳膊晃醒,他才发现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怎么了?”漆洋攥着漆星的脸抬起来,让她看自己。
漆星不说话,拧着身子夹腿。
这是想尿尿。
“前面……”漆洋往车外看,“到哪了?”
“要去卫生间?”牧一丛提了点儿速,“前面有服务区。”
“能忍吗?”漆洋低头观察漆星,“不行你就尿裤子里,换裤子没事。”
漆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她握着贴纸的手攥成拳,一下下抹着发际线,另一只手在漆洋胳膊上用力拧着,掐出几个小月牙。
带着漆星在外面上厕所, 是个比较麻烦的事儿。
小的时候没那么多讲究,路上憋着了,随便找个旮旯, 漆洋趁着没人把她往草丛里一领,自己背身在外面挡着, 小孩直接就地解决。
后来大了就不好这么安排。不过也有办法,进到服务区, 漆洋在卫生间旁就近的商铺找个看着面善的工作人员,给人扫点儿钱,让她带漆星进去。
漆星出来后,他在人店里又买了两瓶水, 漆星望着冰淇淋拍了拍冰柜, 漆洋给她拿了一支。
“你去一趟吗?”回到车前, 他将水抛一瓶给牧一丛。
牧一丛一直看着他,眼里似乎有挺多思绪, 但什么都没说,只示意不用。
漆洋喝了口水, 给漆星把冰淇淋纸撕开, 自己靠在车身上点了根烟。
“等她吃完再上去,不然淋得满哪都是。”他对牧一丛说,“等会儿你带她在后面,我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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