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没实心实意地喜欢过谁,心思都扑在漆星身上了,其实不太能真正从“喜欢”这个角度去想明白事儿。
但刘达蒙那些糙话,他试着代入一下自己,突然就有点儿能明白牧一丛突然的冷漠。
确实挺没劲的。
这个思绪一捋出来,漆洋直不是滋味。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去看牧一丛的聊天框,他们上次联系还是去外地找专家那天,回来后再也没说过话。
年初五车粒年假结束,正式上班。
下午漆洋还在收拾东西,任维突然过来了。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过来找漆洋打个招呼,车也不看,就掏出两份合同。
“之前说租车的事儿,咱们今天就给落实了吧。”任维指着合同上标明的车型,“这些,月底之前能全部到位吗?”
漆洋先扫了眼合同,没什么问题。
按照流程,他现在就可以安排人去调度,双方把字一签,这桩事就算谈成了。
可余光看着任维在桌上不断敲击的指甲,漆洋只感觉整个人从里往外,冒出一阵强过一阵的烦躁。
任维还没感受到漆洋的情绪,他一向没什么眼色,正勾着脖子打量车粒内部的装潢,以一种高人一等的口吻进行点评。
“牧一丛呢?”漆洋把合同推回去,打断任维的絮叨。
“啊?”任维愣了愣,上下扫视漆洋几眼,才清清嗓子回答,“一丛把这个事儿交给我办了,你有什么问题和我聊就行。”
“我和你没话聊。”漆洋起身离开,“老板之前打过招呼,我只负责和他对接。你让他过来。”
第35章
任维或许是被漆洋这句理直气壮的“你让他过来”, 给唬住了,他眼睁睁看着漆洋关门离开,坐在会议室半天都没动。
平复了会儿心情, 他长长地呼出口气,掏出手机犹豫了半天, 心底溢出复杂的情绪。
任维上学的时候就不喜欢漆洋。
这种不喜欢不是基于厌恶,而是少年时代那种微妙的自卑。
任维小时候的爱好不多, 最喜欢做的小消遣,是各种性格测试题。
从星座分析,到各种小网站上布满广告的批八字,再到后来流行的四个字母人格测试。
他在课余时间沉迷于这些研究, 不断地将自己分类, 主动为自己烙上种种标签, 为自己骨子里的自卑与敏感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告诉自己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叶子,也从来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他任维也是独一无二的。
可不管怎么暗示,在与他截然相反的人面前, 那种想要避让的畏缩感都会冒出黏腻的泡, 如影随形。
他不喜欢过分张扬有性格的人,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好像天生不怕事儿,明明都是同龄人,却总有人在人群里就会发光、什么都不用做, 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在附中第一眼看见漆洋和牧一丛, 任维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真像家长和老师所言,学习成绩才是评定学生优劣的唯一标准,那么即便抛开外表、身高、家境种种不谈,牧一丛能够符合这条标准。
——漆洋又如何解释呢?
任维曾经一度很想和漆洋玩在一起, 知道自己外表达不到天生的优越,他就好好学习,竞选班委,下意识讨好老师、笼络同学。
可不管怎么使劲儿,融不进去的圈子就是融不进去。
他开学主动打招呼,换来崔伍的嘲笑。
他主动提出帮脚伤的漆洋拎书包,顺便搭乘一下他们的车,被刘达蒙当着全班的面大喊占便宜。
这些没轻没重的评价,像尖刺一样扎在他心里。
而一切尖锐的最终走向,却让他无视掉其他人的嘲讽,只莫名对漆洋这个人感到畏惧。
尽管漆洋从没真正对他做过什么。
所以后来能和牧一丛分到一个班,任维近乎提防地提醒牧一丛,少和漆洋来往。
得知漆洋家里出事,他甚至有种隐秘的快意。
这种快意,在十年后与漆洋重逢那天达到顶峰。
曾经学校里最张狂的漆洋又怎么样呢,现在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要靠下班开网约车挣生活,要老老实实地把他送到目的地,对他说感谢乘车拿好东西。
普通到牧一丛可以帮自己在M&K找个职位,却根本不会想到去帮漆洋。
普通到现在的漆洋,要以乙方的身份来为他服务。
这才是对的。
本来是应该如此的。
可凭什么已经这么落魄了,漆洋还是能这么颐指气使的和他任维说话?
还“你让他过来”。
这个漆洋到底哪来的优越感?
任维用了足足五分钟来梳理自己的心情,越梳理越不忿。
在心里衡量半天,他挺了挺脖子,起身去找漆洋。
漆洋正在办公室抽烟,继续没整完的工作。
听见敲门声,他冲着电脑眼都没抬地应了声:“进。”
“洋子。”任维笑模笑样地走进来,又改了称呼,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漆洋看他一眼,拽了瓶水抛过去。
“一丛他确实有事,我问他了,现在过不来。”任维接住水放在桌边,又把合同掏出来,“你有什么问题真的直接和我说就行,我会转达公司。都是老同学,我也会尽量帮你争取最大的利益。”
漆洋根本没听他后半句在扯什么皮。
他盯着任维问:“他说现在过不来?”
“真有事。”任维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模棱两可,“我也就是给一丛打工的,没必要骗你是不是?”
漆洋一句都不跟他多说,拿过自己的手机,直接给牧一丛拨了过去。
任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听着漆洋手机里隐约传来的响铃声,又把嘴闭上了。
牧一丛接电话确实用了点儿时间,声音也比较低,问漆洋:“怎么了?”
“过来一趟。”漆洋一点弯子都不绕,“这个合同我只跟你谈。”
“我在开会。”牧一丛说。
“那别谈了。”漆洋说。
过了几秒,牧一丛松了口:“等我半小时。”
挂掉电话,漆洋转两下手机,盯着任维。
任维的眼珠子到处瞎转,脸色不太好看,看向一旁摸了摸鼻梁。
和M&K的合同其实没什么好谈的,牧一丛提前跟下面打过招呼,租金上给到车粒市场价的最高标准。
他过来后,和漆洋对视一眼,就直接让任维打开合同,在上面签了字。
车粒和M&K的第一次合作,就这么达成了。
“一丛,”任维讪笑着想解释,“漆洋他……”
“你回去忙吧。”牧一丛打断他。
任维愣愣,看看牧一丛,又看看假模假式研究合同的漆洋,终于有了些眼力见儿:“啊,你们还要谈事是吧,那我等你一会儿?”
“不用。”牧一丛扣上钢笔盖,发出“咔”的声响。
等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漆洋才收起合同,重新看向牧一丛。
“要和我谈什么。”牧一丛没有要走,也知道漆洋不只是要和他谈合同,稳稳地坐下来。
“吃个饭。”漆洋掏出手机定餐馆,“日料行吗?”
“不饿。”牧一丛望着他。
“我饿了。”漆洋根本不管他怎么说。
签完这个大单,店里就没什么事还需要漆洋盯着,他和小刘交代一声,出门开车。
牧一丛也是开车来的,站在停车场想了想,他不紧不慢地坐到了漆洋车里。
原本漆洋是打算找个安静的店,要个包厢,平心静气地和牧一丛沟通。
但一看到人,他所有繁杂的情绪都压不住地往外冒。
“你那天说的话,我听懂了。”车一开上路,漆洋就忍不住开口。
牧一丛没接话。
“我明白你是好意,”漆洋瞥他一眼,“但你的好意不成立。”
当然不能成立。
刘达蒙的回答带给漆洋很多思考,他把自己和牧一丛代入进去,确实自己那种谨慎的拒绝,显得又俗又物化。
按照牧一丛的话来说,就是没劲。
“问题在于,你也不是那么纯粹的好意。”漆洋说。
牧一丛打从进了车粒门,就一直保持的淡然态度,有了些许变动。
他也朝漆洋望过去,漆洋接住他的目光,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熟悉的挑衅。
“联系专家确实你帮我了,好人让你做了,可不要脸的事儿你也干了。”
漆洋说。
“换成是我呢?刚帮个忙就放些不三不四的屁,还耍流氓冲你嘴上来一口,你能不能多想?”
“自己整了那么一出,掉头又开始摆清高,觉得我辱没自己。”
“好赖话都让你说了。牧一丛,你糊弄小孩儿呢?”
能把心事都琢磨开,并且直接向牧一丛表达出来,这种感觉非常好。
好到漆洋说这些时甚至都没带着什么火气,而是一阵神清气爽。
牧一丛也终于一改这些天的冷漠,他没被漆洋的质问冒犯到,正相反,他又露出了对漆洋饶有兴趣的眼神。
“我现在就想问你一件事。”漆洋踩着秒越过路口的红灯,已经能看到前方日料店的招牌。
牧一丛“嗯”一声:“你说。”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啊?”漆洋点了点刹车,扭脸直视着牧一丛,问他。
刚刚初五,饭店基本都开业了,出来吃饭的顾客却没多少。
日料店的招待见到有客过来,立马过来帮忙泊车,引着二人走进预约好的包厢。
漆洋懒得跟牧一丛互相让,他直接圈了份双人套餐,就让服务员带上门出去。
然后他点上根烟,继续质问牧一丛:“问你呢。”
牧一丛会抽烟,但很克制,没在漆洋面前抽过。
这会儿他扫了眼漆洋的烟盒,修长的手指一拖,也取了一根点上。
“可能是。”这是牧一丛的回答。
漆洋定定地看他一会儿,心口猛地一弹,他两条胳膊向后支撑,靠在坐椅上。
他执着于这个回答,是因为刘达蒙说的那些话——漆洋必须有一个答案,牧一丛究竟是出于喜欢,还是没事儿耍他玩。
结果这狗东西,还真他妈敢回答。
“那你之前说喜欢‘过’是什么意思?”他没忍住追问。
“十年没见了,漆洋。”牧一丛这时候才有了久别重逢后,正常的问询味道,“谁也不知道互相变没变。”
漆洋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牧一丛就开始反问。
“为什么问这个,”他打量着漆洋,“对你很重要吗。”
“啊。”漆洋回过神,弹了弹烟灰,“问清楚了,起码我能明白你到底是在琢磨什么。”
“然后呢。”牧一丛又问,“知道我还喜欢你,你能做什么?”
漆洋还真不知道。
他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直男,不排斥同性恋是一回事,这事儿真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其实也没到那个程度。
可是想起高中被牧一丛怼着的的触感,以及那晚嘴上粗鲁的麻意,漆洋心里又一阵古怪。
“我做不了什么。”他认真告诉牧一丛,“随你怎么想吧,你帮忙我感谢你,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同性恋。”
牧一丛笑了。
“笑什么?”漆洋看他这高深莫测的模样就闹心。
“我也还是那句话。”牧一丛不拿自己这边的烟灰缸,伸过手往漆洋手边的缸里轻轻一弹,“你没你想像中那么了解自己。”
包厢的拉门被轻轻推开,身着和服的服务员跪坐着上菜。
漆洋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聊这些,他眯缝一下眼,掐断手里的香烟。
“找时间去把那场电影看了吧。”牧一丛主动开口,“你欠我的。”
第36章
既非赶上什么好片上映, 也不是有着特殊的情况,两个男人一块儿去看电影,在如今的漆洋看来, 属实是有点儿……暧昧。
但牧一丛能好好说话,把“你欠我的”四个字摆出来, 漆洋就连个回绝的理由都没了。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也十分奇妙。
原本在二人重逢后,牧一丛的所有言行, 带给漆洋最多的感受都是烦躁;牧一丛应该也是一样,对现在这个不了解的漆洋总是或多或少带有试探。
可两人今天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说开,却都感受到不同于前几日的轻松。
至少漆洋不用再去多想牧一丛的意图,究竟是为了报复还是戏弄。
虽然被中学同学喜欢过, 现在可能也依然喜欢着, 还是个同性, 无论如何也还是让他觉得古怪。
“‘欠’字都用上了。”他端起水杯抿一口,“至不至于。”
算算时间, 他认真神色告诉牧一丛:“这几天不行,初九要带漆星去医院, 回来再说吧。”
牧一丛没有为难他, 话锋一转,问漆洋要去几天。
“三五天,不超过一个星期。”漆洋聊起漆星就像变了个人,果决又沉稳。
“够吗?”牧一丛看着他。
“不够也没办法, 班还得上。”漆洋敛着眼皮夹菜, “她这个病本身也没办法根治,都是按疗程。先去试试,有效果的话,后面再安排。”
如果漆星是个男孩, 漆洋可能真就不怎么管他的病了。
至少不会再天南海北的奔走,能自己吃饭睡觉,锁在家里养着。
干干净净一个小姑娘,他还是舍不得让漆星一辈子就像个动物一样度过。
牧一丛没说什么,拿起手机,给漆洋发了一串数字。
“什么东西?”漆洋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消息,愣了愣。
“别墅密码。”牧一丛简单回答,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漆洋看他一会儿,这一瞬间他想到很多:那边宾馆食宿的物价、医院的收费、来回的路费……都是现实到让人乏力恶心,又不得不考虑的花销。
不着痕迹地咬了咬颊肉,他还是语气生硬地回绝:“谢谢,不用。”
牧一丛不用猜就知道漆洋会拒绝,无所谓地笑了下。
“把你的钱和面子都用在该用的地方上。”他口吻淡淡的,“要让漆星跟你住旅店,还是跟你吃一周的苍蝇馆子?”
“没那么娇气。”漆洋往嘴里夹了一整块寿司,耷拉着眼帘,嘴巴抿紧了嚼。
“你看着安排。”牧一丛没有再劝,“房子一直空着。”
这顿饭的后半截,两人没有再多聊别的。
准备离席时,漆洋望着桌上剩下的两块鳗鱼寿司和三只甜虾,有些犹豫值不值当打包。
毕竟不是和刘达蒙一起吃饭,在牧一丛面前,他还是想顾及一点儿尊严。
正打算付账走人,牧一丛很自然地冲服务员示意:“帮我包起来。”
服务员应声去拿打包盒,漆洋猛地扭过头看他。
“看什么。”牧一丛没接他眼神,耷着眼帘整理袖口,“我带着路上吃。”
牧一丛当然不会在路上吃剩虾,漆洋把他送回车粒停车场,他推门下去,打包盒自然地遗忘在漆洋车上。
回到家,邹美竹美滋滋地把寿司吃了,喊漆星出来吃虾时又偷吃了一只。
漆洋在厨房给她们娘俩儿做晚饭,不受控制的出神。
“洋洋,”邹美竹给自己冲了一大杯绿茶,吸吸溜溜地吹着杯沿过来喊他,“你上次说几号带你妹妹去看病?”
“初九。”漆洋回过神,继续拿起锅铲翻炒,“怎么了?”
“我和你一起去。”邹美竹喜气洋洋地通知,“我也好多年没出远门了。”
漆洋在漫长的时间里,已经对这没谱的妈越来越没脾气。
“你当去旅游呢?”他头都懒得回,让邹美竹给他递个盘子,“不是说再也不跟我出门了吗。”
“要不是看她长大点儿了,出门应该不那么折腾人,我才不跟着去呢。”邹美竹瞪起眼,“再说她现在又不是之前,到时候身上又来了,弄一屁股血,你给她收拾?”
以前确实不用考虑这个。
以前带漆星出远门看病,除了路上和晚上睡觉是个大难题,多数时候漆洋都能把她控制好。
他沉默下来,算了算日子,问邹美竹:“女生不都是一个月一次吗?”
漆星上次来月经,也就刚过去大半个月。
“哪有这么准成。”邹美竹经验丰富地撇撇嘴,“早几天晚几天的,她又不会记日子。”
漆洋往客厅看,漆星干干净净的坐在桌前小口吃虾,像个正常孩子一样。
年初七上完班,把最近要紧的合作都安排明白,漆洋提前给孔粒打了个电话请假。
孔粒知道漆洋有个生病的妹妹,具体什么病不清楚,漆洋没说过,她也不问,只在每次漆洋请假时非常痛快地同意。
这次拿到M&K的生意,她心情大好,直接给了漆洋十天假,又给他转了笔大红包。
“钱不用,粒姐。”漆洋看着转来的数字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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