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温瑜望了一眼表情平静的贺煜臣:“比试时,可别丢了无相峰的脸面。”
 那些仿若有生命在空中跃动的文字,贺煜臣只看了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曾把这些字嚼烂了铭记于心,还能记得灵气在筋脉中流通的触感。
 ……这是秦越教给他的心法。
 贺煜臣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本来熟悉的字开始变得扭曲不可辨认。他半晌才能挤出几个字:“这个心法还有谁知道?”
 慕温瑜闻声望去,眉梢一动。他这个徒弟从来不多问,对待自己的命令也鲜有质疑,这次居然会追问了。
 “还有宗主。”慕温瑜不动声色回道:“按理说无相峰出身的人都知道。”
 “无相峰还有别的弟子么?”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祁鸿羽更好奇,但贺煜臣却那么着急发问,实在是一反常态了。
 慕温瑜眸光暗了暗,加重了语气:“据我所知,没有了。”他意有所指道:“你是想找什么人么?”
 贺煜臣整个人一僵,他意识到自己引起了慕温瑜的怀疑:“不……”
 慕温瑜忽然偏头转向半空中,凝视着空无一人的地方:“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这?”
 不知为何,空气中有一抹很淡的灵气,一直没有散去。
 祁鸿羽打了个激灵,梗着脖子道:“刚刚就是我在这啊。”
 慕温瑜虽然不关心贺煜臣的人际交往,但绝对不傻。残留在这淡薄却凝练的灵气,绝不是祁鸿羽这种半吊子能做到的。
 他怀疑地睨了一眼祁鸿羽,又把目光移向贺煜臣。
 祁鸿羽暗叫不妙,他师兄说话耿直的要命,即便慕温瑜不问,贺煜臣估计都会不打自招。
 他一个箭步挡住慕温瑜的视线,“我……还有我喊来的医师。问东问西,问那么一大堆干什么呀,你快别打扰师兄休息了。”
 他一把拽起慕温瑜,把人半哄半推得弄出门。在旁人看起来颇有些大逆不道不合规矩的举措,在贺煜臣眼里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漠然地垂下头,不明白祁鸿羽为什么要撒谎。
 祁鸿羽把慕温瑜好一通糊弄,并保证马上就滚回去修行,慕温瑜才半是无可奈何半是妥协地走了。
 “师兄。”祁鸿羽确保慕温瑜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才放心大胆地问:“那个人走了?”
 贺煜臣的脸色突然变了,只是一瞬间但祁鸿羽看清了。
 “你见过他?”
 祁鸿羽摊手:“师兄你啥记性啊,前几天我不就见过他了。”说着说着,他问出了所有人知道朋友结契之后的第一个问题,“你啥时候跟他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
 贺煜臣心中涌现一股焦躁。在他没有意识的时候,秦越居然跟祁鸿羽见过面了。不同于第一次,那时他是清醒着的。
 这次他们说了什么?祁鸿羽又知道了多少?
 祁鸿羽被贺煜臣的眼神吓到了。虽说师兄平时也不是那种能嘻嘻哈哈打趣的人,但祁鸿羽一直默认师兄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自从猎妖回来,师兄就变得更难以捉摸。看着他的神色就像自己是个单纯的小羊羔,随时都能架上火烧滋滋冒油的烤。
 贺煜臣看祁鸿羽没有异样,焦躁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他沙哑道:“你们都说了什么?”
 讲到这,祁鸿羽顿时忘了贺煜臣这段日子的奇怪。
 他整个人都来劲了,告状似的对贺煜臣说:“你道侣好凶啊!师兄你是不是被他骗了?”
 贺煜臣显然没想到祁鸿羽会这么说,他像被呛到了咳了几声才缓过来,“道侣?”
 祁鸿羽心道他都已经默认了,你还在这不好意思承认。
 也许是师兄脸皮薄吧,祁鸿羽想着就自然而然地跳过了这个话题:“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看上去就不适合你!”
 “变脸比变天还快,前一秒还和颜悦色的,后面突然就翻脸不认人,让我滚出去。”
 这纯属是他在添油加醋,因为秦越并没有说滚,只是毫不客气地“送客”了。
 贺煜臣的脸色变得更奇怪了,“让你滚?”
 祁鸿羽终于有种有“长辈”给自己做主的感动,“你简直不知道他脾气多恶劣,说话跟含了钉子一样。”
 贺煜臣揉了揉额角。若不是年纪对不上,他之前都甚至都以为秦越是祁鸿羽未曾谋面的亲爹了。
 不过现在看来,应当不是了。
 秦越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系统:[这个我懂,有人在说你坏话。]
 秦越:“你懂个什么?两个喷嚏才是有人骂我。”
 秦越没听到祁鸿羽的鬼叫前,就已经知道有人过来了。毕竟实力放在这里,就算他不想那么敏锐,都做不到。他倒不是担心慕温瑜,只是不想让本就乱七八糟的剧情更加混乱了。
 现在,他正在一处峭壁前思考人生。
 [很眼熟的地方。]系统评价道,随即它戏剧化地捧着脑袋,[啊,我难道是失忆了吗?怎么记不得啥时候来过。]
 秦越:“得了,你治好了也只会流口水。你根本没来过这里。”
 系统沉默地收回手,看着秦越肃穆端正地站在石壁前,[我只是想调节一下气氛。]
 如果忽视他们脚底下就是百丈深渊,这里还是挺适合观赏风景的。
 秦越摸了摸石壁,眉头逐渐拧起,接着二话不说一掌把眼前碍事的石壁劈成两半。
 地动山摇之下,系统腿一软差点要给他跪下,[宿主,咱们有事好好商量。还在太虚神霄宗呢,就搞那么大动静?!]
 秦越心平气和地转过身,随意抖落了下衣袖上的灰尘,“剑意果然不在这了。”
 [我就说为什么我觉得这眼熟,原来是剧情里说过的——剑意不见了??]系统觉得自己好虚弱,马上就要昏倒了,它追问道:“真的没有了?一点点都没有了?”
 “你当剑意是什么?还能分期取款吗。”秦越看了眼开始变得透明的指尖,知道这个化形符箓又要撑不住他的身体了。
 既然已经确定剑意不在此,那十有八九贺煜臣身上的确就是真的了。
 系统:[所以剑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主要原文也没详细写,只在结尾的时候,它闪亮登场跟男主融合了,然后就再也没提了。
 秦越嗤笑:“是什么东西不重要。”
 作为作者,同样也是男主的亲妈。这只不过是用来给男主提高逼格的东西罢了,剑意本就是剑尊的身外化身,蕴藏着仅次于剑尊的力量。
 说人话,就是给男主涨了一波经验值。
 系统脑袋要充血了:[怎么会出这种bug啊?!]
 秦越:“这就要说到我最好奇的事情了。”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系统,“这个世界若没有外来者的拨动,它会按照原文一字不差的走下去,是不是?”
 系统不假思索:[这是自然。]
 “那为何在鬼哭洞的是贺煜臣,而不是祁鸿羽?”
 “啊!这不是bug。”系统惊叫一声,思绪通透起来,“你是说这个世界不只有我们是外来的?”
 秦越仔细辨认着系统的神色,确定它没有在装傻后,神情淡漠掌心微微一抬,原本只是裂了个缝的石壁彻底变得稀碎,“剧情早就错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贺煜臣不知为何突然要替祁鸿羽背负处罚?
 还是剑意出现在贺煜臣身上的时候?
 系统呆了一秒,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哒,可能用不上,我意思是男主是最后黑化了才会用剑意驱逐心魔的。如果没黑化的确用不上,虽说有总比没有好……]
 它还没给自己顺好毛,小说里总是姗姗来迟的宗内巡山弟子这次及时赶到了,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将秦越围住。
 说实话,巡山弟子也没搞懂,怎么会有外人来他们这就是为了劈一个石壁?
 纯闲得慌吗。
 巡山弟子起手一个言辞警告,主打先礼后兵,可就当他们准备将眼前这个人拿下时,劈头盖脸地暴雨朝每个人脸上砸了下来,更恐怖的是不久前还是无云的晴空,转瞬电闪雷鸣,积压的黑云像是倒悬蠕动的沼泽。
 这动静不像是寻常的天气骤变,是他们宗内禁制法阵被启动了。
 巡山弟子大惊失色:“你做了什么?”他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左右试探,却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虽然阵法启动时,秦越反应很快,没有被雨水浇成落汤鸡,但这黏湿的水气他一点也不喜欢。
 巡山弟子在最糟心的时候,迎来了主心骨,他们见到来人跟看见天降救星也没差别,“慕峰主!严峰主!”
 禁制被破时,各峰峰主只要还在太虚神霄宗内的,都尽数赶来了。
 严正阳头皮发麻地看着一地残骸,然后绝望地发现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慕温瑜神色比严正阳镇定些,但也仅仅是没有失态。
 他颤抖的手指抚过冰冷的剑鞘,缓缓道:“阁下在太虚神霄宗所为何事?”
 秦越坦然:“找东西。”
 慕温瑜冷冰冰地说:“阁下找到了么?”
 “没有。”秦越笑了下,“不过,好像也不能说没有。”
 只是东西不在它该在的位置。
 慕温瑜和严正阳对视一眼,巡山弟子不清楚怎么回事,他们可是一清二楚。
 ——那道剑尊留下的剑意不见了。
 严正阳气得胡子直翘,大抵是没见过如此猖狂的人。巡山弟子则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还在窃窃私语。
 “这人不会就是之前各峰失窃的罪魁祸首吧?”
 “原来一直都藏在宗内呢。”
 “怪不得之前去调查地脉岩浆的下落,一直找不到流通去哪了,估计他都没带出宗门。”
 慕温瑜长剑出鞘,他语气带着寒意:“阁下还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下吧。”
 秦越听得好笑,他想若是自己将太虚神霄宗掀个天翻地覆,也算是为男主铺平了一条路。
 没人能看见杀意逐渐在他眼底聚集,过了几息,秦越平静道:“我说不是我做的,想必你也不会信。你们——”他乌黑的眼睛扫过慕温瑜身后的一众人,“你们一起吧,我赶时间。”
 严正阳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秦越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严正阳喝道:“竖子猖狂!你可知这是哪里。”
 秦越心道小说里开战前的废话环节,真的是必不可少吗?
 他生出一种无奈和不耐烦感。
 他们又不熟。在这里聊什么天?
 慕温瑜头皮一炸,潜意识中的危险让他寒毛倒数。身经百战的躯体比他更快地反应过来,长剑及时挡住身前,可从前而至的剑气还是削去了他鬓角旁的一缕长发。
 秦越只堪堪给了他一个眼神,接着杀招已到眼前。慕温瑜这次要避无可避了,好在身旁还有个严正阳,替他挡下这一击。
 场面瞬间凝固,严正阳大气不敢出,本还以为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现在却让他冷汗直下。
 慕温瑜百忙之中抽空问道:“阁下为何要跟太虚神霄宗作对?”
 秦越寻思他也没想作对啊,虽然曾“借”了各峰的东西,但大部分也都还回去了。况且还是物尽其用,都用在了宗内人的身上。
 在只能听见雨落的死寂中,法阵不知何时已然升起,金纹流转将几人围在无相峰顶。
 秦越似乎在沉思什么,迟迟没有动手。
 [那位是本文的白月光!]白月光没有死在男主手上,被全文最大背景板弄死,不更离谱吗?
 [实在不行,告诉他们您的身份!]系统在狂风暴雨中,眼睛都快被雨水糊得睁不开了,[虽然说无情道老祖宗结契了很怪,但总比老祖宗一回来就在自家门派大开杀戒看上去合理啊!]
 慕温瑜等不了了,无相空明在他体内流转,剑鸣声似乎在催促他上前。
 可难以言喻的恐惧如阴影一直盘旋在他头顶,慕温瑜不懂这种还未交手几个回合,就生起的畏惧是从何而来的。
 他吐出一口浊气,逼着自己将那种压迫感忘却,一剑斩向秦越。
 慕温瑜死死抓住剑鞘,不可置信地瞪着秦越。
 剑身折了。
 好歹也是被称为神兵的武器,就在他眼前四分五裂。
 秦越一手虚虚握着剑身,冷冷地看着慕温瑜,蓦然五指发力。
 慕温瑜失声道:“你究竟是谁?”
 同宗同源的气息,此刻却如同梦魇环绕周身,慕温瑜身上每一个神经都在尖叫,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越弃之敝履地松开手,他手中折断的长剑清脆地落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慕温瑜瞳孔猝然放大:“你是谁!”
 严正阳知道事情不妙,但不知道事情已经超出可控范围了。他从未见过无相峰峰主如此失态过,像被未知的恐惧裹挟着发出色厉内荏的质问。
 向来云淡风轻的前辈,陡然卸去了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具,严正阳直直站在那,愣了半天才用力拉着慕温瑜退出法阵之中。
 “慕峰主!”严正阳顾不得失礼,“别离法阵太近。”
 宗门禁制能让知晓破阵之法的人进出自如,但其威力之大,离得近也难免会被波及到。
 地面开始轻微摇晃,法阵似乎准备将阵内之人绞杀。然而一片金芒中突然爆发出更灼目的光。
 先是集中于一点,随即快速扩散,爆发般地撞向法阵。猛然间爆发的巨大剑气,撕裂了金纹法阵,也足以撼动整座无相峰。
 等到众人眼前光芒散尽,眼前什么都没有了,只余一张完好的符箓,落在的爆炸的中心。
 慕温瑜拾起地上的符箓,辨认了一番,递给了严正阳,“是天机峰的符箓。”
 严正阳今天已经足够震惊了,他跟慕温瑜面面相觑,“……所以拿我药鼎的也是他。不是,他图什么?若是为了偷取剑意,一开始却又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没道理啊。”
 他认出了天机峰符箓的作用,脸色变得苍白,“这是一种化形符箓,天机峰的人主要用来请神的。慕峰主您看……这人是不是身份不一般啊。”
 无相峰顶黑云已散,日光洋洋洒洒地落在每个人身上。慕温瑜没有说话,他失神地望着碎得不成样子的石壁,然而其中隐隐夹杂的灵气吸引了他的注意。
 很熟悉。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慕温瑜本迷茫的脸上顿时浮现一丝错愕,“……贺煜臣。”
 “慕峰主,您这是要去哪?”严正阳正愁着不知道怎么跟宗门说明情况,结果看见慕温瑜一言不发地就走了,“这烂摊子又是我收拾?!”
 其实秦越根本没有如严正阳想的那般,金蝉脱壳地跑路了。他透明的神魂正在半空漂浮着,那道化形符箓因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纸落在了地上。
 秦越确定了一件事。
 剑意并不是慕温瑜放在贺煜臣体内的。至少太虚神霄宗的人都不知晓这件事,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放一个法阵在这里了。
 这就说明,贺煜臣在没有来太虚神霄宗时,剑意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谁做的?秦越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只是他不愿意去相信。
 系统颤颤巍巍地咽了口口水,然后盯着他,秦越难得在系统一向单纯的眼神里看到了迟疑纠结。
 系统觉得出现了它不能理解的事情,良久它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若是能在太虚神霄宗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剑意,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那就是您自己。]
 似乎有什么雪泥鸿爪在秦越识海中划过,但很快就无迹可寻了。
 系统不敢抬头,它能感受到一道视线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他,很久之后,只听秦越冷冷道:“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会不记得?
 我到底是何时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秦越俊美无铸的脸庞因愤怒而变得咄咄逼人,系统一个激灵飞到高空中,它快被秦越吓死机了:[呜呜呜。我不知道,我跟您是一起来这里的,我我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它哭得真情实意,快喘不过来气了。
 眼见秦越就要逼近自己,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秦越只是抓住了它,厉声道:“回档。”
 系统眼泪被吓没了,抽抽噎噎道:[回什么档?]
 秦越:“你说过我们在你眼里实质上只是一堆数据。你应该能回到数据最开始的地方,对吧。”
 我说不对您是要当场取我狗命吗??
 系统快背过气了,它知道回档的意思,但是也得有存档才能回档啊!古人还知道刻舟求剑呢,我连刻都没刻……
 秦越手下力气加重,“可不可以?”
 系统点头如捣蒜:十分狗腿地说:[可以可以,必须可以。]
 容不得系统在做推诿,它完全是被秦越赶鸭子上架的,毕竟它从未干过回档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