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陆聿怀,这里的医生。”陆聿怀说。
“……这儿的医生,没听说我们那儿有在临城医院兼职的,你不会是普通人吧……”陆知瞪大了眼睛。
不等陆知收回下巴,江之沅根据名字追魂结束,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俩:“魂魄线索显示他母亲现在就在临城医院……”
陆聿怀办公室里,他打开医院病历系统,输入了王路母亲的名字。
他的脸在灯影里半明半暗,突然一阵风吹响窗棂,像一声惊惶的抽噎。
“……她在肝胆外科住院,肝衰竭,病历上写了,三天后移植手术,捐赠人……”
“……儿子王路。”
陆聿怀突然锤了一下桌子:“……今天还是她的生日。”
远处传来似是残魂的抽噎声,声音混着风,满是嘶哑涩意,听得人肝肠寸断。
江之沅沉默地抬起头,看着远处已经泛白的一线天空,天空笼罩下,沉睡着许许多多幸福或是不幸的人们。
小警察陆知也愣住了,他张着嘴,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攥紧了拳头。
还是陆聿怀打破了沉默:“判官大人,我看病历,按王路母亲现在这个状况,不可能再等捐献了,你们地府能不能高抬贵手,宽限些日子,她排序靠前,应该还有机会。”
江之沅点点头:“王路割肝救母,孝心赤诚,可以容情,但也宽限不了太多日子,只能看她造化了。”
“楼下的王路……执念成魔,也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当面和母亲告别。”
医院里没有真正的夜,但远处的脚步声、低语声、哭声都像被棉花堵住似的闷着,只有墙角那盏不太灵的感应灯时不时一闪一闪,像是有什么人一直站在那里,又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悲伤在这个夜半没有言语,只有沉默的影子,在灰色的光里一寸寸蔓延。
病房灯光昏黄,病人都还在沉睡。
江之沅站在王路母亲的床头,指尖轻点她的眉心,王母还是闭着眼睛,但眼珠却滚动了几下。
梦中,灰蒙蒙的房间静得出奇,像是时光停滞的旧底片。
病床旁桌子上一个简单的生日蛋糕,白色的奶油有些塌陷,蜡烛没点着,插在蛋糕中央,窗外细雨如丝,一滴一滴敲打着老旧玻璃,发出低沉的声响。
王路母亲坐在床沿,双手交叠,眼神空洞,她原本只是昏昏沉沉地合着眼,却猛然觉得屋里有风吹过,冷得发颤。
她睁开眼,那一刻,她看见了那个身影。
王路站在她面前,还穿着出门时的衣服,运动鞋沾了点泥,外套领子歪着,头发还带着未干的雨意,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极努力地站得笔直。
“妈。”
王路嗓音发紧,用尽力气控制情绪:“对不起,我……我回来晚了。”
王母愣住了,像是魂魄被什么击中一般,眼神慢慢聚焦在他脸上,一瞬间,那种隐约的心疼与母子间的直觉,终于拼凑出真相。
她的唇颤了颤,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泪水猝然决堤,顷刻而下。
“是你……真的是你……”她哽咽着伸出手,却只穿过了那一道影子,抓了个空,那一瞬间的痛,不是刀割,不是火烫,是心脏被撕开的疼,猝不及防,彻骨蚀魂。
“妈。”王路轻声,“你别哭了,好吗?”
“判官大人……”他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江之沅,又望了望陆聿怀,“他们说……可以多给你一些时间,让你撑到有捐献者,你得答应我,好好活着。”
“我……”王母已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像个失了魂的孩子,拼命摇,“不行的,我年纪大了……你才二十几岁,你还年轻啊!让我替你!让我替你!让我替你去死吧!”
王路垂下头,声音像风掠过:“可我想让你活着。”
他抬起眼,那是一种带着决意的温柔,清澈如少年最后的梦。
“你活着,我才有家。”
他慢慢跪下来,将手掌摊开放在她床边,像小时候求她原谅偷吃糖果那样:“妈,求你。”
王母失声痛哭,手指一寸寸朝着他伸过去,却终究还是隔着一层不可逾越的界限。
王路的魂体终于安静下来,神色柔和,像是放下了什么。
他最后回头看向陆聿怀和江之沅,他们的背后,陆知正蹲在地上抹着眼泪,王路轻轻一笑:“谢谢你们。”
灯灭人散。
医院天台上风很大,远远的有黑鸦绕塔。
就在两人离开太平间不久,太平间里的灯管忽然闪了两下,啪地灭了。
一缕阴影从房间角落蔓延,一道纤长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他的面容像是被雾挡着,模糊不清,只能看到眼神阴沉如墨,嘴角带着半点若有若无的讥诮。
他抬起手,手心中那点余下的黑气悄然消散。
“判官来的这么快。”他低声笑了笑。
指尖拂过空气,他身后浮现出一幅虚影,是一张黄符,上面隐隐是江之沅刚刚布下的镇邪纹。
“你总是护着他……”他语气轻柔,像是在对谁说情话,“可惜……这才刚刚开始。”
他消散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一丝阴影,在那符咒的虚影里缓缓渗开,将符咒吞噬了。
天刚亮,便利店刚开门营业。
陆聿怀拉开玻璃门,打着哈欠往饮料柜前一靠,抬手招呼后面的人。
“江大人,喝点什么?”他拎起一瓶包装粉嫩的饮料,“你们这种……应该,还需要喝水吃饭吧。”
江之沅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先扫了一眼周围人流,然后才抬步走入,他也一夜未眠,却整个人干净挺拔,看不出一丝倦容。
“咖啡吧。”他语气淡淡。
江之沅看了他一眼,眼底有细微的情绪划过,像是夜雨后尚未干透的青石路,被清晨阳光轻轻一照,泛着一层很淡的温柔。
“昨晚辛苦你了。”江之沅忽然说。
昨夜在梦里乍经死别,王路的母亲各项生命体征突然崩盘,全靠陆聿怀急救捡回了一条命。
“你要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陆聿怀轻笑,“我这人吧,别人一夸我,就容易骄傲。”
江之沅终于低低笑了一声,没否认,也没附和,只是看着陆聿怀灌饮料的模样,突然有些出神。
这人,隔着百年的时光,再一次突然出现在他眼前,哪怕他早已习惯孤独,却还是忍不住靠近,为这一宿的相处而感到心神波动。
“陆医生。”他忽然叫对方。
“嗯?”
“按理说你是不应该看得见残魂的,最近要当心。”
陆聿怀眨了眨眼,然后眼尾一挑:“谢谢提醒。”
陆聿怀又探头打量他:“你真是判官?当判官有什么条件,你多大年纪,看起来很年轻啊。”
江之沅没抬头:“……”
“判官大人也忒寡言了,”陆聿怀眯起眼,“公职人员不得尽量解决民众疑问嘛,我可有许多好奇的。”
江之沅抬眸,语气温和:“陆医生与我们阴阳有别,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若再发生这种事,判官阴差们会及时处理的,你放心。”
“行吧。”陆聿怀打量他良久,咂咂嘴,“你那伞……跟哈利波特的魔杖差不多?”
江之沅放下咖啡:“玄魂伞,镇煞、剪念、断魂之物。”
“你平时不管晴天雨天就一直带着?”
“可以参考金箍棒。”
陆聿怀噗嗤一声笑出来:“江大人,你真是太敬业了。”
江之沅看他一眼,语气意味不明:“你一点都不怕?”
“怕啊,”陆聿怀耸肩,“但我以前在前线救过炸断双腿的兵,也给人从喉咙里掏出弹片,你知道吗?人在死前什么表情都有,求生的、诅咒的、麻木的,所以……你说这是鬼?我信,可我怕?”陆聿怀摇摇头。
他扬眉笑了笑:“多谢判官大人救命,有缘再会。”
陆聿怀转身走进医院大楼,江之沅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烁着不知是什么情绪。
他站在满是烟尘的荒野上,风很大,卷着焦土味道与血腥气扑面而来,天是灰的,地也是灰的,天地之间仿佛融为一体。
他向前走,一步一步,踏过破碎的甲胄与沉默的尸体。
耳边有人在喊,听不清是谁,也听不清喊了什么,只觉得那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在千军万马之间,有人跪倒在废墟中央,白衣染血,背影挺直得近乎倔强,他看不清那人脸,只觉得那一刹那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攥住。
他冲了过去,可场景突然变了。
他看见满室朱红,有人执笔伏案,烛光温柔洒在肩上,又是在雪夜里,有一双手为他轻轻拢起衣领,可每一次想要看清那人的脸,画面就如水面般倏然破碎。
他跪在血泊中,怀里抱着一具冰冷的身体,他想开口,声音却哽在喉咙,一点都发不出来。
最后一幕,那人突然转身,竟是江之沅的脸,好像流着泪,那双眼写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张嘴欲喊。
然后梦就醒了。
陆聿怀正在一家酒馆和同事聚餐,不知怎的,明明只喝了一点儿,突然就被困意裹挟,罕见地在酒馆里睡着了。
结果又做起了梦。
夜风裹着些许凉意从酒馆门口灌入,搅得人心发散。
陆聿怀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个酒瓶,懒洋洋地倚在酒吧门口,他眼角略挑,唇角挂着笑,刚从一群同事的饭局中脱身,脑袋里还残留着那奇怪的梦。
陆聿怀生的极好,他的眼睛漂亮极了,眼尾凌厉,睫毛却很长,让这双眼显得傲慢却多情。
而这极好看的眼不过是他整张脸上最不值一提的地方,陆聿怀五官精致又漂亮,但脸型硬朗锋利,没有一片空白是多余的,没有一笔线条是误事的。
站在酒馆门口,不停地的被人送来暧昧的眼神,于是陆聿怀叹了口气,沿着幽暗的小巷往前晃,月光很亮,投下一地银白。
夏日傍晚的天还带着一丝躁热,风是起了些,若有似无有气无力,平白让这空气多了一份粘稠,不干不脆不够舒爽,带着点腥气。
但他喜欢这时候的城市,像个刚卸妆的人,不再喧闹,只剩轮廓,反倒让人觉得可亲。
陆聿怀拎起酒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忽然听见前方小巷深处传来奇怪的响声,还伴随着低低的哭泣,他微微蹙眉,抬步走了过去。
明明还是盛夏傍晚,巷子深处突兀的雾色却浓重地化不开,阴冷的风吹来,让人平白打了哆嗦。
一盏昏黄的老路灯下,站着一个男人,在这大晴天里,他突兀地撑着一把大黑伞。
而男人面前漂浮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像个人,披头散发,哭哭啼啼,看不清模样,却能透过那几近透明的身躯看到五脏六腑。
陆聿怀眯起了眼,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这怎么又撞见鬼了。”
那男人似有所感,突然抬眸,那一刻陆聿怀的呼吸轻轻一顿。
对方的五官干净至极,沉静如水,他眼尾略垂,目光清冷,薄唇微抿。
是江之沅,刚才莫名出现在他梦里的江之沅。
陆聿怀盯着他,眼神飘忽了一下,然后挑起眉角:“呦,江大人又公干呐。”
江之沅没再看他,平静地转过身,轻轻挥动那把大伞。
判官大人身材颀长,双腿包裹在熨贴的黑色的西裤里,肩背挺直而宽阔,行至腰身,却细瘦而盈盈一握了,不知怎的,在这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一幅泛黄的古画,让人一眼就觉出了点疏阔寂寥。
江之沅收了伞,伞面旋转间,地上那道残影忽地一声低吟,随后消散成点点银光,他的动作轻巧而克制,让大晴天打伞这奇怪又荒唐的动作显得自然极了。
陆聿怀看着,忽然脱口而出:“江大人,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江之沅脚步一顿,回头看他,眼里没有一丝起伏:“上次在医院初见陆医生。”
陆聿怀笑了:“不,我是说,更之前呢,不瞒你说,我做了个梦,梦里居然有江大人。”
江之沅蹙眉,一瞬间,陆聿怀觉得那双眼颤抖了。
他忽然觉得,这人一定撒谎了,不知为何,他的胸口忽然一阵闷痛,就像心脏被什么旧时的情绪揉皱了。
“可能是撞鬼受刺激比较大,陆医生注意休息。”说完江之沅转身就走入了雾气。
陆聿怀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风把他的白衬衫吹起。
“江之沅......”他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幽深,眉头皱了起来。
天刚微亮,整个城市还笼罩在一层轻雾里,急诊中心旁的便利店伙计拉开卷帘门开始营业,陆聿怀就裹着外头微凉的空气一把拉开了玻璃门。
他叼着根牙签,白大褂旧了,略有些松松垮垮,却被他穿得别有一番味道。
陆聿怀睡眼惺忪地往柜台前一靠,把几大盒薄荷糖放在柜台上:“小哥,来结账了。”
陆聿怀很困,昨天和临大医生们喝酒,却莫名做了场清晰无比的梦,梦里居然有那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真的只是受了刺激了才梦到?
“江……之……沅。”他站在便利店门外,随手剥开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也不含,嘎吱嘎吱地咬着吃。
薄荷糖的清凉直冲大脑深处,让陆聿怀宿醉的大脑霎时清明,但还是搜寻未果,他揉皱了糖纸一把扔进垃圾桶,抬腿走进了医院大楼。
刚走进大楼,几幅巨大的海报明晃晃立在大厅中央,有几个人正驻足观看,一幅是医院的新手术技术宣传,一幅是医院下乡义诊的宣传,还有一幅——
今天下午,临大附医和临城大学联合举办的“人文与生命”系列讲座召开。
临城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江之沅主讲。
海报上的人眉眼淡淡,如冷泉清明,戴一副细框眼镜,却挡不住漂亮的双眼,眼尾细长而婉转,但大而圆的眼珠却透出一点纯洁又无辜的神色。
陆聿怀嘎嘣一声把薄荷糖咬碎咽了,他蹙眉使劲盯着海报看,想从里看出一点旁的不属于初见的感觉。
他左看右看,远看近看了半天,脑子还是空白一片,除了他发现这个人确实好看的紧之外,说有什么别的印象和记忆都是扯淡,于是他深深地不信任自己的大脑了,他还记得梦里那种没来由的痛楚和那人眼里的动摇。
真的只是在学校哪里偶然擦肩?
他觉得不止如此。
窗外有些阴,没有风,空气里泛起了点沉闷的燥热,城市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看着像是快要下雨。
大讲堂里坐的满满当当,但这都要归功于临大的学分要求,校级讲座一年要听够八场,所以台下的大部分学生根本没有抬头,都抱着电脑干自己的活儿。
“同学们好,我是中文系的江之沅,很高兴今天跟大家分享‘人文与生命’系列讲座的第三讲,死亡,是谈生命无法回避的命题,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从古至今有无数科学或非科学研究都试图破解死亡的奥秘,西方认为人死后去处有天堂,也有地狱,中国传说更是对十八层地狱有很详细生动的描绘……”
江之沅一袭深灰色西装,勾勒出他颀长而清隽的身影,衬衫纽扣扣得整齐,不疾不徐,嗓音带着磁性与冷冽。
也许是教授意外的皮相诱人,也许是讲座题材出乎意料的新奇,随着讲座的进行,越来越多的学生抬起了头,托着下巴认真听着。
讲座散场,教学楼门前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去,陆聿怀绕出来,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嘴里依旧嘎吱嘎吱嚼着薄荷糖。
天色正暗,楼前昏黄路灯下,有人站着没走,陆聿怀一边咬糖,一边随意地扫了一眼。
灰西装,白衬衫,黑长裤,衣角收得利落,身形修长。
那人背着光站着,肩背挺得笔直,一只手翻着本子,指节分明,表情还是淡淡的。
“江老师,我这么写……”有学生正在问他问题。
江之沅微微点头,没说话,点点本子上的一段,刚抬眼,正对上陆聿怀的视线。
那一刻,陆聿怀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对方有多好看,虽然确实好看,是那种静下来能把晦涩诗词讲得叫人心甘情愿听到凌晨三点的书卷气质,可偏偏那一眼,又让他没来由的心脏一皱。
江之沅也在看他,目光平静,眼尾微敛,两人四目相对的三秒钟里,陆聿怀不知为何莫名泛起一阵燥热。
学生走了。
“之前怎么没说,原来江大人还是我同事啊,”陆聿怀踱步过去,率先出声,语气带着惯有的散漫,糖在嘴里转了一圈,“今天讲座听得真有意思,江教授果然是判官,专业对口,对死亡比我这个医生还理解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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