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列出几个名字备选:子昂,子思,子然。外公建议,不如叫“子燃”,问亲家好不好?是不是挺有趣?朱阿姨认为,外公学问是没话讲的,就是趣味过于复古。朱阿姨建议,给孙子起个时髦的名字叫“旭东”,或者叫“兴华”,复兴中华从我做起。
外公不肯,说是婴儿降生之前有一些迹象,可能是天意。他们还是顺应天意的好,说不定有凶吉蕴藏其中。如果老天爷能让首长早点回来,不妨顺应天意一次,朱阿姨松了口,让外公报上户口。
阮子燃的名字就这样定下来。
后来,不仅首长没有提前回城,儿子也一直没能回家,搞得朱阿姨有点后悔。此事的发展可以验证,神鬼凶吉之说不可取,在生活中依靠这些东西决策,结果多半会让人失望。孙子的名字,他们已经叫出感情来。名字是外公用心起的,起码给孩子带来健康和祝福,索性不再改变。一家人都爱新生的孩子,爱屋及乌,喜欢他的名字。
回忆之后,阮子燃问叶彬青:“彬青,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头吗?”
没想到,阮子燃的出生和取名有这么一大段传奇,故事的开头有点令人恐惧,后面却变得生机盎然。他的出生给家人带来喜悦,带来期待,凭空多出许多悬念,几多欢乐。
叶彬青自愧不如:“没有,我出生的时候,家里没有发生什么。名字是我爸爸早就想好的。”
叶彬青心想,关于他的出生,父母只提过,母亲怀孕和生育的过程比较轻松,整个过程风平浪静,温馨快乐,一切都毫无悬念。
阮子燃满怀期待,等叶彬青说点掌故。
听过别人内心珍藏的故事,叶彬青感到自身乏善可陈,有点羞愧:“我家很普通。我父母在厂里上班,爸爸是技术员,妈妈是工人,他们的想法很朴素。我妹妹很可爱,不算很聪明,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阮子燃对妹妹有点兴趣,问他:“你妹妹像你吗?好看吗?”
叶彬青自豪地点头:“好看。她像妈妈,我像爸爸,所以她不像我。”
阮子燃“哦”了一声,顿时对妹妹失去兴趣,又问:“你爸爸应该挺聪明的?他没有参军吗?”
叶彬青内心震动了一下。既然让儿子参军,父亲多半是有军旅情节的。为什么他自己不参军,这是一个好问题。
叶彬青终于找到值得一讲的话题,缓缓吐露道:“我爸爸跟奶奶一个姓,没有随我爷爷。”
期待的故事快要出现,阮子燃凝神听着。
叶彬青回忆往事,叙述道:“倒不是他不喜欢爷爷,我奶奶去世早,爷爷后来续弦了,家里关系是融洽的。奶奶是烈士,她牺牲的时候,我爸爸还小,记不得她什么模样。是爷爷让爸爸姓叶,希望他不忘亲生母亲的缘故。天长日久,家里人难免会淡忘她……”
既然叶彬青的爷爷重新组建家庭,奶奶离开得又早,她确实不会在家庭中有什么存在感。年代久远,照片数量稀少,他们使用这种方式纪念逝去的亲人。一种亲切感在阮子燃的心田油然而生。烈士那么多,阮子燃的爸爸只是其中一个。他看叶彬青顺眼多半是有理由的,这不就找到原因了?幸亏他今天问起来。
阮子燃饶有兴趣地问:“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叶彬青回答:“他叫叶志诚,志气的志,诚实的诚。我爷爷起的名字。”
阮子燃又问:“你爷爷不是军人吗?”
叶彬青笑道:“不是。我奶奶去世后,他心灰意冷,跑去学校教书,教了很多年。他在中学当老师,后来是教导主任。”
阮子燃好奇道:“他是怎么娶你奶奶的呢?”
叶彬青感到,事情必须从头说起,否则说不清楚。
多年前,叶彬青的爷爷和奶奶都是青年学子,自由恋爱后成婚,他们一起为党组织工作。奶奶更优秀,被组织所看重,属于支部委员,知道党的行动。春暖花开的一天,夫妻两人回家探亲,爷爷带孩子留在老家,奶奶先回城工作,不料从此永诀。由于叛徒出卖,组织遭到损失,几个不在场的知情人都有嫌疑。连同奶奶在内,一共有三人被关押审查。由于审查时间有限,加上奶奶负责保存的资料被人有意盗取,有意篡改,她的嫌疑重大。为确保后续行动的安全,她跟叛徒一起,被执行枪决。
“什么?”阮子燃叫起来:“他们没有查一查吗?”
叶彬青说:“后来经过复查,枪决的三个人里面有两个是叛徒,另外一个是烈士。”
难怪叶彬青的爷爷不回去,跑到远方教书。好好的,人总不能自寻死路。万一把他也枪毙,孩子怎么办?阮子燃有点意外,又感到情理之中。战争年代,这一类倒霉事时有发生,跟人的善恶没有任何联系,只跟运气相关。
阮子燃追问:“多久之后,他们查出来的?”
叶彬青回想一下,说:“建国以后,我们家补发了革命烈士证明书,还有抚恤金。我爸爸上学也获得过一些照顾。”
看来老天有眼,真相会浮出尘土。阮子燃生活的环境里全是幸存者,今天听到一个不幸的故事。生活是残酷的,命运是玄妙的。
阮子燃忍不住问:“你奶奶是属于地方,还是部队的?”
叶彬青说:“她所在的支部后来也归Y野。”
后来才归Y野……阮子燃惋惜地想,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复生。
阮子燃唏嘘道:“要是归我爷爷管就好了,你奶奶就不会死。我爷爷一向明辨是非,不会像张鹏、江世华他们的爷爷那么奸猾,把所有的错误都掩盖在他们的一贯正确下面。我爷爷每年会处理一下错判的案件,如果早点归Y野,归第X军管理,你们肯定不用等那么久……”
叶彬青看着阮子燃,黑色的瞳仁里面闪着微微的波光。可能是被宽慰到,叶彬青露出很难见到的笑容,身上散发出一种暖意,融在空气中,在彼此之间流动。阮子燃心里微微一动,想再给他一些承诺。
阮子燃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你爸爸叫志诚……”
叶彬青父亲的名字有来历,来源于祖母的经历,他是纯洁的革命者的后代。
阮子燃用手攀住叶彬青的肩膀,劝说道:“彬青,我会好好待你的。你以后不要转业,好吗?跟我在一起,你会发展得更好。”
叶彬青还没有说话,房门“吱”地一声响,被人推开。
保姆走进屋,急匆匆地问:“子燃,你奶奶问你话。巧克力是不是姚志勇送的?除了巧克力,遥控飞机是不是他带来的?”
屋里的人停止交谈,阮子燃回书桌边坐好。
阮子燃回想一下,对保姆说:“巧克力是江世华带的,遥控飞机是姚志勇带的。姚志勇还带来一盒炒红果、一盒芸豆卷,当时送到厨房去了。”
“是诶,我都忘了。”保姆一拍大腿,回想起来昨天的情景,跑出去跟朱阿姨汇报。
看来朱阿姨在清点礼物,好在适当的时刻回赠客人。阮子燃还没有成年,可他的生日比普通老百姓要复杂许多。叶彬青整理一下书桌,想把没做完的练习本抽出来。
关上门后,阮子燃有些口渴,站起来,自己倒一杯水喝。
叶彬青也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
阮子燃心念一闪,想起个事:“彬青,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叶彬青笑道:“我不过生日。小时候,爸爸工作忙,码妈要上夜班。他们平时待我很好,我不需要过生日。我们家,只有我妹妹过生日。”
怕阮子燃误会,叶彬青解释说,他妹妹原先也没有过生日,是上学后,同学过生日,她才想着要过。起初,给妹妹过生日头几年,父母会在叶彬青生日的时候送他一本书。等他大一点,父母就把送礼物的环节挪到春节的时候。
阮子燃有点不明白,生日为何会串到春节。看来叶彬青家的习惯是一切从简,不太讲究形式。
叶彬青打圆场说:“可能因为我的生日是阴历,不能及时想起来。我妹妹的生日是阳历,我们都记得很清楚。”
阮子燃明白过来,证件上的日期并不是叶彬青真正的生日。
阮子燃眼睛一下亮起来:“彬青,是不是只有家里人知道你的生日?”
叶彬青想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寝室里,同学们关系亲密,但是他没有告诉朋友们自己真正的生日,似乎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他什么时候过生日都可以,祝福的分量不打折扣。
阮子燃热切地提议:“彬青,把你的生日告诉我,我不就成了你的亲人?我不会再告诉别人。从今往后,我会给你过生日,做你最好的兄弟,你的刎颈之交,你看好不好?”
为表示诚意,阮子燃用自己的手去握叶彬青的手,感觉到他的手颤动了一下,想要挣脱。阮子燃有点意外,下意识捉紧他的手。
叶彬青看起来很随和,随遇而安,原来也是有距离的。阮子燃心想,难道他不想跟我亲近?他该不会是暗中有点讨厌我……因为我爷爷的关系,他必须全心全意地待我……
被捉紧后,叶彬青不再挣扎,姿势僵硬地站着,看着别处。
阮子燃暗自揣度,我还没有主动想跟谁做兄弟,彬青不至于不同意吧。我是有诚意的,别人跟我套近乎,我都不理睬。我这么低三下四地跟他说……
阮子燃望着叶彬青,又催促他一次。
叶彬青果然没有再拒绝,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出生辰。
阮子燃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承诺道:“彬青,我会记住的。”
叶彬青一个劲地催促阮子燃继续做练习,不要再浪费时间。
聊天的时间太长,再不做完习题,叶彬青就该回去了。阮子燃只得打开书本,咬着牙,做完剩下的题目。
夜空悬着一轮明月,跟地上的白雪交相辉映,行人稀少。
叶彬青踩着雪,跑回学校,发现宿舍的电闸跳了。
天气冷,窗户旁边的裂缝没有修缮,风刀霜剑严相逼,有人忍不住插上电器,电闸一下子给冲得跳起来。
黑暗里,大家催促叶彬青和另一位担任班干部的同学迅速出动,想方设法把寝室的电闸重新拉上,不要被教导老师发现。
两个学生干部鬼鬼祟祟地跑去值班室,经过沟通,叶彬青用一张批准离校的假条换取帮助,电闸被提起来。他们回去的时候,屋里亮如白昼,室友们热烈鼓掌,用红色的餐券扎了两朵红花,给两个功臣一人一朵作为奖励。
叶彬青收下餐券,将它展开抚平。看来这个周末不能去首长家,送掉一张外出的请假条,只能下个礼拜再去看阮子燃。
五天后,天气晴好,温度却一路走低。
太阳露出脸来,积雪被及时清理掉。
阳光下,军号声嘹亮,同学们的口号声穿插其中,操场上的一切又充满活力。
叶彬青穿上棉衣,来到首长家。
阮子燃还没回家,他有一场考试。临到期末,学生都在接受大小测验。
朱阿姨坐在客厅,招手说:“小叶,来这里坐坐。”
叶彬青脱掉棉衣,去沙发上坐,跟朱阿姨说话。
茶几上还剩不少的点心,有包着锡纸的巧克力,有花色繁多的糖果,还有好些瓜子、松子、坚果。阮子燃过生日的盛宴,家人一个礼拜都没有吃完。
朱阿姨给叶彬青拿一块芝麻酥糖。
叶彬青把酥糖揣进口袋,问一下阮子燃的功课进度。
朱阿姨说:“昨天也考过,他感觉挺好的。”
叶彬青安心下来,没有耽误功课就好,这是自己的主要任务。
屋里暖烘烘的,电视机旁边养着一盆水仙花。
电视开着,声音很轻柔。
朱阿姨抓一把松子在嗑,问叶彬青:“小叶,我听说,你爷爷奶奶也是革命军人?你怎么不跟我讲?”
叶彬青苦笑着,“嗯”一声。
看来,阮子燃已经把他的身世告诉家人,朱阿姨跟孙子还是挺亲密的,这么快就知道。不知阮子燃有没有把自己的生日一并告知。叶彬青回想起那天,当时他心旌摇曳,以为阮子燃对他产生一些特殊的想法,现在看来,可能是他想多了。
朱阿姨说:“他们后来在Y野吧?”
叶彬青又“嗯”一声。
朱阿姨的记忆力是极好的,她能记住打交道的每一个干部的名字,包括他们的容貌,所以她在组织部工作。叶彬青之所以不跟朱阿姨讲,就是知道她有这个特点。不料,阮子燃选择头一个告诉她。
叶彬青感到,沉默是一种品格,如果不能坚持到底,品格就会大打折扣。
朱阿姨嗑开一粒松子,问叶彬青:“你奶奶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还记得,回头帮你争取一些补偿金。”
叶彬青想想,没什么好瞒的,坦诚道:“她叫叶彤。”
朱阿姨嗑松子的动作停下来,惊讶地看着叶彬青。
时间好像静止在此刻,又好像倒退回去。朱阿姨注视着眼前的叶彬青,忽然激动起来,把手上的零食放下,用毛巾胡乱擦干净手。她坐到他身边,仔细看他,用手掌轻抚他的脸庞,想从他脸上寻出故人的痕迹。
“我说为什么,你的面相不错,原来……”朱阿姨的眼里光华流动,嘴里叹息着。
朱阿姨坐在叶彬青身旁,平复一下激动,缓缓地说:“你知道她怎么牺牲的吗?”
叶彬青微微颔首。
朱阿姨的声音有点悲伤:“是育华下令枪毙了她。冤枉啊,我到现在都记得她……你没有告诉子燃,是吗?如果她还活着,你也会住在这个院子里……”
叶彬青没有回答,沉默着,面容很平静。
朱阿姨看着叶彬青,眼中渐渐浮起一层泪光。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多年的蹉跎,她早就不那么容易伤感。
朱阿姨微微哽咽一下,又控制住情绪,用手抚着叶彬青的胳膊:“你没有告诉他,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面对这种情景,叶彬青有点不安,轻轻笑了一下:“我不该告诉他的,我本来不想说那些。”
电视机还在响,节目里的嘉宾发出笑声、说话声,声音在屋里回响。
他们两人都沉默着,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朱阿姨坐在叶彬青对面,沉默良久,感慨道:“你对子燃真的太好了……”
第12章
那天,叶彬青破例吃了一会瓜子打发时间;朱阿姨回房间看残存的工作日记,又看一会相册。他们没有再说话。
阮子燃放学后,叶彬青到他屋里。距离高中的期末考试不到一个月,阮子燃完成考试后,会放寒假。阮子燃邀请叶彬青到自己家里来玩,他叫叶彬青不要那么快回老家过春节。寒假不算短,他们先玩几天。
叶彬青心中为难,暑假没有回家,寒假他是想回去的。
大学的寒假比中学要早一些,C大校园里,同学们能感觉到一点假期前的骚动。等到一过元旦,大家统统归心似箭,只要顺利通过考试,他们就能尽情享受回家的喜悦。
在团委办公室,叶彬青跟刘书记私下交流。
刘书记擦一下眼镜片上的雾气,笃定地说:“春节是我国的传统节日,你肯定要回去!春节怎么能不回家?每逢佳节倍思亲!”
叶彬青高兴极了,差点掩饰不住笑容。
刘书记哈哈笑起来,用手指着叶彬青,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叶彬青把笑容收起来一些,等他下文。
刘书记对叶彬青点点头,表示不反对他回家,吩咐他:“春节后,你提前点回来。走之前,你要先去首长家打招呼。”
刘书记规定,叶彬青回家过春节的时间控制在十天半个月就好。等他回来,倘若学生宿舍封闭管理,团委会提供带暖气的屋子住,吃饭的问题可以报销,首长家的饭他也能尽情吃。
指示这么明确,叶彬青当然要照办,给家里打电话。父母听说他在团委帮忙,深感光荣。叶彬青从上大学开始服役,等于是部队的人,从此不用家人操心饭碗。父母充满喜悦地告诉他,家中会备齐年货,他何时回家都行。
叶彬青没有告诉家人,这段时间他在为首长一家服务。对于他的家庭来说,首长和朱部长是云端上的人物,可望而不可及,他们多半会感到担忧。
刘书记嘱咐叶彬青,期末考试他一定要考好,但是阮子燃的成绩更重要。叶彬青要保证每周辅导答疑的次数,如果有必要,他们会增派一名青年教师去首长家答疑。
当叶彬青带着使命感敲开首长家的门,阮子燃依然是悠闲的,没有因为期末考试的来临而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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