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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珰(冻感超人)


卿云面上一直绷着,等进了院子脸上才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憋着嗓子没喊出来,一口气撞开了门口的软帘,哑声粗气道:“长龄——”
屋内却是静悄悄的,卿云预想中的长龄站在软帘后等着他回来,他扑到长龄怀里,笑着告诉他,他已是东宫典内的场景却未曾发生。
卿云面上笑容微顿,眉峰轻蹙,一转脸,蓦然看到空了一块的桌子,桌上原本一向都是一大摊子,平素长龄抄经的地方,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长龄不在屋子里。
卿云翻了屋子,长龄平素生活简朴,也没什么特别的物件,不过也就几件衣服,瞧不出什么痕迹,卿云翻了他枕头底下,那块香胰子却是不见了,卿云脑海中顿时重重响了一记,转身却踢到了个铜盆,铜盆里全是纸灰,卿云眼神一凝,心下又是大颤,立即奔出了院子,召了小太监过来,“长龄呢?”
小太监素日在附近值守,今日也是轮到他当班,便道:“奴才没瞧见长龄公公。”
“没瞧见?”卿云重复着他的话,他眼神已经压了下来,小太监有些恐慌,便道:“奴才未见长龄公公从院子里出来过。”
长龄还在院子里?
卿云猛地转过身,走出两步后又返回,“今日有没有谁来过这个院子?”
昨夜李照斋戒,也还是留了他宿在殿内,没碰他,只是同他说说话罢了,今日晨起,卿云也一直没机会回来,心里也全记挂着入宫的事,他上一回见到长龄,还是昨夜被李照召去,他皱着眉对长龄说烦,长龄搂着他,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当时卿云满脑子都是明日入宫的事,一时也想不起长龄有什么异样。
小太监也似乎从卿云的神情察觉到了什么,连忙摇头:“奴才方才换班过来,未曾见有人来过。”
卿云一头扎进了院子里,院子里头仍然是静悄悄的,他想喊长龄,却又不敢,怕喊出来,会叫人察觉出什么。
屋子不大,卿云绕了一圈,将每个柜子,甚至床底都瞧了,没有,长龄不在,兴许是更早的时候出了院子,可为何长龄平素抄经书的那些东西和那块香胰子全都不见了?连抄好的经书也全烧了?
卿云再次走出院子,唤了小太监来,压低声音道:“去叫小山子过来。”
小山子立即来了。
卿云直接道:“长龄不知去哪了,你去找一找,记着,别大张旗鼓的,惊动了殿下。”
小山子领命而去。
卿云回到屋子里,屋里头已被他翻得极为凌乱,卿云坐在椅上,怔怔地望着长龄的床榻,一时之间他脑海中竟一片空白,这几日他与长龄相处的点滴进入,他未曾察觉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长龄……长龄……他这是去哪了?
“云、云公公——”
小山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卿云立即起身。
“今日清晨,长龄公公呈文詹事府,说是要离宫,严大人没有批,长龄公公就先回来了。”
“……”
卿云定定地盯着小山子,小山子垂着脸,虽瞧不见卿云的神情,却也觉着屋内正弥漫着一股令他大气都不敢出的气息。
长龄……要离宫?
卿云脑中嗡嗡作响。
长龄为何忽然要离宫?
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晨突然……卿云脑海中猛然飘过一个身影——秦少英?!
卿云立即坐立不安起来。
不对,就算是长龄要离宫,也得有个章程,也不是说离宫就能离宫的,最终要呈报太子,太子允准才行,长龄早晨才呈文,怎么可能那么快人就不见了?!
卿云竭力稳住心神,镇定道:“你去将附近几个轮换值守的太监都叫来,我要亲自问他们。”
晨起不过轮换了两批太监,卿云很快便将事情理清。
今晨卯时,长龄出了院子,辰时东宫仪仗离去,长龄这才也回到院中,之后便再也没人见到过长龄,期间他们也未曾发觉有谁进了院子。太监侍从轮换也的确有空档的时间,主要是他们这小院子并非有人专职看守,只是附近的小太监偶尔看一眼罢了。
按照众人的说辞,无论是谁,在长龄呈文回院后就再没见过长龄。
难不成,长龄真的还在这院子里?
卿云额头震震地疼,道:“你们去将这个院子里里外外搜一遍,给我把他找出来!”
众人连忙退出屋内去找,只这院子也并不大,亦无可藏人之处,几个小太监在院子里很快便绕了一圈。
屋内,卿云心思纷乱无比,脑海中不断地闪过种种念头,今日秦少英来了东宫,以他的武艺,要悄无声息地瞒过那些人入院子,也不算难事。
他不肯答应放手,秦少英便去要挟长龄吗?
以长龄的性子,恐怕秦少英一开口,便会惶恐地应承离宫了,所以才一大早便递上呈文,要速速离宫?可是,就算离宫,也不会这么快……他怎么会都不同他说一声……
外头忽然传来了小太监们尖利的惨叫声,卿云浑身一颤,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他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像是被黏在了椅子上。
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一进屋便狼狈地跪下,抬眼看向位子上面无表情,素着一张脸的卿云,抖着嗓子道:“长、长龄公公找、找着了……”
卿云睁着漆黑的眼,缓声道:“在哪?”
“在、在、在……”小太监吓得话都说不完全,垂首避开了卿云的目光,才颤声道:“在井里……”
其余小太监也都吓得跪了一院子。
长龄,在井里。
长龄,在井里?
长龄,怎么会在井里……
卿云坐在原位,仍是一动不动,良久,他才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径直走向院子里那个小小的水井,他走得很快,也很坚决,水井旁跪着两个小太监,见他靠近,忙膝行上前,“云公公,您就别看了,小心吓着您。”
卿云绕过两人,一气走到井前。
春日井水深深,幽暗无比,一团乌发卷着绯衣正静静地浮在水上,看上去很宁静,也很安详。
卿云定定地望着井中漂浮的影子,胸前忽得涌上一股痛意,面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倒过去,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的腿,“云公公——”
卿云手颤抖着扶住井沿,两个小太监大惊失色地要将他往回拖,却见扶着井沿的人上身忽得猛颤,竟喷出了一大口血,鲜血溅在井壁,缓缓渗下,吐血的人却是身上一软,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殿下勿忧心,云公公这是急火攻心,气逆血溢之症,臣已开了几计清火凉血的药,服用之后,很快便会醒的,之后再悉心调养便是。”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李照面色冰寒,看着榻上面上血色全无的卿云,回眸冷道:“到底怎么回事?!”
太监侍卫们里里外外跪了数十人,秦少英瞥了一眼榻上的人,劝道:“殿下万勿动气,事情还未查清楚,他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是东宫,怎会有内宦落井之事发生?!”李照难得动怒,厉声喝道,“立刻去查!”
秦少英双手抱在胸前,面上神色坦然,心下却是不由微突。
李照撩袍在榻前坐下,方才他与秦少英正在用膳,外头小太监来报,说卿云院子里长龄落井死了,卿云被吓得吐了血,李照原是四平八稳的性子,听罢也是摔了杯子,立即起身过来探望,井里的人捞出来一看,发觉死得竟真是长龄,更是震怒。
卿云躺在榻上,面唇毫无颜色,已是全然昏死过去。
自将人从大理寺接回,李照便一向将人捧在手心,从未叫卿云受过一点伤,便是不想再见卿云受伤躺在榻上的模样,如今见了此番情景,兼之回忆当年,怎能不叫他心痛难忍?
李照拿了热帕子轻轻擦着卿云面上的汗,神色中难以掩饰担忧之色。
秦少英拱手道:“殿下,东宫既然有事,那么微臣就先告退了。”
“你先别走,”李照道,“留下来,也替孤审审案子。”
李照神色冷然,秦少英心下便明白李照已怀疑上他,便不动声色道:“是。”
外头小太监端了煎好的药来,李照立即接了过来,舀起一勺后吹凉,喂了卿云服下。
李照极为耐心地吹凉一勺喂一勺,满屋的太监侍卫们也都不敢看上一眼,秦少英在一旁看得却是有些心惊,他知道李照喜欢卿云,若非如此,李照当年就不会手下留情,更不会将人从大理寺接回多加恩宠,只没想到李照对卿云宠爱到了这个地步。
一碗药喂完,李照抬手,宫人连忙送上帕子,李照替卿云擦了嘴角的药渍,轻轻叹了口气,他倒不觉着卿云是被吓晕的,这小人胆子大得很,亲手杀人都敢,怎会被死尸吓着,只因死的是长龄罢了。
李照一向知道卿云同长龄要好,当年他便是将卿云交给长龄照顾,一直照顾至今,二人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只宫里头不兴这个,实际说来,两人的关系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卿云面冷心热,不是真正无情之人,这是伤了心了,李照也不管秦少英在侧,便握住了卿云的手。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外头少詹事进来,呈上了长龄的离宫请求,李照放开卿云的手接过来瞧了,上头大致写着一些有负恩情,恳请离宫回乡之类的话,李照觉着奇怪,“长龄一向同家里头断了的,怎会忽然想要回乡?”
少詹事道:“这个,微臣也不知,微臣也问了,只长龄公公生性审慎,未曾多言,臣也说了,他最好是向太子您陈情,长龄公公便先回去了,不过,长龄公公离去时……”少詹事话语微顿后,道:“微臣见长龄公公神色恍惚,面上似有灰心之状。”
“灰心之状?”
李照回头,卿云手后肘慢慢撑起身,死死地盯着少詹事,“你是说,他自己寻死?”
“卿云。”
李照上前扶住他。
卿云看也不看李照,只继续盯着少詹事,“他同你说什么了?他说他要离宫?还是想死?是他亲口对你说的?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少詹事看向李照,李照眉头深皱,对卿云道:“卿云,冷静些,不能这般同严大人说话。”
卿云转头看向李照,漆黑眼瞳中像是正燃起了一点火,那火焰几乎快要把李照烫着,叫他的心也跟着痛颤了。
卿云胸膛剧烈起伏着,李照见他有昏厥之兆,连忙搂住他,替他拍背顺气,同时柔声劝道:“别着急,孤会查明真相的,孤知道你伤心,”他握了卿云的手,“好了,先闭上眼,静静心。”
静心?这个时候,他还要他静心?
井里的那一幕陡然又浮现在卿云面前,卿云浑身打了个哆嗦,他抬起脸,一点点看向了侧面的秦少英。
自卿云醒来后,秦少英便没看过他一眼。
是他吗?是他逼死了长龄……
李照正抚着卿云的背,怀里的人忽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猛地推开了他,赤着脚从榻上跳了下去,直扑向秦少英,秦少英没躲,“锵”的一声,横刀出窍。
“卿云!”
卿云举刀便砍,秦少英躲了,一刀砍在宫灯上,宫灯碎裂的声音吓坏了殿内众人,李照厉声道:“拦住他!”
众人连忙一拥而上,卿云已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朝着秦少英的方向砍去,他手里的断月是当世难得的神兵,削铁如泥,挥动时寒芒毕露,众人一时竟无法近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卿云不断地朝秦少英挥刀逼近。
“闪开!”
李照厉喝一声,径直上前,卿云竟不管不顾,眼见李照抬手要去抓刀,秦少英这才出手,他轻一抬手,赤手捏住刀刃,刀割破了他的掌心,他眸光沉沉地看向卿云。
卿云眼中赤红一片,泪水连连,眸中充满着杀意和恨意。
李照趁机将人抱起,哪知卿云却像是疯了一般挣扎,抓了李照的手便深深地咬了下去。
“殿下——”
殿内顿时此起彼伏地惊呼。
李照置之不理将人硬是抱回榻上,刚把人放下,卿云松了口便要跑下榻,被李照抓了回来死死地抱住。
“够了,卿云,”李照压住人,脸靠着卿云,低声道,“冷静些,别胡来。”
卿云被死死地压着,还在不断挣扎,眼眸透过李照抱他的缝隙,赤红一片地盯着正在擦拭收刀的秦少英。
“是你杀了长龄……”
“我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卿云眼泪滔滔而下,不断喃喃道。
李照眉头深皱,干脆抬手在他后颈轻敲了一下,卿云立即又晕了过去,身上也终于软了。
屋内一片狼藉,宫人们瑟瑟发抖,李照胸膛起伏,“去叫田文忠过来。”
宫人们拉起了帘子,李照伸着手,侍医小心翼翼地处理他手上的伤口,李照垂着脸,淡淡道:“说吧。”
秦少英很干脆地承认道:“殿下明鉴,我早晨是来这儿同长龄说了两句话,但也只是玩笑罢了。”
“你何时同长龄那般熟了?”
“我原是想来逗逗云公公,谁承想他不在,便同长龄胡说了两句。”
“你说了什么?”
“只不过是同他玩笑,说怎么叫旁人越过去了,想也不至于叫他气极投井。”
李照眼眸看向秦少英,他神色冷冷道:“父皇允你在宫中带刀行走,他一向将你当作自己的第三个儿子那般疼爱,故而孤对你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在东宫自由行走,因孤知道你也是有分寸之人,秦少英,你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
李照没有说“再有下次”的下场是什么,秦少英跪下,道:“殿下明鉴,此事与微臣无关,微臣日后也必定恪守本分。”
李照抬了下手,示意秦少英起身,他眉头深皱,现下也不明白长龄怎么会落入井中,若说自尽,也该有个理由,以长龄的心胸没那么容易寻死,若说被人暗害,谁敢在东宫下手……李照的脸慢慢沉了下去。
“殿下。”
外头又有宫人来回报。
“议事的时辰到了。”
李照扫了一眼满屋的狼藉,又看了一眼秦少英,最后看向自己的手,田文忠已处理完,包扎妥当,垂下袖子道:“孤这就来。”吩咐宫人守好卿云,只能先行离去。
秦少英默默地跟上,余光扫了一眼帘子遮挡的方向。
两个时辰议事结束后,李照又召了率更令前来询问,率更令查了一下午,也有几个时间上可疑的宫人,那段时间无人证明他们的去向,但这些人同长龄都素日无甚仇怨。
李照听得头疼,手撑了额头,又碰到了受伤的虎口,眉头拧得更深,道:“知道了,先把那些人全放了。”
率更令下去之后,李照这才传了轿辇去小院探望卿云,他今日一刻也不曾歇过,正是浑身疲惫,方才轿辇上下来,却见院门口跪了一地的宫人,为首的宫人膝行上前,头磕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启禀殿下,您前脚去议事,后脚宫里头便来了人,将云公公带走了。”

李照二话不说,入殿便先跪下,“儿臣管教不严,还请父皇责罚。”
宫人们端来了茶,皇帝斜坐在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太子,淡笑道:“你过来。”
李照立即起身上前。
“手。”
李照垂着手,并未听从,他手上的伤是卿云咬的,皇帝一定已经知晓,这是死罪,他不抬手,是向皇帝表态。
皇帝见状,笑了笑。
“朕一向对你很放心,”皇帝道,“你宠爱个把内侍,朕是不是容你了?朕说过,只要你能管教好,你现在倒是说说,你管教好了吗?”
今日东宫闹出事,卿云发狂举刀,李照便心中隐隐觉着要坏,只他没料皇帝出手竟然那么快,上回卿云不过是献计,顶多牵连几个内侍,这回卿云发狂砍伤了秦少英,又咬了他的手,皇帝如此迅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将人带走,这是动了真火了。
“儿臣知错,”李照抬起脸,皇帝面色如常,李照道,“事出突然,大悲大痛之下,有些失常之举,也是情有可原,他素来安分,也从未犯过什么大错。”
“这个小奴才,是你从玉荷宫里带出去的,由你一手调教,他……”皇帝顿了顿,“年幼时,不服你的管教,被你赶出了东宫,”皇帝人向后靠了,嘴角微勾,“在寺里头修行后,庄敬恭顺,又杀了人,”皇帝含笑看向李照,“嗯,如今大悲大痛,在东宫乱砍,还咬伤了你,维摩,”皇帝面上笑意盎然,“从未犯过什么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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