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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珰(冻感超人)


卿云双瞳死死地盯着皇帝慢慢涣散、扩大的眼瞳和他七窍流血的面颊,他心中好畅快,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床幔内弥漫着爱欲和鲜血的浓烈味道,让他兴奋得快要发狂。
终于,皇帝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再无光彩,最后一眼,映出的是卿云溅上血珠的眼睛,那双眼睛,纯然欢喜,没有半分哀愁。
卿云俯身看着已然死去的皇帝,胸膛起伏逐渐归于平静,他也要没力气了,手掌从皇帝的脖颈向上慢慢抚摸到皇帝的眼睛,他轻柔地合上了那双眼睛,低头轻轻亲了一下皇帝的眉心,不恨了,他再不恨他了。
死了便好了,死了便再不会伤害他了,死了他便不用再去想长龄尺素是否死于他手,尺素偷藏的那颗东珠意味着什么,他到底是否前朝血脉,这个人是否毁了他的一切……
卿云瘫软下去趴在皇帝身上,皇帝还同他紧紧交缠在一起。
卿云沉沉地闭上了眼。
他也终于……自由了。

第160章
殿内烟气袅袅,宫人们安静地往来穿梭,榻前,一宫人跪地,拧了帕子,轻轻地擦拭着榻上沉睡之人的手臂,她动作极轻,生怕破坏了这臂上无瑕的肌肤,另两位宫人小心翼翼地伏跪在榻上,一个擦拭脚踝,一个轻拭他的乌发。
待得清洁完成之后,另一个宫人便端上了汤药麦管,一点点给昏睡之人小心喂食,喂食之后按照御医吩咐,轻轻帮他按摩腹部,以免积食。
待得夜里,两位宫人一头一尾地守着,隔一个时辰便察看那人的情形,另一宫人则对着冰鉴轻轻扇风,让沉睡之人在炎炎夏日也能安眠。
如此精心的照料已持续了十三日,使得这苍白病弱的人得以在昏睡中也能维系下去。
昨日御医来瞧,已下了定论,说要么这两日便醒,要么便永远醒不来了。
“医道之术,终在于人,只看他自己还留不留恋人世吧。”
于是,这几日宫人们便格外留心,夏夜困倦,扇风的宫人一晃眼,忽然“呀”了一声,两名瞌睡宫人连忙看她,“不要命了,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摇扇的宫人拿着扇子指了榻上的人,“我方才……好像瞧见他睫毛动了!”
另两宫人连忙上前察看,却见沉睡之人面庞如旧,依旧如画一般宁静秀美,便狐疑道:“你看错了吧……”
二人话音刚落,便见榻上之人竟一下睁开了眼。
“啊——”
耳边一阵尖叫,卿云睁开眼,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他死了吗?他试着张嘴,喉咙却不怎么痛了,他想扭头看一看,却没力气,只瞧见顶上双蝶飞花的绣样。
宫人们将软枕堆叠,扶了人靠上,卿云怔怔地望着面前忙碌的宫人,只觉面前的宫人都好陌生,宫人……她们是宫人打扮……他还在宫里……
“叶太医来了!”
围着卿云的宫人纷纷散开,卿云总算看到了一张熟脸,他吃力道:“叶大夫……”
“诶,”叶回春还是那张温和慈祥的脸,“别着急说话,省省力气,你昏迷多日,正是神魂无力,别怕,有我在,你的命算是又保住了。”
他的命,保住了……
卿云脑海中掠过染血的床幔,他心中涌起一股水淹般的恐惧,难道、难道他……卿云抖着嘴唇道:“皇、皇上……”
“皇上正忙着呢,”叶回春道,“你醒得正是时候,过两日便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了。”
卿云糊涂了,彻底糊涂了,宫人适时地端来参汤喂了他两勺,喉间温暖的汤药进去,卿云喘着气道:“太子……回朝了……”
叶回春淡笑着看向卿云,让宫人将他平躺,便取针为卿云稳住心神,又立即开方,命人煎药。
一剂汤药下去,卿云精神好了一些,宫人坐在榻前喂他喝粥,“大人慢些。”
卿云这几日一直都靠名贵的汤药续命,宫人也只喂得进薄米汤,半碗白粥下去,卿云已喝不进了,但也终于不似手脚都感觉不到,也有了几分说话的力气,便问宫人,“我昏迷了多久?”
“今日是第十四天了。”
宫人细心地替卿云擦了嘴角,“您若再不醒,叶大人说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呢,幸好您福大命大,还是醒了。”
十四天。
卿云看着床顶,他没死,新皇登基,那么……李旻是死了的。
卿云不知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扯了扯嘴角,只觉一股倦意袭来,粥里加了宁神的药,他便不自觉地又睡了过去。
如此两日过后,卿云身心终于恢复了许多,叶太医给他诊脉,说他运气好,能碰上他这么个神医,也幸亏是中毒不深,否则,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
其实卿云仍然是很糊涂,他那日拼着不要命去毒杀皇帝,是没想过活着出宫的,如今,他竟好端端地仍在宫中,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难道说,他是在做梦?他实则已然死了,魂魄正在阴曹地府里游荡,却不甘心,于是还在做梦?鬼魂也会做梦吗?
卿云靠在床上,看着自己白得恍若透明的手臂。
“皇上驾到——”
卿云猛地向外一探,只他自己觉着用了极大的力气,却只是挪动了一点点,只勉强瞧见明黄的龙袍正在向他这儿走来,身旁的宫女已全都跪了下去。
卿云忽然有些心慌,他垂下脸,不敢抬头,怕看到李旻的脸,怕自己还在噩梦当中。
明黄龙袍在他床榻旁坐下,一抬手,接了宫人递来的帕子,轻轻替卿云擦了下额头,“很热吗?怎么流了那么多汗?”
听得声音,卿云浑身一颤,慢慢抬起脸。
李崇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卿云嘴唇微抖,“齐王……”
满殿的宫人都吓坏了,未料卿云竟张口便是忌讳,都深深地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却听新君柔声道:“是我。”
卿云眼中写满了迷惑,李崇?怎么会是李崇呢?李崇是新君?李照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儿呢?他……
“都下去吧。”
殿内宫人立即依次退出。
李崇微笑着看卿云,“这几日登基大典,我实在太忙了,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卿云目光从李崇脸上扫过,看向他胸前的金龙,又再看向李崇的脸。
“我知你心中有诸多疑问,且养好身子再说,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再派人送你出宫,你自可去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
卿云斜靠在软枕上,因这几日病症,他脸色苍白,巴掌大的小脸陷于乌发中,神色迷茫可怜,谁能想到便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能弑了君呢?
卿云沉默了片刻,他问李崇,“李照呢?”
李崇看着卿云的眼睛,那双眼睛昏迷多日后睁开,仿佛水洗了一般,真是干净极了,也是,大难不死,但也算是死了一回了,怎能不更通透?
“你现在就要知晓?也罢,那我便告诉你,”李崇手里捻着帕子,“维摩他死了。”
卿云瞳孔猛地收缩。
李崇面上仍是带着淡淡笑意,“回朝时,路遇山洪,滚入黄河之中,尸骨无存。”
卿云定定地看着李崇的脸,过了许久,他都没明白李崇的意思,“李照……死了?”
李崇道:“节哀。”
李崇的脸完全没有节哀的意思,他始终都那么淡笑着,仿佛很欣赏卿云似的看着他。
一股微妙而奇异的寒冷慢慢爬上卿云心头。
“我累了……”
卿云垂下脸,“我要睡了……”
“好。”
李崇伸手,扶起软绵绵的人,让他暂靠在他的臂膀上,抽了软枕,慢慢扶着卿云躺下去。
“养好身子,”李崇俯身望着卿云,“过去的事便不要想了。”
卿云是真的累了,又累又糊涂,他闭上眼,脑海中一片混乱,不,他不要混乱,卿云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如此,又过了七日,卿云已能下榻行动,宫人们见他能自己走了,都高兴得纷纷夸赞,这令卿云想起甘露殿的那些宫人,他打量四周,认不出这是哪个宫殿,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阴曹地府,可他日渐恢复,沐浴阳光,微风拂面,也有新鲜蝉鸣,便知自己尚在人间。
这几日,卿云从宫人口中大概得知他昏迷时发生了什么。
先是先皇“急病暴毙”,翌日,太子崩逝的噩耗便从前方传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齐王自然便成了国君的不二之选,朝中微弱的反对之声也被更多拥立新君的人驳倒,齐王李崇便就这么顺利登基了。
卿云立在窗前,望着外头新君登基所挂的吉祥匾,久久出神。
“你看起来恢复得不错。”
卿云猛地回头。
李崇身穿常服,他的模样和先皇三分相似,故而不会叫卿云错认惊慌,只他看到李崇这张说不出是冷峻还是温柔的脸,心下却止不住地冒出奇异的寒意。
他不能再叫他齐王了,可他也不想叫他皇上。
“……是你救了我?”卿云选择直接道。
殿内宫人倒还是同甘露殿时很像,国君一入殿,他们便纷纷退下。
“是啊,”李崇道,“幸好我在宫中也算有自己的势力,否则,再晚一步,你便要被齐峰砍死了。”
卿云身上微抖,“你为何要救我?”他睁着大眼睛看李崇,“我杀了皇帝。”
李崇却是淡淡一笑,“所以呢?”
卿云微微张开嘴,“弑君是死罪。”
李崇笑了笑,“朕赦你无罪。”
这是李崇第一次在卿云面前自称“朕”。
卿云背上仿若有千万蚂蚁在攀爬,他垂下脸,艰涩道:“你赦我无罪……”
“朕不但赦你无罪,还许你自由,如何?”
卿云再次抬头看向李崇,他忽然觉得李崇的脸看起来很陌生,陌生到他有些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李崇了,卿云神色游移,他颤声道:“为什么?”
“你自醒来后,好像一直在问朕问题,”李崇转过脸,瞥了一眼宫中摆设,在软榻上坐下,冲卿云招了招手,“你身子刚恢复,还是坐下说。”
他的态度极为平常,好似从前二人几次谈话一般,李崇说,他们谈话不多,却是次次都在交心。
卿云迟疑片刻后,过去在离李崇最远的地方坐下,李崇笑了笑。
“你心中有诸多疑问,你兴许在想,怎么那么巧,父皇死了,维摩便也死了,”李崇向后靠在榻上,看向卿云,“那自然是阿含出手的了。”
卿云猛地看向李崇。
“都是为了你争风吃醋,”李崇淡笑道,“瞧你魅力多大。”
那双眼睛写满了惊愕与不可置信,眼珠子都仿佛要掉出来了。
李崇温声道:“逗你的,只不过是为了争权夺位。”
“你……”
卿云喉咙发涩,他说不出话来。
李崇面上笑容浅淡,“很奇怪吗?是觉着朕同阿含那般拙劣的计谋暴露后,早便拆伙?”李崇摇头,“朕从不摇摆,阿含亦是。”
李崇目光在卿云那张脸上逡巡,他缓声道:“其实你也算不得绝色,只不过父皇喜欢,那便够了,当时在猎场上,你耍那花样,真是吓了朕一大跳,若父皇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的计划可就全乱了。”
“原本,朕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除掉他,你知道的,他很多疑,哪怕是为他诞下子嗣的女人,在他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李崇慢慢俯身过去,因他想更清楚地看到卿云面上神情的变化。
“没想到,他会栽在你这么一个小玩意手上,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李崇抬手勾起卿云的下巴,眼神戏谑,“自己是前朝皇室吧?”
卿云的眼一点点睁大,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李崇,是梦吗?是梦吧,是他还没有醒吧,这个梦怎么会那么可怕……
“你很美吗?也不过如此,”李崇目光平静地从他面上一点点掠过,“很聪明吗?朕觉着也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唯一最厉害的,便是够胆量,”李崇看向卿云那双眼睛,“谢谢你,替朕除掉了父皇。”
李崇欣赏着那双大眼睛,那双眼睛总是顾盼生辉,或喜悦或忧愁或愤怒或激动……他的父亲都很为之着迷,如今,这双大眼睛,干干地看着他,里头空洞得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是被他掏空了吗?真的已经空了吗?
李崇决定再加把火。
“苏兰贞,是朕派人杀的,父皇只是将他扔在刑部大牢反省罢了,为了个玩物杀臣子,有违他的一贯作风,所以朕帮了他一把。”
那双原已空洞的眼中竟出现了更强烈的震颤,李崇仿佛看到一缕幽魂正在那双眼被他死死抓住,无声哀嚎。
李崇抬手抚了下卿云的脸,被他的手触碰到的人却忽然大叫了一声,他声音粗哑凄厉,但凡听过的人都会过耳不忘。
“啊——”
卿云跳下软榻想逃,却被李崇手臂强硬捞回。
李崇捏着他的脸,欣赏这张迷惑了他父亲的面孔露出前所未有的绝望痛苦神情,他心下感到一种冰冷的愉悦,这种货色,能迷惑得了他父亲,在他这里,却不过是被玩弄于股掌,这个皇位由他来坐,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泪水将那张素白的脸浸透,那双大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泪,李崇却还不放过他,他靠在他耳边道:“可怜你的尺素姑姑,原本是可以颐养天年的,可惜,碰上了你这灾星,也只能死了……”
嘶吼的哭声响彻殿内,李崇一只手便制住了人,另一只手始终死死地捏着卿云的脸,无论卿云怎么挣扎,都被他牢牢地困在掌中。
他早说了,他在他心里不过是个玩意,那是他对他说过的为数不多的真话。
“要朕放了你吗?”李崇低语道,“朕可以放了你,送你出宫,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朕保证不会杀你,因你实在不值得,蝼蚁罢了,朕可以放你偷生。”
“不要……”卿云已挣扎不动了,虚弱地在李崇掌下,面色白得仿佛快要化开,“不要……”
不要什么,他没有说,已然昏死过去,口中溢出鲜血,顺着李崇的手温热流下。
李崇松了手,将昏迷的人打横抱起,回身朝殿外喝道:“叫叶回春来!”
叶回春前来诊断,不免为难道:“皇上,您到底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他余毒未清,这般心神大震之下,是会要命的,好不容易才救活的人,这般又不知多久才能醒了。”
“朕不过逗逗他,”李崇负手,神色淡然,“他气性太大,不磨不行。”
叶回春是李崇的心腹,自然知晓这齐王的性子有多可怖,便默默地施针开方,再次日夜守在这小内侍的榻前施救。
五日后,小内侍终于睁开了眼,睁开眼的小内侍面庞虚弱,神色茫然,叶回春就守在榻前,忙上前为他诊治施针,“大人,静心,千万莫要激动。”
小内侍躺在榻上,眼睛直勾勾的,过了半晌,才扭头看向叶回春,张口,语气迷惑而又天真,“你是谁呀?”

第161章
“他原本便余毒未清,又急火攻心,血行失常,毒入清窍,便神明失养,神志不清了,民间也常有这般例子,譬如伤寒高热过度,便会如此。”
李崇搁了朱笔,淡淡道:“会不会是装的?”
叶回春倒也没把话说死,“这也难说。”
李崇笑了笑,“他倒是很有趣,一个人能抵一个戏班子的花样,你继续帮他调养,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叶回春回去便新开了调养的方子,宫人们端了药过去,卿云却是不喝。
昨夜端药过来,喝了一口,卿云便喷了出去,大叫:“苦的!我不喝!”
宫人被喷了满脸药汁,简直哭笑不得,几人团团围住,又不能强喂,只能哄,哄他不苦,卿云倒是信,只喝一口还是苦的,立即便又喷了出去,且顽童报复一般,谁喂的,就往谁脸上喷。
宫人们只能打商量,说喝完了苦药,就吃糖果子。
没用,卿云只想吃糖果子,苦的坚决不喝,便是叶回春来了,也不管用,卿云一看到他,蹦得更厉害。
“你、你最坏!你拿针扎我!”
卿云躲在被子里,任谁拉他都不出来,别说喝药了,人脸都瞧不见,谁要是硬来,他便张口咬人,他人虽虚弱,牙齿可还是尖利的。
李崇听闻,笑道:“他演得很卖力啊。”
叶回春狼狈不堪,因他最坏,卿云醒了便拿针扎他,被卿云躲在被子里撞了好几下,他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叶回春苦笑道:“微臣恐他不是装的。”
“不是装的?”李崇翻了折子,垂下脸道,“那是真疯了?”
“这……也不算是疯,只是一时迷了心智,毒清了之后,便可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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