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留给你的。”
范纯亚却不接,“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她一开口,声音极为沙哑,语调也有些怪异,像是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猛地一开口,还不适应这副嗓子。
钟老爷子神色平静,“你恨我怨我,但别连带着琳儿的东西也不要,她还清醒的时候,做了这个木箱,精神不好了就又打又砸,我怕她以后后悔,就擅自收起来了。”
范纯亚沉默良久,接过了木箱,仔细一看,箱子上绿漆刷过的纹路上,果然有一些裂缝,明显是人为制造的。
“打开看看吧,我帮她收起来,却从来没有打开过,这点我可以保证,因为我知道,她只想给你看。”
钟老爷子淡淡道,眼底却有些湿润。
范纯亚闻言,打开小木箱。
里面只躺着一张光盘。
上面只刻着一个字:
范纯亚嘴唇微动,她有着急切环顾四周一圈,目光锁定在柜台前的CD机上,两步并三步地走过去,把光盘放置在里面。
她却迟迟不肯按下播放。
这次宋沅清晰地看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她两只手撑在柜台上,一个人,面对那架CD机,形销骨立。
“听听吧,这里没有外人,早点了了这段执念,对你也好。”钟老爷子咳嗽着说。
沈澧帮他拍背。
范纯亚过了很久很久,好像她的胳膊有千钧重,好不容易才抬起手,启动了CD机。
她同时摘下了墨镜。
欢快的音乐响起来,前奏是上个世纪的华丽风格。
“我没忘记你忘记我”
“连名字你都说错”
“证明你一切都是在骗我”
熟悉的曲子在歌词显现的那一瞬间,终于亮相。
“你说过两天来看我”
“一等就是一年多”
“三百六十五个日子不好过”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音乐戛然而止,范纯亚再也忍不住,关掉了CD机。
光盘停止转动,她转过身来,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注:章末歌曲是邓丽君的《你怎么说》
范纯亚结果擦泪,低声道:“谢谢。”
她努力平复了情绪之后,面对着钟老爷子,半是乞求道:“我能带走吗?”
“……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了。”她补充道。
钟老爷子默不作声,最终还是点点头,“生前我百般阻拦琳儿,把她害惨了,现在她都走了,我还不顺着她么。”
一提到钟晚琳,钟老爷子便忍不住哽咽。
范纯亚向他道谢。
在他们的谈话中,宋沅渐渐梳理出属于钟晚琳的、完整的人生。
她是钟老爷子和第一任妻子所生,那时的钟老爷子不过是个旁系子弟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甚至沦落到要做市场小贩维持生计,妻子比他大三岁,始终对他不离不弃,心疼他、照顾他,与他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这个美丽大方的女人,却在生钟晚琳时,难产去世了。
钟老爷子痛不欲生,但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女儿,为了在他外出干活时有人照顾钟晚琳,只能再娶,这次娶的是一个杂货铺老板的小女,便是钟婉怡的生母。
后来钟老爷子一点一点向上爬,短短十年间便掌握了钟家大权,他时常骄傲地对外界说:都是因为琳儿这个福星,他才能青云直上。
他这么说,就是因为钟晚琳哭着跑回家,扑在他怀里说,有人骂她是小扫把星,克死了她娘。
钟老爷子心疼地无以复加,于是逢人便说钟晚琳是他的福星。
钟晚琳就这样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长大。
有人跟钟老爷子说,还是得要个儿子,才能继承家业,续香火,钟老爷子便将那人打出去,与之决裂,他像只固执的野兽,把心爱的幼崽含在嘴里,任谁说都不松开。
可他没想到,他对钟晚琳爱护太过,爱之深,责之切,也管束太过,适得其反。
钟晚琳在意大利留学时,喜欢上了同窗的好友,也就是范纯亚。
那时范纯亚留着男生款式的短发,爱在额头戴一条新潮的亮蓝色发带,吉他钢琴各种乐器样样精通,她在学校里人气很高,私下里却会为穿长裙的钟晚琳递上一朵夜来香,然后将她的一缕头发绕在指尖。
她们曾约定,回国后范纯亚当明星,等大红大紫了,便去国外结婚。
但一切都不顺利,换句话说,糟糕透顶。
这段世俗所不能容忍的感情被钟老爷子发现后,父女俩大吵一架,钟老爷子把钟晚琳关在家里,不许她再去见范纯亚。
而他私底下,也动用各种手段,把范纯亚打得遍体鳞伤,赶出了海市。
这是他一生最后悔的决定,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追悔莫及。
他没想到钟婉怡竟会勾结沈梓晟,表面上是帮钟晚琳逃脱他的控制,去找范纯亚私奔,实际上却在一间公寓里强迫了钟晚琳。
钟老爷子看到失魂落魄的女儿,以及她隆起的肚子,恨不能直接提刀去杀了沈梓晟。
可钟婉怡母女以自杀来威胁他,钟老爷子实在没办法。
钟晚琳性格倔强,又一次逃跑。
后来,便是丢弃沈澧,一次又一次。
如今,钟老爷子已是孑然一身。
他头发花白,坐在女儿的灵堂后面,无声地流泪。
范纯亚走之前,他小声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你们。我错了。”
几十年在商界叱咤风云,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低头。
范纯亚的脚步顿了顿,她戴上墨镜,没有转身,只说了一句:
“她不喜欢白菊花,她喜欢夜来香。”
她走了。
外面媒体之间再次掀起一阵狂潮。
钟老爷子凄然笑着,自言自语道:“是我没有了解过她,什么都强加给她,是我错了。”
沈澧和宋沅,一左一右,站在钟老爷子身旁,陪着他。
钟老爷子抬起手,一手牵住沈澧,一手牵住宋沅。
他将两个年轻人的手合在一起。
沈澧微微睁大了眼睛,“外公……”
钟老爷子笑笑,“还不明白吗?你们的事,不用管别人,外公说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宋沅看向他。
中年丧妻,老年丧女,除去那如浮云幻影般的富贵,他只是个孤独的老人。
“我欠琳儿太多,太多了,我也做了太多的错事,小澧啊,外公没想到你和你妈一样,可渐渐地,也想清楚了,感情一旦产生了,就怎么也割不断了,以前我总想让你妈回心转意,却没想到,为什么要回心转意。”
“当年我深爱你外婆,她走了,我的魂儿也丢了,仔细想来……爱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爱了就是爱了,只要你们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可以?”
宋沅心头微动,“谢谢您……”
“孩子,你该叫我一声外公了。”
老人轻拍他手背。
宋沅看向沈澧,后者朝他鼓励地点点头。
宋沅心中生起勇气,深呼一口气,唤了声:“外公。”
钟老爷子笑了,笑着笑着,眼角泛出泪花。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或许可以挽回一切。
但现在是寒冬,夜来香不会再开了。
虽然小插曲不断,但葬礼还是顺利结束了。
宋沅以为沈澧会消沉许久,但他没有,反而迅速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那天停电,是因为那间公寓短路的原因,物业很快上来维修好了。
但宋沅在沈澧家里住了两天,沈澧一直没让他搬回去,宋沅自己也不好提起。
换句话说,他有点舍不得搬走了。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宋沅还没来得及回宿舍一趟,最后一场期末考试结束后,他久违地回到了宿舍。
一看床铺,已经全部换了新的。
宋沅扬眉,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临近寒假,母亲催促回家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宋沅已经买好三天后的火车票,在洗此之前他要在公寓住两天,就当是好好道个别了。
他还没把跟沈澧重逢的事情告诉蒋素英,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蒋素英说他们俩的关系。
他怕母亲一时间接受不了,只能一拖再拖。
一边思索,一边收拾行李,差不多整理出来了一个行李箱,宋沅想了想,把他做的中草药笔记都放进帆布包里。
门突然开了,宋沅抬头一看,所谓冤家路窄,正是马浩平。
与之前的盛气凌人不同,马浩平见了他。竟然有几分畏畏缩缩,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他一见宋沅,脖子便直往里缩,整个人贴着墙根走。
“你怎么了?”
马浩平实在怪异,宋沅没忍住开口问。
“我……我……”马浩平吞吞吐吐的,突然哀嚎起来:“求你不要再举报我了!放过我吧,我不想被开除!”
宋沅瞪大了眼睛,“举报你?”
马浩平没听见似的,只顾着一味哀求:“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当我是个狗屁,放了我吧!我已经被勒令重修了,你再举报我,我真要回家复读去了!”
说到“复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打了个哆嗦,脸上更是欲哭无泪,就差给宋沅跪下了。
宋沅心生疑惑。
他确实是打算举报马浩平,以正规的手段来解决他的,可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他根本无暇顾及他,怎么突然……
宋沅灵光一闪,难道是沈澧。
他笑笑,从上而下地打量了马浩平一圈。
马浩平被他笑眯眯的眼睛盯得发毛,“要杀要剐随你,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我不继续举报你,留你一个学位证也可以。”
“真的吗!”
马浩平很是激动。
宋沅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
“不过什么?”马浩平急问。
“我要你自己把你们的阴谋说一遍,当初,到底为什么骗我去酒吧?”
宋沅眼睛微眯,冷声道。
“这……”马浩平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复读的惨象,还是咬了咬牙,全盘托出:
“是我嫉妒你被学妹喜欢,我就找了赵邈,他说愿意和我联合,整……整你一回。”
“怎么整我?”
“就、就把你灌醉,趁乱把你带出去,丢在路边,冻你一晚上,只要让你第二天白天去不了那什么展览会就行。”
果然如此。
宋沅在心底冷笑,“那你是怎么知道要找赵邈的?”
起码表面上,赵邈和他是好朋友,好同门,马浩平又是如何知道赵邈也愿意对付他的?
“因为我在食堂遇见赵邈,赵邈跟我吃了顿饭,一直说你坏话,说早就看你不爽了,所以我才……”
马浩平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宋沅穿好蓝色外套,垂眸看向他,“你的学位证保住了,但,必须再帮我做一件事。”
海市中医药大学校门口。
已经是下午五点,夕阳红透半边天。
一辆迈巴赫停在门口,引来不少人侧目。
司机是个新上任的中年男人,他不断地往后瞟着雇主,同时吞咽口水,整个人都有些紧张。
年轻男人静静地坐在后座,垂着眼,看一份红纸传单。
浓烈的阳光落在他俊美的脸庞上,骨骼分明,恰到好处地完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银表,抬头望向车外。
“来了。”
沈澧轻声道。
司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穿浅蓝色外套的男学生拉着行李箱走过来,心里正疑惑,却有个穿亮粉色羽绒服的女孩跑过去。
她一头棕色卷发,脸上妆容精致,冬天依然选择光腿穿超短裙,过膝的长靴上镶嵌着闪耀的钻石,整个人如同国外的芭比娃娃,一出现便无比吸睛。
女孩跑到蓝外套男孩的身边,抢着帮他拉行李箱,还气鼓鼓地说着什么。
司机心想这是老板要接的妹妹,没想到正好遇上了妹夫。
他正为自己合理的判断而沾沾自喜,扭头却见老板脸色无比阴沉,冷冷盯着车前那两人,像是要滴出水来。
司机吓了一跳。
难道是老板的女朋友,这是正好撞见……绿帽现场了?!
宋沅刚一出校门,还没来得及找沈澧的影子,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他低头去看,是许崖琳,一双大眼睛不断眨巴,羞涩地看着他。
宋沅疑惑不解,“你有什么事吗?”
他也不知道许崖琳之前为什么要疯狂灌他酒,他想过这是马浩平搞的鬼,可今天根据马浩平的口供,许崖琳并不是从犯。
眼前的少女脸颊微微发红,露出甜美的笑容,与她一身娇俏的穿着更为相称。
许崖琳看着他说:“宋沅学长,你是打算回家了吗?”
“是。”宋沅看着被她拉着的胳膊,皱起了眉,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那……”许崖琳眼神闪烁,又隐隐有些期待,“你能听我说句话吗?就在寒假之前,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不想留遗憾。”
宋沅眉毛一挑,难道是关于赵邈的阴谋?
“说吧,我听着。”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许崖琳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
“宋沅学长,我喜欢你!从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她随后捂住脸尖叫一声,猛地扑进宋沅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前。
她这一套动作下来,宋沅根本来不及反应,并且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路人纷纷驻足,凑过来看热闹。
宋沅手足无措,许崖琳抱他抱得太紧,他也不知道当众推开她,是否会伤了她的自尊。
行李箱脱了手,向前滚去。
宋沅身体前倾,想要去拉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抢先握住了行李箱拉杆,将它稳稳停住。
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是一身黑色风衣包裹的修长身材,微微滚动的喉结,冷峻清冽的脸,以及一双饱含怒意的眼睛。
沈澧就这么看着他,那双下垂眼不再显得乖顺,反而如一头被激怒的野狼。
他伸出另一只手,便揪住许崖琳的后领,硬生生把她从宋沅怀里剥离出来。
许崖琳刚要发火,转头看见沈澧,一瞬间失了声。
她往宋沅身后躲了躲,小声说:
“表哥。”
这下是宋沅在风中凌乱了。
他看了看沈澧,又看了看许崖琳,只能感叹贵圈太乱。
沈澧冷眼看着许崖琳,沉声道:“你不是去法国了吗?”
许崖琳不服气地嘟嘟嘴,道:“我过两天才去呢,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的生日会你都不来……我就想在去法国前表个白都不行吗?”
“不行。”
沈澧斩钉截铁。
“为什么?”
许崖琳白眼直翻。
“因为你要表白的人,不是单身。”
“What?”
许崖琳匪夷所思地看着沈澧,而后目光移向宋沅。
她崩溃地向宋沅伸出手,求抱抱,“学长,你有女朋友了?!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暗恋你好多年,为了你我殚精竭虑,为了你我废寝忘食,为了你我信誓旦旦、笨鸟先飞……”
沈澧毫不留情地打掉了许崖琳的手,无情道:“别秀成语了。”
宋沅看着这戏剧化的场景,他被一男一女夹在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可怜无助地握着行李箱拉杆,不至于令自己太尴尬。
不明真相的路人都以为,他们三个之间必定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情感大戏。
在许崖琳又要扑过来之前,宋沅及时侧着身子往外迈了一步,打断了她。
“那个……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暗恋我好几年的吗?”
宋沅想不清楚,许崖琳是大一新生,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
他还没成为学校对外宣传的第一吉祥物吧?
许崖琳将一缕碎发撩至脑后,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目含忧伤,似乎在回忆什么美好的过往。
“在高中。”她嘴角噙着笑意,“我刚入学,就看到荣誉墙上你的照片。”
她低下头去,捏住衣角,俨然一副偶像剧女主的羞涩模样。
“仅仅一眼,就是余生。”
回去的路上,宋沅和沈澧并排坐在后座,许崖琳坐在副驾驶。
“表哥,我坐你的车,你不会生气吧?”
许崖琳扭过头来,装模作样。
沈澧平静道:“不是我让你上来的。”
许崖琳撇撇嘴,确实是她刚才死缠烂打,以自己要在校门口死守到天荒地老为威胁,沈澧才极不情愿地答应他的。
并且她想跟宋沅一起坐,还被沈澧断然拒绝,赶去前面。
哼!害得她不能凑近宋沅学长。
许崖琳眼珠转了转,转而对司机发起攻势:
“叔叔,我问你个问题呗。”
司机手一哆嗦,他才新上任不久,不想丢了工作啊。
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说:“好,您随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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