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澧摇摇欲坠,宋沅从没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样子。
他看向宋沅,目光闪烁。
“我没有妈妈了。”
来到医院是半小时后。
现场的救援工作开展得很快,钟晚琳的尸身已经被处理好,暂时置放在一个铁架床上。
沈澧坐在外面,不愿意进去。
向来咋咋唬唬的沈沐都一反常态,倚靠在墙上,抱着手臂,面色沉重。
钟婉怡在里屋哭得呜呜咽咽,谁都劝不动。
沈梓晟走出来,抬手猛地扇了沈澧一巴掌,因为他自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
“啪”的一声很响,实在太出乎意料,以至于没人反应得过来。
宋沅忙把沈澧护在身后,他有点生气,却无法跟沈梓晟对峙。
这是他们自己家的事,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手。
他只能默默陪在沈澧身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
“白眼狼!我沈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沈梓晟怒骂道。
沈澧站起来,自嘲般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沈梓晟表情很警惕。
沈澧毫不畏惧地直视沈梓晟的眼睛,中年男人冷漠的眼瞳里,映满了自私和虚伪。
“我笑你装成这幅样子给谁看,是谁害死了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沈澧的声音有些虚弱,说出来的话却直指沈梓晟,丝毫不留情面。
沈梓晟又想抬手打他,“你!”
钟婉怡走了出来,看到这副场景,吓了一跳,赶忙跑过来拉住沈梓晟。
乌压压一群保镖,把他们围在里面,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气氛令人窒息。
钟婉怡的两只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红肿,她自己站都站不稳了,还要来顾着沈家父子。
沈沐看不下去,走过去扶住她,“妈,你还管他干嘛?”
这个“他”,令人分不清是指沈梓晟还是沈澧。
钟婉怡不管沈沐,依然固执地拉着说着说的胳膊,“梓晟,有话好好说,你打孩子干嘛呀?你忘了小澧病还没好了?”
沈梓晟一把甩开了她,“这种没心肝的不忠不孝之徒,他病死了最好!”
“梓晟,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小澧好不容易才回来……”钟婉怡的眼泪又溢出来了。
“这个孽种,不回来才是最好!”
沈梓晟暴怒之下,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一瞬间,全场寂静。
他眼中划过一丝懊恼,“我是说……”
沈澧冷笑一声,“终于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父亲。”
“晚琳是精神失常,跳楼自杀的,你居然疑心是我害死了她,这么多年的培养,就教出了你这么个东西,我不该教训你吗!”
沈梓晟嘴上咄咄逼人,周身的气势却明显减弱了一些。
他说的越多,越显得他心虚。
“但她为什么会精神失常,您比谁都心知肚明吧。”沈澧讥讽。
“小澧,快别说了,看你都把爸爸气成什么样了,给爸爸道歉!”
钟婉怡表现得很急,似乎是唯恐沈澧说出什么。
沈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拉着宋沅的手离开。
身后还传来沈梓晟的暴喝。
“逆子!”
夜已深了,城市的霓虹灯星星点点。
沈澧一路上没说话,宋沅怕他想不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来到江边。
凛冽江风吹过,倒让烦躁的内心平静了不少。
宋沅看着沈澧冷峻优越的侧脸,想了想,开口道:
“还记得五年前的冬天吗?那时候你吃羊肉过敏了,那样子可真吓人,我连夜骑着三轮车把你送到医院去。”
“那时候我就担心,特别担心,担心你会出事,我没想过你要是真出了事我该怎么办,但我误以为医生摇头代表你不行了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没有力气站着。”
“但幸好,只是误会,你还是健健康康的,可就在那时我确切地知道了,我不能失去你。”
宋沅逐渐哽咽。
“你可以不在我身边,但这个世界不能没有你。”
发生了那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
宋沅本以为,重生后他只要保护好母亲,重拾学业就好了。
可事情逐渐超出了他的控制,他了解过那么多人的命运,唯独没想明白自己的心。
他为了成绩而活,为了理想而活,又为了心系的人的命运而活。
偏偏忽视了自己的感情。
本来摇摆不定,可他只要一想到失去沈澧,心就如刀绞一般疼痛。
无论怎么样都好,只要沈澧别再离开。
沈澧突然转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和前两次都不同。
不是简单的温暖,不是极致的占有,而是无比渴望的珍惜,就像是把全部身心都托付给了他。
就像是两颗心的碰撞,跋山涉水,为你而来,再相逢后的珍重。
江水汤汤。
他们拥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宋沅的胳膊感到微微的酸痛。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沈澧放开宋沅,他的嗓音沙哑,再次保证:
“永远不会,我保证。”
宋沅脑子蒙蒙的,他乖巧点头,“好。”
“无论要面对什么……有我陪你。”
再说话时,宋沅的眼眸中已多了几分坚定。
其实早就下定决心了,他想陪着沈澧。
“我早就知道真相了。”沈澧自嘲般道。
“生下我,不是我母亲的意愿。”
漆黑的眼眸,因为回忆而陷入死寂。
“父亲对她一见倾心,她所爱的却另有其人,父亲假意要帮她和那个人私奔,实则是为了一己私欲,在另一座城市的公寓里强迫了她。”
“他以为这样一来,她就会死心塌地,可母亲性格倔强,非但不从,反而把自己逼得面目全非,她试过无数种方式来打掉我,可我没能如她的愿,怎么都堕不掉。”
“那阿姨她……为什么不去医院?”宋沅没忍住问。
“她一旦去医院,就会被钟家重新抓回去。”沈澧淡淡道。
“抱歉。”宋沅内疚道。
沈澧摇摇头,示意没事,继续说:“所以我一出生就被遗弃,姨母把我找回去养到三岁,她又把我丢在了乡下,我就这样被送去了孤儿院。”
“直到七岁时,我被沈财收养——其实最近我才知道,我被收养这件事,母亲一直是知道的,我在孤儿院过得怎样,她也很清楚。”
“我能被谁收养,也都是她说了算,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故意选了个姓沈的,以此来报复我和父亲……在她心中,沈梓晟的儿子,只配是这种下场,我的出生罪不可赦,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沈澧的语气十分平淡,没有歇斯底里,可让人觉得,他难过极了。
他的命运多舛,皆来自于最亲的骨肉。
宋沅心疼他,“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也不是阿姨的错。”
沈澧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不怪她,如今她不堪忍受精神的折磨,选择以这种方式了结自己,也算是解脱了吧。”
“如果没有你,宋沅。”他忽而对上宋沅的眼睛,用一种无声的方式诉说他的心意。
“我很有可能,会同她一样,寻求解脱。”
像飞蛾扑进火海,永不再回来。
宋沅鼻子一酸,他抱住沈澧,小声祈求:
“不许。”
“他们不欢迎你的诞生,可我庆幸,很庆幸,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也因为遇见你而感到幸运。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
第54章 葬礼
沈澧看着宋沅,眼前的青年褪去了稚气模样,清秀的脸孔却又带着独属这个年龄段的青涩,他的嘴唇在寒风中被吹得有些发白,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
沈澧心里那颗嫩芽迅速生长,将满颗心都占据,原先疯狂蔓延的躁郁因子都被抚平,化作一场心里的细雨,那些恨意消融在里面,如水消失在平静湖面。
他牵起宋沅的手,又想起那句诗。
那时山上,野草丛生,少年侧过脸,汗珠在他额头上划过。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宋沅吗?”
骄阳似火,微风轻拂。
当时心绪在这样深的夜里又涌现,丝丝缕缕。
在年少懵懂时,宋沅不知道,那时他调笑的模样落在沈澧眼中,是如何惊艳。
以至于沈澧在往后余生都无法忘却——
因为,沅有芷兮澧有兰。
当钟晚琳冷漠地要他改名时,他毫不犹豫选择改名叫沈澧,也是因为这句诗。
至少在以后贫瘠岁月里,孤寒时,能感受到一丝慰藉。
这是他唯一能为自己选择的东西,一点和心尖上那人有关的东西。
也是在后来,沈澧才知道,这句诗的下一句。
沅有芷兮澧有兰。
思公子兮不敢言。
当得知完整的诗句时,他的灵魂都在震颤,千百年前的诗句轻易引燃了他的生命,但一切都晚了,他确实自己的情意时,已经没有再见宋沅的可能。
他以为命运待他如此苛刻,一个澧字是他与他最后的关联。
可幸好,上天愿意稍微对他好一点,能再遇见他。
这一次,他会倾其所有,和他好好在一起,再也不要放开他的手。
葬礼在三天后举行。
十二月的最后一场冷雨,淅淅沥沥,寒意绵绵。
海市的街道上,到处是抱怨天气的行人,湿冷的感觉并不好,他们走在外面,全身都被冻透了。
宋沅与沈澧同乘一辆车,车内暖和,林洙为他们打开车门时,一股寒冷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逃无可逃。
林洙提前撑开了黑伞,沈澧先下车,接过那把伞,朝宋沅伸出手。
“来。”
宋沅放心地把手交给沈澧,借着他的力气下了车。
沈澧今天一身黑西装,勾勒出如雕塑般完美的身体线条,他神情淡漠,薄唇微抿,高耸的眉骨间似乎带了化不开的愁绪。
他举着伞,把宋沅笼罩在里面,隔绝了部分外界探寻的目光。
钟家也是海市老牌家族之一,钟家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长女的葬礼,引来外界媒体的轰动,都挤在线外,争先恐后地拍摄,为了一个拍摄的位置争得面红耳赤,势必要抢出头条。
闪光灯闪烁的频率极高,宋沅不适地眯眼,却有一只手掌出现在眼前,帮他挡去那些恼人的白光。
是沈澧,他总是细心地顾及他的感受。
宋沅心里泛起阵阵暖意,感激地看了沈澧一眼。
到了灵堂前,宋沅发现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来了。
沈梓晟眼眶红肿,面容严肃。
钟婉怡站在他身旁,不住地抹泪,沈沐不得不一直扶着她,以免她哭昏过去。
而钟老爷子,坐在一辆轮椅上,身穿银白中山装,表情悲戚,拿佛珠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是我,是我的错啊,琳儿从小就没了亲妈,我只顾着忙生意,没关照好她,她误入歧途,爱上不该爱的人了我都不知道,我错了……”
他痛苦地闭紧了眼睛,布满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乌黑发紫的嘴唇不住哆嗦,花白的胡子随之抖动。
钟婉怡走过去,哭着俯下身,“爸,别这么说,大姐她不会怪你的……”
钟老爷子接过她递来的手绢,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沈澧,朝他招了招手。
“小澧,过来。”
沈澧听话地走过去,半蹲在他的轮椅旁,以一种尊敬长辈的态度。
钟老爷子伸出手,粗粝的手指轻轻抚摸沈澧的脸,似乎要把他的脸都深深烙印在心里,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你长得多像琳儿啊……”他昏黄的眼珠再次被泪水浸湿,“看见小澧,就好像我的琳儿还在一样……”
“爸,你不要忧伤过度了,大姐已经走了,若是地下有知,看到你这么伤心,她也会心疼的。”
钟婉怡哭着劝慰。
钟老爷子却一把甩开了她,“你少在这跟我假惺惺,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当初琳儿是失踪了,但你用心去找她了吗?你真心希望她回来吗?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你就迫不及待地进了沈家的门!”
“不知羞耻的东西!”他咳嗽地厉害,眼里跳动着愤怒的火焰,气得发抖。
“爸,你误会了,我……”钟婉怡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副极为受伤的样子。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沈梓晟,想要寻求帮助,沈梓晟却别开了目光,不愿与她对视,一副高高挂起的模样。
钟老爷子狠狠地指着她和沈梓晟,怒骂道:
“你跟沈家联手,就是想把琳儿逼疯,这些年来,你们的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们盯着我钟家后继无人,到时候你们好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不怕人家笑话,告诉你们这群豺狼,想私吞钟家,不可能!趁早死了这颗心!”
沈梓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竟径直从灵堂走了出去。
钟婉怡站起来,“梓晟……”
她的呼唤无果。
外面还有那么多媒体盯着,沈梓晟公然一个人出去,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揣测,钟婉怡迟疑地看了钟老爷子一眼,还是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沈沐“啧”了一声,厌烦地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出去。
一时间,灵堂里只剩下十几个外人、保镖,沈澧和宋沅。
静默了许久,钟老爷子抬了抬手,看向宋沅,问道:“这就是小澧的好朋友吧?”
沈澧面色如常,紧握的手掌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忐忑,“是,外公,他陪我一块来的。”
“过来,好孩子。”
钟老爷子的脸上恢复了慈爱的模样。
宋沅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俯下身来,“您叫我?”
钟老爷子点点头,用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看我老眼昏花,可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们俩啊,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沈澧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他的喉咙生硬地挤出几个字:“林洙……都跟您说了?”
钟老爷子不置可否,“林洙他本就是我派过去的,但即使不需要他说,我也看得出来,小澧啊,你现在的样子和当年你妈太像了。”
“我不能让你重蹈覆辙。”
他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
沈澧的心一下子慌了,他下意识握住了宋沅的手。
宋沅怔怔地看着他侧脸,挺拔的鼻梁下,那道疤已经微乎其微,几不可查。
沈澧很少有这么不安的时候。
那现在,他是因为得不到亲人的支持而如临大敌吗?
宋沅手心用力,反握住沈澧的手,给他以安慰。
他水润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在对沈澧无声说: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沈澧稍稍安心了一些。
他刚要开口,却听见门口一阵嘈杂。
“那是范纯亚吗?戴着墨镜的那个!”
“影后来了?影后来干什么?”
“哎呀你一看就是新入行的,她以前跟钟家大小姐是好友,后来闹了点不愉快就决裂了,现在钟大小姐去世,她怎么着也得来慰问一下吧!”
“别说了,快拍啊!”
媒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挑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一头乌黑利落的短发,脸被墨镜遮过了大半,只留精致的下巴和翘起的鼻尖。
她戴着墨镜,衣着简单,举手投足之间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宋沅认得她,这个时代的三金影后,无数男男女女的梦中女神。
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若不是凑近能细看到她细细的颈纹,不知道的恐怕以为她还不过三十岁。
钟老爷子冷冷地看着她,缓缓道:“你来了。”
范纯亚微微点头,不说话,也不摘下墨镜。
她逆光而立,有漆黑的镜片阻挡,外人看不见任何情绪。
她直对着钟晚琳的遗照,黑白照片上的钟晚琳正年轻,清冷美人笑靥如画,深邃的眼眶里,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抿着嘴笑的样子像是欲说还休。
宋沅似乎看见,范纯亚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好像要站不稳,但一瞬间又恢复如初,就好像这只是他的错觉。
“小澧,推外公进里屋。”
钟老爷子吩咐,沈澧应了一声,便将他的轮椅推动。
“你也跟来吧,把你一个人丢在这,我怕小澧怨我。”他对宋沅说了句。
宋沅忙跟在他们身后,沈澧轻轻对钟老爷子说了句:“谢谢。”
范纯亚也自觉地在他们后面进了里屋,她的皮靴走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进了屋,宋沅等范纯亚也进去后,关上了门。
范纯亚轻微停留了一下,点点头。
钟老爷子驱动轮椅,在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木箱,递给范纯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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