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秦丝娆很是丧气。
“不过我们打听到了罚恶使如今的相貌。”地仙翁说着,拿出费了不少心思才得来的画像,展开。
秦丝娆扫了一眼,颇为失望:“什么嘛。平平无奇的。他怎么换成这副相貌了?”虽说她和人来往不看相貌,毕竟谁也好看不过她去。但晏景原来的模样确实夺目,是她瞧了都要暗中称赞的。
地仙翁解释道:“据说律使现在使用的是蕴华宗一位普通弟子的肉身。那弟子遭了难,身死魂消。罚恶使便附了他的身,暂且使用着。”
“普通弟子?”秦丝娆抓住了关窍,“那修为岂不是……”
地仙翁接话:“听说修为确实不高,只筑基期。但罚恶使毕竟是罚恶使,他肯定有法子的。”
晏景斩杀堪比“神明”的魑王时也才刚踏入渡劫期。在修界许多人心中,罚恶使的实力已经不是修界当前的等级划分方法可以衡量的了。他的修为境界听一乐就是了。
秦丝娆却不敢全信了这说法:“再有法子肯定也比不过原来的身子啊。”
且不说像解守直这样,有亲人被晏景处决,因而怀恨在心的。那些憎恶罚恶使挡了他们的路,想除晏景而后快的恶人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可一个比一个阴毒狠辣。
“地仙翁爷爷,你们说,晏景这次会不会也——”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场面秦丝娆自己先红了眼眶。
几位地仙翁立马慌了:“摇光主,你别瞎想。罚恶使他——”“小老头”们噎了好几息,才想出一个适用于晏景的好词,“他是贵人。贵人自能逢凶化吉。”
秦丝娆把眼泪一抹:“不行!我还是要继续想办法!咱们收拾收拾,拿出真本事给那家伙瞧瞧!”
律使去金满阁做什么?
这是修界顶级的钱庄,服务的人非富即贵。苏相宜靠月俸过日子的, 当然没有,不过他能借到。
一个时辰后,晏景一脸丧气地回来了:“这块令牌的等级不够,要天阶的。”
那得在金满阁有上百万灵石的流水啊。
苏相宜:“我再去问问。”
这次他借来了叶婵玥的令牌。虽然等级够了,但却有口令,而且叶婵玥不准他告诉别人。
晏景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你一起去吧。”
路上,苏相宜打量了晏景好几次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律使。那个解守直厉害吗?”
这桩恩怨在修界也算有名的了。
解守直父亲名叫解悬壶, 是东胜神洲赫赫有名的医修,其医术超凡,又乐善好施,为许多人所敬仰。然而,在德高望重的表象下,他竟然一直在偷偷研究祟物,到了后来甚至走火入魔,让自身与祟物结合。
后来,其在解家的施药大会上, 被罚恶使逼出原形,当众斩杀。
年幼的解守直也目睹了那一幕, 自那以后便将罚恶使视作杀父仇人。两百年来都在为报仇这一个目标苦修。
这次,怕是奔着不死不休来的来的。
而苏相宜当然知道解守直厉不厉害,他想知道的是现在的晏景能不能赢。
晏景像是知道他心头所想,直接回道:“打不过。”
“那就好——”
打……打不过?
真的假的?
苏相宜慌了:“那您现在不赶紧想办法。哦!您现在就是在想制胜的办法?”
晏景否认:“不是。没有关系。”
苏相宜懵了。
这人怎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
他可算明白了什么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来到留仙城, 拐进金满阁,凭借叶婵玥的凭证,两人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禁制,最后进入了一间守备森严的密室。
这里是金满阁的钱库,平时除了存放灵石财宝,也为少数高阶客户提供寄存物品的服务。堪称全修界最安全的地方,据传连合体巅峰也未必能在此讨到便宜。
苏相宜很好奇。
律使是来取东西的?什么东西能让罚恶使特地存放在钱庄?
晏景调整阵盘,找出了自己当年存放物品的密盒。
此物由陨铁打造,主体与墙壁死死焊在一起,难以摧毁或带走,只能凭借约定好的密文打开。
站在柜子前,晏景陷入了沉默。
密文,是什么来着?
他只记得并不很长,但具体内容忘记了。都快两百年了,就算修士记性好,也记不住啊。
晏景试图代入曾经的自己,从当年的心境推算自己会使用的密文。
只见他举起手,大笔一挥,唰唰写下了一串密文——
【通天彻地,万法归一;震古烁今,唯我独尊!】
沉默,可怕的沉默。
在短暂的寂静后,金满阁阵法发出了警报:“错误,密文错误。”
晏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然,他仿佛有了灵感,唰唰写下——
【被封于此的力量啊!听吾诏令,回归吾身。】
沉默,更深的沉默。只有阵法冰冷的警报回响在空旷的空间里:“错误,密文错误。”
苏相宜并没有很想笑,反而陷入了一种害怕被杀人灭口的灭口。
他不识字,真的。
“只剩一次写密文的机会了。您一定要取里面的东西吗?”
苏相宜的意思是:要不算了?
晏景并非全无办法:“我记了小抄。”
“在哪?”
“烛陵那口鼎上面。”
毕竟记在其他东西上太容易丢了。
苏相宜没有进过烛陵,但也知道里面只放了一尊鼎:“神农鼎?”
晏景点头:“是叫这个。”
这是护宗神器啊!
也就罚恶使敢在这件宝物上做小抄了。
不过晏景又遇到了新的困难。如果是以前,直接进就行了,但复生后……
“我的通行令丢了。”
这东西获得起来说容易也容易。直接找苍随远复刻一份就行了,但晏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最近在做什么。
苏相宜:“堂主有啊。”
确实,他也有微明弟子的名头。
随便找个由头,就能从苍随远那里弄来一块儿通行令。
甚至有可能就是微明直接给他的。
晏景下令:“去借来!”
“我?”苏相宜傻了,“我哪有那本事?”
烛陵是微明尊者留下的宝库,只有得到了他许可的人才能进入。而至今为止,有这份资格的也不过历代掌门和两个小师祖。
晏景也明白不现实,不情不愿承认:“确实还得我去。”
但真不想去啊。
“带您进烛陵?”听到晏景的要求,奚启合起手里的书,“也不是不行。但您要做什么?”
晏景沉默。
他怎么可能告诉奚启,他是去看自己年轻时记的,不知道什么蠢内容的密令?
他不答,奚启也就不动。
这家伙向来很有定力。
“不答应算了。”晏景改了主意。
准备准备,今晚去盗金满阁。
奚启瞧着他来又走,若有所思。
是夜,奚启解衣欲睡,忽觉异动。推开窗户,一身黑衣的晏景,一脸阴沉地站在他洞府结界的边缘,脸上还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伤口。整个人灰头土脸,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挫败。
隔着院子,他再度提出了白天的要求:“带我去烛陵。什么条件?”
白天的事奚启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但晏景第二次提,就让他对对方进烛陵的目的产生了极大好奇。
“先进来吧。”
他解除了结界。
晏景闪过一丝警惕,犹豫片刻才踏入了奚启的洞府。
奚启递来干净的毛巾,等晏景收拾好之后才继续谈话:“我可以带您去烛陵,没有条件,让我陪着您就行了。”
晏景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思量片刻后咬牙切齿地答应下来:“行。”
再一次进入烛陵,内里依旧是瑰宝溢目。
微明活了不知道年月,曾一度行于世间,收集了大量的珍宝。但随着他修行不断深入,人世种种渐渐入不得他眼,于是大量宝物便被他丢弃在了烛陵里面。
没错,这个让无数仙门艳羡的宝库,其实只是微明的垃圾堆。
但严格追究起来,晏景自己和这些东西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被其一时兴起收罗来,又被随意丢弃的玩意儿。
“这里空了很多。微明带走了?”
“尊者早已不需要这些东西。”
不是微明拿的,奚启身上也没瞧见过,那就是苍随远拿的了。
他拿这么多宝物做什么?
往内行了一段路,晏景找到了神农鼎。它被放置在一处山脚下,高有丈余,斑驳的鼎身几乎与长满青苔的山壁融为一体。
晏景绕着它走了一圈,在东向的鼎足下,找到了自己刻字的痕迹。
擦去鼎上青苔,过去的印记逐渐显现。
——【此身已过,不见微明】
一瞬间,晏景像被人猛捶了一下。
过去种种如潮水涌来。
奚启也瞧见了。
专程让自己带他进烛陵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
他幽幽感叹:“您果然很在意尊者。”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着他明知后果,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果然,晏景被惹炸了:“我在意他个屁!”
他心情糟糕透了,脑子都在回避想起来的内容居然被奚启看了去。
有那么一两息他都在思考杀人灭口的可行性了。
那时候的他蠢得要死,真的把微明当做如师如父的人尊敬。
哪怕其身为师尊,从未尽过一日师尊职责;哪怕其为验证善恶律潜力,一次次授意苍行知将他陷入险境;哪怕其在自己被祟物打败,九死一生之际,冷漠地丢下一句“无用”评语转身离去……
他依旧会找各种理由宽慰自己,铆足了劲去争微明一句赞许。似乎得到微明的承认,就是他人生的意义。
晏景很想说写下这句话后,他就斩断了对微明的精神脐带。
但没有,所以他记不住这句毫无意义的话。
如今回想,晏景也觉得那时的自己太奇怪了。
不是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爱护,却还是像疯魔一般,对微明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若说原因,大概是失去兄长后,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而周围的花言巧语,又太过真实。
——尊者待您真的很好,什么好东西都给您了。
——您是尊者唯一的弟子,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您呢?
——尊者毕竟是神,表达方式当然也和人不同。您要学着去理解他。
尊者、尊者、尊者……
为了保证他对微明的绝对温驯,蕴华宗的伪君子们将微明的无情包装成笨拙,将他的利用包装成器重,将一个个被关爱的谎言,包裹着糖衣塞进年幼的他嘴里。
加上其他人在苍行知授意下的,对他刻意的长期孤立,微明成了他唯一的选项。
渐渐的,他也开始欺骗自己,对着无心的神像幻想出不存在的爱,然后一头撞在坚硬冰凉的石头上。
他到底蠢了多年啊!
晏景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奚启所见则是,发完火后晏景便蹲在鼎前,长久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根据他的经验,那是一个人难过时的特征。
可严格来说他不知道什么叫难过,他没体验过这种情绪。
他一向不大理解人类丰富的情感,不过他认可一件事,那就是做微明的弟子,的确是世界上顶不幸的遭遇。
或许是出于这份对同一人的讨厌而生出的微妙怜惜,奚启也蹲下了身:“我惹您生气了?”
晏景不搭理他,他便把脸又凑近了些:“要不,我让您再撞一下?”
晏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上次他用额头撞奚启的事。
当时情绪上头做事没过脑袋,现在想来只觉得傻透了。他白了奚启一眼,抬手推开面前的脸:“谁要撞你?我才没那么无聊。”
说完站起身,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可某人已经做过这种无聊的事了。
奚启并未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做小伏低”才哄好的人可不能再惹炸毛了。
晏景抬起手,可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触碰那些痕迹。
即使已经过去多年,他还是没办法轻飘飘将这些事放下。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底,那群人也只是欺骗了一个孩子的感情而已。
他总不能杀了他们吧?
可受过的委屈得不到报偿,便永远过不去,最终成为一块结不了痂的伤疤,不时溢出脓血。
最后,晏景改为一挥袖,重新用青苔覆盖了刻痕,求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走了。”
奚启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收集过晏景在蕴华宗的过去,也大概能猜到这段留言里的恩怨,却不明白晏景为何会对一段已经过去的事,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思索无果后,只能得出一个自己果真无法理解人类的结论。
不过,他不喜欢自己的“目标”把注意力放在其他存在身上。
奚启迈开脚步追上晏景远去的背影。
只是一点银焰不动声色地飘回来,落在鼎足上,微光一闪,青苔下的铜绿融化又凝固,鼎身重新变得平整一片。
第34章
解守直来的并不张扬, 没有车马,没有仪仗,只是蒙蒙亮的清晨, 山门前多了一个披蓑戴笠的人。没人知道他何时到的,解守直沉默地站在那里,身上挂着露珠,像是本来就存在的一尊石像。
随着天色渐亮,周围的人逐渐增多。他没说话,没有动作。不受任何人的干扰。全神贯注地等着目标中的那个人。
“叮铃”,风中传来清脆动听的银铃声响。
不少人下意识追寻那个声音,连空地中央那尊石像也转过了头。
只见一道轻盈的蓝衣身影顺着石阶走了上走来。
后面追着几个半人高的小老头:“摇光主!你慢点!”小老头们操心地环绕在秦丝娆周围,不时推开看她看呆的男弟子, “让开让开,别挡道!”
如石头般的人忽然活了过来,眼神炙热地,追随着那道蓝衣倩影:“秦姑娘。”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秦丝娆,像是怕吓到她,声音很轻。但直勾勾的眼神却在表明,他胸腔里的感情绝不像语气那般轻淡。
清楚原委的人倒也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作为天生媚骨,秦丝娆身上有着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让男人神魂颠倒的魅力,许多男人不过是见了秦丝娆一面, 便如痴如狂,非卿不娶。然就算在如此浩如烟海的追求者中, 独行客解守直也是最狂热的之一。
他曾经为了见秦丝娆一面便在雪地里站了七天七夜,哪怕最后未能如愿,也没对秦丝娆产生一丝一毫的怨怼,深情如初。
但面对这样一位痴情的追求者, 秦丝娆却一见他就深深地拧起了眉头,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她的理由有二——
一是旧恨。
解守直被人传颂的“深情事迹”,却是秦丝娆恨透的道德绑架。
一面之缘,见色起意而已,自我感动地站在雪地给谁看呢?她疯了才会理会。结果他被赞“深情”,自己倒要莫名背一层“不近人情”的指责。
二是新仇。
解守直刚才看秦丝娆的眼神,正巧是她最痛恨的眼神之一。那种自以为克制,实则每一眼都带着“评价”的,男人凝视女人的目光。
这些男人只把她当女人,并试图让她只当女人。
他们将她当做证明自己男性魅力的勋章,把征服她视为一项挑战。
光是想起来,秦丝娆都觉得有够晦气的。
这么多年遇到的男人里,只有晏景是不一样的。
晏景不当人。
纵使如此,将两者对待她的方式放在一起,让秦丝娆选一百次,她也会选后者。
恶心。秦丝娆厌恶地瞪了解守直一眼,冷漠地擦身而过。
地仙翁们也都不喜欢这个“自作主张”,给过摇光主难堪的年轻人,没一个打招呼,推攘着追赶秦丝娆:“摇光主!等等我们!”
解守直沉浸在被心上人厌恨的痛苦中,久久不能释怀。
——是了,她痴迷着晏景,而自己要杀她的心上人,被厌恶也是理所当然吧。
他这样哀伤地想着。虽然一个重点都没有压中,但他足够哀伤。
等待的孤寂中,解守直又开始想自己的身世了。
他的出生算不得显赫,家里虽有名望,却并不富有,时常还要因为父亲的乐善好施节衣缩食。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温柔的母亲,受人尊崇的父亲,要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七岁那年,母亲死在祟灾之中。
好在他还有父亲,虽然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时日,他还是走了出来。之后,他被父亲送入了仙宗,修行剑道。
事情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歧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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