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郑庭那边就务实多了,蒋文思一个人打了三个人的饭菜,将一张小桌堆的碗都放不下。
“快吃快吃!这红烧肉饭堂轻易不肯做,我抢了半天好不容易抢来这么些,全是你们的!”
蒋文思嘿嘿一笑,把肉分给他们两个,自己只倒了点肉汤拌饭。
郑庭怎会不晓得饭堂的抠搜劲,匀出大半又给人分还回去:“你小子别害人,我难得瘦出点下颌线来,别又给胖还原了。倒是你,跟个瘦猴似的,得多吃点。”
朋友间的情谊就表现在这种嘴硬心软里了。
蒋文思呲着牙花子:“没事儿,我那课室不比你们那儿管得严,褚夫子眼神不好,我饿了躲桌下吃零嘴他瞧不着。”
“噫,我俩才走几天呐,就分起你的我的来了?”
郑庭哼笑:“你在课室还好吧?臨近院试,想来褚夫子给你们也抓得緊了。”
蒋文思耸耸肩:“每年不要走走这过场么,我一切都好。对了,我才将去抢菜时顺道听了几耳朵,原来你们在新课室每天都要交篇课業啊?写文章什么的最难了,你俩还能坚持这么久,小弟着实佩服。”
要换了以前郑庭决计撑不过三天,可如今真坐在那间课室里,提笔细细想来,昔日的经历见闻却也不是那般无话可写了。
郑庭从课室吊车尾的成绩,到新课室还能稳定保持在前二十,简言之功不可没。
蒋文思望着书呆子啧啧两声:“以前夫子常说书读到一定境界人就会开窍,我压根不信,但现下看来这话大有道理。就是不知道我开窍要等到何时了,那些书忘了背背了忘,这不,吃完饭还得继续回去苦读。”
“光死记硬背没用,要理解话中的道理,再在实际情况中加以运用。你脑子不笨,只要沉下心来去思考,开窍不是轻轻松松?”
简言之笑笑,边往他碗里夹菜边温声劝慰。
蒋文思心宽得很,捧着碗含含糊糊刨饭:“无所谓啦,不开就不开吧,反正我明年就不来了。你们专心博功名,来日若小弟混不下去了,方便之时你俩别忘了搭把手啊。”
郑庭闻言满脸遗憾的看向好友:“啊?你明年不读了?”
“嗯.....读了这两年横竖也没读出个结果,何必再多花冤枉錢。我娘身体不大好,每个月买药得不少挑费呢。我还想攒点体己给我姐许个好人家,别叫她嫁过去受委屈。”
简言之道:“那你不读书了准备做什么呢?”
蒋文思想了想:“回去种地吧,我爹一个人料理两亩地太累了,为了供我读书家里卖了唯一的老黄牛。为人子女嘛,不能在外争光就在家尽孝咯,我觉得挺好的。”
听着蒋文思的轻快语气,简言之不由得生出些欣慰羡慕。
他是属于甘愿平凡的那种人,而往往这种看似没有远大志向的人,才能享受到生活里不易察觉的恬靜与幸福。
“饭堂条件有限,我便以汤代酒先敬你一碗,祝你前路坦途。再邀你回头休假到我家去做客,上次吃了你的炒蚕豆还没还席呢。”
蒋文思是有吃的就高兴,忙点头答应下来:“那就说定了!你家夫郎手艺出众,我馋好久了,怕劳他辛苦所以一直没敢提。你既邀了那我一定去,到时还给你们带炒蚕豆吃!”
这顿午饭不赶时间,他们三个说说笑笑,直吃到肚皮圆滚再塞不下一块肉方作罢。
臨走时蒋文思将自己的饭盒贡献了出来,交给郑庭把剩下的红烧肉给没找见踪影的梁仲秋带去吃。
目送好友走远,一向愁不上心头的郑庭突然感叹道:“要是他能一直这么开心就好了。”
简言之惊讶失笑:“不会吧,咱们不食人间烟火的郑大少爷这是顿悟了?快说说,如此深刻的感想从何而来?”
“有毛病.....”郑庭嗤他,不答反问:“你这书呆子平时道理不是一套一套的吗?能劝得我浪子回头,怎么不劝他继续坚持坚持?”
简言之这回真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有那么殷实的家底撑着可劲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对他来说就是最适合他的,我有什么资格劝别人按我的路子走。”
郑庭摇摇头,一手托肚子一手拿食盒:“仲秋呢?课室出来就没见他的人,这红烧肉凉了肉该柴了。真是....这小子饭点不吃饭,跑哪玩儿去了。”
简言之也没注意到梁仲秋的去向,想着他一贯勤勉,许是垫巴上几口就回了课室,干脆和郑庭回去找他。
那边梁仲秋刚同卫熠然分别,调过头来,几乎是同时跟郑庭踏进别院。
“正找你呢,猜猜我们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是红烧肉,红、烧、肉、噢!”
郑庭一副哄小孩的样子,还把食盒盖子掀了扇香味给他闻。
梁仲秋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又来了。
又要接受一次别人的施舍。
又要承认一次自己的窘迫。
在郑庭面前,他仿佛是个永远都吃不起肉的穷人。哪怕他跟郑庭一起吃过很多顿好饭,见过很多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
可这种刻板印象始终都在。
简言之敏锐捕捉到了他的神情变化,伸手拉了郑庭一把:“忘了夫子说过的不让带外食进来,再说你光拿食盒不拿筷子,让仲秋拿手抓啊?盖起来吧,现在气温高,留到晚上热热还能吃。”
“噢对对对....我这不一时高兴没想起来嘛。”郑庭挠挠后颈,冲梁仲秋歉意一笑:“我给你留着,晚上咱们加餐。”
有了这几句话缓冲,梁仲秋绷紧的神经倏然松动了些许。
他神色又恢复如常:“多谢二位兄长关照,先前我看你们和课室同窗待在一起,怕打搅你们叙话,就打了饭到旁边吃了。那会儿看还早,索性回寝屋歇了个中觉,这会已到午时,去晚了当心夫子生气,我们赶紧进课室吧。”
郑庭抬抬下颌:“好,你们先去,我把食盒放到小厨房就来。”
一来一去也就不到半刻的功夫,教习夫子有意放他们偷闲,等课室里的学子到齐了才悠悠摆开温书的架势。
相处数十日,大伙儿都摸清了这位教习夫子的脾气,知道他最是个冷面热心人。是以他说娱乐时间结束要收心,众学子们便放下和同窗好友插科打诨的兴致,埋头认认真真温起书来。
抽考成绩一般当天傍晚前就会出,梁仲秋紧张的掌心冒汗,生怕对切题点的猜想不准确,这次又得不到一个好成绩。
不过阅完卷的教习夫子脸色尚可,看样子是学子们都有了或多或少的进步,他心甚慰。
“咳咳.....”
教习夫子两声轻咳,课室里瞬间停了纸笔摩擦的挲挲声。他看着一张张殷切期待的脸,难得起了点捉弄人的顽心:“我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好的!当然是先听好的啦!”
“...先听坏的吧,我感觉不太妙,不如早死早超生。”
底下学子有喊好的有喊坏的,教习夫子倒没有严厉呵斥他们安靜。
“鉴于你们这次抽考成绩不错,就先说好消息吧。这次考完课室里没有人要走,上次排最后一名的梁仲秋同学这次切题精准,内容新颖,成绩排到了第二十五名。来吧,掌声祝贺他的进步。”
教习夫子话落,课室里立马配合地响起掌声。
梁仲秋心头一颗大石终于落下,愣神须臾后站起身来向夫子和前排同窗们行揖一礼。
在一片真心实意的祝贺中,只有杜子權撇了撇嘴,不敢大声说话,就微不动唇的嘟囔了句:“这他娘的也算好消息啊....”
“好了,坐下吧。”教习夫子摆摆手:“接下来我们说坏消息。我看了你们写的文章,大部分同学字迹端正,题格规范,已经初步达到定考官的阅卷标准。但有极个别同学拖了后腿,为了更好贯彻课室要团结的理念,本夫子决定从今日起,每天晚读后再多加半个时辰的练字。”
一言出,课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怨声。
“这不公平!凭什么有人成绩进步我们没得到任何好处,却要因为有人拖后腿多加半个时辰的练字呢?”
“是啊夫子,这根本不公平嘛!依我看不如一笼顶一屉,不奖也不罰算了.....”
“喂喂,你搞清楚,我们是只有罚没有奖好不好,难道给梁同窗鼓掌祝贺也算奖励?!”
“都静一静,静一静。”
教习夫子喊了两嗓子,结果发现嗓子不如戒尺好用,便使劲敲了敲。
“安静不下来了是吧?你们以为我让你们多练半个时辰的字是在惩罚你们吗?咱们青西书院多是白衣学子,家境不说一贫如洗,但多数是家里紧衣缩食供你们上学,本夫子可有说错?”
“托范大人的福,你们练的那些字本夫子每隔三日会择些看得过眼的呈给他老人家。范大人在镇上新开了所书纸斋,专门收集各样的臨帖作品,还会按字迹优良核算银錢。一来你们练字有进益、二来能凭本事挣花销贴补家用,三来若有出挑的临帖没准能得他老人家青眼。一举三得的事,你们竟只当是惩罚!”
教习夫子不说后面这截谁能想到还有这层深意。
放眼书院里的学子,除了郑庭、杜子權之流本身家里就做着生意,手头不少现银用。其余大部分都只是寻常家底,双亲一方或双方在镇上做零工挣劳力钱。
甚至还有不少学子是农户出身,家中不仅有上了年纪的爹娘,更有一群等着拉扯的弟妹。
读书是变现收益最大,但也是最慢的方式,那些个学子们每月从家领银钱花销,一领就是好几年。要是没个好门路,便只有死抄书挣铜板的份儿。
教习夫子所言刨开多练半个时辰的字会劳累些,除此之外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是彻彻底底的好消息。
“那、那夫子,一篇临帖能得多少银子啊?范大人是前翰林院首辅,他老人家出手应该很阔绰吧?”
眼见有人壮着胆子发问,教习夫子罕见的笑了笑:“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好啦,不逗你们了。这次抽考你们表现的很好,所以没有坏消息,只有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挣花销的路子本夫子给你们寻到,能挣多少钱,那得看你们的本事。”
不管临帖最终能不能换成银钱,有路子那是绝对要尝试一下的。
话题反转,先前那些怨声载道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学子们激动澎湃。不用人催就自发翻找名帖,仔细对照着临摹起来。
学子们有了好门路,学习的劲头比先前更足了,新课室的烛盏几乎每日都亮到深夜。
连张院长都拿他们做榜样,分批次带领其他课室的学子们前来参观,还多番告诫他们这才是用心博功名的刻苦样子。
“用没用心博功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几天交上去的临帖欠佳,大多数都被打了回来,教习夫子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难看呢。”
如今满课室恐怕就只有郑庭敢在背后调侃这样的话了,因为放眼三十名同窗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交习字课業。
郑家在镇上已是富无可富,他不走这条路子旁人也没甚好说嘴。教习夫子亦睁只眼闭只眼,横竖大规矩不错就完了。
而今日教习夫子从书纸斋回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一进课室就把手里的习字课业重重摔在桌上。
课室里的学子吓得大气不敢喘,个个死命低着脑袋,生怕和夫子对上眼神第一个被拉出去公开处刑。
教习夫子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你们说说啊!本夫子为了你们的前程费的心力还少吗?你们倒好,打本夫子的脸不算,还来回抽!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啊!真是枉费了本夫子抬举你们的苦心!”
他一番无差别攻击,惹得有几个性子强些的学子不满,壮起胆子回嘴道:“夫子,这些课业交上去可是经过您审核的。纵是入不了范大人青眼,您也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吧........”
“杜子权,你是不是觉得上一次你的临帖得了范大人两句赞赏,就有底气同本夫子叫板了?是!你的课业成绩在课室里是能排进前三,但本夫子告诉你!字写得拔尖不算拔尖,院试时定考官更看重书院对学子的简评,目无尊长乃是本院大忌!倘若本夫子在结业书上落下这样一行批字,你还指望能得院试的参考名额吗?!”
杜子权怕的就是这个,不待教习夫子说完,忙拱手告罪道:“学生不敢!学生真的不敢!”
这本是几句拿来立夫子威严的气话,简言之听罢却皱皱眉,和扭过脸来的郑庭交换了个眼神。
前排廖宏博悄咪咪靠上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简兄同郑兄这是察觉出不对劲了?”
简言之轻声回道:“教习夫子虽说严厉,但不是个会以夫子名头威胁打压的人。况且杜子权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我瞧夫子话里有话,似乎是借着骂杜子权在隐射谁.......”
他话音未落,那边教习夫子火气愈上一截,冷脸哼了声:“行了行了!聒噪.....我说你还杵这做甚,出去!”
杜子权脸色顿白,怕再违逆又惹夫子说出更重的话来,牙根紧咬就要拿步子向外走。
不想刚走出一步就被教习夫子喝止:“没说你!我说郑庭,还不赶紧给本夫子出去?!”
夫子这话一出,不止是郑庭本人愣了,就连课室里的其他同窗都愣了。
这一阵郑庭的表现属实没大问题,课業按时交,抽考成绩稳定。即便是偶尔走神打个小盹,也不该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被揪出来问责。
郑庭用站起来的几瞬功夫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发现确实没问题后底气跟着上来了。
“敢问夫子,我所犯何事?”
“所犯何事?”教習夫子忍不住冷哼,从一堆临帖中抽出一張扔向他。为表愤怒,那張纸还被揉成了团。
“这就是你上交的習字课業?以往本夫子怎么没看出来,郑大少爷竟如此文采斐然!若你肯把写这些撩人臆想的文采用到正经学问上,只怕早就考中功名了!”
郑庭闻言一哂,压根懒得弯腰去捡:“夫子记錯了吧,我不曾上交过什么習字课業。”
教習夫子见他半点要服软的意思都没有,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信箋落款上分明写着你的名字,证据确凿你还不承认?!这腌臜东西就夾在课业里,難不成本夫子还会故意冤枉你?!”
郑庭似笑非笑:“夫子,姑且先不论您有没有故意冤枉我,就说若是这东西真如夫子所言那般不堪入目,我不拼命藏着掖着,把它夾到我并不上交的习字课业里做甚?再者有我的名字就一定出自我手吗?说句不得体的话,若上边落款书的是夫子的名字呢?”
“放肆!好!你说不是你的,那可拿得出证据来证明?!”
郑庭一嗤:“夫子这话奇了,是您非说这信箋是我写的。有道是谁怀疑谁举证,難道不该是您拿出证据来证明这东西的确与我有关么?为何要讓我一个被无辜冤枉的人自证清白?”
教习夫子是被气昏头了,其实这事细想起来疑点颇多,只是此刻已然闹成这样,不硬着头皮继续追问下去实難收场。
“行!既然你拒不承认,那你敢不敢讓本夫子搜查一下你的书册,看看里面是否藏有从外边带进来的情信!”
郑庭听到这里已大概明白了个七八,教习夫子能从习字课业里抽出信箋,必是有人趁其不备将东西夹在了里面。
始作俑者也清楚,仅凭自证身份的落款不足以坐实郑庭违反课室规矩,与外界私通书信的罪责。
而内容是回信就大不一样了,试问没有私收信箋在前怎么会有回信?
且事发突然,郑庭无法在众目睽睽下销毁证据。只要能搜出那几封写有明撕暗秀话语的纸張,这封“被误当做课业不小心交上去”的回信,不是他的也是他的了。
杜子权竖起耳朵默默关注着这一切,他表面不动声色做壁上观,实则心里爽翻天了。
谁会想到他常去的那家书斋里有个小伙计和卫熠然是同村宗親呢。
郑大少爷从不与寒门学子刻意结交,偏偏卫熠然跟梁仲秋私交颇好,那无意中提到的几句隐秘内情可是幫了他大忙。
郑庭余光一扫就知道定是他在背后使的坏,可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法当堂指认。
都怪自己大意了,以为杜子权对郑家多少会有所顾忌,便只提防了梁仲秋那边。见他近来没有要动作的意思,就放松了戒备。
杜子权不信被逼问到这个份上郑庭还能全身而退,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静等待,等信笺被翻找出来,讓教习夫子好生的发一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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