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褚夫子的意外到来打破了僵局。
他一向是不管新课室的事情的,到这本是要找简言之,不想进门就见郑庭和教习夫子四目相对,双方像是在对峙着什么的样子。
杜子权心道来得正好,原本他还担心教习夫子恼归恼,想着院试将近责骂上一顿就作罷了。但眼下有这么个隐藏助力在,今日就算他想留,恐怕郑庭也難逃被赶出课室的命运。
不论怎么说,郑庭都是褚夫子推选过来的学生,他犯錯于褚夫子臉上也无光。
褚夫子有多瞧不上郑庭原课室里人尽皆知,杜子权一番忧虑放下,揣着大好的心情看起了热闹。
那边教习夫子简短说了下事件经过,褚夫子听罷点点头,捡起纸团潦草看了两遍。
杜子权按捺不住,装出痛心的模样在旁边拱火:“都是些不入流的词句,不必污了夫子的眼。算算时辰快到晚饭时分了,还请夫子幫忙拿个主意定下这事,别耽误其他同窗上晚读才好。”
褚夫子斜斜一睨:“定下这事?怎么定?是把郑庭赶回原课室,还是干脆直接从书院除名算了?”
杜子权被怼得一怔,没想明白这小老头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非但不甩臉子反倒还质问起他来了。
褚夫子懒得理他,信笺往桌上一拍,沉声道:“郑庭在我手下习课几年,一手鬼画符什么样没人比本夫子更了解。我看搜查也不必了,这信不是他写的。”
郑庭满臉诧异藏都藏不住,他连褚夫子要帮着搜查并坐实罪证的心里准备都做好了,哪料小老头给他玩釜底抽薪这一出。
“夫、夫子,您是不是脑子给气糊涂了?身体还好吧......”
“我看你脑子才糊涂了!”褚夫子狠狠剜他一眼,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自己没做过的事心里没数?由着人胡乱往身上泼脏水,就不懂给自己分辨分辨?!”
郑庭很想说他分辨过了,只是小老头没赶上而已。再说要不是尽力分辨,又怎会有教习夫子非要搜寻物件的茬儿。
梁仲秋虽也惊讶褚夫子会偏帮郑庭,但这个局的幕后推手终归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就此平息下去。
“教习夫子,您看连褚夫子都说了信笺不是出自成垣兄之手,这件事就不必再接着往下追查了吧。成垣兄清者自清,依学生拙见,夫子是否要着重考量课室里有同窗蓄意陷害,败坏了自身德行呢?”
梁仲秋讲的是重点,那封信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习字课业里,要是查证有人伪造信笺意欲栽赃,那此人定是在书院里留不得了。
当然,这得基于郑庭当真是被冤枉的前提下。
事情进展到这里难免讓教习夫子有点两难,若不证明郑庭的清白,他何以按被冤后肃清课室处理。
若要证明郑庭清白又必得进行搜查,可褚夫子是郑庭的旧恩师,既开了口,怎么着也要给他点薄面。
教习夫子想了想,觉得实在没必要为一桩无头案子闹得彼此下不来台。刚想送个顺水人情,碰巧杜子权脑袋一扬跳了出来。
“哼!课室里谁不知道你们关系好,查都不查就说清者自清,梁同窗这是把两位夫子当傻子忽悠么?我看你这般维护郑庭,没准还是个共犯,怕引火上身所以着急转移注意力吧?!”
杜子权想事情简单,只想赶紧撺掇着搜查物件好坐实郑庭的罪责,没看到两位夫子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尤其是褚夫子,挑事和被挑事的都是他的学生,不管哪边赢,他这張老脸横竖是没处搁了。
梁仲秋无端被抨击,脸气得涨红:“我不过是为成垣兄说句公道话,哪里就维护他了?我有没有不敬,二位夫子自有决断,岂是靠你三言两语就能定论的!噢.....莫不是杜同窗还在为上次出言讥讽我的事介怀,便背后搞小动作寻衅报复?”
“你少胡说!这件事我毫不知情,你胆敢诬陷我!”
杜子权怒极,两步冲到教习夫子面前:“学生一向热心肠,此番也是为您的颜面考虑,才想用实证还郑同窗清白!若不经查实就断定郑同窗无辜,传出去岂不让其他课室的学子怀疑您管治课室的能力?!那起子读书人最好臆测,没准会在背后嚼舌根,说您是畏惧郑家权势,不敢见罪于郑同窗!”
“一派胡言!”
教习夫子狠狠拍桌,他初任夫子不久,这事要不能全然压下来丢面子事小。万一闹得课室里没人信服他,到时在张院长跟前也不好交代。
郑庭见他主意拿定,知晓今日逃不过一顿搜查,索性主动往旁边站了两步把位置给腾出来。
“夫子不是要查?那查吧。”
他桌上统共就三四本书,粗略一翻就能看全。
望见杜子权投来不可置信的眼神,他不耐烦冷笑:“看什么看?要不你也来翻一遍?还是怕我藏了东西在寝屋,再让你到我床榻上去翻翻好不好?”
学子们的寝屋有专人照管,每天都要清扫一遍,是以不可能藏匿得下私人物品。
杜子权心里万分疑惑,又不好在面上表现出来,只得暗暗把希望寄托在没开口说话的简言之身上。
这样大动干戈的搜查结果一无所获,教习夫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罢了.....是本夫子太过心急,差点冤了你。但事出有因,望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往后更要潜心学习。瞧这桌上乱糟糟的....好好收拾收拾,坐下吧。”
郑庭对教习夫子平日的印象还不错,加上今日这封信笺无端让人在范大人那里挨了顿数落,给他当堂道过歉就算了,他也不是那种小心眼记仇的人。
梁仲秋微垂眼睑,心里同样疑惑不解,不过他了解杜子权,知道怎样拿捏这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
原本杜子权瞧从郑庭那儿没搜出什么东西来,就在想法子把火往简言之身上引,刚好梁仲秋轻飘飘投来个不屑眼神,这不免给他的矛头提供了方向。
“夫子,郑同窗的冤屈已解,那我的呢?梁同窗这般含沙射影中伤于我,难道两位夫子要坐视不理吗?”
“那你想怎样?!”褚夫子忍无可忍,要不是顾及着新课室由教习夫子主导,他高低要上手管教一下这纠缠不休的逆徒。
杜子权局都设到这个地步了,也顾不上其他,当务之急是能拉一个就拉一个。他不信侥幸跑了个郑庭,还能侥幸跑个简言之。
“梁同窗之所以敢恶意中伤我,不外乎是在课室里拉帮结派,仗着有人撑腰的缘故。他们三个关系密切,既证明了郑同窗的清白,我想再搜查下简梁二位同窗的物件,你们应当不会介意吧?”
杜子权这提议倒也不算刻意找事,课室里是出现过不少好友相互包庇的现象,教习夫子为此很是头疼。
一想反正都搜过郑庭了,搜一个和搜三个基本没差别。
梁仲秋自是不怕查的,为引出后面的环节,大方摆开书册让教习夫子一一检验。
杜子权对他本就没做指望,搜不出东西很正常,关键在于简言之。
从那封信笺被教习夫子从课业堆里抽出开始,简言之就保持着安静思索的状态。期间目光只在梁仲秋身上短暂停留过两瞬,之后就再没太关注过事件的走向了。
眼见教习夫子踱步到跟前,后边还跟着气势汹汹的杜子权,他微微抬头看人:“我不喜欢旁人动我的东西,看两眼便罢,就别搜查了吧。我没有与外界通过书信,更没有私藏情信,还请夫子信我。”
是没有与外界通书信——他只是单方面接受沈忆梨递来的小纸条。
也没有私藏情信——小哥儿写的全是家长里短,通篇连句肉麻的腻歪话都没有。
杜子权才不管这个:“当着夫子的面,岂容你喜欢不喜欢!纸张单薄,若不一本本翻开怎知里面有没有夹藏?!”
说罢他就要伸手去拿书,简言之反应极快,语气虽然仍旧温和着,但伸手按书的劲却毫不放松。
杜子权见状心里一喜,笃定书呆子这是在强装镇定,确凿的证据就藏在书册之下。
迎上杜子权得意的眼神,简言之再度温声婉劝:“我这真没有你要找的信笺,我不想让你搜自有我的道理,杜同窗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你这套故弄玄虚的把戏糊弄得了夫子,可糊弄不了我!不然你问问其他同窗,若非你心里有鬼,干嘛要遮遮掩掩不让人看?!”
杜子权一嗓子嚷下去,还真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站他这边。
“.......我觉得他说的对啊,不是心虚就打开了让人检查嘛,瞧郑庭和梁仲秋多积极,怎么到你这就不行了?”
“老话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简兄你就让他查吧,要真没违禁物件,也好还你清白不是。”
“看他这样子八成是真有,不拦倒好了,说不定能走运给逃过去呢。这一拦不是不打自招么?糊涂啊......”
身边几名同窗各有说法,简言之充耳不闻,只摆出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低下头去。
杜子权登时壮了声势,两手一用力,竟是直接把书册给抽了出来。
“哈!果然有信笺!夫子您快看!”
教习夫子没以为信笺会从简言之这里被搜寻出来,他都打算由着杜子权折腾,最后不痛不痒各骂两句了完事。
一听真有信笺,他立刻变了脸色,把纸张猛夺过来细看。
杜子权已经按捺不住狂喜,嘴角几差咧到后脑勺:“好你个简言之!当着夫子扮演好学生,让夫子信你,背后却耍尽花招,满口谎话!跟你做同窗可真是丢脸,还不赶紧收拾收拾滚出课室!”
简言之就静静看他发癫,神色中满是嘲讽,嘲讽里还带着零星惋惜。
杜子权癫了好一会才发觉预想中的夫子暴怒没有到来,不禁疑惑的扭头看去。
教习夫子抖着双手,颤颤巍巍端着那纸张:“这......这是真的?是范大人親笔?”
“千真万确。”简言之有点难为情的笑了笑:“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声张,怕给范大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加之他老人家特别叮嘱过,写信无非叙叙闲话而已,无需当个正经指令对待。”
他轻描淡写两句话,杜子权给听懵了:“范大人亲笔.....怎么会是范大人亲笔呢?!”
“这封信笺上有范大人的徽刻印记,想当初这枚徽印还是圣上钦赐的,世间独此一枚,极难仿造。杜同窗,你要不要拿着信笺,到范大人府上去验验真假?”
这种找死的事情杜子权当然不会想瞎了心去做,他就是想不通,怎么好端端的情信会变成一封闲话手书。而且众学子煞费苦心想要巴结拉拢的对象,居然会对简言之青眼有加!
单是信笺开头那个亲昵的小兔崽子称呼,就看的杜子权要原地窒息了。
简言之手一摊,满面无辜:“我说过的,我有我的道理,叫你别强人所难。这下好了,整个课室都知道范大人给我写了手书。杜兄,你说他老人家要得知手书被人拿到大庭广众下传阅,会不会一怒之下查封咱们整所书院啊?”
危言耸听简言之是把好手,那张不起眼的信笺此刻成了一颗不定时炸弹,烫得教习夫子恨不得连手一起扔出去。
“那、那个......手书内容方才就本夫子一个人看过,算不得是传阅,你回头可别在范大人面前胡说哈......你也要帮本夫子解释解释,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是为证明你安分守己,遵守院规。”
简言之难得见教习夫子这么谄媚,莞尔一笑道:“您是夫子,肃清课室纪律何过之有?学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这件事与您无关。往后若范大人真追究起来,自然是谁动手拆信就找谁——咦......杜同窗,你腿怎么了?噢,原来是吓晕了呀。”
第103章
那杜子权看着厉害,不想却是个声色内荏的草包。簡言之刚开个头他就支撑不住,腿一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教习夫子又惊又气,挥手叫过几个学子:“还看还看!赶紧把他抬到医馆里去啊!切记别惊动院长,陈方,你拿了我的手信帶人从角门上出去!”
陈方是个闷葫芦,点点头一声不吭的招呼人离开。
杜子权被抬走,课室的喧嚷才稍稍消停下来。那些学子们目光转移,看向簡言之的眼神里无不帶着忌惮与羡慕。
“我记得上次清谈会,就是他和郑庭一同去赴的宴吧?章大人还格外重视,親自到课室里头去看他。”
“唉.....可惜从前我跟他不是一个课室,不然平日里多结交结交,说不定这次在範大人那露臉能带我一个呢。”
“得了吧.....就你?要露臉也得人家看得上啊,我们这些平头学子就别肖想这么多咯,还是老老实实奔着功名去要紧。”
“........你这叫什么话,难道那簡言之不是平头学子?你说他怎么就这么好命,回回出个大人物都能叫他搭上,这往后入了仕途还了得?”
“你小点声吧,人家现在是範大人跟前的紅人儿,说话不尊重当心惹祸上身......”
学子们的闲言碎语犹如浪潮,在梁仲秋心里激起一层又一层骇浪。
是啊,凭什么簡言之就这么好命,所有好事都让他一个人占了呢?
同样出身寒门,功名上几年无寸进,那些个为官做宰的大人们究竟看中了他哪里?
梁仲秋想不通。
他心头梗着一股子气无处宣泄,在体内横冲直撞。
好几次他都想冲到简言之面前质问他,不是拿他当真心朋友待吗?为何他对此事毫不知情?
他和郑庭一样占据着好友名份,可去赴清谈会没他的份,得範大人青眼也没他的份。
从始至终,他都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同窗,跟其他人没有两样。
简言之对他的天人交战毫不知情,闻听散课铃响起,想找了他和郑庭一块去吃晚饭。
偏巧褚夫子想起到这来的正经事了,先一步截胡,单独叫了简言之出去。
小老头还沉浸在书呆子跟范大人有私交的震惊里,連带看人的眼神都有些不自在。囫囵哼出两个字节又很快咽回,像是在研究該怎样同现在的简言之说话一般。
简言之好笑,温声先道:“夫子找我所为何事?”
“哦.....范大人传话来说,过不多久就是院试,恐耽误学子习课,动摇心志,这次就不设私宴了。”
此举正合简言之的意,他早上还在想要怎么自然的旧疾复发好推掉这场宴席,可巧范大人那边就传话说不办了,这倒省了他不少事。
“夫子说的当真?”
“院长親口告诉我的,这能有假?”
褚夫子一叹,尤其看见简言之毫无波澜的模样,更是愁得直皱眉。
“你到底年轻,不知事!范大人一点子心血来潮的私交就高兴的找不着北了。我原想着你去赴宴,范大人金口一开收你为门生,可恰逢新县令来,范大人要引领接待,怪只怪你小子这次不够走运了。”
有时候走运也不见得一定就是走好运,在考中功名有选择权之前,还是选最保险的那条路为宜。
褚夫子虽任教多年,但终归没有踏入过官场,对他来说学子能早日成为门生得人提携,就是最好的出路。
简言之不欲与他争辩,听褚夫子还想出主意怎么把他塞到面见新县令的接风宴上,忙装身体不舒服快步溜走了。
小老头哪里追得上装病的年轻人,望着人远去的背影,只得无奈摇摇头。
心想书呆子还是太过迂腐,往后自己得多为他操点心,就算还他那份搭救发妻的人情吧。
简言之回去时饭点已过大半,不过往常进入尾声的闲散环节今儿倒还热闹。
吃完饭的学子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原本氛围是轻松惬意的,可一见简言之进来便像约好似的,纷纷端起碗碟四散而开。
他们一散,桌后撑着下颌发呆的郑庭就尤为明显了。
简言之走近:“奇怪,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他们怎么突然躲起我来了?”
“怕得罪您呗,您是谁啊,咱们课室最得臉的学子。要是一句话说得不对,见罪于您,葬送了多年的寒窗苦读可怎么好。”
郑庭提嘴就打趣,他才不在乎简言之背后有哪位靠山。交过心的兄弟,就算简言之明日要当状元,他也只会想用个什么法子把人新紅袍哄来穿穿。
简言之翻个白眼就算是报复了,一扫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心下一暖:“有你最爱的卤鸡腿怎么不吃,饿着肚子等我,不怕我全给你抢了?”
“爱抢不抢,一想起今儿这事我就来气!反正吃不下,全给你。”
郑庭等他是真的,吃不下也是真的。
以往到厨房偷都要多偷两个卤鸡腿的人,这会儿連筷子都懒得拿,看来的确是给怄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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