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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灰(晓棠)


“成昱……”向瑾点了点头,“多大了?”
“十二。”
向瑾怔忡片刻,“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
成昱愕然抬首,猝不及防见到一张过于惊艳的脸孔。少年慌忙又低下头,“但凭世子差遣。”
向瑾带成昱来到天牢之时,荣国公夫人业已等在门口。
“成昱。”向瑾指了指少年。
崔嫣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未做多言。
关押林远的牢房就在入口处不远,从始至终,他未有抵抗。
狱卒打开牢门,崔嫣当先走了进去。林远淡漠地望过来,目光在触及向瑾时,晦涩难言。
“林远,”崔嫣行至他身前,“林枫之事,是否受你指使?”
林远,“是。”
崔嫣不解,“为何?”
林远撩起眼帘,不答反问,“夫人可知,当初……”他深重地喘息须臾,这件事他埋在心底多年,从未对人言,“世子爷一开始并不赞成陛下篡位。”向珏与成景泽吵的那一架,只有他恰巧听到了。
崔嫣并未如他预料中的惊愕,反而是叹了一息,原来如此,阴差阳错,命运弄人。
在崔嫣的沉默中,林远的瞳底渐渐漫上一层血色,难道是他先入为主,想岔了?
崔嫣直言,“陛下从未执着皇权,彼时大军入京后,是先帝与太子密谋,意欲彻底铲除荣国公府。父亲战亡,亦为他二人算计的手笔。”
林远如被雷击,一时无措。
“林远,”崔嫣了解他,“你昨日行事,不单单因着这个缘由吧?”林远虽算不上绝顶聪明,但亦非蠢笨之人。当年之事,他即便存疑,也不至于处心积虑,屡酿祸端。
林远回神,垂首片刻,再抬头之时,目光不经意地略过世子,又收回。
“未有其余缘由,大错已成,我无话可说。”
“将军,”向瑾跨前一步,“我与陛下……”
“世子!”林远喝断。
向瑾置若罔闻,他也是在之前那一瞬的对视中,方才反应过来,林远误会了什么。
确然大错已成,悔无可悔。
“我心甘情愿,”他字字清晰,“无人逼迫。”
撂下这一句,他忽略林远的崩溃和崔嫣的惊骇,疲惫地转身而去。
他向地牢深处走去,身后少年沉默地跟了过来。甫一停在尽头的牢房之外,康王猛地扑了上来。
“我不想死,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癫狂地从门栏缝隙中伸出手,在触到向瑾衣袖之前,被身后少年干净利落地拍了下去。
向瑾退后一步,一汪铺天盖地的荒诞感席卷而来,他蓦地弯下腰,干呕不止。空乏的肺腑吐无可吐,咳出的苦胆汁混着血丝,撕心裂肺,天旋地转。
被送至太医院折腾一番,回到寝殿,已是天光初显。
“困吗?”向瑾问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尾巴。
成昱摇了摇头,又意识到人家听不到,“我不困。”
向瑾推开雪庐的大门,顿了片刻,迈步而入。成昱在门口张望,雪庐的名号他也听说过。
向瑾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察觉到小尾巴跟丢了,他无奈地招了招手,“进来。”
成昱听话地走了进来,目光收敛,不做张望。
是个懂规矩的孩子,只是过于小心了些。也难怪他,好好的清净日子被那个不讲理的家伙打破,将人领进宫中,又不说明白,着实可恶。
“坐吧。”向瑾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子。
成昱依言坐下。
“你,”向瑾微微侧首,“想做皇帝吗?”
成昱倏地一惊,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一个高蹦了起来,“我,我,不……”
孩子吓得脸都绿了,向瑾摆了摆手,“你先坐下。”
成昱深吸了好几口气,忐忑地往下缩,但这一回,明显屁股只沾了一点点椅子。
向瑾其实有些精力不济,胸腔至咽喉一线,火辣辣的,持续的耳鸣令其烦躁不堪。他缓了几息,“陛,下……”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却如鲠在喉,好不容易才吐出口来。
“与你如何交代?”
成昱思索片刻,“陛下说,若是他未归,则一切听从世子安排。”
“……还有?”
“……没了。”
向瑾,“……”
世子沉默少顷,仍是照直说,只是放缓了语速,“成昱,我问你,并非试探。若是你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有心,那么就留下。若是无意,我即刻遣人送你回家,这些时日,就当一场梦境,不必再记得。”
成昱眨了眨眼眸,未做回应。向瑾发觉,这孩子的瞳仁异乎寻常的亮。
向瑾错开视线,落向虚无之处,“你若是信不着我,抑或……”
“我信。”成昱脱口而出。他本性谨慎,这段日子在宫中如履薄冰,唯一接触之人便是陛下,但陛下惯于沉默,也不曾与他多说什么。按理来讲,他今日第一回见到向瑾,又被带着亲眼目睹诸般密辛,心中跌宕不安,各种悲观恐惧的念头层出不穷。他自顾尚且惶然无依,又哪里来的胆量信任何人。
可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玄之又玄,向瑾这般说了,他便认了。不及深思熟虑,没有蒙蔽敷衍。
向瑾勉强动了动唇角,眼中却漫不上笑意。
他又问了一遍,“那你想做皇帝吗?”
成昱认真道,“我不知。”
向瑾不禁摇头失笑,“也是。”
他让成昱除了正房,随便找间屋子休息。那孩子嘴上应承着,实则没动地方。向瑾也顾不上那么多,沉重的眼帘无力地阖上。他睡不着,却也心力交瘁,快撑不住了。
两个时辰倏忽而过,成昱一声不吭地守着,向瑾一动未动,甚至连呼吸都是又轻又缓的。但成昱无端觉得,世子不但未睡,他在等着什么。
其间,杜院判来送过药,荣国公夫人前来探望……谢太傅在雪庐门外绕了两圈,世子皆当不知。
直到陛下身边那位暗卫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世子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两人对视一刹,刚刚燃起的眸光又暗淡了下去。
“人是还未寻到,”无一大口地喘息,“可也非是全无好消息。”
向瑾眸色无有起伏。
无一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匕首上的毒是芙兰交予林远妻子的,但她给无六留了一张字条。毒性虽烈,不至殒命。”
向瑾有些恍惚,“知道了。”
午膳过后,向瑾主动走出雪庐,谢太傅带着清洗过后余下的三位阁老等候已久,四人如蒙大赦。
养心殿中,老太傅就差声泪俱下,“世子明鉴,国不可一日无君……”
“有的。”向瑾打断。
“什么?”
世子反问,“谁说大晟无君?”
谢居玄一凛,“老臣罪该万死,可眼下……世子总要有个决断。”他眼巴巴地又将那两道圣旨递了过去,颤巍巍的几个阁老喋喋不休,软硬兼施。
向瑾接过,从怀中掏出雪庐中带出的火折子,猝不及防地点燃。
“世子!”谢太傅扑了上来,向瑾躲了。阁老们再要拦,刘壤上前一步,挡下了。
手中物件燃烧过半,向瑾随手撇了。
他朝身后护在崔嫣旁侧的成昱指了指,“陛下有旨,册立成昱为太子。”
“这……”谢太傅咬着后槽牙,“遵旨。”
“世子,您……”阁老不死心,比起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太子,荣国公世子是更妥帖的人选。
向瑾笃定,“吾匡扶太子,为期三载。”三年,他就只等三年。
阁老还待再议,崔嫣带着太子交到谢太傅手上,刘壤则一夫当关,隔开纷纷扰扰。
向瑾转身向外走,谢居玄从缝隙中窥到世子背影,他恨不能戳瞎自己这双昏花老眼,他过往是如何看出世子与陛下性情相悖的,这不妥妥的一个模子吗?

悠悠三载,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足够发生很多事,也足矣将一切期望消磨殆尽。
太子聪颖过人,不骄不躁。度过最初忐忑不安的小半年,渐渐显露出卓尔不群的天分来。以谢太傅为首的几位阁老也老怀甚慰地闭上嘴巴,甚至暗自庆幸陛下的眼光来。
荣国公世子继火烧圣旨之后,一系列不按套路出牌的操作,虽稳定了局面,但也着实令人大跌眼镜。过往真是被那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孔骗了,妥妥的披着羊皮的狼。
他一意孤行地立太子,只以世子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地监国,对外坚称陛下在别苑休养,谁提上一句,立马翻脸,轻则仗责,重则下狱,绝不手软。雷霆手段,比之十年前的成景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当初内忧外患,新帝尚有顾忌,而此番,手握飞鹰军及两大京营兵力在手,世子自有说一不二的底气。
一开始,这一番斩钉截铁,还真将众人糊弄住了。毕竟皇陵那一日乱成一锅粥,最后的最后,并无人亲眼得见。
但随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派出去,无论白天黑夜地搜山,顺着山路向外,几乎将方圆百里翻了个底朝天……之后,又增派人手,京城内外乃至通往四面八方的官道、栈道、驿道、羊肠小道……恨不能顺藤摸瓜到边疆,这寻得又是哪路神仙,不言而喻。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向瑾每日带太子上朝、与阁老议事、批阅奏折、翻看雪片一般从各处送来的信报……即便忙得团团转,亦会抽出时间亲自考教太子的功课。
有些事,旁人不敢置喙,太子却实在忍不住,“世子可知……”
向瑾头也未抬,“太子有话直说。”
成昱抿了抿唇瓣,他不是多言多语之人,可有些话都传到他的耳朵里了,可见坊间如何编排。
“外边在传……”临了,他还是说不出口,“传世子……”
向瑾余光曳他,是再不说就不要说了的意思。
小太子默叹一息,“传您猜谜,还……迷信。”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向瑾难得给面子地抬了抬眼帘,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小太子瘪了瘪嘴巴,眼梢瞥了下桌案上那个丑得过分的金蟾摆件,又指了指世子腰间不离身的平安符。
向瑾淡漠地落下视线,“夫子没教过你少言以养神吗?”他专程将徐祭酒请回来,教导太子。
成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缝上自己嘴巴的动作,他只在向瑾面前露出些许少年气。
日头东升西落,每一日皆有处理不完的政务琐事,每一日又仿佛循环往复,日暮穷途,无有尽头。
第一年,刘氏与康王党羽尽数伏诛,未牵连九族,亦未宽宥余孽。林远于狱中自戕,其妻殉葬,留下幼女。世子妃与世子和离后,不久“病逝”。崔嫣年底离京之际,带走的队伍中多了一位洗尽铅华的女子领着一个小女孩。
临走前,华楚当着世子的面问无一,“他等三年,你呢?”
无一垂首,“将军保重。”
华楚点了点头,“好。”打马转身,无有留恋。
第二年,无一将无二带着无十撵回京都,两人逐步接管禁军,南北京营整肃一清,交到心腹副将手中,刘壤奏请戍边北疆,向瑾允了。
他辞行那日,世子未有送行,只是独自站在皇宫正殿的台阶上,凝望良久。刘壤不过而立之年,背脊依旧挺拔,只是走着走着,便弯下腰去,好似身前坐着什么人,相伴而行。
第三年年初,无六从塞外来信,他寻到芙兰的踪迹,一路追寻。之后,断了音讯好久。再次获悉,便是崔嫣的亲笔信,无六押送芙兰回京的途中,路遇雪崩,二人援救灾民,双双压于暴雪之下。待春暖雪融,村民从无六怀中拾到令牌与路引,遂将包袱送至飞鹰军中,遗物中附带一张当日所用之毒的配方,一并递送至京都。向瑾默默审视良久,转手送去了太医院杜院判手中。
老院判拿着方子风中凌乱,有方无人,有何用处。
至年末,连年奔波的无一也不再外出。
“你走吧。”向瑾烦他跟在屁股后头。
无一没脸没皮,“没地方去。”
“那就继续找。”
“……世子,”无一难以启齿,“要不……算了吧。”
“算了?”向瑾冷笑,“凭什么?”
无一垂着脑袋,“人,人死债消。”
向瑾疯得很平静,“死要见尸。”
“那崖下是湍急的流水……人栽下去,又冲……”他急速地吞咽,“我们就差将溪水抽干,淤泥翻过来了。没有就是没有,尸骨无存,去哪里寻?”
向瑾盯着他许久,冷淡地吐字,“黄泉碧落,寻到哪算哪。”
于是,无一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了。
眼瞅着除夕将至,这一年又要过去。官员休沐,宫中筹备着年节,向瑾依旧忙碌,从早到晚闷在书房里,也不知写些什么。
“向瑾。”小太子喊他。最开始,他一直称呼其为世子,可太子与世子君臣有别,他又做不到将其看做臣子。向瑾倒是不在乎,可成昱别扭。一来二去,私下里便各自直呼其名,意外地和谐舒坦。
“你写什么呢?”
“没什么,”向瑾随意回着,“你以后要是有何疑难,可以随手翻一番,不一定用得上。”
成昱,“你要走吗?”
向瑾,“嗯。”
成昱,“还回来吗?”
向瑾放下笔,睨他,“你小子不会反悔吧?”
成昱摇了摇头,小大人一般,“你放心。”
向瑾又低下头,朝夕相对的小狗尚且舍不下,何况活生生的人。但他也只是略顿了顿,“留下福安陪你。”
太子退出去,替他带上房门,与院中的无一丧气地大眼瞪小眼。腊月最后这几日里,世子的尾巴又多了一条。
还不待他二人咂摸出向瑾的动向,杜院判先一步前来“告老还乡。”
“您要回去?”向瑾重复了一句。
“落叶归根,”老院判郑重一揖,“有负世子爱重,吾心有愧。”
向瑾,“哪里话。”
杜院判,“幸得李述、庞伦两位太医孺子可教,青出于蓝,往后世子或是太子微恙,可保周全。”
向瑾意味不明地,“那若是,病入膏肓呢?”
老院判一愕。
“玩笑罢了。”向瑾起身将人扶起,“多年承蒙院判照料,大恩难言谢。此去千里,万望保重。”
“谢世子。”杜院判直起腰来,在咫尺之间最后一次端量这个算是他眼瞅着长大的孩子……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向瑾,一言一行,不余丁点儿稚嫩,任谁也难以读懂。
向瑾朝无一道,“你替我送一段吧。”
无一迟疑未答。
向瑾白他,“我在宫中等你,早去早回。”
无一,“遵命。”
杜院判拾掇家当,当日下午便出了皇城。未带随从,保驾护航者唯无一一人。暗卫大人谨小慎微,出了京郊,顺着西北的方向跑出了三天三夜,妥妥地有去无回……直至第四日夜半,方才悄无声息地拐到巷陌土路上,绕了硕大的一个圈子,异路折返。无一不可谓不老奸巨猾,在折返起始,便换了一架马车,二人皆从上到下换了装扮。行至半途,又弃车骑马,他带着老院判奔驰百里,再弃马,步行前往。进入之前,他在这一处荒凉的村落外盘桓不下三圈,确认无误。
向瑾若不是早有判断,在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怕是早被他甩开了。
无一轻敲三下院门,有人从内部打开,他们二人闪身而入。
向瑾以为至少要等上三五个时辰,或是过夜亦未可知。出乎意料,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杜院判推门而出,大步流星,吹胡子瞪眼,气得鼓鼓的。
老头闷头疾走,直到迎面撞到挡路的人身上,霍地一下抬头。
“谁……”杜院判没好气儿地刚嗔出一个字,蓦地一个踉跄,退后四五步,摔在追出来的无一身前。
三人六目,相对无言。
马车上,向瑾不出声,无一打定主意做一只埋头的鹌鹑。
老院判硬着头皮选择性坦白,“塞外雪山顶峰有一种冰见草,解百毒,可遇而不可求。需得在盛开那一刹采撷入药服下,早一刻晚一刻皆是徒劳。”老头恨铁不成钢,“他不去。”
车厢内良晌无声,尬得人恨不得原地消失。
向瑾起身,一言不发地下车。他径直走过去,无一离开时虚掩的院门无人动过。他双手猛地推开,定定地望向内里。
一人背对外间坐在院中,寒冬腊月的天气,穿着单薄。
成景泽闻声皱了皱眉,继而,没有人说话,亦无脚步声。不是无一,不是杜院判,也不是照顾他的小童……他静坐俄顷,猝然起身,拂掉了桌面上冒着热气的茶盏。
脚步声终于动了,一步,两步,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
成景泽很慢很慢地转身……灰蒙蒙的眼眸没有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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